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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快讯] 南通一牛人翻译了意大利浪荡才子卡萨诺瓦回忆录12卷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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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4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九章
我爱上了克里斯蒂娜,并给她找了个相配的丈夫—她的婚礼。
一七四七年。
老神父对我说:“这些船工运气不错。他们在里亚尔托(Rialto)让我们上船时只收了三十个索尔铎,但是有个条件,就是沿途还要载客,果然添了一个人。他们还会招揽更多乘客的。”
“您老放心,我坐上这条船,座位就不再出售了。”
说着,我又多付了四十个索尔铎,船工们称心了。他们一边道谢,一边喊我“阁下”。神父说,他没有称呼我是不是失礼。我答道,我又不是威尼斯绅士,所以不计较头衔。那姑娘说,她听了很高兴。
“为什么,小姐?”
“因为我一遇见绅士,就感到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猜想您是位贵人。”
“也算不上,我是个书记员。”
“这样我更高兴了,因为我喜欢跟不居高临下的人在一起。我父亲是个细农,这位是我的亲伯伯,他是Pr村的神父,我从小就生长在那个教区,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我继承了家里的一切,包括我妈的财产,她长年生病,大夫说她活不了多久,真可惜。我们再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认为在法院书记员和富农的女儿之间不存在多大的差别。亲爱的大伯,您说对吧?”
“对呀,我亲爱的克里斯蒂娜,眼前的事实就是一个明证。这位素不相识的先生就和我们来到了一起嘛。”
我对这位善良的神父说:“假如您侄女的美貌没有打动我的话,您以为我会跟您来到一起吗?”
神父和侄女听了放声大笑,而我并不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特别可乐之处,由此看出这对旅伴有些缺心眼儿,这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您为什么笑得这么起劲,美丽的女郎?是不是为了让我看看您的牙齿?老实讲,我在威尼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牙齿呢。”
“我根本不是为了展览牙齿,不过嘛,在威尼斯,大家的确都是这么夸奖的,我可以向您保证,Pr村的女孩子统统都有我这么好的牙齿,是吧,大伯?”
“是的,侄女儿。”
她继续说,“我笑什么,不,绝对不能告诉您的。”
“噢,告诉我吧,求求您。”
“不,我不,就不,就不!”
“还是让我来告诉您吧,”神父说。
“我不同意,”侄女蹙起浓黑的眉毛说,“你敢说,我就走啦。”
“随你怎么样,我都要说,”她大伯说,“你知道她看见你站在码头上的时候说什么了么?‘那边有个帅小伙子正在盯着我看呢,他正在为自己不能跟咱们在一起而惋惜呢。’而当她看见您把我们的凤尾船叫住的时候,她心里可欢喜了。”
侄女怪大伯透露了她的心里话,就气呼呼地打他的肩膀。
我问她:“我发现您富有魅力,就很高兴让您知道,而您心里喜欢我的相貌,为什么怕被我知道呢?”
“高兴是暂时的,哦,我看透了威尼斯的男人,他们当面说对我动心,可是,让我合意的男人却没有一个肯对我表态。”
“您要表什么态呀?”
“就是提亲呀,上教堂啊,举行应有的婚礼呀,当着证婚人的面嘛——我有这个权利嘛,先生。可是,我们来威尼斯都已经两个礼拜了,是吧,大伯?”
大伯说:“不管怎么讲,这个姑娘在这里还算是般配得上的呀,因为她有三千司库铎的陪嫁。她不肯嫁在Pr村,这可能有点道理。她老是讲,只想要个威尼斯人做丈夫,因为我带她到威尼斯来,为的就是让她有机会接触一些人。有个交际广的妇人留我们住了两个星期,还把她带到几个小伙子家里相过亲。可是,她看中的人,不想娶她,而看中她的人,她又不喜欢。”
“您是不是认为,”我说,“男婚女嫁就像炒鸡蛋呢?在威尼斯呆上两个星期是算不了什么的。至少得六个月才够。譬如,就拿我来说吧,我觉得您的侄女儿就像一幅美人图,假如上帝派给我的女人像她一样漂亮的话,我就觉得自己时来运转啦。但是,假如她此刻交给我五千司库铎,叫我马上与她成亲,我可能不会答应呢。男青年在娶妻之前,总得了解她的人品,因为带来幸福的既不是金钱,也不是美貌。”
“您说的人品是啥意思?”她问,“是不是写一手漂亮字呀?”
“不是,我的天使,您这话真好笑,它是指性情。要不了多久,我总得结婚,而我找对象都找了两三年,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我认识了好几个女孩子,她们都长得像您这么漂亮,而且都有可观的陪嫁。不过,跟她们谈上两三个月,我就发现她们并不合适。”
“她们哪里不合适呀?”
“我可以跟您说说,反正您也不认识她们。其中有一个女孩我是很喜欢的,本该同她成亲的,可是,她的虚荣心让人受不了。不到两个月,我就发现了这个弱点。她爱赶时髦,爱摆阔气,过于注重穿着打扮,终究会拖累我的。不晓得您是否相信,她一个月要花一块泽齐诺去做头发,另外还要把一块泽齐诺用在买头油和香水上。”
“她太不会精打细算了,我一年才花十个索尔铎买发蜡,然后拌上羊脂油,调制成上好的头油,用来给刘海定型。”
“两年前我差点跟另一个女孩成亲,结果相处到第四个月,就发现她患有一种疾病,要是把她娶过来我就苦了。于是,我就跟她断了来往。”
“什么病?”
“她的体质太差,生不了孩子。这绝对不行,生不了孩子,我是不会结婚的。”
“那是上帝的旨意呀。不过,我知道我的身体很棒。对吧,大伯?”
“还有一个女孩虔诚过火,让我受不了。她处处谨小慎微,每过三四天就去忏悔,我要求我的妻子做个跟我差不多的好基督徒就够了。她每次忏悔至少要花一个小时才够。”
“她这种人,要么是个大罪人,要么是个大傻瓜。而我,”她打断我的话说,“一个月才做一次忏悔,只需两分钟就把一切交代完了。对吧,大伯?您假如不问我,我就不知道对您说什么。”
“还有一个女孩,她总是觉得比我懂事,还有一个女孩老是郁郁寡欢,我认为一个女人应该欢欢喜喜的。”
“您听见没有,大伯?您和我娘还老怪我嘻嘻哈哈的呢。”
“另外还有一个,害怕单独和我在一起,假如我要吻她一下,她转身就逃,还去告诉她妈。我一看,马上就不要了。”
“她是个笨蛋。我在Pr村碰到的,除了粗俗的农夫之外,还不曾有机会接触过任何一个情话绵绵的小伙子,可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是不必跑过去告诉我娘的。”
“还有一个女孩,她有口臭。最后一个女孩脸上涂满了油彩,我还以为是天生的好皮肤呢,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有这种坏毛病,所以,我恐怕是一辈子都不想结婚了。这样说吧,我一向认为,我要娶的女人应该有一对黑眼睛,如今,差不多所有女孩子都掌握了染黑眼睛的秘诀,可她们别想蒙我,我比她们高明。”
“我的眼睛黑不黑?”
“哈哈!”
“您笑什么?”
“因为它们貌似乌黑,其实不然,但不管怎么讲,您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
“简直是笑话。您以为我的眼睛是染的,听您的口气,好像什么都懂,先生,我的眼睛,漂亮也好,难看也好,都是上帝赐给我的,对吧,大伯?”
“至少我是一直相信这一点的,”大伯答道。
“而您真的不相信?”说着,她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不,这对眼睛太美了,简直让我没法相信是天生的呢。”
“老天在上!说这种话简直太可笑了。”
“请原谅,年轻的女郎,我是一片诚意,不过,我承认自己太直言不讳了。”
这话说完了,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神父脸上不时地堆起笑容,而他的侄女却不肯消气。我朝她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她眼泪汪汪,看了真不忍心,毕竟是娇嫩迷人的脸蛋儿呀。她一身乡间装束,头发编成辫子,还别着一排排金发夹,这种打扮是有钱的村姑引以为豪的,那些戴在发辫上的饰物至少值一百泽齐诺。那对又长又重的耳环,那条在白皙如玉的颈脖上绕了二十多圈的金质细项链,将她那半似玫瑰半似百合的面颊映衬得光彩夺目。我有生以来是头一次看见这么花枝招展的乡村美女。六年前,我在帕夏诺时曾被露齐娅的美貌深深吸引过,但是情形完全不同,身旁这个闷声不响的姑娘肯定是气坏了,因为她那对眼睛恰恰是她美貌的集中体现,却遭到了我的无情贬抑。我知道,她一定是恨透了我,恼羞成怒,进而闷声不响的。可我并未打算马上找她言和,因为任何事情都不可急于求成。
我们刚一驶入马格拉运河(Marghera),我就问神父有没有马车坐到特雷维索,那是通往Pr村的必经之路。
“我必须步行,因为我们教区很穷。至于克里斯蒂娜,我很容易为她找到马车的座位。”
“我有辆马车,可以坐四个人,二位如果愿意和我同车而行,我将乐意效劳。”
“那太好了,我还没想到呢。”
“可是,”克时斯蒂娜说,“我不希望跟这位先生同行。”
“你为什么不愿意呢,我亲爱的侄女儿?有我陪你嘛。”
“因为我不想嘛。”
“原来好心好意得不到好报啊,”我在说这话时眼睛并没有朝她看。
“好心好意!”她大发脾气,“我说那是欺人太甚。从今以后,在你看来,世界上再也没有黑眼睛了,不过,你爱怎么认为,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呢。”
“这话可不对呀,美丽的克里斯蒂娜,我有一套办法来弄清真相呢。”
“什么办法?”
“用温水浸泡玫瑰洗眼睛,这是一种办法。或者把女孩子气哭了,她一哭,造假的颜色就会自动消失。”
等我说完,她脸上一片灿烂,煞是好看。刚才的恼怒与轻蔑,早已被一幅恬静满意的神情所代替。她露出了笑容,神父见了非常高兴,因为他早就有心要坐一趟不必花钱的马车呢。
“既然如此,你就哭吧,亲爱的侄女,这位先生会公正对待你的眼睛的。”
她是哭了,但流出的是开心的泪水。由于发现她那对眼睛的确是天生的,我内心充满了喜悦。就在我们登上码头拾级而上的时候,我开口向她道歉,承认自己先前的猜测完全错了。她于是表示领情,答应搭乘我的马车。我当即吩咐车夫利用我们吃早饭这段时间把马车套好。但是神父却说,他得先去做弥撒。
“快去,我们要来参加的,您应该代我祈祷,拿着,我通常都捐这么多。”
我拿出的是一枚达卡特银币,他觉得这太突然了,竟不由自主地想亲吻我的手。就在他迈步朝教堂走去的时候,我把手臂伸给克里斯蒂娜,她不知道该不该挽住,就问我是不是认为她自己不会走路。
“当然不是,你不挽着我的胳膊,别人看了就会说我不懂礼貌,或者以为你我之间存在巨大的等级差别。”
“我现在挽住了你的胳膊,他们又会怎么说呀?”
“他们会说,我们很可能在谈恋爱,肯定还有人会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呢。”
“万一说这话的人跑去对你的情妇说,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子手挽着手,又该怎么办?”
“我没有情妇,也不想另外去找,因为像你这么姿态优美的女孩子,在整个威尼斯连一个都找不到。”
“我为你感到可惜,至于我嘛,我肯定是不再到威尼斯去的。即使去了,我怎么能够在那里连住六个月呀?”
“你所有的费用,我都乐意支付。”
“真的?那就跟我大伯讲一下,他会考虑的,不能由我拿定所有的主张。”
“而且在这六个月里,”我说,“你也会了解我的。”
“哦,假如你还考虑我的话,我现在就已经了解你啦。”
“那你打算适应我的个性么?”
“为什么不呢?”
“你会爱我么?”
“只要你做我的丈夫,我就爱你。”
我惊喜地望着面前这个姑娘,她仿佛就是一个扮作村姑的公主。她那镶着金边的图尔绸裙是极为昂贵的,其售价是城市连衣裙的两倍,而她那副与金项链辉映成趣的金手镯,则属于最最值钱的珍贵饰品。她体态柔美,宛若林间仙姝,可我先前坐在船上还不曾有机会细细打量。她的披风款式有别于一般村妇,连衣裙前襟上的钮扣一直扣到下巴,把美丽丰满的胸部烘托得格外醒目。裙裾也镶着金边,仅仅落到脚踝,让我看得见一双纤足,进而对他的玉腿想入非非。她步态自然,与我并肩而行,让我感到舒心着迷。她一脸的安详,仿佛是在告诉我:“你认为我漂亮,我很高兴。”这么可爱的姑娘,若是在威尼斯逗留两个礼拜,绝不至于遇不到一个想要迎娶她或是想要调戏她的男人。此外,我还对她的乡音和率直着迷。我由于习惯了城市生活,起初还把这些视为笨拙,视为白璧微瑕呢。而当她气呼呼地说出“老天在上”时,我的高兴劲儿简直超出了读者的想象!
我一边沉思,一边急盼那场弥撒快快地结束,因为我已经暗自决定以独特的方式,不遗余力地做一件对得起这个天生尤物的事情。
吃过早饭,我好说歹说,才劝动神父在我前头登上马车,但是,到了特雷维索,我倒是没怎么费劲就成功地劝他留在我下榻的客店吃中饭、吃晚饭。那家客店几乎总是门前冷落车马稀。正因为我答应晚饭后就让他坐上我的马车连夜赶回Pr村,所以他才同意在我那里吃晚饭。这天夜里月色皎洁,不需一个钟头就可到达Pr村。他之所以行色匆匆,是因为即将有一个宗教节庆,需要在自己的教堂唱弥撒。
于是,我们来到客店下车,房间生起了炉火,我点了一桌合意的午餐。这时,我猛然想起典押钻石之事,就请神父代我去一趟当铺,这样可以让我跟纯朴的克里斯蒂娜独处一个小时。于是,我开口请他前去跑一趟,理由是我怕被别人认出,所以不便亲往。他发现有机会为我效劳,心里十分高兴。他走了,炉火跟前只剩下我和小美人儿了。我在和她交谈的一个小时里,始终掌握主动,从而可以尽情领略她的纯朴天性,同时促使她对我产生浓厚的兴趣。我竭力克制,始终不去碰她的嫩手,其实我恨不得拉到嘴边亲吻一下。
神父把钻戒带回来了,他说由于眼下是圣母节,要等到后天才给当票。他告诉我说,他从当铺出纳员的口中得知,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当到双倍的价钱。我一听就说,如果他这次返回Pr村之后,再来帮我跑一趟,我就非常感激了,因为钻戒是由他首次拿到当铺去的,要是中途换了另一个人去,势必引起怀疑。我说由我来支付他的车马费,他答应一定回来效劳。我希望把事情安排停当,好让他再次带着侄女来。
吃中饭的时候,我发现克里斯蒂娜越来越值得我倾心注目,很想利用这一天与她偷欢片刻,但又担心欲速不达,致使她对我失去信任。我于是明确认定,只有通过花言巧语,才能叫神父再把侄女带到威尼斯,并让他留住五到六个月。那样,我才可以让爱情水到渠成。因此,我开门见山地向神父提出,愿意支付一切费用,为克里斯蒂娜寻找一个体面尊贵的人家,其安全程度保证不亚于修道院。我接着说,在没有了解她的时候,我是不会与她谈婚论嫁的,不过这一天必定会到来。神父答道,一旦接到我的信,得知我已经为她找好了可以安心托付的人家时,他马上就亲自把她带来。克里斯蒂娜对这项安排欢喜之至。我想,本人一定会信守诺言,于是向她保证,至大一个礼拜就把这事办妥。她听说我一定会写信通知她,竟然答道,回信将由她大伯来写,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要去上学,不过,认字是绝对没问题的。我一听未免感到有些吃惊。
“你不能写字么?不会写字,怎能指望成为威尼斯人的妻子呀?这事太离奇了,叫我难以置信。”
“离奇!我们村上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写字呢。对不对呀,大伯?”
“不假,”他答道,“可是,她们没有哪个想嫁到威尼斯来呀。先生说得对,你应该学会写字。”
“你的确应该好好学,”我说,“而且早在来威尼斯之前就应该学了,否则大家都会耻笑我呢。看来你有些不高兴,真遗憾,你不喜欢这个主意。”
“我是不喜欢,因为不可能在一周以内学会嘛。”
她大伯说:“要是你尽量努力学习,我可以争取用两个星期把你教会。那样就够你继续自学下去了。”
“这得花不少功夫呢,但是没关系,我保证没日没夜地学习,明天就开始吧。”
早在吃午饭时,我就对神父说,不要在晚饭后启程,最好先去睡一觉,等天亮以后再和克里斯蒂娜一同上路。他只需在上午七点回到Pr村就行了。他侄女显然非常赞成我的意见,而且在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饭之后,她就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神父于是同意在此住下。我当即预订马车,还让神父把女房东喊了过来,叫她加个房间,并把炉火生起来。
“不必了,”老神父的话让我好生吃惊,“这个房间有两张床,不需要增加房间了,因为克里斯蒂娜可以跟我睡。我们不脱衣服,而你不需要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所以可以脱掉衣服,随便睡到什么时候起床都没关系。”
“噢”,克里斯蒂娜说,“我必须把衣服脱了,否则就睡不着呢。但是,我不会耽误,只需要一刻钟就可以收拾好。”
我啥都没说,但是内心的惊讶却挥之不去。妖媚的克里斯蒂娜就这样和她大伯,一位老年神父和衣而眠,这事的确又合理又本分,没有什么不当之处。但是,神父毕竟身为男人,想必也曾有过做男人的体验,应该明白眼前所面临的危险。我出于凡俗之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事绝对清白,我并不怀疑,而它清白到了无须掩饰,甚至毫不担心别人误解的程度。我虽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但却依然无法消除内心的诧异。时间一长,我便发现,在我所游历的每个国度里,都有这种普遍存在于好人之中的现象。这里有必要强调“好人”二字。而我本人则算不上好人。
由于处在斋戒日,我们将就吃了一顿不是太好的午餐,接着,我就下楼找到房东太太,嘱咐她说,不管花多少钱,我要吃上一顿可口的晚餐(当然不去违反斋日教规),要有鱼、块菌、牡蛎,这些都要在特雷维索的市场上精挑细选,其中顶顶少不了的是美酒佳酿。
“您要是不计较代价,那就交给我去办吧。您将喝上著名的加塔(Gatta)葡萄酒”。
“我希望晚餐九点钟备好。”
“这就让我有充足的时间了。”
我回到楼上,只见克里斯蒂娜朝七十五岁的大伯弯下身子,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而他则笑个不停。
“您知道这是咋回事么?”他问我,“我的侄女儿正在哀求我,叫我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等我下次再来呢。她告诉我说,今天上午,我让您和她单独呆了一个钟头,当时,您像哥哥对待妹妹一样,这我是相信的。可她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或许给您带来了不便呢”。
“恰恰相反,您尽管放心,她和我在一起其实挺开心的。我和她都会安份守己的,我想您可以相信我们。”
“这我并不怀疑。那末,我就把她留在您身边,直到后天。我将在上午八点赶到这里为您跑趟差事。”
这种安排来得如此突然,而且毫不费劲,让我好一阵惊喜,只觉得热血沸腾,直冲脑门,致使我的鼻孔大量流血,前后长达一刻钟之久。我对此毫不在乎,因为以前也有过,但却着实让神父担忧了一番,他生怕我出血不止。后来,他有事要出去一趟,说是傍晚回来。当屋里只剩下我们俩的时候,我马上向克里斯蒂娜道谢,感谢她如此信任我。
“真的,”她说,“我迫不及待地希望你了解我。你会发现,我不像你认识的那些威尼斯闺女,身上没有让你讨厌的缺点,而且我保证马上开始学习写字。”
“你是个可爱的女孩,而且是个诚恳的模范,但我还是要请你在Pr村保持谨慎为好。你我已经相识的事可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必须按照你大伯的吩咐去做。我会在信里把一切情况告诉他的。”
“你放心,除非得到你的认可,连我的亲娘都不会知道任何情况的。”
我整天都和她呆在一块,虽然啥事都没做,但却足以让我情动于中。我讲的几个有头有尾的爱情故事,使她很感兴趣。故事的结局如何,我没有说,她也猜不到,但她不懂装懂,心里好奇,嘴上却不说,生怕在我面前显露自己的无知。我给她讲的笑话并不隐晦难懂,一个见多识广、思想复杂的城里姑娘听了只会感到索然无味,但这类笑话肯定可以取悦一个乡下女孩,而不会惹她害羞脸红。等她大伯再次回到房间时,我已经开始考虑与她结婚的计划了。我甚至打定主意,要把她送到上次寄放伯爵小姐的那个人家去呢。
三点钟(意大利时间)的时候,我们坐下来用餐,晚餐相当精美。加塔酒喝了不会醉,只会提神。这种酒不需兑水,保藏时间不足一年。将近半夜我们才各自安寝。我一觉睡到大天亮,神父早已悄悄地离去,我却根本没听见。
我朝大床望了一眼,只见克里斯蒂娜独自一人熟睡着。我道了一声早安,她睁开眼睛,等想起自己在哪里时,她支起胳膊肘,乐呵呵地望着我笑,嘴里说道:“我大伯已经走了。”
我对她说,她像天使一样美丽,她听了脸上泛红,忙拉过被子盖住胸部。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我很想过来吻你一下。”
“亲爱的朋友,你如果很想的话,就过来吻我一下吧。”
我一骨碌下了床,恭恭敬敬地朝她奔了过去,这是一个寒气逼人的早晨。她的身子朝里面让了过去,一半是出于礼貌,一半是由于羞怯,这样势必给我让出一块地方,我把这一举动当作一种邀请,于是在寒冷、爱情和本能的驱使下,毫不迟疑地钻进了她的被窝。这一来,克里斯蒂娜就被我揽进怀里,与此同时,我也被她搂住。我从她脸上看到了惊异、纯情和满足,而她从我脸上看到的只有情真意切的感激,以及一个轻易获胜的情人所怀有的亢奋。
我们彼此的聚首纯属偶然,根本没有预谋。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幸福,我们既不自吹自擂,也不自怨自艾,只是一连几分钟说不出话来。我们无比和谐,同时忘情地亲吻着对方。一阵狂吻过后,彼此依然无话可说,此时此刻,我们一动不动,变得严肃起来,再这么下去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呢。这种状况仅仅持续了片刻。本能和爱欲使我们异常融洽,不再害羞与迟疑,于是凭着一时冲动,便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对方。过了一个小时,我们才趋于平静,并且默默地对视着,克里斯蒂娜首先打破沉默,平和而温柔地说:
“我们刚才做什么了?”
“我们结婚了呀。”
“明天我大伯会怎么说呢?”
“他要等到正式在教堂里给了我们新婚祝福的那一刻才会知道呢。”
“什么时候?”
“在我们为公开婚姻做好了必要的准备以后。”
“这需要多少时间哪?”
“大约一个月吧。”
“大斋节期间是禁止办婚事的。”
“我可以获得批准。”
“你不会骗我吧?”
“不会,因为我对你是很倾心的呀。”
“你就不需要进一步了解我了吗?”
“不需要了,因为我已经完全了解你了,我敢肯定,你会让我感到幸福的。”
“你也会让我感到幸福的。咱们起来,去做弥撒吧,谁会想到,我找丈夫不需要到威尼斯去,只需要转身回家就行了。”
我们起了床,吃了早饭,然后去做了弥撒,中午我们只吃了一点点。我朝克里斯蒂娜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发现她脸上的神情与我前天看到的不同,就问这是为什么。她回答说,我看起来若有所思,原因必定与她一样。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我这么若有所想,是因为爱情之神正在同荣誉之神协商。情势已经变得这么严峻,爱情之神惊呆了,所以必须冷静思考一番。问题是,我们想通过教会来办婚事,但又不能在大斋节办,因为狂欢节结束前的那段时间太短促了,我们又不可能推迟到复活节之后,那样时间又嫌长。我们需要获得特许,才可以在大斋节期间举行婚典。你说我这样想有没有道理?”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站起身来,从房间的那一侧走到我的面前,温柔而感激地亲吻我。我刚才的回答完全是实话,但我没法把沉思的原因向她和盘托出。我发觉自己肩负着一种义务——虽然谈不上不顺心,但我还是不希望它如此迫在眉睫。刚刚产生的悔恨变像一条蟒蛇,朝着我那真诚恋爱着的心灵蜿蜒逼近,我很难过,但却没法掩饰。然而,有一件事我很有把握:这个无辜的小东西绝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而怏怏不快。
她忽然想起曾对我说过,她还从来不曾看过一场戏剧呢,我当即决定让她了却这一心愿。为了帮她乔装打扮一番,我让店主叫来一个犹太商人,他带来了乔装打扮所需的全套服饰。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同去看戏了。对一个恋人来说,最大的乐事莫过于为自己的心上人效劳。看戏出来以后,我又带她走进一家卡西诺赌场,她看到了法罗牌局,顿时感到吃惊。我带在身上的钱不够我亲自参赌,但是,让她过去押上小笔赌注乐一乐,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她连一张牌都识不全,但是,我拿出十个泽齐诺,对她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她得到一个座位,结果在一小时内就赢了将近一百泽齐诺。我叫她就此收场,然后一同回到旅店。她把赢来的钱全部数了一遍,我说这些统统归她所有,这在她听来,以为不过是在做梦。“我大伯知道了会怎么说呢?”我们俩简单地吃了一顿饭,就重新回到床上,欢度爱意绸缪的良宵。天刚拂晓,我们就两相分开,免得让即将到来的神父感到吃惊。
神父看见我们分别睡在自己的床上。克里斯蒂娜还迟迟不肯醒来呢。我把钻戒交给了他,两小时后,他给我带回二百泽齐诺和一张收据。此时,我们已经穿戴整齐,坐到了炉火跟前。
当克里斯蒂娜把赢得的金币统统拿到他的面前时,这个善良的老人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嘴里一个劲地感谢上帝。老人认为这完全是个奇迹,并且断定我们俩天生是幸福的一对。
当他带着侄女出发赶路时,我答应一定在大斋节初期前去拜访,但是有个条件,绝不希望任何人知晓我的姓名以及我和克里斯蒂娜的恋情。他把侄女的出生证明和嫁妆清单交给了我。送走他们以后,我满含爱意地返回威尼斯而来,此时决心已定,绝不违背婚约。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设法通过扶乩来说服我的三位好友相信,我的婚事是生死簿上早就注定好的。
由于三天没有见到我,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我的再次露面着实让他们高兴了一番。他们正担心我遭遇到了某种厄运呢,只有布拉加丁先生一个人不以为然,他说,我有帕拉利斯暗中护佑,什么邪气都奈何不了我呢。
我已经拿定主意,要在两天之内想出一个两全之策,既不娶她为妻,又能让她欢喜。早在爱她胜于爱自己的时候,我就存了这份心思。等把她弄到手以后,天平就已开始朝我这边倾斜了,我的自爱之心已经压倒了好色之心。我的各种希望都有赖于无拘无束的自由之身,所以实在不肯因为结婚而放弃诸多希望。然而,我又发现自己特重感情,这是没法改变的了。抛弃这个天真纯洁的姑娘,无疑属于卑鄙之举,我是不屑为之的。刚朝往这方面想,我就不寒而栗。她很可能因此珠胎暗结,在村里丢人现眼,于是就会埋怨我,就会憎恨她自己,并且由于身价大减而使自己想嫁个如意郎君的希望遭到破灭……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发抖!于是,我就着手为她寻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丈夫。有了这么个好丈夫,她不仅会原谅我对她造的孽,而且还会把我的背叛看成可喜之事,从而越发地爱我呢。要找到这样的丈夫并非难事,因为克里斯蒂娜不仅长相美、口碑好,而且还有价值四千威尼斯达卡特的陪嫁。
我关起门来,和三个崇拜秘术的朋友聚在一块。我拿起笔来,写出心中想到的问题,得到的答复是,要我将此事托付给塞里纳斯(Serenus)——这是布拉加丁先生的神秘法号,他当场表示,一切听命于帕拉利斯的差遣,只需我言语一声。
我解释道,此事其实不大,只需赶紧去罗马为一个好姑娘求取教皇陛下的特别许可,让她在即将到来的大斋节期间在自己的教区举行公开婚礼。她是一个村姑。我把她的受洗证书交给他,并且告诉他,现在暂不知晓谁是她的丈夫,但这不会引起多大的麻烦。布拉加丁先生回答说,他准备当天就给大使写信,还要让本周轮职长老(Savio for the week)为他派个特快信使。
“放心交给我好了,”他说,“只需要装作处理国事的样子就行了,帕拉利斯的旨意不能不服从啊。我想我可以预见到,新郎将在我们四个人中间产生呢,我们必须作好准备,听候他的差遣。“
我使劲憋住,才没笑出声来。我虽然知道自己有能力让克里斯蒂娜变成威尼斯的贵妇,但却没有认认真真地谋划这件事。我问卜于帕拉利斯:谁将成为这个姑娘的夫君?得到的回答是,此事应交给丹多洛先生去操办,他必须寻找一个年纪轻、相貌俊、品行好的人,而且还必须是能在共和国内政部或外交部供职的公民。无论如何,他只有在征求了我的意见之后,才可作出最终定夺。我告诉他说,姑娘将给这个新郎带来四千达卡特的陪嫁,我还说,他可以有两个礼拜的时间来做选择。听到这里,他才为之一振。布拉加丁先生笑得死去活来,他庆幸自己逃脱了这一艰巨任务。
由于采取了以上两大步骤,我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要找到这么样的丈夫,我觉得是满有把握的。现在我啥都不想,只想如何妥善度过狂欢节,同时好好计划自己的生活,免得一下子掏空腰包,分文不剩,因为钱是我目前特别需要的东西。
老天有眼,让我在狂欢节初期交上了好运,让我还清了所有的欠债,身边还余一千泽齐诺。此外,就在布拉加丁给大使去信的十天后,罗马的特许状来了。我把他用以打点罗马官员的一百司库铎给了他。令状准许克里斯蒂娜根据自己的意愿在任何教堂举行婚礼,不过少不了教区主教官邸的印章(这样又可以使结婚预告的日期推迟几天了)。现在,万事就绪,只欠新郎,所以我还不能安心享受。丹多洛先生已经推荐了三四个候选人,却被我以充足的理由否定了。不过后来,他还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我需要把钻戒赎出来,可是自己又不想在典当行抛头露面,所以就写信给神父,叫他某时某刻赶到特雷维索。如我所料,克里斯蒂娜跟在神父身边一同到达了那里。她以为我到特雷维索来,为的是咱俩的婚事,因而一见面就大大方方地与我热烈拥抱。转眼之间,我就把侠义二字丢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有她大伯在场,我很可能会拿出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就是她当之无愧的丈夫了。我把那份准许她在大斋节任意嫁人的令状交给神父的时候,只见她满面春风,喜形于色。她哪里想到,我居然是在玩弄掉包计呢?而我由于暂时心里没底,所以觉得此刻没有必要马上纠正她的误会。我向她保证,再过一个星期到十天时间,我一定前往Pr村,当场敲定每件事情。我们兴致高昂地吃了一顿晚餐,接着我就把戒指的当票和赎金交给了神父,然后回房休息。无巧不巧,我们那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因此我必须睡到另一个房间去。
次日一早,我走进克里斯蒂娜的房间,她还没起床,而她大伯已经出去做弥撒了,做完弥撒还要去典当行帮我赎出钻戒。恰恰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克里斯蒂娜楚楚动人,我也心怀爱怜,但我考虑到她可能不再属于我,而且我还得劝她另外嫁人,所以我现在就必须自我克制,不能迁就她的正当爱欲。在这一个小时内,我双手紧紧拥抱着她的身体,眼睛和嘴唇则饱餐着她的秀色。但是,不管内心的欲火有多炽烈,我都不肯乘机发泄一番。看得出来,她确实爱我,而且还感到有些意外。令我敬佩的是,她发乎情而止乎礼,并未向我提出进一步的要求。真没想到,她竟会心平气和地穿好衣服,一点不曾表示愠怒与委屈。其实,她要是把我的克制归咎于冷漠的话,很可能就恼羞成怒了。
她大伯回来了,把钻戒交给了我,于是我们一起吃饭。饭后,他向我展示了一件小小的奇迹。原来,克里斯蒂娜学会写字了。为了证实这一点,她当着我的面做了一次听写。
我先行一步离开了特雷维索,临行再次重申了近日与他们相会的许诺。
就在大斋节的第二个礼拜天,丹多洛先生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说,那个快乐的丈夫已经找到了,还说我看了保准会同意的。他继续说,那人名叫卡洛,姓某某,我看了就认识。他年仅二十一岁,是个品貌双全、生性快乐的小伙子,在萨韦里奥·科斯坦蒂尼手下担任会计员。他的教父阿尔加罗蒂伯爵有个胞妹嫁给了丹多洛先生的哥哥。
丹多洛先生接着说:“这个青年是个孤儿,我敢肯定,一旦新娘把嫁妆带给了他,他的教父就会以担保人的身份代为保管。我把他喊到了门外,他说很乐意娶一个嫁资丰厚的姑娘,从而有钱把暂时担任的职位买下来,成为固定职员。”
“这个打算倒是挺好,不过我现在没啥好说,还是先听听他亲口讲些什么。”
“他明天要来吃饭的。”
第二天,我发现这个小伙子的确值得丹多洛先生的夸奖。于是,我们结成了朋友。他喜爱诗歌,我就把我的诗作拿给他看。过了一天,我去登门造访,他把自己的作品拿给我看了。他还介绍我认识了他的姑姑——他和妹妹就住在姑姑的家里。他姑姑和妹妹的人品也好,待人接物也好,都让我深深着迷。当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我问他对爱情有什么看法,他的回答是,他对爱情并不感兴趣,接着就把丹多洛先生先前与我讲的那层意思重复了一遍。当天,我就告诉丹多洛说,这件事可以谈下去。于是,他首先找到阿尔加罗蒂伯爵,伯爵马上就跟卡洛商议起来。他的答复是,要等见到了新娘,与她谈话并且了解到她的为人之后,才可以说行还是不行。阿尔加罗蒂先生则代他的干儿子作了答复,他说,如果新娘的嫁妆真的值四千司库铎,那他愿意出面担保。上述这些前期工件已经做完,往后就轮到我出场了。
卡洛跟随丹多洛先生来到了我的房间,在此之前,丹多洛已经对他说过,新娘那边成与不成,都得经我的手。小伙子问我什么时候能把他介绍给她,我说定了一个日子,但是同时又提醒他,由于女方住在距离威尼斯二十二英里的乡村,所以中间的联络必须交给我去操办。我对他说,我们打算去跟她吃一次饭,当天返回威尼斯,他答应一大早就赶过来听候吩咐。我立即派人速速赶到乡下去找神父,通知他说,打算在某时某刻带个朋友到他家吃饭,并且要求克里斯蒂娜出来作陪。
在去Pr村的路上,我告诉卡洛说,我认识克里斯蒂娜才一个月时间,当时我去梅斯特雷旅行,意外地碰见了她。我还说,假如我拿得出四千达卡特,我就自告奋勇地做她的丈夫了。
距中午还差两小时,我们就来到了神父的家里。过了一刻钟,克里斯蒂娜走了进来,以沉稳的口气向她大伯道了早安,然后对我说,很高兴与我再次相会。她只对卡洛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问我,他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是法院书记员。没等我回答,他就抢着作答,说自己是会计员。她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
她说:“我想把我写的字拿给你们看看。然后,我们去见我的母亲,要是你们愿意的话,要到一点钟才吃中饭呢,大伯,您说是不是呀?”
“是的,孩子。”
卡洛听说她练字才练了一个月,不禁连夸她的字写得漂亮,她听了心里乐滋滋的,接着就叫我们跟她往前走。卡洛边走边问克里斯蒂娜为什么等长到十九岁才学习写字。
“这关你什么事?可你也没说对,我才十七岁呢。”
面对她的快人快语,卡洛乐呵呵地请求原谅。克里斯蒂娜虽然一身村姑装束,但却十分整洁,同时还佩戴着金灿灿的项链和手镯。
我叫她挽住我们的手臂,她望了我一眼,欣然从命。我们发现她母亲由于坐骨神经痛而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一见面他就立起身来与卡洛拥抱。这时听说他是内科医生,我很高兴。
我们与老妇人寒暄了几句,接着就把话题转向坐在病床边的女儿,夸奖她的种种优点,然后,医生向卡洛打听他姐姐和婶婶的健康情况。由于他姐姐生的是一种怪病,所以说到这里,卡洛把医生叫到外头,悄悄询问起来。屋里就剩我和克里斯蒂娜母女俩在一起。我开始对那个小伙子大加赞扬,谈到他的良好品行和他所担任的职位,还说哪个有缘嫁给他,哪个就有好福气。母女俩异口同声地附和着我的话,还说他相貌堂堂,一眼就看出具有我说的那些优点。我于是抓紧时间,趁机吩咐克里斯蒂娜在陪我们用餐时要讲究优雅的举止,因为跟我来的这位年轻朋友很可能就是上帝配给她的男人。
“配给我的?”
“是配给你的,他可是百里挑一呀,你跟了他,比跟我还要幸福。再说,医生也认识他,你还可以向他打听我没来得及介绍的情况。”
读者可以想象,我在这么突如其来地进行解释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而当看到克里斯蒂娜镇定自若的时候,我又是多么地吃惊。对我来说,这种场面倒像是一盆冷水,使我不再有挥洒多情热泪的冲动。一阵沉静之后,她开口问我,那个帅小伙子是不是肯定会娶她。这个问题让我一下子看出了她的心理状态,使我颇感慰藉。我并不真正了解克里斯蒂娜。我回答说,像她这样,对任何男子都会有吸引力的,我还说,等我下次到Pr村来的时候,打算跟她长谈一番。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对我的朋友来说,这顿午饭是他观察的最好机会,就看你怎么好好地展示自己的天生丽质了。当心千万别让他猜出你我之间的亲昵关系呀。”
“这话说得可奇怪了,我大伯看出什么痕迹了么?”
“没有。”
“要是他喜欢我的话,什么时候来娶我呢?”
“大约一个星期到十天时间吧,一切都由我来安排,这个周末你还会见到我的。”
卡洛和医生回到了屋里,这时,克里斯蒂娜从她母亲的床边站起身来,坐到了我们的对面。
她反应敏捷,卡洛的每句话她都答得上来,其率直态度(但却并不愚蠢)常常引来一片笑声。那是一种介于懂与不懂之间的天真,一种惹人喜欢的魅力,其优势就在于说啥都不会得罪别人。然而,要是表现得不自然,那又该多么令人反感呐!同样,要想假装天真,则需要高超技巧。
吃饭的时候,我始终一言不发,而且看也不看克里斯蒂娜一眼,免得她朝我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卡洛吸引住了,而且每问必答。就在我们辞行的时候,她对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对我触动很深。当时,他对她说,她完全可以让一位王子过得幸福;她一听就回答说,假如他觉得她可以让他幸福的话,那她就称心如意了。听到这里,他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当即与我紧紧拥抱,接着便乐滋滋地离开了村子。克里斯蒂娜为人纯朴,但这种纯朴绝非头脑简单——在我看来,头脑简单,其实就是愚钝。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朴,尽管性情使然,但却不失为一种美德。而她的言谈举止也很淳朴,她本人毫无觉察,而且也不会假装谦虚,不会忸怩作态。
我们踏上了返回威尼斯的旅途,一路之上,卡洛别的不谈,开口闭口都为自己有福娶到这么好的姑娘而津津乐道。他说,他第二天就要去找阿尔加罗蒂伯爵,希望我给神父写信,叫他赶快把办理婚约所需的文件统统带来。我告诉他说,我已经帮克里斯蒂娜向罗马当局申办了一份可在大斋节期间结婚的特许状,他一听就眉开眼笑,还说,既然如此,那就不会浪费时间了。第二天,阿尔加罗蒂先生、丹多洛先生和卡洛会商的结果是,必须让神父把侄女带到威尼斯来。我于是着手去Pr村办理此事,天亮前两小时我就动身离开了威尼斯。我催促神父立刻就把侄女带往威尼斯,这才来得及筹备她和卡洛先生的婚事。他二话没说,只是请求让他抽点时间把当天早晨的弥撒做完。我便利用这段时间找到克里斯蒂娜,说了一下情况,还对她进行了一番善意的谆谆告诫,目的是为了让她相信,他将成为一个越来越值得她去关爱的丈夫,从而一心一意与他度过幸福的一生。为了让她日后能与卡洛的姑姑和姐姐处好关系,从而万无一失地赢得她们那份无心旁鹜的爱,我给她确定了一套行为规范。最后,我开始向她灌输忠诚思想。为此,我不得不求她原谅我的始乱终弃行为,说到动情之处,我自己都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楚痛。就在这时,她打断了我的话,还问我说,早在我先前向她许下结婚承诺的时候,是不是就有了毁约的打算。我回答说,当时没有。她一听就说,既然这样,就不算欺骗。相反,因为我通过对处境的冷静分析,发现如果草草结婚,将对双方带来不幸,于是,我灵机一动,打算为她找个更加可靠的丈夫,而这件事恰恰又办得如此成功——对此,她心里只觉得感激不尽呢。
她心平气和地问我,如果新郎在第一夜发现她不是处女,并且要她说出情人的名字咋办。我回答说,卡洛言谈举止很讲分寸,看来是不会这么没头没脑地盘问的。不过,万一他真的问起来,她应该这么回答,就说自己从来没有情人,也不知道自己和别的女孩有什么不同。
“他会相信我的话么?”
“会的,他肯定会的,因为我听了这种解释都会信以为真的呢。”
“可是,假如他不相信,又该怎么办?”
“那他就活该让你瞧不起,而且这种麻烦是他自找的。亲爱的克里斯蒂娜,一个有头脑有教养的男人是根本不敢贸然这么发问的,这只会引起不快,而且也不可能听到实话。这是因为,如果实话实说,就不利于赢得丈夫的好感,那末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如实说出真相。”
“我全都明白了,所以,让咱们最后一次拥抱吧。”
“不,因为屋里只有我们两人,而我又把持不住自己,唉!我现在还爱着你。”
“别哭了,我的朋友,其实我什么都不太计较呢。”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我顿时破啼为笑了。克里斯蒂娜把自己打扮得成个乡村公主,与我们吃完了早饭,就一同上路了。四小时后,我们到达到威尼斯。我让他们住进了一家像样的旅店,然后赶到布拉加丁先生的府上,告诉丹多洛先生说,神父和他侄女住在某某旅店,叫他第二天上午去跟卡洛先生见个面,这样我就可以在他指定的时刻前去代为介绍,从而把这件事全部移交给他,因为无论是考虑到新人及双方亲友的面子,还是考虑到我本人的面子,我都不应进一步参与其中了。
他赞同我的做法,并且采取配合行动,把卡洛给找来了。于是,我把他们引荐给神父和克里斯蒂娜,接着便借故告辞了。事后得知,他们一起去面见了阿尔加罗蒂先生,还拜访了卡洛的姑姑,接着又到公证人那里订立了婚嫁协议,最后,神父和侄女在卡洛的陪伴之下返回Pr村。佳期已定,届时卡洛将往她家所在的教区教堂与她完婚。
卡洛从Pr村回来后,恭恭敬敬地登门拜访来了。他告诉我说,未婚妻的美好品貌博得了他姑姑、姐姐和教父阿尔加罗蒂的欢心。他说,到那天在Pr村举行婚礼的时候,教父将为他支付所有的开销。他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我打算婉言射绝,他一见就急了,于是再三恳请,让我感到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按照他的说法,克里斯蒂娜一身华丽的乡村服饰、一口甜美的方言和质朴纯真的个性对他姑姑产生了良好的效应。我听了大为高兴,他不加掩饰地承认自己确已全心全意地爱上了这个姑娘,而且为她所博得的赞美而感到骄傲。谈到克里斯蒂娜的农村方言,他满有把握地表示,她一定会加以克服的,因为威尼斯可不是一块与人为善之地,久而久之非把她毁了不可。
眼看我一手经办的事情都很顺当,我由衷地感到高兴,不过暗地里却在妒忌他的难得好运。我盛赞他有眼力,选中阿尔加罗蒂做了他的教父。
卡洛还邀请了丹多洛先生和巴尔巴罗先生,正因为有他们相陪,那天我才去了Pr村。神父的屋里已经摆好了可供十二人用餐的酒席,桌椅都是伯爵家的仆人布置的,为了这场婚宴,伯爵早就把厨师以及所需的一切什物都调派过来了。刚一瞥见克里斯蒂娜,我就躲到了另一间屋里,生怕让人看见我在流泪,她那一身村姑打扮,简直就像明星一样美丽动人,不管是新郎倌,还是伯爵本人,都没能劝动她在进入教堂之前就把威尼斯城的时装换上,并且把香粉扑在乌黑的头发上。她对卡洛说,等她到了威尼斯,立刻就穿上威尼斯式的衣裙。可眼下是在Pr村,她只能像往常一样穿着打扮,否则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们都会笑话她的。
在卡洛的眼中,克里斯蒂娜绝对不是凡胎。他告诉我说,他已向那位曾给她提供住所的女房东打听到,她先后拒绝过两个求婚者,而他们都是配得上她的,其实,她完全可以接受,但却没有接受——这使他甚感惊讶。他说:“这个好姑娘真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呀。我能拥有这么珍贵的福份,可多亏了您呀。”他有这份感激,我还是挺开心的,而且一点也没打算加以利用。我让别人得到了幸福,这一成功令我甚感快慰。
我们于午前一小时步入教堂,结果意外地发现里面挤满了人,已经很难找到空位子坐下了。人群中有不少是特雷维索的贵族人物,他们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有一个乡村姑娘不顾宗教戒律,要在这个时候举办婚事。人们无不感到诧异,因为只需等待一个月时间,就用不着申办特许状了。其中必有隐情,人们由于无从打探而颇感困惑。但是,克里斯蒂娜和卡洛刚一露面,人们就纷纷表示,这对可爱的新人确实值得给以特别优待,不应受到条条框框的约束。
特雷维索镇上有个伯爵夫人,她姓托斯,是克里斯蒂娜的教母,她参加完了弥撒即将离开教堂时,朝新娘走了过去,像亲热的老朋友一样把她搂住,略带嗔怪地说,这么大的喜事,怎不告知一声,何况最近还碰巧路过特雷维索的。克里斯蒂娜以纯朴率直的态度柔声细气地回答说,正如她亲眼所见,这件事情临时获得教会首领的亲自批准,匆忙之间难免有些疏漏。新娘给了这么个合情合理的回答,接着就把自己的新郎介绍给那位教母,同时请求教父(即伯爵)说服教母(即伯爵夫人)赏光出席婚宴。就这样临机一动,她便向伯爵夫妇当面发出了邀请。按理说,这种彬彬有礼的举动,应当来自于良好的家庭教养和丰富的社交经验,但是,对于克里斯蒂娜来说,她天生就胸襟坦白,并且具有礼貌待人的意识。否则,要是故意玩弄花招,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刚一踏进屋内,新娘子就跪在母亲跟前,老太太热泪盈眶,赶忙祝愿这对新人幸福美满。由于重病在身,这位慈母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扶手椅内接受大家的问候。
我们相继入席坐定,按照当地礼俗,新娘新郎应高坐于首席。我虽敬陪末座,但却兴致极高。尽管珍馔不断,可我基本没吃,也没参与谈话。克里斯蒂娜全神贯注地应酬着筵席上的每位宾客,时而招手,时而答话,每次开口前都要朝心爱的郎君偷看一眼,好像是想博得他的赞许呢。起码有两三次,新郎的姑姑和姐姐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亲吻新娘和新郎,因为新娘跟她们讲述的事情非常讨人喜欢。她们说,卡洛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阿尔加罗蒂先生对托斯夫人说,这是他一生中最最开心的时刻。我听在耳里,喜在心间。
下午四点左右,卡洛凑近克里斯蒂娜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她便对托斯太太鞠了一躬,后者当即站起身来,新娘客气了几句就朝隔壁房间走去,那里聚集着全村的姑娘们。新娘提起满满一大篮子糖果蜜饯,分发给了她们,接着与她们一一吻别,丝毫没有自鸣得意的样子。喝完咖啡,阿尔加罗蒂伯爵邀请在场众人跟随他一同前往特雷维索做客,并且留宿于他的寓所,次日还要参加他的宴席。神父由于不能参加而请求原谅,克里斯蒂娜的母亲由于重病在身,当然也不可能出门。办完喜事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两三个月即告去世。
就这样,克里斯蒂娜在如意郎君的陪伴下离开了自己的家乡。阿尔加罗蒂先生和托斯伯爵夫人以及和两个好朋友一同启程,卡洛的姑姑和姐姐坐进了我的马车,卡洛本人则和新婚妻子单独坐了一辆车。
他姐姐年仅二十五岁,是个寡妇,长得并不难看。可我却更喜欢他的姑姑。她说,她的侄媳真是一块难得的美玉,凡是招人喜爱的各种品质一应俱全,不过,在她学会威尼斯方言之前,是不能让她公开露面的。
她又补充道:“她这么嘻嘻哈哈,口无遮拦,是一种没有心计的表现。我想,就像穿衣打扮一样,到了我们这里,就得照着我们的习俗去做才是。对于我侄儿所做的选择,我们是再称心不过了。这样一来,他一辈子都欠您的情了,当然谁也不会说三道四的。我希望将来您会成为频繁进出咱们圈子的人呢。”
其实不然,我并未前去凑热闹,因而得到了应有的赞赏。两口子婚姻美满,皆大欢喜。整整过了一年之后,克里斯蒂娜才给丈夫生了一个儿子。
在特雷维索,我们被安顿得好好的,睡觉前,我们喝掉了好几瓶柠檬汁。
第二天上午,阿尔加罗蒂坐在客厅陪我和另外两个朋友聊天,这时,新郎走了进来,他像天使一样英俊潇洒,容光焕发。客套一番之后,他叫姑姑和妹妹给他的新婚妻子道早安。她们应声而去。就在他与我热烈拥抱时,我凑近打量了一眼,发现他不无几分焦躁。
人们感到奇怪,世上竟有这么一种恶棍,既为非作歹,又取悦圣徒,做成了坏事,还会感谢圣徒。其实,这也不足为怪,不过属于一种否定无神论的心态,不能不朝好的一面推想。
过了一个小时,新娘子在姑姑和嫂嫂的簇拥下容光焕发地来到我们面前。阿尔加罗蒂先生上前一步,问她夜里可好。她并未直接作答,而亲吻起了自己的丈夫。接着,她把美丽的眼睛转向我,说她很幸福,还说这事多亏了我呢。
从托斯太太开始,人们陆续来到客厅,最后,大家围着餐桌坐了下来。
午饭以后,我们就动身前往梅斯特雷,从那里乘坐一条大船前往威尼斯。到了威尼斯,我们把那对新人送回家里,然后就去找布拉加丁先生,把我们这趟开心之旅细述了一遍。那个有着奇异阅历的人对这段婚事侃侃而谈,既有深意,又荒唐可笑。他所谈论的东西使我忍俊不禁,因为他对此事知之不多,所以,说出来的话无非是些老生常谈与形而上学的大杂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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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调包因始乱  发表于 2017-1-24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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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4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老天有眼,让我在狂欢节初期交上了好运,让我还清了所有的欠债,身边还余一千泽齐诺。此外,就在布拉加丁给大使去信的十天后,罗马的特许状来了。我把他用以打点罗马官员的一百司库铎给了他。令状准许克里斯蒂娜根据自己的意愿在任何教堂举行婚礼,不过少不了教区主教官邸的印章(这样又可以使结婚预告的日期推迟几天了)。现在,万事就绪,只欠新郎,所以我还不能安心享受。丹多洛先生已经推荐了三四个候选人,却被我以充足的理由否定了。不过后来,他还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我需要把钻戒赎出来,可是自己又不想在典当行抛头露面,所以就写信给神父,叫他某时某刻赶到特雷维索。如我所料,克里斯蒂娜跟在神父身边一同到达了那里。她以为我到特雷维索来,为的是咱俩的婚事,因而一见面就大大方方地与我热烈拥抱。转眼之间,我就把侠义二字丢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有她大伯在场,我很可能会拿出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就是她当之无愧的丈夫了。我把那份准许她在大斋节任意嫁人的令状交给神父的时候,只见她满面春风,喜形于色。她哪里想到,我居然是在玩弄掉包计呢?而我由于暂时心里没底,所以觉得此刻没有必要马上纠正她的误会。我向她保证,再过一个星期到十天时间,我一定前往Pr村,当场敲定每件事情。我们兴致高昂地吃了一顿晚餐,接着我就把戒指的当票和赎金交给了神父,然后回房休息。无巧不巧,我们那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因此我必须睡到另一个房间去。
次日一早,我走进克里斯蒂娜的房间,她还没起床,而她大伯已经出去做弥撒了,做完弥撒还要去典当行帮我赎出钻戒。恰恰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克里斯蒂娜楚楚动人,我也心怀爱怜,但我考虑到她可能不再属于我,而且我还得劝她另外嫁人,所以我现在就必须自我克制,不能迁就她的正当爱欲。在这一个小时内,我双手紧紧拥抱着她的身体,眼睛和嘴唇则饱餐着她的秀色。但是,不管内心的欲火有多炽烈,我都不肯乘机发泄一番。看得出来,她确实爱我,而且还感到有些意外。令我敬佩的是,她发乎情而止乎礼,并未向我提出进一步的要求。真没想到,她竟会心平气和地穿好衣服,一点不曾表示愠怒与委屈。其实,她要是把我的克制归咎于冷漠的话,很可能就恼羞成怒了。
她大伯回来了,把钻戒交给了我,于是我们一起吃饭。饭后,他向我展示了一件小小的奇迹。原来,克里斯蒂娜学会写字了。为了证实这一点,她当着我的面做了一次听写。
我先行一步离开了特雷维索,临行再次重申了近日与他们相会的许诺。
就在大斋节的第二个礼拜天,丹多洛先生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说,那个快乐的丈夫已经找到了,还说我看了保准会同意的。他继续说,那人名叫卡洛,姓某某,我看了就认识。他年仅二十一岁,是个品貌双全、生性快乐的小伙子,在萨韦里奥•科斯坦蒂尼手下担任会计员。他的教父阿尔加罗蒂伯爵有个胞妹嫁给了丹多洛先生的哥哥。
丹多洛先生接着说:“这个青年是个孤儿,我敢肯定,一旦新娘把嫁妆带给了他,他的教父就会以担保人的身份代为保管。我把他喊到了门外,他说很乐意娶一个嫁资丰厚的姑娘,从而有钱把暂时担任的职位买下来,成为固定职员。”
“这个打算倒是挺好,不过我现在没啥好说,还是先听听他亲口讲些什么。”
“他明天要来吃饭的。”
第二天,我发现这个小伙子的确值得丹多洛先生的夸奖。于是,我们结成了朋友。他喜爱诗歌,我就把我的诗作拿给他看。过了一天,我去登门造访,他把自己的作品拿给我看了。他还介绍我认识了他的姑姑——他和妹妹就住在姑姑的家里。他姑姑和妹妹的人品也好,待人接物也好,都让我深深着迷。当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我问他对爱情有什么看法,他的回答是,他对爱情并不感兴趣,接着就把丹多洛先生先前与我讲的那层意思重复了一遍。当天,我就告诉丹多洛说,这件事可以谈下去。于是,他首先找到阿尔加罗蒂伯爵,伯爵马上就跟卡洛商议起来。他的答复是,要等见到了新娘,与她谈话并且了解到她的为人之后,才可以说行还是不行。阿尔加罗蒂先生则代他的干儿子作了答复,他说,如果新娘的嫁妆真的值四千司库铎,那他愿意出面担保。上述这些前期工件已经做完,往后就轮到我出场了。
卡洛跟随丹多洛先生来到了我的房间,在此之前,丹多洛已经对他说过,新娘那边成与不成,都得经我的手。小伙子问我什么时候能把他介绍给她,我说定了一个日子,但是同时又提醒他,由于女方住在距离威尼斯二十二英里的乡村,所以中间的联络必须交给我去操办。我对他说,我们打算去跟她吃一次饭,当天返回威尼斯,他答应一大早就赶过来听候吩咐。我立即派人速速赶到乡下去找神父,通知他说,打算在某时某刻带个朋友到他家吃饭,并且要求克里斯蒂娜出来作陪。
在去Pr村的路上,我告诉卡洛说,我认识克里斯蒂娜才一个月时间,当时我去梅斯特雷旅行,意外地碰见了她。我还说,假如我拿得出四千达卡特,我就自告奋勇地做她的丈夫了。
距中午还差两小时,我们就来到了神父的家里。过了一刻钟,克里斯蒂娜走了进来,以沉稳的口气向她大伯道了早安,然后对我说,很高兴与我再次相会。她只对卡洛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问我,他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是法院书记员。没等我回答,他就抢着作答,说自己是会计员。她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
她说:“我想把我写的字拿给你们看看。然后,我们去见我的母亲,要是你们愿意的话,要到一点钟才吃中饭呢,大伯,您说是不是呀?”
“是的,孩子。”
卡洛听说她练字才练了一个月,不禁连夸她的字写得漂亮,她听了心里乐滋滋的,接着就叫我们跟她往前走。卡洛边走边问克里斯蒂娜为什么等长到十九岁才学习写字。
“这关你什么事?可你也没说对,我才十七岁呢。”
面对她的快人快语,卡洛乐呵呵地请求原谅。克里斯蒂娜虽然一身村姑装束,但却十分整洁,同时还佩戴着金灿灿的项链和手镯。
我叫她挽住我们的手臂,她望了我一眼,欣然从命。我们发现她母亲由于坐骨神经痛而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一见面他就立起身来与卡洛拥抱。这时听说他是内科医生,我很高兴。
我们与老妇人寒暄了几句,接着就把话题转向坐在病床边的女儿,夸奖她的种种优点,然后,医生向卡洛打听他姐姐和婶婶的健康情况。由于他姐姐生的是一种怪病,所以说到这里,卡洛把医生叫到外头,悄悄询问起来。屋里就剩我和克里斯蒂娜母女俩在一起。我开始对那个小伙子大加赞扬,谈到他的良好品行和他所担任的职位,还说哪个有缘嫁给他,哪个就有好福气。母女俩异口同声地附和着我的话,还说他相貌堂堂,一眼就看出具有我说的那些优点。我于是抓紧时间,趁机吩咐克里斯蒂娜在陪我们用餐时要讲究优雅的举止,因为跟我来的这位年轻朋友很可能就是上帝配给她的男人。
“配给我的?”
“是配给你的,他可是百里挑一呀,你跟了他,比跟我还要幸福。再说,医生也认识他,你还可以向他打听我没来得及介绍的情况。”
读者可以想象,我在这么突如其来地进行解释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而当看到克里斯蒂娜镇定自若的时候,我又是多么地吃惊。对我来说,这种场面倒像是一盆冷水,使我不再有挥洒多情热泪的冲动。一阵沉静之后,她开口问我,那个帅小伙子是不是肯定会娶她。这个问题让我一下子看出了她的心理状态,使我颇感慰藉。我并不真正了解克里斯蒂娜。我回答说,像她这样,对任何男子都会有吸引力的,我还说,等我下次到Pr村来的时候,打算跟她长谈一番。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对我的朋友来说,这顿午饭是他观察的最好机会,就看你怎么好好地展示自己的天生丽质了。当心千万别让他猜出你我之间的亲昵关系呀。”
“这话说得可奇怪了,我大伯看出什么痕迹了么?”
“没有。”
“要是他喜欢我的话,什么时候来娶我呢?”
“大约一个星期到十天时间吧,一切都由我来安排,这个周末你还会见到我的。”
卡洛和医生回到了屋里,这时,克里斯蒂娜从她母亲的床边站起身来,坐到了我们的对面。
她反应敏捷,卡洛的每句话她都答得上来,其率直态度(但却并不愚蠢)常常引来一片笑声。那是一种介于懂与不懂之间的天真,一种惹人喜欢的魅力,其优势就在于说啥都不会得罪别人。然而,要是表现得不自然,那又该多么令人反感呐!同样,要想假装天真,则需要高超技巧。
吃饭的时候,我始终一言不发,而且看也不看克里斯蒂娜一眼,免得她朝我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卡洛吸引住了,而且每问必答。就在我们辞行的时候,她对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对我触动很深。当时,他对她说,她完全可以让一位王子过得幸福;她一听就回答说,假如他觉得她可以让他幸福的话,那她就称心如意了。听到这里,他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当即与我紧紧拥抱,接着便乐滋滋地离开了村子。克里斯蒂娜为人纯朴,但这种纯朴绝非头脑简单——在我看来,头脑简单,其实就是愚钝。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朴,尽管性情使然,但却不失为一种美德。而她的言谈举止也很淳朴,她本人毫无觉察,而且也不会假装谦虚,不会忸怩作态。
我们踏上了返回威尼斯的旅途,一路之上,卡洛别的不谈,开口闭口都为自己有福娶到这么好的姑娘而津津乐道。他说,他第二天就要去找阿尔加罗蒂伯爵,希望我给神父写信,叫他赶快把办理婚约所需的文件统统带来。我告诉他说,我已经帮克里斯蒂娜向罗马当局申办了一份可在大斋节期间结婚的特许状,他一听就眉开眼笑,还说,既然如此,那就不会浪费时间了。第二天,阿尔加罗蒂先生、丹多洛先生和卡洛会商的结果是,必须让神父把侄女带到威尼斯来。我于是着手去Pr村办理此事,天亮前两小时我就动身离开了威尼斯。我催促神父立刻就把侄女带往威尼斯,这才来得及筹备她和卡洛先生的婚事。他二话没说,只是请求让他抽点时间把当天早晨的弥撒做完。我便利用这段时间找到克里斯蒂娜,说了一下情况,还对她进行了一番善意的谆谆告诫,目的是为了让她相信,他将成为一个越来越值得她去关爱的丈夫,从而一心一意与他度过幸福的一生。为了让她日后能与卡洛的姑姑和姐姐处好关系,从而万无一失地赢得她们那份无心旁鹜的爱,我给她确定了一套行为规范。最后,我开始向她灌输忠诚思想。为此,我不得不求她原谅我的始乱终弃行为,说到动情之处,我自己都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楚痛。就在这时,她打断了我的话,还问我说,早在我先前向她许下结婚承诺的时候,是不是就有了毁约的打算。我回答说,当时没有。她一听就说,既然这样,就不算欺骗。相反,因为我通过对处境的冷静分析,发现如果草草结婚,将对双方带来不幸,于是,我灵机一动,打算为她找个更加可靠的丈夫,而这件事恰恰又办得如此成功——对此,她心里只觉得感激不尽呢。
她心平气和地问我,如果新郎在第一夜发现她不是处女,并且要她说出情人的名字咋办。我回答说,卡洛言谈举止很讲分寸,看来是不会这么没头没脑地盘问的。不过,万一他真的问起来,她应该这么回答,就说自己从来没有情人,也不知道自己和别的女孩有什么不同。
“他会相信我的话么?”
“会的,他肯定会的,因为我听了这种解释都会信以为真的呢。”
“可是,假如他不相信,又该怎么办?”
“那他就活该让你瞧不起,而且这种麻烦是他自找的。亲爱的克里斯蒂娜,一个有头脑有教养的男人是根本不敢贸然这么发问的,这只会引起不快,而且也不可能听到实话。这是因为,如果实话实说,就不利于赢得丈夫的好感,那末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如实说出真相。”
“我全都明白了,所以,让咱们最后一次拥抱吧。”
“不,因为屋里只有我们两人,而我又把持不住自己,唉!我现在还爱着你。”
“别哭了,我的朋友,其实我什么都不太计较呢。”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我顿时破啼为笑了。克里斯蒂娜把自己打扮得成个乡村公主,与我们吃完了早饭,就一同上路了。四小时后,我们到达到威尼斯。我让他们住进了一家像样的旅店,然后赶到布拉加丁先生的府上,告诉丹多洛先生说,神父和他侄女住在某某旅店,叫他第二天上午去跟卡洛先生见个面,这样我就可以在他指定的时刻前去代为介绍,从而把这件事全部移交给他,因为无论是考虑到新人及双方亲友的面子,还是考虑到我本人的面子,我都不应进一步参与其中了。
他赞同我的做法,并且采取配合行动,把卡洛给找来了。于是,我把他们引荐给神父和克里斯蒂娜,接着便借故告辞了。事后得知,他们一起去面见了阿尔加罗蒂先生,还拜访了卡洛的姑姑,接着又到公证人那里订立了婚嫁协议,最后,神父和侄女在卡洛的陪伴之下返回Pr村。佳期已定,届时卡洛将往她家所在的教区教堂与她完婚。
卡洛从Pr村回来后,恭恭敬敬地登门拜访来了。他告诉我说,未婚妻的美好品貌博得了他姑姑、姐姐和教父阿尔加罗蒂的欢心。他说,到那天在Pr村举行婚礼的时候,教父将为他支付所有的开销。他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我打算婉言射绝,他一见就急了,于是再三恳请,让我感到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按照他的说法,克里斯蒂娜一身华丽的乡村服饰、一口甜美的方言和质朴纯真的个性对他姑姑产生了良好的效应。我听了大为高兴,他不加掩饰地承认自己确已全心全意地爱上了这个姑娘,而且为她所博得的赞美而感到骄傲。谈到克里斯蒂娜的农村方言,他满有把握地表示,她一定会加以克服的,因为威尼斯可不是一块与人为善之地,久而久之非把她毁了不可。
眼看我一手经办的事情都很顺当,我由衷地感到高兴,不过暗地里却在妒忌他的难得好运。我盛赞他有眼力,选中阿尔加罗蒂做了他的教父。
卡洛还邀请了丹多洛先生和巴尔巴罗先生,正因为有他们相陪,那天我才去了Pr村。神父的屋里已经摆好了可供十二人用餐的酒席,桌椅都是伯爵家的仆人布置的,为了这场婚宴,伯爵早就把厨师以及所需的一切什物都调派过来了。刚一瞥见克里斯蒂娜,我就躲到了另一间屋里,生怕让人看见我在流泪,她那一身村姑打扮,简直就像明星一样美丽动人,不管是新郎倌,还是伯爵本人,都没能劝动她在进入教堂之前就把威尼斯城的时装换上,并且把香粉扑在乌黑的头发上。她对卡洛说,等她到了威尼斯,立刻就穿上威尼斯式的衣裙。可眼下是在Pr村,她只能像往常一样穿着打扮,否则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们都会笑话她的。
在卡洛的眼中,克里斯蒂娜绝对不是凡胎。他告诉我说,他已向那位曾给她提供住所的女房东打听到,她先后拒绝过两个求婚者,而他们都是配得上她的,其实,她完全可以接受,但却没有接受——这使他甚感惊讶。他说:“这个好姑娘真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呀。我能拥有这么珍贵的福份,可多亏了您呀。”他有这份感激,我还是挺开心的,而且一点也没打算加以利用。我让别人得到了幸福,这一成功令我甚感快慰。
我们于午前一小时步入教堂,结果意外地发现里面挤满了人,已经很难找到空位子坐下了。人群中有不少是特雷维索的贵族人物,他们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有一个乡村姑娘不顾宗教戒律,要在这个时候举办婚事。人们无不感到诧异,因为只需等待一个月时间,就用不着申办特许状了。其中必有隐情,人们由于无从打探而颇感困惑。但是,克里斯蒂娜和卡洛刚一露面,人们就纷纷表示,这对可爱的新人确实值得给以特别优待,不应受到条条框框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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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4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法布利斯这么个出类拔萃,富有情感,博学多才的人,要是继续自称托尼奥洛(此系安东尼奥的昵称),想必会引人发笑的。置身于这么个极其愚蠢的人世间,名称偏偏具有如此强大的威力。人的名字不好听,或者有可能引起坏的联想,他若是渴望在科学和艺术上扬名致富,那就应当弃旧换新。这个道理十分明白,谁都不会否认,因为名字安在自己头上,与别人并不相干。我相信,他们会加以补救的。字母表属于全体公众,人人有权用它造字,从而成为自己的姓名。伏尔泰假如还叫阿鲁埃(Arouet),就不可能流芳百世,历史的殿堂就不会接纳他,大门只会在他面前砰然关上。如果不断有人把他的名字喊成a rouer(即“挨鞭子的男孩”),他肯定因此而丧失自尊。达伦贝尔(D’ Alember)如果还叫Lerond(“胖子”),就不可能光彩照人,扬名四方。梅塔斯塔西奥(Metastasio)如果还叫Trapasso(死亡),就不可能崭露骨头角。梅兰克森(Melanchthon)如果还叫“红土地”就不敢对圣餐的话题开展讨论;德•博阿尔奈(de Beauharnais)先生如果继续保持Beauvit(“良种公鸡”或“精致鸡巴”)这个姓氏,难免会遭人耻笑,即使他的祖先曾经因此发过大财也无济于事。Bourbeux(“污泥”)家族是后来才自动改姓“波旁”(Bourbon)的,而姓Caraglios(“睾丸”)的假使想在葡萄牙安家落户,就该另外换个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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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4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章
几次小小意外迫使我离开威尼斯—我在米兰和曼图亚的遭遇。
   
一七四七年。
复活节的第一个礼拜天,卡洛携妻来访我们。克里斯蒂娜现已判若两人,这是因为衣着和发型发生了变化。我可以从他们脸上的神情看得出来,两口子的小日子还是幸福美满的。卡洛还说,我不够意思,一直没去看他。面对这种友好的嗔怪,我只好依了他,在圣马可节和丹多洛先生一同前去作客。在这同时,我从他本人口中得知,克里斯蒂娜已经成了他姑姑所宠爱的尤物,而且还是他姐姐所信赖的契友,因为那两位都发现她生性随和,对她们言听计从,温顺得像只小绵羊。听了他的叙述,我感到甚为满意。克里斯蒂娜已经开始摆脱土里土气的方言了。
圣马可节这一天,我们在她姑姑房里见到了她,当时她丈夫不在家。姑姑津津乐道,称许她在书写上的进步,与此同时,叫她把本子拿给我看。她起身去拿,我随后跟了过去。她说,她过得很开心,还说日益发现丈夫具有天使般的品性。他对她说过,他知道她曾单独和我在一起呆过两天时间,对此他并没有丝毫的怀疑与不悦。他还说,有个居心不良的人曾经表示愿意向他透露一条可能令他不堪的秘闻,可他在那人面前只不过一笑了之。
卡洛具有诸多美德,是个好人,结婚二十六年后,他曾对我慷慨解囊,这是真诚友谊的一种体现。由于我从不轻易登堂入室,他便对我怀有一份深深的感激。他是在我最后一次离开威尼斯的前几个月辞世的,留下的遗产足够让妻子生计不愁,三个儿子也已安排停当,也许眼下母子四人还在一起生活。
六月份的圣安东尼节期间,我在帕多瓦结识了一个同龄朋友,他当时在苏奇(Succi)教授门下研习数学。他本姓托尼奥洛(Tognolo),不过此时已经改姓法布利斯(Fabris)了。八年前,这位法布利斯伯爵死于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当时他在约瑟夫二世皇帝的军队里担任中将。他的成功来自于本身的才干,不过,要是他始终保持托尼奥洛这个土里土气的姓氏,那他到死都可能默默无闻。他出身于一个名叫奥德尔佐的大集镇,隶属于威尼斯的弗留利地区。他那位当修士的大哥是个精明的赌徒,此人先后把自己和弟弟的姓氏改为法布利斯,由于向威尼斯参议院购得了一块封地,他就被授予伯爵的称号,于是,发觉自己在改名换姓之后办事实在顺当。正因为变成伯爵和市民了,他就不再是农夫了,正因为改姓法布利斯了,他就不再姓托尼奥洛了。托尼奥洛这个姓氏要是继续保留的话,势必伤及他本人,因为每每提及,无不令人想到他的卑贱出身。那句“农夫永远是农夫”的俗谚,很可能就来自于亲身的感受。根据一般的观点,农民不擅理性思维,不懂纯真感情,不讲斯文,也不会见义勇为。有一种说法,“这个新伯爵使别人忘记他的过去,”那倒并不表示,他自己肯定不记得或者不承认过去的事情,相反,他肯定一直铭记在心,以便在平时的行动中绝不故态复萌。事实上,在他订立的所有契约中,他从来都没有抛弃原先的姓氏。
担任修士的大哥给他介绍了两份体面的职业,任他挑选。一份职业大约需要开销千把块钱,这也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犹如在战神玛耳斯和智慧女神密涅瓦之间作出选择一样,他可以当场为他在奥皇的军队买个连级职位,也可以利用关系在帕多瓦大学谋个教授职位。与此同时,他正在学习数学,因为不管他从事何种职业,都需要接受完整的教育。他仿效阿喀琉斯,热爱名誉胜于热爱生命,因而选择了军旅。后来,他果然一命呜呼。确切地讲,他当时已经不再年轻了,可他并没有战死沙场(或曰荣誉之地),倘若没在奉命驻守的那个国家受到瘟疫的感染,或许他至今依然健在呢,因为他并不比我年长。
法布利斯这么个出类拔萃,富有情感,博学多才的人,要是继续自称托尼奥洛(此系安东尼奥的昵称),想必会引人发笑的。置身于这么个极其愚蠢的人世间,名称偏偏具有如此强大的威力。人的名字不好听,或者有可能引起坏的联想,他若是渴望在科学和艺术上扬名致富,那就应当弃旧换新。这个道理十分明白,谁都不会否认,因为名字安在自己头上,与别人并不相干。我相信,他们会加以补救的。字母表属于全体公众,人人有权用它造字,从而成为自己的姓名。伏尔泰假如还叫阿鲁埃(Arouet),就不可能流芳百世,历史的殿堂就不会接纳他,大门只会在他面前砰然关上。如果不断有人把他的名字喊成a rouer(即“挨鞭子的男孩”),他肯定因此而丧失自尊。达伦贝尔(D’ Alember)如果还叫Lerond(“胖子”),就不可能光彩照人,扬名四方。梅塔斯塔西奥(Metastasio)如果还叫Trapasso(死亡),就不可能崭露骨头角。梅兰克森(Melanchthon)如果还叫“红土地”就不敢对圣餐的话题开展讨论;德•博阿尔奈(de Beauharnais)先生如果继续保持Beauvit(“良种公鸡”或“精致鸡巴”)这个姓氏,难免会遭人耻笑,即使他的祖先曾经因此发过大财也无济于事。Bourbeux(“污泥”)家族是后来才自动改姓“波旁”(Bourbon)的,而姓Caraglios(“睾丸”)的假使想在葡萄牙安家落户,就该另外换个姓氏。
晚秋时节,我那位姓法布利斯的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个人家,这家人比谁都更有助于丰富我的精神生活。他们住在乡下,朝泽洛(Zero)那个方向走就能够到达。那里可以赌博,可以谈情说爱,也可以搞搞恶作剧。有些玩笑还是挺粗野的,有时碍于面子,还得硬着头皮陪笑脸。跟人翻脸是要不得的。人人都难免被取笑或是被描写为傻瓜。床铺有意搭得摇摇欲坠,一碰就倒。还会装神弄鬼吓唬人,遇到年轻女郎就给她吃利尿剂,还让另一个女孩吃下产气催屁的糖果——目的无非是想引来一阵哄笑。我主动也好,被动也好,都跟别人混在一起,毫不示弱。不过,我这里还是说说自己被人家捉弄的事儿吧。
通常我们步行到农场需要花半个小时,也可以抄近路走过那条架着独木桥的小沟,只需一刻钟时间,我总喜欢这么抄近路,尽管我一边打头阵,一边给女士们鼓劲加油,她们还是不敢走这种狭窄的木板桥,所以我只好撇下她们不管了。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一马当先来到了沟渠边,准备从独木桥上走到对岸,刚到一半,就连人带桥板统统掉进沟里。沟里没有水,只有恶臭的污泥。我顿时陷得很深,淤泥都齐到了脖子,可我还得跟大家陪着笑脸,不过,笑声只持续了分把钟,因为大家都觉得再笑下去就走味了。于是便喊来了农民,把我从可怜巴巴的窘镜中拉了上来。我那一身绣着金光饰片的崭新秋装,以及穿戴整齐的鞋袜,转眼就全毁了,剩下的还有什么?我虽然强装笑脸,但却暗下了报仇雪恨的决心,因为这个玩笑开得太残忍了。为了找出罪魁祸首,我眼下只得保持镇静。桥板断裂之处显然曾被锯过。我被送回住处,由于我本来只打算在此逗留二十四个小时的,所以身边别无长物,只好换上借来的衬衫和套装。
第二天,我按照预订计划,在上午出门,傍晚才回到大伙儿中间。法布利斯和我一样,遇事也很敏锐,他说还没查出肇事者。不过,只要花费一个泽齐诺,肯定能让一个农妇把锯桥板的人说出来。结果,是一个小伙子干的,我只要再花一个泽齐诺,肯定可以让他开口,但我并没有花钱,而是通过恫吓就迫使他如实交代了,原来是德梅特里奥先生唆使他锯木反有。后者年约四五十岁,是个希腊香料商,他爱上了林太太的女仆,我看他人挺和善的,就跟他开了个小玩笑,说是要把女仆据为己有——没想到他的报复心是如此狠毒。
面临这种情况,我绞尽脑汁,仍然构思不出一个恰如其分的玩笑来回敬这个刻毒的希腊人。无论如何,我总得想个办法,即使不能略胜一筹,至少也得旗鼓相当,既有创造性,又会让他很不好受。我越想越觉得无计可施,正当我面临绝望时,忽然看见那里有个死人在下葬。刚一见到死尸,我就计上心来,于是如此这般地付诸实施了——
半夜过后,我带着一把猎刀,独自一人来到了坟地,挖出死人,没怎么费劲就把他的手臂卸了下来,再把尸首掩埋停当,然后夹起死人臂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我和大家一块吃完晚饭,然后就起身离席,回房取上那根手臂,悄悄来到希腊人的房间,躲在他的床底下,过了一刻钟,他走进房间,脱衣,熄灯,上床。我估摸他已渐渐入睡了,就从他脚头拉他的被单,一直拉到腰部以下,这时,只听见他笑着说:“走开,让我睡觉,不管你是谁,我才不信有鬼呢。”他边说边把被单拉了回去,盖在身上,企图继续睡觉。
过了五六分钟,我又动手拉被单,他嘴里还是那番话。但当他想把被单往回拉的时候,我故意让他感觉到这边有股力量拽着。这时,希腊人伸出手来,想把那个拽他被单的人(不管是男是女)的手抓住。我没让他碰到我的手,相反却故意让他碰到了死人的手,同时我牢牢抓住这根臂膀。希腊人满以为这一下可以把捣乱分子拖出来了,因而使劲抓住那只手不放。就在这时,我猛然一松手,让他把死人的膀子拽了过去,但是此人嘴里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我的恶作剧终于结束,于是,我返身回屋,心想这一下可把他吓得够呛,不过并没有造成别的伤害。
第二天早上,我被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惊醒,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爬起来看个究竟,女房东埋怨我做得太过份了。
“我做什么了?”
“德梅特里奥先生快要死了。”
“是我杀他的么?”
她没有答话,抬腿就走。我比较警觉地穿好衣服,同时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走进希腊人的屋子,只见里面挤满了人。我又看见了那根手臂。神父叫教堂差役把它重新掩埋了,而后者不肯,于是两人正在为这事争执。大家一见到我,无不感到惊讶。我矢口否认与此事有关,并且对他们这样匆匆怀疑到我的头上表示不解。他们见我这样,只不过笑了笑,纷纷答道:“只有你,你才敢做这种事,看样子肯定是你干的。”神父说我犯下了一条大罪,他必须立即把这事报上去。我回答说,他高兴怎样都无所谓,我没什么好害怕的,说完,我就走了。
我在餐桌听说,希腊人已经给放了血,眼珠子已经能够转动了,但还是说不出话来,而且四肢时常发抖。第二天,他开口说话了,我在离开以后听说他一辈子都处于呆滞与痉挛状态。神父命人掩埋了那条断臂,写了一张状纸,送到了特雷维索主教审判处。
我由于讨厌种种指责,就回到了威尼斯。两星期后,我收到了反亵渎法庭的传票,我请巴尔巴罗先生出面调查事情的缘由,因为他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地方法官。这么快就有人起诉我了,仿佛已经认准我就是砍下死者手臂的人——这可着实把我吓得够呛。我认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应当对我来个无罪推定才是。没想到,原来事情并非如此。巴尔巴罗先生晚上告诉我说,有位妇人要求治我的罪,怪我把她女儿带到了朱代卡岛,并且实施了强奸。原告在作证时说,受害人被我打得遍体鳞伤,至今仍然卧病在床。
再清白的人,碰到这种麻烦事,都免不了要付点代价。就说强奸这一指控吧,我其实是清白无辜的。至于动手打她,那倒是确有其事。我请巴尔巴罗先生向法官的书记员呈送了这么一份辩护书:
“我在某日看见某妇人和女儿在一起。彼此相遇时,街上有一家玛尔维萨酒馆,我便邀母女俩一同进入该店。由于女孩不肯接受我的爱抚,她母亲就对我说,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当然不能平白无故地顺从于我。我伸手一摸,果然发现不假,于是提出:只要她肯在晚饭后跟随我到朱代卡岛上去,我就给她六个泽齐诺。娘儿俩表示接受,于是来到克罗切花园顶头,当时,女儿就被托付给了我。她母亲拿到六块钱,就走开了。结果,在我循序渐进的时候,那个女孩竟然抗拒不从,当场把我推开。起初,我还以为是跟我闹着玩呢,后来,我就渐渐感到不耐烦起来,于是正告她说,别再玩花招了。她则低声答道,假如我制服不了她,那就怨不得她了。我深知这不过是在耍滑头,悔不该事先就早早给了钱——想到这里,我实在不甘心被人当傻瓜。过了一个小时,我就把女孩儿放倒了,让她没法继续玩花招,可她立刻就改变了姿势。
“‘我让你这么躺着,你为什么不愿意呢,我的小美人儿?’
“‘因为我不喜欢那样嘛。’
“‘你不喜欢?’
“‘不喜欢’。
“听到这里,我悄悄地从伸手可及的地方拿起了扫把,给她好一顿痛打。她拚命叫唤,简直就像杀猪一样,但是,由于身处洼地,不必担心有人会朝这儿奔过来。而我心里有数,她的手和脚都是不会打断的,只会在她屁股上留下几道伤痕。我叫她把衣服穿好,带她上了一条由此经过的小船,行到拉佩尔斯凯利亚(La Perscheria)时,我就让她上了岸。姑娘的母亲得到了六个泽齐诺,而姑娘本人又没有失身,要是说我有罪,我只承认动手打过无耻母亲所教出来的无耻女儿。”
我这份辩护词并未奏效,因为法官根本不相信那个女孩是处女,与此同时,做母亲的矢口否认曾与我讨价还价并且收过六块泽齐诺。朋友帮忙也没用。我收到了传票,但却没有到庭。就在即将签发逮捕令的当口,又有一份控告我偷挖死人的状纸送到了同一位法官的面前。对我来说,还是由“十人团”下达逮捕令更好些,因为其中一场官司很可能会让我免却另一场官司。第二项罪名虽然本意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但却属于最为严重之罪。传票要求我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亲自到庭候审,逾期不到,势必立即签发拘捕我的令状。就在这一关头,布拉加丁先生提醒我不要顶着干,于是,我当即着手打点行装。
我是带着前所未有的遗憾离开威尼斯的,因为当时我正好被三件要事缠得脱不开身,而且我在赌场上也很走运。朋友们安慰我说,最多再过一年时间,这两场官司就会不了了之的,在威尼斯这块地方,只要人人都淡忘了,什么事情都会顺利过关。
我打点好了行李,在夜幕降临时分动身上了路。第二天,我来到维罗纳睡了一觉。两天以后,我到达米兰,下榻于波佐旅馆。
我没带一份推荐信,只身一人来到米兰这个美丽但却举目无亲的大城市,时年二十三岁,精力旺盛,衣食无忧,身边不仅带足了珠宝首饰,还有四百泽齐诺的川资。当时恰好是一七四八年一月。
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晚餐之后,我便只身来到一家咖啡馆,稍坐片刻,就去看了歌剧。我在米兰走马观花,浏览美景,结果发现的确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随后,我很高兴地看到,玛丽娜由于在剧中担任舞女角色而博得一片掌声,这应归功于她的才艺。我发现她不仅已经成熟了,而且有了长进,总之,具备了一个十七岁女孩所应具备的一切。我决定,只要她另外没有情人,我就与她恢复旧情,散戏之后,我便坐着马车赶到了她的住所。当时,她刚刚陪同一个人在餐桌边落座。但是,她一看见我就扔下餐巾,扑进我的怀里,雨点般亲吻起我的脸颊来,我也如法回敬,全不把桌边那位同伴放在眼里。仆人不等吩咐就摆下第三套餐具,玛丽娜则邀我共进晚餐。而我则在落座前向她打听,眼前这位先生是何许人也。假如这人懂点礼貌的话,我完全可以让玛丽娜把我引荐给他的,可他决意坐着不动,我想,在尚未弄清其身份之前,是断断不肯坐下的。
    “这位先生是切利伯爵,”玛丽娜说,“罗马人,而且还是我的情人呢”。
    “恭喜恭喜,先生,请别介意我的冒昧,因为她是我的女儿。”
    “她是个婊子……”
    “很对,”玛丽娜说,“你可以相信他的话,他是我的皮条客……”
    那个畜生抓起一把餐刀朝她脸上扔去,她头一偏躲过了,他起身追赶,我立刻把他挡住,并且拔剑抵住他的咽喉。与此同时,我吩咐玛丽娜喊来仆人,把他带出去。玛丽娜拿上自己的披风,挽起我的胳膊,我收起宝剑,陪她一同走向楼梯。那个自封的伯爵对我发出挑战,叫我第二天独自前往苹果农庄(Cascina dei pomi),届时有话要跟我说。我答应,那天下午四点与之见面。我把玛丽娜带回客栈,安排到我隔壁住下,并且订了两份晚餐。
    席间,玛丽娜见我若有所思,问我是不是刚才的麻烦事生闷气。我安慰她说,她能摆脱那个畜生,跟我到这儿来,对此我感到很高兴。接着,我叫她把那人的情况细说一遍。
    她说:“他自称切利伯爵,其实是个职业赌徒,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他的,他主动与我搭讪,请我吃晚饭,离开赌台时,他已经从一个英国人手里赢得了一笔可观的数目,所以也请那人一起吃晚饭,还告诉他说保证能见到我。第二天早上,他给了我五十个几尼,说这是事先就帮我押了一笔赌注的缘故。他刚成为我的情人不久,就指使我曲意奉承所有那些他想捉弄的人。他搬到我这里一块住了。显然,他是对我刚才迎接你的样子不满,所以骂我婊子,后来的情况你都看到了,眼下我来到了这里,打算一直住下去,住到动身去曼图亚的那一天,我已跟那儿签了协议,要去担任首席芭蕾舞演员。我已经吩咐仆人今晚把我需要的一切都拿来,明天再把所有的行李物品统统搬来。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无赖了。假如你不嫌弃,我希望把自己统统交给你。在科孚的时候,你老是拈花惹草,希望这一回不会这样了,你说你还爱不爱我呀。”
    “我崇拜你,我亲爱的玛丽娜,我想我们一起去曼图亚吧。但是,你得专注于我一个人哪。”
    “亲爱的,你可要让我过得开心呵。我有三百泽齐诺,明天就统统交给你,不图别的,就指望拥有你的心。”
    “我不需要钱,只要你爱我就够了,别的我都不要。等到明天晚上,我们就会更加自由自在的。”
    “你心里可能在想明天的决斗吧。别担心,亲爱的,他是个胆小鬼,我了解他。我明白,你是得去一下,不过到时候你会发现啥事都没有,巴不得这样就好了。”
    接着,她告诉我说,她已经跟她哥哥彼特罗尼奥断绝来往了,眼下切奇利亚在热那亚唱歌,贝利诺-特雷莎还在那不勒斯,就靠勾引王公贵族来发财。
    “我们家只有我一个人最不走运。”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已经成了个大美人,而且还是个优秀的舞蹈家,节制一点,别太多情,你也照样可以找到一个可以供养你的男人。”
    “叫我节制感情是很困难的,因为我一旦产生爱意,就必须把自己奉献出去,而我没有爱的时候就不自在。那个给了我五十泽齐诺的人是不会再来的了,我要的是你。”
    “我并不富有啊,亲爱的,而且我不能……”
“别再说了,我明白。”
“喂,除了那一个男仆之外,你身边就不雇个女佣么?”
“你说得对,那样我就可以给人一个更好的印象,可是那个丑鬼男仆对我忠心耿耿,把我服侍得好好的。”
“至少他算个拉皮条的吧。”
“不错,但是只有等我发了话,他才去拉。说真的,他可是百里挑一呀。”
我和这个女孩度过了一个非常快活的夜晚。到第二天早上,她的东西都给送来了,我们兴致勃勃地共享晚餐,然后,我就与她分手,让她留在房间为当晚的演出穿衣打扮。到了三点钟,我把值钱的东西塞进衣兜,吩咐车夫把我送到苹果农场,不管怎么讲,我一定要把那个挑战我的无赖打得无力还手。我觉得自己挺傻的,面对这么个名声很臭的人,我就是失约不去也无所谓。但我的确有决斗的渴望,这场决斗在我看来是值得的,因为正义完全在我这边。我不过是去看望了一个舞女,这个自命不凡的上等人竟然当着我的面骂她是婊子,还想对她行凶,而当我带她离开他的时候,他竟然听之任之,至大不过是发出了决斗的挑战。我想,自己既然当时已经接受挑战,假如不去应战,肯定给他留下话柄,从而逢人就说我是个懦夫。
我走进一家咖啡馆,一直坐到四点钟,遇见一个法国人,觉得他的长相挺顺眼,就和他愉快地交谈起来。我提醒他说,等会儿这里要来个人,那人身边要是没带随从的话,我为了保全体面也得一个人呆着,所以到时候请他回避一下。过了一刻钟,我看见挑战者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陪伴的,于是我就请法国人留下。
那家伙走了进来,只见和他一起来的人也带着长剑,足有四十英寸,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立起来,对那个狗杂种冷冷地说:
“你跟我说过,你要一个人来的嘛。”
“我带朋友来也没什么妨碍嘛,因为我只是想来和你谈谈而已。”
“假如事先知道是这么回事的话,我才不必费心赶到这里来呢。算了,我们别惊动别人,还是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谈一谈吧。跟我来。”
我和法国人一起走出咖啡馆,他认得路,就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然后等候那两个人,他们一边交谈一边慢慢地跟了过来。等他们走到与我们相距十步之遥的地方时,我拔出剑来,并且催促切利快快拔出他的剑来,与此同时,法国人的拔剑在手。
“两对一么?”切利说。
“你叫你的朋友走开,那末这位先生也会离开的,再说,你的朋友身边是带着剑的,所以说,我们是两对两。”
带长剑的人说,他不高兴跟一个舞男交手。我的帮手回答说,舞男不比杂种低贱。说着,他朝那人逼近一步,侧着剑狠狠地砸了他一记。与此同时, 我则对切利发起了进攻,两人连连后退。切利说,他只想和我讲一句话,然后再动手不迟。
“说吧。”
“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我毫不含糊地击中了他,而我那位勇敢的舞蹈家则打败了另一个家伙。两人落荒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就这样,事情得到了一个漂亮的结局。由于我的帮手另外还要等人,所以我只好独自返回米兰城里。临别,我向他道谢,而且还邀请他在戏剧散场之后到我下榻的“波佐旅馆”共进晚餐。为此,我把住店登记时所写的名字告诉了他。
回到客栈时,只见玛丽娜正要出门,她听完事情的原委之后表示,一定要向见到的所有人讲讲这件事。她还满有把握地说,假如我的决斗助手确实是位舞蹈家的话,那他肯定是巴勒蒂,她到曼图亚就是去跟他伴舞的——这事令她喜不自胜。
我把随身携带的证件和珠宝统统放回到行李箱内,接着,去了一趟咖啡馆,然后来到戏院,在厅后排占了一个座位。这时,巴勒蒂正把我们那段喜剧经历讲给所有的熟人听,我还看见他朝我这边指指点点呢。散戏后,他跑过来跟我相会,于是,我们一同来到波佐旅馆。玛丽娜听见我说话的声音,忙从自己房间奔了过来,有趣的是,巴勒蒂见到自己的未来舞伴时颇为惊讶——为了她,他将在舞剧中担任几个配角呢。玛丽娜此刻根本不敢摆出一副严肃舞蹈家的面孔来。这两个从未谋面的舞蹈家在桌边坐下以后,就打起情仗,玛丽娜本来就不是情场新手,此刻面对一名舞男,竟一反常态,言谈举止完全不同于交际指南上那套对付“二傻”的办法。这两人又是唇枪舌剑,又是打情骂俏,这顿晚餐自始至终让我意趣盎然。不管怎样,玛丽娜的兴致非常高,因为在跳第二场芭蕾舞时,她博得的掌声特别多。那里,切利伯爵的丑闻早已在剧场正厅后排传扬开来了。
只剩下十场演出了,玛丽娜已经决定在演完最后一场的当天就动身离开,所以我们讲好一块儿走。当时,我请巴勒蒂每天过来与我们一起吃中饭和晚饭。我对这个小伙子很有好感,由此发展为一种牢固的友谊,这对我一生的经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届时我将向诸位看官述说一二。巴勒蒂极具演艺天才,但这在他的素养中只占很小的部份。他不仅人品好,而且情趣高,上过正规学校,凡是出身体面的法国人所能享受的良好教育他都得到了。
没过三天,我就发现玛丽娜已在布设情网,以图吸引巴勒蒂,我也认识到这对她日后在曼图亚打开局面将会起到巨大作用,于是决定助她一臂之力。她有一辆双座轻便马车,我没费多大口舌,就说服她同意让巴勒蒂坐上她这辆车(至于理由,我是没法和盘托出的,因为我还是回避为好,不必与她一同到达曼图亚,否则人们会说我和她有暧昧关系,我不希望传得沸沸扬扬)。巴勒蒂表示同意搭乘便车,但却坚持支付一半的车马费。一个要付,一个不收,尽管巴勒蒂理由充分,玛丽娜一概不听,我好说歹说才劝通他接受她的一番美意。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我比他们早一个小时就出发了,并且答应等他们到来之后一块儿吃中饭和晚饭。
我早早就到达了克雷莫纳客栈,这里虽然是我们约定用膳和住宿的地方,但我并没有留在这里干巴巴地等候他们,而是来到一家咖啡馆打发时光。结果,我碰见一位法国军官,他当即过来和我结识。为了活动活动腿脚,我们一同走出了屋子,这时,恰好有位颇有姿色的妇人坐着马车从此路过,她一见到他就叫车夫停下来,他也停住脚步和她说话。他与她说完话又赶上了我,我就问他,这个美人是谁,他给了以下一段回答(我想值得记上一笔):
“等您听完我要说的话以后,可别以为我的言行有失检点,您即将了解的情况恰恰是全城皆知的。您刚才见到的这位妩媚的妇人具有一种难得的机智,这里给您举个例子吧。就在黎塞留元帅镇守热那亚期间,有个年轻军官比别人更加受到她的青睐。一天,恰好就在这家咖啡馆里,他对一位同僚发出忠告说,别在她身上白白耗费时间了,不管怎样都无法赢得她的芳心。而那个军官则对他说,您已经从她那儿得到了所期望的一切,既然如此,那就免开尊口吧。那人认定他是在撒谎,所以叫他到门外答话。而这个信口开河的家伙却表示异议:‘真理并不取决于一场决斗,既然如此,决斗又有何用?人家女士已经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您要是不相信的话,那我就叫她亲自过来跟您说。’对方表示怀疑,于是答道,他绝不可能叫她亲口这么说,并愿为此跟他赌二十五块金路易。那个自以为是的快乐情人同意打这个赌,于是,两人马上就去找您刚才见到的那个女士,只有她才能决定谁可以赢得二十五个金路易。
“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梳妆打扮。‘先生们,是什么风把你们匆匆吹到这里来的呀?’
“‘我们在打赌,夫人,’那个抱着怀疑态度的人说,‘谁输谁赢就全靠您了。这位先生对我吹嘘说,您已经委身于他这个情人了,我认为他是在撒谎。而他为了避免一场决斗,就说,您会亲口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我认为您是不会承认的,所以愿意拿二十五个金路易跟他打赌,他也同意了。所以现在就请您来定夺了,夫人。”
“‘您输了,’她回答说,但我现在要你们两人都从这里走开,而且我还要警告你们,假如你们再次踏进我的屋子,我肯定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这两个蠢小子都没趣巴巴地走了出来,那个表示怀疑的军官如数付了钱。可他已经被深深地伤害了。所以过了一个星期,就赏给那个赢家一剑,把他送上了西天。此后,那个女人与丈夫相处甚洽,虽然也时常出入卡西诺赌场等地方,但却不肯在自己家中接待任何访客。”
“她丈夫是什么态度?”
“他说,假使他老婆把另一个人判为胜者,那他就非得离婚,因为那样一来,人人都会对这件事确信无疑了。”
“她丈夫头脑很灵。假如那个女人直接戳穿那个牛皮大王的谎言,后者就得拿钱出来,这一点是肯定的。但他事后必将自吹自擂,叫大家都信以为真。而她把他判为赢家,就避免了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议论,到此,事情便算了结了。而吹牛大王却是错上加错,最终落了个赔掉性命的下场。然而,那个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不对,遇到这种事,得体的做法绝不是拿它打赌。持肯定态度而打赌的人属于无耻,持否定态度而打赌的人则是笨蛋。我还是比较赞赏那个女士所表现的态度。”
“但是,您相信哪种观点呢?”
“我相信她是清白的。”
“我同意您的说法,人们普遍持有这种观点。您要是留下来的话,我明天就带您去卡西诺赌场,这样您就可以认识她了。”
我请这位军官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席间,我们发现他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在他走后,玛丽娜灵机一动,另外要了个单人房间,为的是不让她那位可敬的舞伴看到她与我同室而眠。这说明她做事颇有头脑,让我感到欣慰。
我对玛丽娜说,如今来到了曼图亚,我打算尽量减少与她见面的次数。她后来就住到经理给她安排的宿舍区去了,巴勒蒂则住进了自己的宿舍,而我却来到圣马可区,下榻于驿馆。
就在同一天,我来到城外散步,眼看天色已晚,就走进一家书店,看看老板有没有什么新书。夜色渐浓,店老板看我还不想走,就说要打烊了。于是,我朝店外走去,刚走到拱廊尽处,却被巡警拦住了。警官说,时钟已经敲过两点(意大利时间),而我却没有点灯,所以得把我带到警卫处去。我说我今天刚刚来到这座城市,还不了解此地的法规,但是说了等于白说,他只是回答,他在执行公务,必须把我拘押起来,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把我交给了巡警队长,这是一个颀长帅气的小伙子,他一见到我,精神顿时振作起来。我请他送我回客栈睡觉,他听了笑着答道,他想带我看看有趣的夜晚,还会带上有趣的伴侣。他一边下令归还我的宝剑,一边说,他希望把我当作一个前来与他共度良宵的朋友那样对待。
他用德语对一个士兵嘱咐了几句,就摆下一张方桌,接着来了两个警官,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饭,上甜点时,又来了三四个警官,一刻钟后,来了两个令人生厌的妓女。我们玩起了法罗牌,其中一位警官拿出一小笔赌本做了庄,这使我来了兴致,于是照着别人的样子押上自己的赌注。由于啤酒喝多了,我输掉了几块泽齐诺,于是,借故走到屋外透透空气。一个妓女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我乐滋滋地与她苟合了一番。完事以后,我又返身回到赌台。
庄家把赢到的钱收拾起来,准备结束赌局,这时,有个长相可爱的年轻警官嘴里骂骂咧咧,因为输了十五到二十达卡特。他面前还有一大堆的金币,他说,庄家应该在打最后一局牌之前给个警告才是。我很有礼貌地指出他的不对,因为法罗牌是最最自由的游戏,同时,我还问他,既然面前还有这么多金币,为什么不做一回庄家。他回答说,他才不高兴呢,因为这几位先生押起牌来都太小气了,他还笑嘻嘻地提议让我来坐庄。我于是征求警卫官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押四分之一,他表示同意,于是我宣布只打六局就收场。我一边数出三百泽齐诺,一边喊着发新牌。他在一张卡片的背面写下了“押一百泽齐诺——欧•尼兰”,然后放到我的钱堆上头。
年轻警官这下心满意足了,他半开玩笑地说,等不到打完六局,我的赌本就会输个精光,我没有答话。
打到第四局时,我的庄资已经接近于零了。年轻人一看不禁幸灾乐祸起来。我说我输给他心里乐意,因为我发现他很讨人喜爱,他听了颇为惊讶。有一种人受了夸奖就会走下坡路,我这番话无疑给他灌了迷魂汤。到了第五局,一堆臭牌让他把赢得的钱统统输光了。到第六局时,他打急了,把面前的金币全都打输了。他提议第二天给他一个翻本的机会,我回答说,我原先只打算在拘押期间玩这么一下子的。
我把欧•尼兰队长的四分之一赢头结清后数了数钱,发现自己一共赢了二百五十块泽齐诺。一位姓劳伦特的警官赌输的五十泽齐诺也由队长代付了。天亮以后,他才恢复了我的自由。
一觉醒来的时候,只见昨晚输我五十达卡特的那位劳伦特巡官站在我的面前。我以为他是来付钱给我的,就对他说,欧•尼兰先生已经代他垫付了。他说他知道,最后,他问我借六个泽齐诺,不出一周保证归还。我表示同意,他于是借了张欠条。他叫我不要跟别人提这事,我说可以,条件是他要信守诺言。
次日早晨,我发现自己染病了,这是在圣彼得广场警卫处与娼妓鬼混的结果。我一连六个星期坚持用硝石煎汤渴,终于彻底治好了,不过,与此同时只觉得食欲大减。
欧•尼兰警官第四天来看我,我把自己受妓女传染的惨状展露给他看(妓女就是他叫过去的),没想到他居然哈哈大笑。
他说:“那末,您到了曼图亚以后总该好了吧?”
“绝对好不了。”
“您竟然在这种阴沟洞里损坏了健康的身体,真可惜。我当时要是猜出您想干什么的话,肯定就会警告您一声的呀。”
“这么说来,您是知道的了?”
“我有理由知道嘛,因为不过一个星期以前,我也跟她干过同样的勾当。当时我以为她没有什么毛病呢。”
“我从她那儿得到这份馈赠,还应归功于您呀?”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您喜欢就行,不管怎么讲,总能治好的。”
“您是不是不喜欢做这种事呢?”
“一点也不喜欢,节制饮食简直要了我的命,再说,刚刚治好一种病,却又染上另一种病,因此,淋病治不治又有啥用?这种繁琐的治疗程序我经历了十次之多,我两年前就彻底服输了。”
“我为您感到遗憾,因为像您这样的人,应该是风月场上最最成功的人。”
“我啥都不在乎!他们所做的尝试,对我来说绝非微不足道的小麻烦,而是无法容忍的大负担。”
“我不同意您的说法,没有爱意的交媾是枯燥无味的,此时此刻我在为这个丑陋的娼妇熬疼,您认为值得么?”
“我很抱歉,本该给您介绍几个值得费神的女人才对”。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值得我为之损伤身体。只有为了爱情才值得做出这种牺牲。”
“这么说来,您要的是值得去爱的女人啰,这样的女人本城还是有一些的,您就留下来吧,等您治好了病,您就有希望继续在情场征战了。”
欧•尼兰二十三岁,他的父亲生前是位将军,美丽的博尔萨蒂(Borsati)女伯爵是其姊妹。他带我去见一位扎纳尔蒂•内尔利(Zanardi Nerli)女伯爵,她的姿容更胜一筹。但我不为所动,对谁都没有献殷勤。我的病况令我害臊,我想别人不至于没有看出来。
我从未见过像欧•尼兰这样放浪不羁的小伙子。我天天夜里和他混在一起,从一家窑子逛到另一家窑子,他的每个举动都让我大为惊讶。他只要发现位置被别的同乡占了,就会下令逐客,要是那人动作迟缓,没有立刻离开,他就号令仆人挥棒出击。他随身带上这个仆人,不为别的,就为执行他这种动武的号令。仆人惟命是从,就像杀人凶手使唤的一条忠实走狗。倒霉的嫖客受到这种粗暴的对待,我看了只觉得好笑,却不觉得可怜。他把那人轰走以后,就用极其野蛮的方式把那个妓女猥亵糟蹋一顿,临走却分文不付,把她气哭之后,他还百般嘲笑呢。
尽管如此,欧•尼兰还算是个正派之人,大方,脱俗,还很勇敢。
我问他:“人家这么可怜巴巴的,您为什么分文不给呢?”
“因为我巴不得看到她们统统饿死才好。”
“不过,您的做法却只会使她们相信您是爱她们的,毫无疑问,像您这么身体结实的人带给她们的只能是快感。”
“快感?我可以肯定,我一点都没给。这个环,还带有这种小尖刺,您看见么?”
“是啊,看见了,那是干什么的?”
“为了给她们一点刺激,就拿这玩意儿在她们两腿之间捣捣戳戳,您说这样不是挺逗么?”
一天,他骑马飞速来到城里。有个老妇人在过马路时不及避让,一个跟头跌破了脑袋。他当场束手就擒,后因证实此事属于意外,次日上午即告释放。
一天早上,我们登门拜访一位贵妇,首先必须在前厅等候她的接见,这时,他看见古钢琴上放有十来只枣子,二话没说就全吃了。贵妇人走了出来,不一会儿便问侍女,她的枣子哪儿去了。欧•尼兰就说,是他吃的,她挺不高兴,于是就抱怨了几句。他问,是不是要他把枣子还回来,她还以为他把枣子藏在口袋里呢,就说是的。只见这个无赖动了动嘴巴,当着她的面把一颗颗枣子呕吐出来了。吓得她赶忙朝屋外逃去,这个痞子只是起劲地狂笑不止。会玩这种把戏的人,我见过好几个,主要是在英国。
那个给下欠条的军官没能在一周内把六个泽齐诺给我还来,于是,我在街上碰见他的时候,对他说,我再也不必为他保守秘密了。他竟粗鲁地回答说,爱咋咋的,他才不在乎呢。这显然是对我的侮辱,正当我考虑如何讨回公道的时候,欧•尼兰跑来告诉我一个大新闻,说是劳伦特上尉精神错乱了,眼下已被关了禁闭。后来这家伙恢复正常了,但是,他由于行为不轨而遭开除。
几年之后,勇敢的欧•尼兰在布拉格战役中英勇捐躯。像他这样的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不是死于情场,就是死于沙场。倘若他像狐狸那样有勇有谋的话,那他就死不了,但是,可惜他只有狮子的勇猛。生性勇猛,对士兵来说属于美德,而对军官来说则是缺点,遇到危险,那些既有清醒认识又能勇敢面对的人也许值得称许;而那些认识不清的人却只能指望出现奇迹才可侥幸摆脱。但是,这些了不起的勇士还是值得钦佩的,因为他们不屈不挠的勇气来自于高尚的灵魂和非凡的美德。
每次想念查尔斯•德•利涅亲王,我就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的勇气有如阿喀琉斯,然而阿喀琉斯深知自己的致命弱点。假如利涅亲王在战场上还能记得自己来自凡胎的话,他今天可能还活在人世啊。凡是认识他的人,哪个不为他的死而扼腕恸悼啊!他长相俊美,性情温和,彬彬有礼,知识渊博,多才多艺,说起话来很有情趣,从来都是不紧不慢,有条有理。罪该万死的革命啊!仅仅一颗炮弹就夺去他的生命,从而丢下了挚亲好友,抛却了光辉前程。
瓦尔德克亲王也是这样,由于一时之勇而失去了一条臂膀。据说,令他聊以自慰的是,他并未因为失去手臂而影响自己继续指挥大军作战。哦,你们这些视生命为儿戏的人哪,请告诉我,是不是认为藐视生命就能使自己变得更有价值呢?
过了复活节,歌剧便开始上演了。我是每场必看,此时我的身体已然康复如初。看到巴勒蒂把玛丽娜推向了前台,我心里很高兴。虽然我并没有前去看望她,但是,巴勒蒂几乎天天过来陪我吃早饭。他时常谈起一位年长的女演员,她曾是他父亲的情妇,二十年前就离开了舞台,从他的叙述中,我发现她性格独特,于是很想见识见识这位妇人。
让我吃惊的,并不是她的服饰,而是她的姿容。她在带有皱纹的脸上涂抹着香粉和胭脂,双眉也染得乌黑。她袒露着干瘪萎蔫的胸部,展现在眼前的景象只会叫人恶心。而那两排洁白的牙齿显然是假的。她的头上也不过是戴着一顶假发,一直罩住了她的前额和两鬓,很不协调。当她把一双颤抖不停的手压在我的手上时,我的手也因此抖个不停。无论是她的身上还是房里,都散发着龙涎香的气味,她一再夸我的长相富有魅力,讨好的口吻实在让我忍俊不禁。她穿的那身衣服,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才选中的,不过那种款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过时了。老人斑已经提前出现在那张曾经引来众多情人的脸上,看了不禁暗暗吃惊。这个老古董居然故作天真,煞有介事地吹嘘自己是多么讨人喜爱,这种厚脸皮简直让我气昏了。
巴勒蒂生怕我因此而把她得罪了,于是便代为解释道,我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看到她胸前的那枚亮晶晶的草莓徽章太美了,其光泽竟然如此经久不衰。
“那枚草莓徽章啊,”这位女主人笑着说,“正好和我的名字相吻合。我现在,而且一直都叫La Fragoletta(草莓)。”
这个名称使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是由于眼前这个幽灵,我才得以来到了人间哪。我见到的就是在三十年前玩弄花招勾引我父亲的那一位,若非为了她的缘故,我父亲是绝不会离家出走,最终与一位威尼斯女人生下我的呀。有位古代作家的观点我始终都不以为然,他说过,nemo vitam vellet si daretur scientibus (“倘若知晓生命究为何物,则恐无一人乐意接纳矣” ——塞内卡)。
她看我陷入了沉思,就恭恭敬敬地向巴勒蒂打听起我的名姓, “卡萨诺瓦”这几个字刚一说出,就见她面露诧异。
“没错,夫人,”我说,“家父名叫加埃塔诺,来自帕尔马。”
“我的耳朵应该没有听错吧?我的眼睛应该没有看花吧?你的父亲真让我爱慕啦!他不该醋性大发,离我而去呀,否则的话,你就是我的宝贝儿子啦,让我像妈妈那样抱抱你吧。”
我心里也有这个意思,于是主动凑近身子,一来生怕她腿脚不好而倒下,二来满足她的怀旧心愿。毕竟当了一辈子演员,她掏出手帕捂着眼睛,一边假装抹泪,一边申辩道,虽然她的外表绝不显老,可她刚才的话却没有掺假,叫我万万不要怀疑。她说,我父亲唯一的错误就在于忘恩负义——其实,她即将从他儿子身上发现同样的错误,因为,尽管她对我百般关怀,然而,此后我一次都没有踏进她的家门。
我现在腰包里塞满了金钱,所以打算离开曼图亚,为的是见到思念已久的特雷莎、还有卢克雷齐娅、真纳罗·帕洛及其儿子保罗,还有堂·安东尼奥·卡萨诺瓦,以及所有的老熟人。但是,我的守护神否定了我的行动计划。若非临时想到要去看歌剧的话,我肯定会在三天之后动身离开了。
可以这么说,留在曼图亚的两个月里,我过了一段明智的生活,这是自己在到达当天干下一件蠢事之后才换得的结果。那天,我只参加了一次赌博,而且赢了;而我不慎糟蹋了自个儿的身体,不得不接受忌口疗法,也许正因为此,才使我免除了别的祸患。

点评

挖尸获罪走他乡  发表于 2017-1-25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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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5 09: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译界才子,ND牛人。希冀能早日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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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5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一章
我前往切泽纳取宝——留居在弗兰恰(Francia)家里——他的女儿杰诺韦发(Genoveffa
一七四八年。
在歌剧院里,有个年轻人来到我的面前,没等进一步介绍,就直愣愣地对我说,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岂可不去参观其父的文博藏品——他的父亲名叫安东尼奥·德·卡皮塔尼,当时担任代理主教和首席宗教法官。我回答说,他若是愿意屈尊前往圣马可旅馆与我见面的话,我就补上这一课,而不至于一错到底了。不料,那位代理主教行为怪异,实属少见。他所收藏的珍品包括他的家谱、魔法书籍、圣徒遗物、太古钱币、一艘挪亚方舟的模型、几枚徽章其中古埃及法老时期和古巴比伦女王时期各一枚)和一把锈迹斑斑形状古怪的小刀。那套共济会信徒的行装还被他当作宝贝锁在箱子里呢。
我说:“我不明白您的藏品与博物学有何关联,还望不吝赐教。因为,我实在看不出它们和动物、植物以及矿物这三大王国有任何联系。”
“什么?您没有从中看到大洪水前的王国、古埃及塞索斯特瑞斯(Sesostris)的王国和古巴比伦瑟米拉米斯(Semiramis)的王国么?”
听到这里,我张开臂膀拥抱了他。于是,他对自己的藏品逐一作了解释,充分显示了渊博的学识。最后,他告诉我说,圣彼得用来割下马勒克(Malek)耳朵的就是那把锈刀。
“您拥有这么一把刀,可您并不是个很有钱的人哪?”
“这把刀怎么会让我成为有钱人呢?”
“这要从两方面说。首先,设法使您自己拥有隐藏于教会辖地内的全部宝藏。”
“我在听着呢,它们的钥匙都掌握在圣彼得手上啊。”
“神明在上,第二,假如您拥有证明其真实性的文书的话,就把那件宝物直接献给教皇本人。”
“您是说证明书吧。我都有,假如连证明都拿不出的话,连我都不会买的呀。”
“很好,我敢说,教皇为了获得这把刀,肯定会把令郎封为枢机主教吧,不过,他肯定还要那把刀鞘呢。”
“刀鞘我是没有的,但它不是非有不可的,不管怎样,我会给它配一把鞘的。”
“所以此鞘必须是圣彼得用来放置宝刀的原物。它还在,还保留在人家手上,您若是不肯把刀卖给他,他就会以低廉的价钱把鞘卖给您,因为您的刀没有鞘,他的鞘没有刀,两者都同样无济于事。”
“购买那把鞘我要花多少钱才够呢?”
“一千泽齐诺。”
“假如我把刀卖给他,他会给多少钱呢?”
“一千泽齐诺。”
代理主教疑惑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问他是否相信真会有人花一千泽齐诺买他这把旧刀。说着,他打开一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希伯莱文的纸条,上面还附着此刀的示意图。我假装非常动心的样子,建议他把刀鞘买回来。
他说:“不管是我去买鞘,还是您的朋友来买刀,都没有必要。我们可以共同挖宝,对半分。”
“肯定不行,上帝要求刀鞘相配,同属一个主人,我对法术略知一二,假如教皇拥有这把宝刀的话,他就可以对任何侵占教会产权的基督徒采取割耳手段了。”
“真奇怪,福音书上说,圣彼得曾经割过某某人的耳朵。”
“一位国王的耳朵。”
“噢,不是国王。”
“告诉您吧,是一位国王,您去问问,Malek或者Melek的意思是不是国王吧。”
“假如我要卖掉我的宝刀,谁会付给我这一千泽齐诺呀?”
“我来付。明天付五百现金,其余的五百开支票,一个月以后兑现。”
“这样的谈话可真称了我的心呢!请您赏光,明天来和我们一块儿吃通心粉,这样我们就可以秘密地商谈重要的事情。”
我接受邀请,如约赴宴。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他知道教皇国度里有一件宝贝,所以决定买到那把刀鞘。我知道,光听我口头上说说,他肯定不会相信我,于是我掏出钱包,把五百泽齐诺拿给他看,可他说那件宝贝值好几百万,我们在桌边坐了下来。
“这次用的盘子,”他说,“不是银的,但却是出自拉斐尔之手。”
“主教先生,您如此慷慨,恰恰体现了您那令人钦佩的地位。在一个蠢人的眼中,这不过是一只丑陋的陶盘。”
晚餐过后,他告诉我说,“有这么一个人,他住在教皇国,家境很好,他和家人住在乡下的一所房子里,照他的说法,在他家的地窖里藏有一件宝物。他写信给我儿子说,假如给他找到一位能够挖出宝贝的魔法师,那他为了把它弄到手,花多少大价钱都是愿意的。”
这时,他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给我念了几段,他带着歉意说,由于事先答应为之保密,所以不能让我自己读这封信。可是,我趁他不备扫了一眼,已经看到切泽纳这个地名,这封信就是来自该城。
代理主教接着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由于手头没有现钱,所以,还是让我用赊购方式买下那把刀鞘为好。麻烦您在我的汇票背面签个字,您也不会遇到任何风险,因为我是有房地产的。您要是认识那位魔法师的话,就可以跟他对半分。”
“魔法师近在眼前,就是我。可您得先支付五百泽齐诺给我,否则下一步就没法进行。”
“我没有钱。”
“那您就把宝刀卖给我吧。”
“不”。
“您这就错了,因为我既然已经看到了这把刀,我就有法力把它弄到手。但我为人正派,不打算跟您玩这种把戏。”
“您有法力得到我的宝刀?我倒很想亲眼看一看真凭实据,因为您刚才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很好。明天它就再也不是您的了。到那时,您可别指望我会把它还给您。有个受我调遣的神灵将在半夜里把它送到我的房间来,这个神灵还会把宝藏的地点告诉我呢。”
“让他告诉您吧,那样我就信服您了。”
于是,我要来了纸和笔,当场起课问卜,给出的答案是,宝贝就在鲁比肯附近,然而是在城外。他们并不知道鲁比肯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们说,它原来是一条河道,如今是一条小溪。于是他们查阅字典,只见他们面露惊异,因为他们发现这条小溪就在切泽纳地区。这时,我起身离开,以便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顺着这条思路往下琢磨。我并不急于把这个可怜傻瓜的五百泽齐诺骗到手,而是心生一计,决定跟他的儿子跑上一趟,由他出钱找那个住在切泽纳的傻瓜,把他所说的地窖宝藏给挖出来。我是巴不得早些扮演魔法师的角色。
因此,我刚一跨出这个好好先生的家门,就直奔公共图书馆而来,然后借助于字典,写下一张煞有介事的字条:“此宝埋在地下,深达十七八英寻,距今六百年之久,价值二百万泽齐诺。宝物本身盛放于一只木匣内。十字军首领布永的戈弗雷(Godfrey of Bouillon)于一O八一年从托斯卡纳女伯爵马蒂尔达(Matilda)手中获得此匣,当时他协助亨利四世皇帝击败了公主。他在动身围困罗马之前将木匣埋藏于今天这块地方。格雷高里七世精通魔法,在得知木匣的埋藏地点之后,决计亲自前去掘宝,但因天不假年而未予实施。马蒂尔达女伯爵殁于一一一六年,护宝神进而派遣七名属下严加看护。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会有一位博学的哲人站立于‘巨大神圈’之内,让此宝露出地面。”
第二天,果然看见父子俩来到了我的房间。我把自己杜撰的那段记述宝物历史的文字递给他们看了。就在他们处于极度惊讶之际,我宣布,决定让宝物重见天日,只要他愿意购买刀鞘,那我就把宝物的四分之一拥有权让给他们。代理主教说,他要等到亲眼看见刀鞘以后才作决定,我答应第二天拿给他看。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为了拼凑罕见而滑稽的假古董刀鞘,我忙碌了整整一天。我把一只坚固结实的靴底煮软了,并且还在中间划出一道口子,以确保能够塞进一把刀,然后用沙子把它磨得像个老古董的样子。第二天,我去找代理主教,让他把那把刀插入这个皮套内,当时他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我们一起吃了中饭,然后商定好了,就让他儿子把我介绍给那个自称地下有宝的房屋主人;另外他还答应开一张让他儿子在波洛尼亚提取的汇票,其价值为一千罗马司库铎。之所以不直接开给我,是要等我挖出宝藏之后再说。他还表示,眼下已经入鞘的宝刀暂时也不能让我拿,要等我到现场作法时才交到我的手上。所以,宝刀暂时还得放在他儿子的口袋里。
我们就此写下了书面协议,并且约定后天启程。到了临走之际,父亲为儿子作了祈祷,同时告诉我说,他是帕拉蒂内(Palatine)伯爵,还把当朝教皇的委任状拿给我看了。我当即与他拥抱,口称“伯爵大人”,这时终于把汇票拿到了手。
我告别玛丽娜和巴勒蒂之后,就到好朋友欧•尼兰那里去吃晚饭。玛丽娜已经做了阿科纳蒂(Arconati)伯爵的情妇,而巴勒蒂,我想我明天就可以在威尼斯再次见面。
我在上午坐船来到弗拉拉,再从那里前往波洛尼亚和切泽纳,住宿于驿馆之中。次日一早我们就徒步来到乔治·弗兰恰的家里,他是一个富农,同时还是宝藏的主人,其住处离城仅一英里,他没想到我们此次带给他的将是财运。他与卡皮塔尼(Capitani)彼此认识,于是一见面就拥抱起来,接着让我跟他的家人留在一起,而把卡皮塔尼拉到别处密谈去了。
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家的大女儿(当即视若珍宝)及其长相丑陋的妹妹,还看到了他的痴呆儿子,他的当家老婆,还有三四名女佣。
那个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的大女儿名叫杰诺韦发,一看就是切泽纳当地村姑的模样,我猜她的年纪约在十八上下,她听了立即加以纠正,说她今年才十四岁。房屋所处的环境极佳,周围四百步开外没有遮挡,住在这里让我感到舒心。美中不足的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臭味。我问弗兰恰的妻子,哪来的臭味,她说那是在浸泡大麻。
“你们的大麻值多少钱?”
“四十司库铎。”
“拿着。现在大麻归我了,我要叫你丈夫把它拿开去。”
这时同伴叫我,我应声跑去。弗兰恰对我恭恭敬敬,把我当成一位魔法大师,其实我的样子并不像。我们商定,得宝以后,四分之一归他,四分之一归卡皮塔尼,四分之一归我。我向他提出,需要一个带有两张床的卧室和一间带有澡盆的前厅。我还要求让卡皮塔尼住在房子顶头一间与我斜对着的房间里,而我的房间还需要三张桌子,一大一小。此外,我还叫他替我招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裁缝,她必须像全家人一样保守秘密,因为假使宗教裁判所知道了我们的举动,那就全都泡汤。我说,过一天就来这里和他同住,还说,我一天只吃两顿,只喝当地出产的桑娇维塞酒。早晨,我将自带巧克力当早点。我表态说,假如事情不成功,则一切费用均由我来承担。最后,我吩咐他把大麻搬走,并在当天用火药净化空气。我让他找个可靠的人,第二天早上到驿馆把所有的行李统统搬来。他还得在屋里准备一百支蜡烛和三支火把,随时供我使用。
没走出一百步远,就见弗兰恰朝我赶了过来,把我买大麻时交给他老婆的四十司库铎往我手上塞。我起初不肯收,可他叫我放心,那几捆大麻肯定可以在当天以原价卖出,于是我才收了下来。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赢得了他的极大尊敬,后来,他又看见我不肯让卡皮塔尼为我担负一百泽齐诺的旅费,就越发地尊敬我了。我说,眼下宝藏快要到手了,谁还在乎这种区区小事,他一听就喜形于色。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住宿已经给安排得好好的,而且所有的行李物品也都得心应手。
午餐太丰盛了,我请求他节省一点,晚上只需给我一点新鲜的鱼就够了。吃过晚饭,他跑来告诉我说,他已经和老婆商量好了,同意把女儿派给我。我叫他把她带过来,然后问他说,凭什么相信自己房子里藏有宝贝。
“首先,”他回答说,“一连八代都是靠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其次,地下巨大的碰撞声整宿整宿传到地面上。第三,我家地窖的门每隔三四分钟就自动地开了又关,这其实就是我们每天夜里在乡下见到的点着三角鬼火的鬼怪们玩的把戏。”
“这些如果全是真的,那末您家里就十拿九稳藏有宝贝呢。您没在自动开关的门上安装一把锁,这是上帝的意思;您在同一地点碰到的应该是可以打开地狱之门的地震,因为鬼怪们为了自己的事情,都想在这里进出自由。”
“感谢天主,四十年前我父亲带来过的一位博学之人说过同样的情况,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哪,他只需要再过三天就可以取出宝藏,但就在这时,我父亲听说宗教裁判所派来的密探正想抓他。于是,父亲只得匆匆忙忙地送走了他。请您告诉我,魔法为什么斗不过裁判所呢?”
“因为那些僧侣能够使唤的妖魔比我们的还多。我敢肯定,您的父亲已经在那位高人身上花费了巨资吧。”
“大约有两千司库铎吧。”
“不止这么多。”
我叫他们跟我过来。为了作法,我把一块餐巾浸到水中,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擦洗他们的眼睛、额角,还有前胸,假如杰诺韦发不是亲眼看见我给她父亲擦洗那长满胸毛的部位,她可能不会乖乖地让我碰她的胸部。我从衣兜掏出一只文件夹,让他们把手按在上面发出“没有不洁病症”的誓言,杰诺韦发则需发誓“处女膜完好无损”。她发誓的时候羞红了脸,我见了仍不甘休,还打算细细解释“处女膜”这个单词的含义。接着,我又叫她把誓言复述一遍,她说她知道这个词的意义,所以不必再次发誓,这时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看了心中大喜。我叫在场的人依次亲吻我,由于闻到杰诺韦发嘴里带有浓烈的大蒜味,我就立刻禁止他们吃大蒜。杰诺韦发向我保证,家里再也不会有大蒜了。
杰诺韦发的脸长得并不完美,因为脸皮晒得黑黑的,嘴巴也偏大了些,不过她的牙齿倒挺整齐,下嘴唇微微突出,仿佛期待接吻似的。早在给她擦洗胸部时,我就对她发生了兴趣,没想到她的一对乳房竟是如此坚挺。此外,她的一头金发偏黄,两只手太胖了些,因而显得不够柔软。但我故意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我不打算诱使她钟情于我,因为她毕竟是个村姑,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就范,但我希望她能够百依百顺。我决定让她不好意思抱有任何对立情绪,从而确保我能在她面前畅通无阻。由于不用情意绵绵,她的当务之急只是乖乖顺从就够了。这样势必少了一点媚态、邪念和亢奋情绪。但是,由于能够让她言听计从,因而就不在意这些了。我嘱咐他们按照年龄的长幼次序轮着陪我吃晚饭,并且让杰诺韦发一直睡在我的前厅,那里放有一只澡盆,凡是陪我吃晚饭的人都必须提前一小时沐浴,并且还得斋戒。
我交给弗兰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天要在切泽纳采办的物件,同时吩咐他在价格上不必斤斤计较。它们是一条长约二三十厄尔,价值十块泽齐诺的白色亚麻布,一把剪刀,几根针,还有安息香、没药、硫磺、橄榄油、樟脑,一卷纸,几支笔,十二张羊皮纸,细漆刷子,还有一英尺半长,可以用来做成魔棒的一根橄榄枝。
我即将充当一名魔法师的角色,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熟练,于是心满意足地上床就寝了。第二天早上,我给卡皮塔尼下了一道指令,叫他每天到切泽纳最大的一家咖啡馆了解情况,听听人们说些什么,回来向我汇报。午前,弗兰恰把要买的东西都给买回来了。他向我保证道,他一次都没有跟人家讨价还价,布店的店员肯定会说他酒喝多了呢,因为他至少多付了六块司库铎。我吩咐他把女儿送来,让她一个人留在我这里。
我叫她按以下要求裁剪布料:六英尺的四块,二英尺的两块,以便缝制一件供我作法的白色道袍,最后剪一块二英尺半的料子做一只兜帽。我让她坐在我的床边做起了针线活。
“你要在这里吃中饭,”我说,“而且一直逗留到晚上。等你父亲来了之后才可以离开这里。但是,他走了以后,你还得过来,睡在这里。”
因此,她在我床边吃饭,而她母亲在旁边侍候,她只能喝桑娇维塞酒。傍晚,她父亲来了,她这才离开。
我让弗兰恰坐进澡盆,耐心地洗浴他的身体,接着叫他坐下用晚餐。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还说,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饿。他由于喝了桑娇维塞酒。一觉睡下去很沉,直到他老婆来给我送巧克力饮料的时候,他才醒来。他女儿过来缝制道袍,直至晚上卡皮塔尼到达时,她才离开我的屋子。接着,我以对待弗兰恰的方式帮他洗了澡。次日轮到杰诺韦发了,此前我曾以极大的耐心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到了约定的时辰,我吩咐她说,坐进浴盆后就喊我过去,因为我照例要给她沐浴。她没有吱声便走了进去,过了一个小时才喊我。我走到浴盆一头,尽可能保持严肃而亲切的神态。她的身子朝一边侧着,我叫她朝上躺好,眼睛看着我念咒语。她乖乖地顺从我的吩咐,于是我一处不拉地洗遍她的全身。当我煞有介事地扮完法师的角色时,我发觉这桩差事很吃力,并不怎么有趣。同样,她也发觉这么假装若无其事,实在是件不易之事,在我碰到关键部位时,她的内心感触一定比其他部位敏锐。我把她扶出澡盆,帮她擦干身子,就在这时,我猛然想起自己热衷于扮演的角色,觉得有必要做得像模像样,于是命令她恢复原先那勾魂摄魄的姿势。此刻,我趁她不注意的当儿稍稍地松了口气,接着叫她把衣服穿好。
她由于一天没有进食,此时吃起来如狼似虎,桑娇维塞酒喝在嘴里就像白开水,两颊竟变得红朴朴的,不见了曝晒的黝黑肤色。我一看旁边没人,就问她是不是不喜欢我给她洗澡时的动作,她的回答恰恰相反,说是很喜欢。
“那末,”我说,“明天随我一同进入澡盆,仿照我的样子替我擦洗,好吗?”
“我很愿意,但是我怎么学得会呀?”
“我会教你的,往后你每天夜里睡在我的房间,因为我在施行法术的当天夜里,必须验证你的处女之身。”
从此以后,杰诺韦发对我的态度变得自然多了,她气定神闲,时常朝我微笑,也不再难为情了。她上床睡觉时,由于再也没有什么让我感到新奇了,也就不需要刻意端庄了。她为了贪图凉快,索性脱光衣服,酣然入睡。我也如法而行,但是,我曾答应过自己,一定要等宝藏到手之后才对采取行动,此刻我深深地为自己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而惋惜。我知道魔法肯定不会成功,但我同样知道,魔法成与不成,其实与我是否对她行使初夜权并无必然关联。
杰诺韦发早早就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做完法衣之后,她接着就用羊皮纸为我制作一顶带有七个尖角的冠冕,我则在尖角上画了一些吓人的鬼脸。
我于晚餐前一个小时入浴,她随后应声跟了进来,接着便仿照我昨晚的样子给我施行沐浴程序,动作也那么轻柔,那么热心,也让我感受到了同样赤诚的关爱。我度过了一段销魂的时光,除了一处没有染指之外,别的地方一概不曾遗漏。她曾让我上下吻了个遍,此刻,她觉得很有必要把我吻个痛快,因为我并未表示反对。
我说:“你一直玩得这么开心,我看了真高兴。孩子,你在我面前可以尽兴玩乐,根本不必拘束,要知道只有你玩够了,我们的魔法才会取得成功。
我这么一说,她便彻底听从本能的支配,玩起了意想不到的花样,目的是为了让我相信她已经从中体验到溢于言表的快感。虽说我们双方保持克制,没有吞食禁果,但还是玩得够尽兴的,然后,彼此心满意足地走向餐桌落座。她上床就寝时主动问我,咱们俩同枕共眠会不会给魔法带来不利影响。我说不会的,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投入我的怀抱。接着,我们如胶似漆,直至玩得睡意朦胧才罢。经过这番颠鸾倒凤,我从她花样百出的爱抚中欣赏到她的万般风情。
在弗兰恰和卡皮塔尼的陪伴之下,我当夜就亲眼观察到了乡下人所说的怪现象。我站在正对庭院的阳台上,每隔三四分钟就听见那扇门自开自关的声音,每隔一分钟还听见地下传来彼此撞击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很有节奏,犹如巨大的铜杵捣进铜钵一般。我带上手枪,提灯站立于自动开阖的门旁,只见这门慢慢地打开,三十秒钟以后又砰地一声关上了。我伸手把它打开又关上,这种奇怪现象背后所隐藏的外力因素却找不出来,于是我认定其中必有某种蹊跷。我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讲出来。
我走回阳台,望见院中有黑影来来去去,可能不过是又湿又浓的空气吧。至于那些滑行于乡野的尖锥状火焰,那是我所眼熟的一种现象。我情愿让他们继续迷信下去,以为那是守卫宝藏的神灵。在整个意大利南部,到处都有磷火,民间认为那是鬼火(意大利文的spirito folletto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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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施魔法浴村姑  发表于 2017-1-25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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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5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卷三

第一章
我试图玩弄魔法—来了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我给吓坏了—杰诺韦发保住了清白之身—我放弃打算,并把刀鞘卖给卡皮塔尼—再次见到朱列塔,她和假伯爵切利(如今已是“阿尔法尼伯爵”)在一起—我决定前往那不勒斯—把我引上另外一条道路的是什么。
一七四八年,二十三岁。
我必须在第二天准时施行法术,否则就要等下一个月的月望之夜了。人们期待着我来驱逐护宝神,从而取出地下宝藏,堆放于祭坛之上。我知道,这个把戏必败无疑,但要解释理由却是不难。与此同时,我还得继续演好自己乐以为之的法师角色,力求做到无懈可击。我让杰诺韦发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把三十张纸片缝成一个圆圈,此前我已用黑颜色在这些纸片上画了各种吓人的鬼脸儿。圆圈直径不下三步,我把它称为“大魔圈”。我用乔治•弗兰恰买来的橄榄枝做成一根节杖,于是一切就绪了,我对杰诺韦发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半夜时分一到,我便进入魔圈,她随即就须对我惟命是从。她迫不及待地向我表示服从,可是,我的心情并不因此而变得轻松,我还没报答她的情意呀。
我下令让她父亲乔治和卡皮塔尼守着阳台,随时待命,不仅如此,还要保证不让家人看见我即将采取的行动,吩咐完毕,我把身上所有不洁衣衫统统除去,再把那件谁都不曾碰过的宽大道袍换上(只有洁白无瑕的杰诺韦发那干净的双手碰过),接着,一边让自己披头散发,一边把那顶七角冠冕戴在头上,把画有鬼脸的魔圈套到肩上,一手提着节杖,一手握住圣彼得割下马勒克耳朵的那把尖刀,走下台阶,来到院中。我把颈上的魔圈往地下一摊,围着它走了整整三圈,然后跳入其中。
我在魔圈中蹲伏了两三分钟后,站起身子,立定不动,默默注视到西边地平线上飘来厚厚一片乌云,与此同时,那边传来隆隆的雷声。假如我事先壮着胆子预告这件事的话,那该赢得多大的赞叹哪!随着乌云的上升,闪电变得更加急促,每道闪电过后,整个苍穹只剩下一片漆黑。当它再次亮起,那吓人的夜幕则灿若白昼。
这种自然现象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我根本没有理由感到诧异。然而,一阵恐怖却袭上心头,因而巴不得此刻就回到室内才好。只见电闪雷鸣紧锣密鼓般从天而降,我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电光简直让我的血液为之凝固了。惊恐不已的我还在努力自我安慰着,从而相信眼前一道道闪电之所以没把我击倒,是因为没法进入我的魔圈。正因为此,我不敢离开魔圈,一走了之。但我若不是抱有这种由于害怕而自我欺骗的信念,那就连一分钟都不肯继续留在这个圆圈里的呀,而我的逃跑只会让卡皮塔尼和弗兰恰小看了我,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远远算不得一名魔法师。大风呼呼作响,来势吓人,我又怕又冷,浑身发抖,犹如筛糠。原先认为可以让我免受侵袭的魔圈也被吹没了。我承认有个复仇之神早就待在那里,要惩罚我的一切不当行为,并且用死亡来结束我目无上帝的生命。此时此刻,我根本就动弹不得,于是只好相信,罪孽已经严重到百身莫赎的地步了。
但就在这时,下起了大雨,再也听不见雷声,看不见闪电了,我发觉自己重又鼓起了勇气。可是这场豪雨来势实在猛烈!它从天而降,犹如瓢泼盆顷一般。若是连续下个刻把钟头,那就可能把地上的一切都淹没。幸好它及时打住,与此同时,狂风也消停了,黑暗也结束了。抬头一看,只见夜空如洗,皓月当头,分外迷人。我收拾起魔圈,同时嘱咐卡皮塔尼和弗兰恰直接回房就寝,别跟我说话。接着,我也返身回屋,一眼就看见了杰诺韦发,她俏美异常,惊得我目瞪口呆。我乖乖地让她给我擦干身体,同时把目光撇向别处。后来,我一本正经地叫她睡到自己的床上去。早晨醒来,她对我说,当时看到我在暑天里浑身发抖,她可真为我担心哪。
我足足睡了八个小时,醒来以后只觉得讨厌自己玩的这场把戏,杰诺韦发来到跟前,我意外地发现她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我看来,她似乎不再是个异性了,而我在她面前也不再是异性了。有一阵子,我就觉得,迷信的确无济于事,但我又觉得,这姑娘的清白倒是得到了保护,我若是胆敢破坏,则会天诛地灭。于是,我没有别的念头,只觉得,我以前在帕夏诺结识的露齐亚所遭遇的倒霉事情,假如不会降临到杰诺韦发头上,那末她父亲弗兰恰就会少受一点愚弄,她本人也会少受一份不快。
在我眼里,杰诺韦发变成了可敬可畏的对象,于是我决定马上离开。主意既定,绝不反悔,我之所以如此果断,还由于即将面临令人恐慌但却在情理之中的事端。因为有些农民也许亲眼看见我站在魔圈里面,所以相信这场暴风雨是得自于我的装神弄鬼,他们很可能去向宗教裁判所告发,当局势必立刻派人过来抓我。如果发生此事,我就彻底完蛋。想到这里,我把弗兰恰和卡皮塔尼找来,当着杰诺韦发的面对他们说,我不得不中止魔法,因为我已经跟七位护宝神订立了合约,根据合约,它们对我讲述宝藏的详情。我给弗兰恰留下一张字条,式样与我在曼图亚时交给卡皮塔尼的相同,内容如下:
“六百年以来,此宝埋置于地下,深达十七点五英寻。包括钻石、红宝石、绿宝石以及十万磅金粉,皆藏于一匣之中,此匣即布永的戈弗雷(Godfrey of Bouillon)于一O八一年从托斯卡纳女伯爵马蒂尔达(Matilda)手中获得此匣,当时他协助亨利四世皇帝击败了公主。他于动身围困罗马之前,将木匣埋藏在今天这块地方。格雷高里七世精通魔法,在得知木匣的埋藏地点之后,决计亲自前去掘宝,但因天不假年而未予实施。一一一六年,马蒂尔达女伯爵去世后,分管地下宝藏的神祗立即给它派遣了七名守卫。”
我把此件交付与他,接着让他发誓一定等我回来,至少决不相信任何人,除非他对地下宝藏的描述与我的字条内容完全吻合。我派人烧掉作法时使用过的冠冕和魔圈,同时吩咐他把其余法器收好,等我回来再用。至于我的行李,弗兰恰将会派人送往驿馆而去,我则让卡皮塔尼赶紧动身前往切泽纳等候行李。
我发现杰诺韦发极其伤心,便把她叫到一旁安慰道,我们不久就会见面的。由于良心发现,我不得不坦言相告,她再也不必守身如玉了,假如机会来了,可以择良而嫁,因为下次提取宝藏就不需要她来验明正身了。
我徒步赶往切泽纳,见到了等候在客栈的卡皮塔尼,他刚从卢戈集市回来,眼下准备返回曼图亚。他眼泪汪汪地对我说,他父亲若是看到他两手空空,那把圣彼得小刀也没带回来,肯定会气急败坏,我把小刀归还给他,同时告诉他说,只要他从先前给我的汇票上支付五百罗马司库铎,我就把刀鞘给他。他想了一下,觉得这桩买卖还挺划算,当下就同意了,我则把汇票还给了他。我叫他签了一份书面协议,一旦我把这五百罗马司库铎送交到他的手中,他就保证归还我的刀鞘。
刀鞘我是不需要的,钱也是不需要的。但是我想,假如分文不收就把刀鞘给了他,只会让我觉得颜面不保,他还会因此认为这东西不值钱呢。我们注定要在分别很久以后才会再次重逢(结果我也没能如数拿出上述那笔钱)。事实上,我逃离现场时,由于得到这些钱,手头变得富有了,与此同时,卡皮塔尼根本就没打算抱怨什么,也不相信我是在骗他——因为刀鞘现已归他所有,他进而以为埋藏于教皇国度的珍宝全都归他所有呢。
卡皮塔尼第二天就走掉了,而我若不是一桩突发事件打破原来的计划,那就必然会马不停蹄,赶往那不勒斯而去。
客栈老板给我拿来一张关于梅塔斯塔西奥要在斯巴达剧院上演四场歌剧的告示。我看了一下演员的姓名,发现一个都不认得,于是决定留下来看第一场,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搭乘驿马车离开此地。一想到宗教裁判所,我心里就一阵阵发紧,还是早走为妙,我还觉得背后已经有人盯梢呢。
我赶在开演之前走进了剧院,亲眼看见正在化妆的女演员,领头的那一位最富魅力,顿时就把我吸引住了。她是波洛尼亚人,名叫纳瑞齐(Narici)。我对她鞠了一躬,问她眼下是否得空。她今晚只有两个约会,要去见罗科和阿尔真蒂两位经理。我问她有没有情人,她说没有。我为了表示礼貌,就来了个自我推荐。她朝我笑笑,请我拿两块泽齐诺买下四张戏票,以便留下来看四场演出。我给了她两块泽齐诺,四张票子一到手,我就给了那个正在梳头,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姑娘。我给完戏票,转身就走,她喊回去,我没有答应,就来到门口,搞到一张正厅后排的票子就进场坐了下来。第一段芭蕾舞跳完了,我觉得一无是处,正想退场,不料却发现主体包厢里坐着威尼斯公证人曼佐尼和朱列塔,读者或许还记得,后者就是拉·卡瓦马切。趁他们还没注意到我的时候,我就向旁边那个人打听,那个美貌胜过首饰的女士姓甚名谁。他回答说,她是威尼斯的贵妇,名叫奎里尼太太,坐在她身边的就是剧院老板博尼法齐奥·斯帕达伯爵和将军,是他把她从家乡法恩扎和波洛尼亚带到这里来的。得知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奎里尼先生,我觉得此事挺好,也就不去打她的主意了。我想好了,只能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夫人”,我不想让谁认出来,而且也不指望受到热情接待。读者可能还记得,她曾经叫我把她打扮成一个修士,结果我们俩闹得不欢而散。
然而,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她看见了我,用扇子招了招,让我过去。我走到她的身边俯耳低语道,由于不想引人注意,我使用的名字叫法鲁西(Farussi)。与此同时,曼佐尼先生则低声告诉我说,她现在是奎里尼太太。我说,这我知道,我是从一封来自威尼斯的书信中得知此事的。
早就等在一旁的朱列塔马上煞有介事地向斯帕达伯爵作了介绍,说我是一位男爵。伯爵把我请进他的包厢,先是问我来自何方,意欲何往,接着便邀请我共进晚餐。
早在十年前,朱列塔由于姿色迷人,招蜂惹蝶,而被玛丽亚·特雷莎皇后逐出了宫门,那时,他就在维也纳,继而成了朱列塔的情人。日后,她到了威尼斯,与他重燃旧情,就让他把她带往波洛尼亚。这些情况我是听她的旧日情人曼佐尼先生讲的,他当时与之同路而行,恰好为她和奎里尼先生之间的暧昧关系打打掩护。在威尼斯的时候,她只希望人们相信他们之间属于秘密的婚姻关系,但是一旦离家五十里地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将军当着切泽纳所有上流人群公开宣布她是奎里尼·帕波泽太太(Signora Querini Papozze)。无论如何,奎里尼先生是不应该对将军怀有醋意的,因为毕竟是老熟人了。在女人们看来,假如现任情夫对自己的老熟人表示嫉妒,那他必定是个大傻瓜。朱列塔赶紧把我喊了过去,生怕我一时说漏了嘴,但却发现我正担心她口无遮拦呢,于是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了。我当即对她礼貌有加,这正好与她的贵妇地位相符。
在将军府上,我遇见了一大批宾客,其中有不少美女,但却没能找见朱列塔。曼佐尼先生告诉我说,她正坐在赌台边上,已经输了不少钱。我跑去一看,只见她坐在庄家的左侧,那个庄家一看到我,脸都吓白了。他正是那个自称“切利伯爵”的人。他当即主动把牌让给我,我没有接手,与此同时,我却同意以对开的方式跟朱列塔联手。她面前摆着五十泽齐诺,我又给她添上五十,并且挨着她坐了下来。牌打完了,她便问我是否认识做庄的人,这时我发现他已经听见她的问话了。我答道,不认识,坐在我左边的女士告诉我说,他是阿尔法尼(Alfani)伯爵。半小时后,奎里尼太太在连输几盘的情况下依然在十块泽齐诺上押了七倍之多,局势严峻了。我站起身来,眼睛盯住庄家的手,但却无济于事,他继续作弊,奎里尼太太则继续输钱。就在这时,将军跑来喊她吃晚饭,她这才歇手,剩下的赌资都留在桌面上。就在甜点端上餐桌时,她又回到了赌台,结果把钱都输光了。
我在晚餐席上讲的一段段趣闻颇受大家的欢迎,将军本人对我格外友好。由于听说我眼下只打算前往那不勒斯与旧日情人相会,他便恳请我在他府上多住个把月。但是,没办法,我由于内心感到非常空虚,迫切希望与特雷莎和堂娜•卢克雷齐娅早日相聚──时间过去了五个春秋,她们那楚楚动人的小脸蛋在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点模糊不清的影像了。尽管如此,我出于对他的尊重,同意在切泽纳多住四天。
次日早晨,我在理发的时候看见了阿尔法尼这个骗子。我冲他一笑说,我正在等着他的到来呢。他没有答话,因为理发师在场。后者前脚刚走,他就问我,等他做什么。
“你现在先还我一百泽齐诺,我就把其中的缘由给你说一遍。”
“我就给你五十块吧,你别再问我要了。”
“那我就收下了。但是出于好意,我要警告你一声,今天晚上别到将军家里去,因为没人会接待你,而且大家都会赞同我这个想法。”
“假如你暗中使坏,我希望你还是三思而行为好。”
“我已经思考过了。现在就走吧,别磨蹭了。”
就在这时,恰好歌剧团第一阉人歌手来到我的房间,说是请我到纳瑞齐家里去吃饭。我乐不可支地接受了邀请。阉人名叫尼科洛•佩雷蒂(Niccolo Peretti),但却自称是西克斯图斯五世教皇私生子的后裔。暂且不谈这个江湖骗子的事,到时再说。十五年以后,我在伦敦又碰到了他。
当我赶到纳瑞齐家里吃饭的时候,看见了阿尔法尼伯爵,他当然不希望在此与我碰面。他当即提出要和我私下里谈谈。
他说:“假如我把另外五十泽齐诺交给你,希望你老老实实地转给奎里尼太太,而不要私吞;你可不能跟她说,这笔钱是在你的催促下我才肯给的呀。那样做的后果你是晓得的。”
“我要等你再也不踏入这块地方了,然后才会把钱交给她呢。同时,我做事不会冒冒失失。可你要小心,在我面前别指望发你的横财,我会触你的霉头哩。”
“你就让我的赌庄翻上一番,到时候跟你对分。”
他这个提议把我逗乐了,与此同时,他还把五十泽齐诺交到我的手中,我保证只字不提。来到纳瑞齐家吃饭的客人多为青年,饭后一上场就赌了个一败涂地。我没有参赌。奎里尼太太之所以请上我,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把我同别的毛头小伙子划了等号。我作为旁观者,悟出了一点道理,难怪先知穆罕默德在《古兰经》中禁止各种碰运气的游戏。
当天的歌剧散场以后,他又开了一个赌局,我输掉了二百泽齐诺,但是除了怪自己不走运之外,别的怨言一概没有。奎里尼太太赢了。第二天,我在吃晚饭前破了他的庄。吃完晚饭,我就上床睡觉。
过了一夜,就到了告别此地的日子。这天上午,我听说将军的副官在将军府上把手中的纸牌扔到了庄家的脸上,并且约定中午在某处拔剑相向。我来到他的房间,表示愿意陪陪他,并且保证决斗一定会兵不血刃。他向我道了谢,后来在餐桌上,他乐呵呵地称赞我料事如神。阿尔法尼伯爵随即动身去往罗马。于是,我答应在场的人们说,我愿意充当庄家。我把奎里尼太太拉到一旁,把自己如何迫使那个无赖将骗得的五十泽齐诺拿出来,让我交还她这件事对她讲述了一遍,可是,没想到她竟会毫不见情,还说:
“您可真会讲故事呀,您这是想让我来感谢您给我的这份礼吧。但是容我直说,我可不需要您的钱,再说,我也不是那样好骗的傻瓜。”
先知不允许智者为自己的善举后悔,而智者遇到恶意曲解时却可以尽情发挥,破罐破摔。
看完最后一场歌剧,我如约在将军家里摆开赌局,虽说输掉了一点钱,但却博得了好感。这比赢钱还有意思,它不必让参赌者老是盯着钱不放松。
斯帕达伯爵邀请我跟他去趟布里西盖拉村(Brisighella),我并没有答应,因为我急于动身赶往那不勒斯。我只答应第二天再次登门造访,与他共进午餐。
第二天天刚亮,我被接待室里一阵吼叫惊醒,这声音几乎就在我的房门外边。过了一分钟,我听见吵闹声就在隔壁,我匆匆下床,要想看个究竟。门一打开,就见门口有一队警察,我在屋里就能望见床上坐着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他正用拉丁语大骂客店老板和流里流气的警员,因为店老板开了他的房门,让警察进了他的房间。我就问老板是怎么回事。
他答道:“这位先生显然只会讲拉丁语,他和一个少妇睡在床上,主教派来的警员是想查问她是不是他的妻子。这事确实挺简单,如果是妻子,他只需把有关证明拿给他们看一下,事情就完了。假如不是,那他就不得不带上姑娘一同坐牢去啦。不过,要想避免这种情况也是可以的,只需拿出两三块泽齐诺来,我就可以把它摆平。我去跟他们的头儿说一声,他们就会撤走的。如果您会说拉丁语,麻烦您进去规劝规劝吧。”
“是谁强行打开了他的房门呢?”
“不是强行打开的。是我亲手打开的,这是我的职责。”
“这是拦路劫匪的职责。”
这种无耻举动让我感到惊讶,于是二话没说,就决定加以干预。我走进房间,把刚才警察破门而入的原委跟这个头戴睡帽的客人说了一遍。他呵呵一笑答道,首先,没人说得清与他同床而眠的是不是个女孩,因为人家明明穿的是男装;其次,即使同床的是个女人,他认为普天之下谁都没有权利逼迫他说出同床者是妻子还是情妇。
“再说,”他说,“我已经拿定主意,连一个子儿也不想拿出来摆平此事,只要房门不给我关上,我就不起床。等我把衣服穿好了,我马上就让您看一看,我要给这场闹剧一个漂亮的结局。我要用我的军刀把这帮匪徒赶跑。”
我这才看见房间角落里有一把军刀,还有一件匈牙利外套,有些像是军人制服。我问他是不是军官,他回答说,他在入住登记时已经把名字和军衔写给店家了。我大吃一惊,觉得此事有点出格,就向店家询问此事,他说,的确有这回事,但是宗教法庭有权调查任何不轨行为。
“你们要为刚才带给这位军官的侮辱而付出不小的代价呢,”我说。
他们对我的恫吓满不在乎,反而当面哄笑起来。由于受到这帮地痞流氓的嘲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就问军官敢不敢把护照交给我。他说,他有两份护照,所以,乐意把其中一份交给我。说着,就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给我看。护照是阿尔巴尼枢机主教签发的。我看到了军官的姓名和军衔,他是女皇所辖匈牙利军团的上尉。他告诉我说,他从罗马来,要把阿尔巴尼枢机主教的一只包裹送到帕尔马,交给帕尔马公爵兼亲王的首相杜蒂洛特(Dutillot)先生。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人,叫我用拉丁语告诉那位先生,他打算马上就走了,没时间等他了,叫他要么赶紧跟警察交涉,要么把钱给他。来者是个马车夫。
一看这显然是个骗局,我叫军官让我来对付整个事情,同时保证能够维护他的体面。他表示一切听便于我。我就对马车夫说,他只要把这位先生的行李箱送来,就可以拿到钱。他送来了行李箱,并从我手中接过八块泽齐诺,同时把收据交给了那个只会说德语、匈牙利语和拉丁语的军官。马车夫赶紧转身离去,警察随即也走了,接待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这时,我建议军官继续躺着别起床,务必等我回来再说。我说我要去面见主教,要求他给个满意的答复。我还告诉他说,斯帕达将军就在切泽纳,军官对我的话毫不怀疑。他说,他认得将军,还说,假使事先就知道将军在这座城里,他早就对开门把警察放进来的店家不客气了,非把他的脑浆打出来不可。我迅速穿好大氅,同时顾不得把发卷从头上取下,就直奔主教府而来。费了一番口舌之后,我才被带到了主教的房间。仆人告诉我说,主教尚未起床,可我等不及了,便径直闯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对警察违反国法的恶劣行径进行了谴责。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叫人把我带到教会法官那里。
我又把事实给法官说了一遍,但是讲话口气很冲,没有注意措辞,因而很不讨好。我威胁道,假如我是那个军官,我就要讨个满意的说法。这位教会法官笑了笑,问我有没有发高烧,接着叫我去找警察头子谈谈。
我把他激怒了,从而闹到非让斯帕达将军出面处理不可的地步,这使我感到暗自高兴。于是我直奔将军府而去,为的是替那位受辱军官争面子,同时还想把主教大人搞得昏头转向。我得到的回答是,将军暂时见不到,要等八点钟才行,于是我回到了客栈里。
我对这件事倾注这么大的热情,从表面上看,似乎有意维护体面,不忍心看到一个外国人遭受如此粗暴的对待,其实,我之所以如此热心,背后还带有一种更为强烈的动机。在我的想象中,那个跟他同床而睡的女孩肯定很有魅力,我急不可耐地想要一睹芳容。她听见了我说话的声音,肯定对我颇有好感吧。
那个房间的门还开着,我于是走了进去,把我刚才所做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了。我说,保证当天就让他顺利离开此地,路费由主教来付,而且在他动身之前,将军会让他得到完全满意的处理结果。我告诉他说,眼下我另外有事要办,八点之后再见。他对我感激不尽,还说要等明天才走,并且把我代为支付的八块泽齐诺车马费给了我。我向他打听其旅伴的国籍,他答道,那人是法国的,别国语言一概不会。
“那您会法语么?”
“一个字都不会。”
“那就奇怪了。看来你们之间除了做动作之外,根本没有交谈了?”
“正是。”
“我为您感到可惜。能不能请你们一块儿吃早饭呢?”
“得问问他愿意不愿意。”
于是,我就把我请早饭的话对被窝里的人说了一遍,只见被子下面露出一绺头发,其发型虽然很像男人,可那张带着微笑,很有魅力的脸蛋,顿时让我对其真实性别确信无疑了。
我被床上这个可爱的精灵深深地吸引住了,于是就说,虽未见面,却已开始为她效劳了,如能一睹芳容,无疑会让我更加迫切而卖力为她奔走。她却机智而娇媚地否定了我的判断。我借故出去叫咖啡,以便让她有空穿衣起床,因为房门假如不关上,这两人就不会顺顺当当地起床。
侍者到来以后,我也随后跟了过去,只见那个法国女郎身穿一件蓝色大氅,头发梳得像个男子,看上去不太自然。她的美貌让我怦然心动,在盼望她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和我们一块儿喝着咖啡,根本不去打断军官的谈话。虽然他对我侃侃而谈,可我却听而不闻,此时此刻,面前这个小女人由于害羞而一言不发,也不看我,但是她的小脸蛋却把我迷得如痴如醉。
八点一到,我就前去面见将军,把情况添枝加地说了一遍。我说,他若不出面处理,那位军官可能要考虑给他的保护人枢机主教发一封快信呢。我这么巧舌如簧,其实大可不必。斯帕达伯爵把军官的护照看了一遍说,这件事虽然挺滑稽,但是,他会把它当成头等大事来处理。他命令副官立即到驿馆去邀请那位军官今晚把那个性别不明的伴侣带来吃饭,然后前去通知主教,就说只有按照军官的要求给予满意的处理和足够的经济补偿,后者才会顺顺当当地离开此地。
见证了这有趣的一幕,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认为这是我的亲手杰作啊!
将军的副官在我的引领之下找到了匈牙利军官,交还了护照,并且邀请他和身边的旅伴赴宴,接着叫他把自己希望得到何种处理结果,得到多少赔偿,一一写出来。我迅速跑回房间为他拿来纸和墨水,不一会儿就写成了一段摘要文字,作为出自匈牙利人之手的拉丁文来说,它还算不赖。此时,教会警察早已不见踪影了。我劝匈牙利军官索要一百泽齐诺,可这个善良的上尉只想索要三十。至于处理意见,他也十分仁慈,仅仅要求亲眼看见店主和全体警察当着将军副官的面,在接待室跪求他的宽恕。假如两小时内不能如愿以偿的话,他就写封快信给罗马的亚历山大枢机主教,同时继续留在切泽纳,等候回音,滞留期间,每天十块泽齐诺均由当地主教承担。
副官立刻拿上字条去见主教。不一会儿,店家走进来对军官说,他现在有空。军官说要拿棍子
揍他一顿,他拔腿就逃。这时,我转身离开他们,回到自己房间整理头发,更换衣服,因为即将前去陪同将军共进午饭。一小时后,只见他们俩戎装整齐地来到我的面前,那个女的虽系冒军人,然而着装却是相当合身。
就在这时,我突然决定跟随他们一同前往帕尔马。由于她的美貌,我不惜在她跟前低三下四。她的情人看上去约摸六十岁的模样,我觉得这两人在一起并不般配,于是便想入非非起来。
副官回来了,身后跟着主教府派来的一个神父,他对军官说,半小时以内给他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不过还说,军官应该满足于十五泽齐诺的补偿,因为去帕尔马只需两天时间。军官答道,他的要求是不能打一点折扣的,终于得到了三十块的赔偿,不过没有收据。事情就此了结,这个胜利归功于我的努力,我也赢得了这对情侣毫无保留的友谊。要想证实她不是男人,只需细看她的身段就够了。任何一个女子,当她女扮男装而被所有人当成男子时,如果还自以为漂亮,那她其实就算不得漂亮了。
将近午餐时分,我们步入将军所在的客厅,他费了一番周折才把两位军官介绍给在场的女士们,她们很快就识破了那个假冒男军官的法国女郎,于是禁不住笑了起来。由于已经听说了事情的概况,没想到竟然有幸与故事的主角共进午餐,她们颇为惊喜。面对这个年轻的军官,女宾们觉得有必要当作男人来对待,而男士们则将其当作姑娘来对待,仿佛她已经公开承认自己是个女孩呢。唯一感觉怏怏不乐的是奎里尼太太,因为她觉得自己相貌出众,但却受到了冷落。她之所以搭理青年军官,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法语水平(她的法语讲得相当不赖)。餐桌上,只有那位匈牙利军官一言不发,因为谁都不屑于讲拉丁语,将军几乎没跟他说上一句话。
席间,有个老年修士竭力为主教辩护,他对将军说,那些警察和客店老板之所以那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奉了宗教裁判所的命令。他告诉我们说,客房都是不带门闩的,因为不准外国人把自己关在房内,也不准一对异性同铺而睡,只有夫妻除外。
二十年后,我在西班牙发现所有客房的门闩都装在外面,这样,睡在房内的外国人很可能由于各种原因而遭到关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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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金盆玉怜香  发表于 2017-1-26 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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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5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二章
我买了一辆考究的马车,与老年上尉及法国女郎同往帕尔马─重逢杰诺韦发,赠她一对精美金手镯─我为异性旅伴感到困惑不解─内心独白─与上尉交谈─私会法国女郎。
“这事儿挺奇怪的,”奎里尼太太对那个假冒军官说,“你们住在一起,却从来不交谈。”
“奇怪吧,夫人?可是我们相互之间的沟通却不受影响,我们共事的时候是不必说话的。”
这个回答由将军当场译成意大利语,在座的听了无不为之哄笑,但是,奎里尼太太觉得这样哄笑未免过于露骨,于是故作正经之状。她还对那个假冒军官说:
“我不明白,你们所共之事竟连交谈(至少是笔谈)都一概不要了。”
“夫人,恕我直言,赌牌难道不属于共事的范围么?”
“这么说来,你们除了打牌就不干别的了?”
“不干别的。我们打法罗牌,坐庄的都是我。”
这一回每个人笑得更欢,差点笑断了气,连奎宁里尼太太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但不知庄家赢得多不多?”
“很不容易。赌注下得太少,不值得一一清点。”
谁都没能顾得上把军官的回答翻译一下。傍晚,大家伙儿临别前纷纷祝将军一路平安,因为将军即将离开此处。他则祝我的那不勒斯之行愉快,而我对他说,我想见见帕尔马的小公爵,同时还要为彼此不通言语的一对军官担任翻译。将军答道,他如果处在我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我对奎里尼太太说,到了波洛尼亚,我就给她去信(其实我才不打算履行诺言呢)。
早在军官的情妇躲在被窝里的时候,她就让我兴味盎然了。在她从被窝里探头张望的时候,我就被她吸引住了;等我亲眼看见她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其吸引力就已大大增强;而她在餐桌上又添上了精彩的一笔,令我大为欣赏,她展示出了一种在意大利和法国难得一见的机敏谈锋。在我看来,要征服此女,似乎算不得难事,我于是考虑如何下手。面对她的军官情人,我完全可以摆出一副胜他一筹,非我莫属的架势,根本算不得狂妄自大……想到这里,我无需担心他会从中作梗。我把他设想为一个视爱情为儿戏,善于见机行事,乐于妥协的人。命运真够帮忙,我要瞅空下手,最好莫如充当两人的旅伴。在我看来,遭到拒绝的可能性极小,其实,我觉得,我的同路人恰恰非常欢迎我的介入呢。
刚一回到客店,我就问那位军官,这次前往帕尔马,是坐驿车呢,还是坐马车。他回答说,由于没有马车,所以还是坐驿车为好。
“我有一辆马车,”我说,“装备很舒适,如不嫌弃,我愿意出让两个座位给你们二位。”
“再好没有了。劳驾您把您的旅行计划告诉给亨利埃特吧。”
“亨利埃特女士,让我护送您前往帕尔马,好吗?”
“我会感到高兴的,因为我们可以谈谈话了。不过,您这个角色不怎么好当呵,因为您可得单挑哇。”
“我将乐而为之,只可惜这段旅程太短了一点。吃晚饭的时候咱们还可以再商量。请允许我暂时出去办件事吧。”
我要办的“事”就是落实马车,它目前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我立即来到诺比尔塔(Nobilta)咖啡馆打听哪里可以买到上好的马车,当场听说丹蒂尼(Dandini)伯爵那里有一辆英国马车要卖,但因出价太高而无人敢买。他要卖二百泽齐诺,其实也只有两个座位,外带一个折叠加座。我就要这样的车子。我找人带路,前往车屋,看后甚觉满意。由于伯爵已经外出吃晚饭了,我说好次日前去交割。接着,我便欣然返回客店。我一边吃晚饭,一边与军官商谈第二天的事情,说好午后出发,每人支付两匹马的费用。我和亨利埃特围绕好多有趣的话题交谈了很久,她那机智的谈吐让我感到既佩服又好奇,此前我还从未同跟法国女人说过话呢。我看到她总那么楚楚动人,心想她肯定是个女冒险家,结果发现,她那令人愉悦的情绪仅仅是因为受过优等教育的缘故,这时,我着实有些惊讶。但是,这个念头刚一产生,我就迅速丢开了。每当我故意将话题引向她的军官情人时,她都回避我的提问,不过做法还是尽量委婉的。她仅仅回答了我的一个问题,说他既非丈夫,亦非父亲。此时,那个好人已然呼呼入睡了。等他醒来以后,我向他俩道了晚安,带着满心爱意回房安寝,想起即将开始的这段充满希望的历程,我感到心里乐滋滋的。在我的想象中,这段经历必定富有魅力,我肯定能够如愿以偿,因为我不仅手头宽裕,而且没牵没挂。不出两三天,定能了却暗通款曲的心愿——想到这里,我心花怒放。
次日一早,我就赶到了丹蒂尼伯爵家里。路过珠宝店时,我买了一副金手镯,它带有长约五个厄尔(ells)的西班牙式金链,做工精致,这种款式在威尼斯非常流行。我当即拿定主意,作为礼物送给杰诺韦发。
丹蒂尼伯爵一眼就认出了我,他曾经在帕多瓦与我见过,地点是他父亲的家里,他父亲那时主管罗马民法,而我则在该城读大学。要不是老熟人,这辆车就会卖我双倍的价钱,按照谈好的条件,他立刻找来马具工匠,吩咐他把马车收拾得好好的,午后一点钟送到客店门口与我交接。
我径直找到弗兰恰家,把那副镯子送给了杰诺韦发,她简直是喜出望外,在切泽纳还没有哪个女孩戴过如此精美的手镯呢。这么一份礼物,可以十倍地偿还弗兰恰这个厚道人在我留住他家十来天期间所有的开销。我的赠予还有更大的价值,就是让他保证,即使等我十年都心甘情愿,绝不相信别的魔法师有本事取出地下宝藏。我口气坚决地说,一旦让别的术士插手,护宝神就会加倍深藏那批珍宝;假如宝藏深达三十五英寻,连我都会遇到十倍的困难呢。我直言相告,究竟何日再见,我本人也难料定,但他必须等着我,因为命中注定,只有我才取得出地下的宝藏。我给他的誓言加了一条咒语,假如他违背誓言,全家必将面临某种灾祸。就这样,我不仅没有因为蒙骗这个厚道人而进行必要的自我谴责,反倒成了他的大恩公。他到死都未曾与我重逢,但我能肯定,他的后人还在期待着我,因为我的化名“法鲁西”必将在这家人中间永世长存。
杰诺韦发一直把我送到离切泽纳只剩三十步的地方才与我紧紧拥别,此时此刻,我发觉那天夜里的雷鸣电闪其实并没有把我吓怕。不过,我当时并未糟蹋她的身体,现在也不打算再去造孽了——想到这里,我喜不自胜。我的临别赠言虽只二十来个字,但其影响却远远超过那副手镯。我对她说,如果三个月后我还没回来,她就可以嫁人,不必担心会妨碍取宝之事,因为能否成功,得由神圣的法术来决定。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说,她一定照我刚才的吩咐去做。
这样,切泽纳宝藏之事就到此为止了,我没有成为骗子,相反却成了英雄。但是,若非自己囊中装满金钱,我就很可能轻率地毁了可怜的弗兰恰一家。我相信,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年轻人都会这么做的。想到这里,我就不敢对此津津乐道。至于那个以高价从我手中买下圣彼得刀鞘的卡皮塔尼,我现在根本不必悔过,否则,我就属于愚不可及之辈了。因为,卡皮塔尼本人从我手里取得二百五十泽齐诺时,还以为已经把我给骗了呢。而他的父亲,那位代理主教,至死都把那只刀鞘视若珍宝,在他眼里,简直胜过一颗价值十万司库铎的钻石。抱着这一信念,老人算是死得阔绰,而我将死得可怜。究竟谁的境况更好,还请读者评断。
回到客栈,我便着手为此次旅行做准备,一想起这段近距离的旅途,我就满心欢喜。每次只要亨利埃特对我说起一个话题,我就对她格外着迷,她的智力比她的美貌更能打动我。我隐约感觉到,军官乐意看到我恋慕她,同时我还觉得,这姑娘恰恰期盼着更换情人呢。我可以毫不夸张地相信自己的猜测,我有健壮的体格,胜任情人的角色,准能取悦于她,不仅如此,而且有阔气的外表(虽然没带贴身仆人)。我对她说,没有仆人反而更好,我可以支用双份的花销,一切靠自助,不会不满意。此外,我肯定不会遭到抢劫,也不会引起跟踪。对此,亨利埃特完全理解。总而言之,我为即将到来的幸福陶醉。
好心的军官执意要把前往帕尔马的车费付给我。我们把行李装车捆好,再一块儿吃饭,然后围绕谁跟亨利埃特同座之事谦让了一番,这才催马启程。他没有发现那把折叠式加座,而我却巴不得坐在加座的位置上。毫无疑问,亨利埃特看得再清楚不过了。由于坐在她的对面,我不必扭转颈脖,便可大饱眼福。这对一个情人来说,当然是妙不可言过之事。
处于快乐之中的我不得不经受一种考验。每当亨利埃特讲起一件让我忍俊不禁的趣事时,只见匈牙利军官无动于衷地枯坐一旁,我于是用拉丁语向他解释她所说的笑话。但是,我解释得相当糟糕,效果平平,军官听了笑不起来,这让我感到难为情,亨利埃特未免觉得我讲的拉丁语不如她讲的法语那么流利。事实的确如此。世界上无论说哪种语言,最让人难以掌握的就是妙句习语,而笑话又往往少不得诸如此类的习语。我在三十多前年阅读泰伦斯(Terence)、普劳图斯(Plautus)和马希尔(Martial)的作品就笑不起来。
由于马车需要修理,我们来到弗利(Forli)作短暂停留。晚上美美地吃了一顿,我坚持与他们分屋而寝。白天这一路上,姑娘的举动太让我无法捉摸了,所以我生怕她睡到半夜突然抛开情夫,爬到我的床上来。这个匈牙利人看来是个讲究体面的人,不知道能有多大程度的包容。我希望通过友好而又体面的安排,平和宁静地获得亨利埃特。姑娘除了这身男装之外一无所有,连一件女装,甚至一件衬衣都没有。需要更衣时,她索性拿了情夫的干净衣衫往身上一穿。这让我感到又新鲜又不解。
直至来到波洛尼亚之后,我才在晚餐桌上趁兴问她何以有机会成了这位可敬先生的情妇——其实人们很可能以为他是她的父亲呢。她微微一笑,让我请他本人如实道来。我当即告诉他说,我对此事很感兴趣,而且她也愿意让我知道。为了稳妥起见,他让她亲口对他表示首肯之后,才讲起了下面这段话:
“我有个住在威尼斯的军官朋友要到罗马出差,我请了六个月的假与他一路同行。我迫切希望有机会看看这座伟大的城市,满以为拉丁语在那里至少会像在匈牙利一样流行。可我想错了,就连教会人员讲起拉丁语来都很差劲。那些会拉丁语的人也不过承认自己有些文字功底。的确,他们写出来的文字还是纯正的。
“过了一个月,阿尔巴尼枢机主教差遣我朋友到那不勒斯去一趟。就在我们即将分手之际,他把我引荐给了枢机主教。承蒙他的美言,枢机大人告诉我说,过不了几天,他要交给我一封书信和一个包裹,让我送给杜蒂洛特先生,他是亲王的臣子(前者管辖着帕尔马、皮亚琴察和瓜斯塔拉这片公爵领地)。他给了我一笔盘缠。我由于对契维塔韦基亚(古人把它称为Centum cellae,意即‘一只细胞’)这座港城感兴趣,决定拢进去小住几日。我在一名会讲拉丁语的向导带领下来到了该城。
“我在参观港口时看见一个老年军官正在和这个姑娘走下一条小艇,她的穿着打扮就是眼前这副样子,我看了印象很深。但是,那个军官不仅住进了我所在的那家旅馆,而且他们的房间恰好对着我的窗户,这样,我就看得见里面的一切。否则,我是再也不会想起她的。同一天晚上,我发现姑娘和他在一起吃晚饭时,彼此之间竟连一句话都没说。等他们吃完了,我看见姑娘站起身子离开餐桌,此刻,那位军官则继续阅读书信,头都没抬一下。过了一刻钟,他关上窗户,我站在黑暗里寻思,他肯定是睡下了。第二天早上,我看见他出门而去,留下这个姑娘独自一人呆在屋里看书。这种情形格外让我好奇。我到外面转悠了一个钟头,回来看见军官正在跟她说话,她只是偶尔用一两个单词作答,口气比较沮丧。看到这里,我就嘱咐我的向导给那个伪装成军官的女孩捎句话,就说,只要她肯与我见面一个小时,我愿意付她十块泽齐诺。他当即替我跑了一趟,回来告诉我,她用法语回答说,等吃完以后要动身去罗马,等到了罗马,我就容易安排见面了。向导还说,肯定有办法从她的马车夫口中了解到她下榻的地方。吃过早饭,她跟随那个军官上路了。我过了一天也动身离开了。
“两天以后,我回到罗马时从枢机主教手中拿到了他要带给杜蒂洛特先生的书信和包裹,还有一本护照和旅费。于是,我花了八个泽齐诺,叫了一辆即将返回帕尔马的车子。
“在即将动身离开的前两天,我已经不再想念这个姑娘了,就在这时,向导突然告诉我说,他知道她和那个军官住在哪里。我叫他给她捎带口信,就说我后天要走了,所以事情必须尽快办妥。他当天就答复说,她只要知道我的出城时间和出城地点,届时她会在城外二百步的地方等候,假如车上只有我一个人,她就坐上我的马车,一同前往某处说话。
“我认为这个计划很是称心,就让她知道了时间和地点──通往摩尔桥(Ponte Molle)的波波洛(Popolo)城门口。
“她不折不扣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刚一看见她,我就停下了马车,她坐到我的身边,说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说话,因为她决定过来陪我吃饭。您简直无法相信,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我们都得借助手势来交流。我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她的提议。
“于是我们一块吃了饭。她对我是有求必应。可当我拿给她十个泽齐诺时,她硬是不肯收下,这让我大惑不解。她想方设法让我明白,她宁愿跟随我一同前往帕尔马,因为她正好有事要办。我发觉这事正合我意,于是表示同意,不过遗憾的是,我没能提醒她一句,如果她受到跟踪,就有被押回罗马的可能,那样我就没法保护她了。我的另一个遗憾是,由于彼此都不懂对方的语言,我没法与她进行有趣的交谈,也没法了解她的经历。后来的情况我就不必多说了。我只晓得她希望我叫她亨利埃特,是个法国人,性情温顺,好像受过极好的教育,身体十分健康,不仅机灵,还很大胆,那天在切泽纳城里的将军府上,您和我所看到的情况就是一个例证。假如她给您讲述自己的往事,并且还让您翻成拉丁语给我听的话,您就对她说,我非常乐意听她讲一讲,因为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已经成了她的忠实朋友。说句老实话,我们到了帕尔马就要彼此分手,想起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您就告诉她,我这次要给她的不是所欠的十块泽齐诺,面是要把切泽纳主教给的三十块都给她,要不是为了她,我当时就不会接受这笔盘缠呢。告诉她,假使我很富有,我会给她更多的钱。拜托您,务必要把这些意思一清二楚地翻成她的语言。”
我反复征求了他的意见,在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我把这位军官的话逐词逐句地翻译出来了。
亨利埃特听了,虽然略带几分羞涩,但还是坦然承认了一切,至于要她讲述自己的曲折经历,以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她是不愿意的。她要我把她表示抱歉的话语转译给他听。
她说:“您对他说,我的人生准则不允许我捏造谎言,同样也不允许我坦露真情。”
至于他打算给她的那三十块泽齐诺,她要我告诉他,她是分文不收,如果他再坚持的话,那只会让她不开心。
“希望他让我自个儿出去寻找合适住处,把我忘了,到达帕尔马以后,不要寻找我的下落,假如他碰巧在哪里遇见我,希望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
以上这番话,她说得很轻,但是口气却很严肃,然后,木无表情地拥抱了面前这位长者,意在表示怜悯,而非爱情。老军官并不知道,她是说完了什么话才对他做出这么个动作来的,而当我翻译完了的时候,他马上就产生了一种屈辱感。他让我告诉他,他一定谨从吩咐,但是对她在帕尔马能否获得必要的接济而放心不下。她听了只是让我请他不必为她操心。
听她这么一说,我们都变得忧心忡忡,整整一刻钟时间里,我们呆在一起既不说话,也不对视。我立起身来向他俩道了晚安,只见亨利埃特满脸通红。
上床以后,我开始喃喃自语起来──当我碰到很有趣的事情而不能自已的时候,我往往就会喃喃自语,因为此刻光是默默沉思还远远不够,非说出口来不可,也许此刻我觉得是在和自己体内的魔怪对话呢。我觉得,亨利埃特刚才的声明把我搞得稀里糊涂了。我对着空气说:“这个内心细腻而外表放荡的姑娘会是谁呢?到了帕尔马,她决定不再依附他人了,她对曾经委身过的那个军官是如此地翻脸无情,我没有理由指望她不对我采取类似的态度。我的希望泡汤啦!她会是何许人也?要么是想去寻找自己的情夫,要么是自己的丈夫就在帕尔马,再不然,就是那里有体面的亲戚,再不然,就是破罐破摔,放荡不羁,对捉弄人的命运采取不卖账的态度──不让进入幸福的天堂也无所谓,下到黑暗的地狱也不害怕──倘若此女有此打算,那她不是发了疯,就是陷入了绝境。她什么都没有,而且什么都不需要,正因为如此,她拒不接受军官给的任何东西──其实,她完全可以毫不害臊地接受他的馈赠,就像是他欠了她的一样。既然她可以在不爱他的情况下委身于他而满不在乎,为什么反倒不好意思接受三十块钱呢?为了摆脱手头拮据,而不至于流落街头,她本应接受这笔资助才是,难道她觉得这比与人苟合还下贱么?或许她认为只有拒收金钱才可维护自己在军官心目中的形象。她是想让他相信,她委身于他,只不过是为了摆脱那个颇有权势的罗马男人;而且军官也不应该有别的想法,他不可能一厢情愿地认为,光凭自己在契维塔韦基亚的旅馆与她隔窗相望就让她死心塌地爱上自己。所以说,她也许做得对,通过拒收那三十块钱,她相信已经使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得到了维护。但是,她却未曾改变留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她是如此机敏,就该知道,我若是没有受到她的吸引而对她产生爱意,就不至于陪她一同踏上这段旅途;她只有一个办法才可得到我的原谅,这一点她不会不明白。她可能看重贤德,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妨碍我向她求得情人应有的青睐呀。假如她自以为可以跟我假装正经,把我当傻瓜,那我就要让她明白,这是打错了算盘呢。”
经过这么一番自言自语,我赶在入睡之前拿定了主意,要在第二天早晨与她说个明白。“我要向她提出,”我自忖道,“要她满足我的求欢欲望,既然能够满足军官,也就应该满足我。否则,我就要采取报复行动,甚至不等到达帕尔马就要让她出乖露丑。”我想,除非她在我面前装正经,否则不可能不让真情假意显露出来;假使她的贤德举动是装出来的,我就不应自投罗网。至于那位军官,既然他已经对我说过那番话了,我可以肯定,在我明天向法国女郎明确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他是没有理由表示不悦的。他这么个明白人,想必只会保持中立才对。
我对自己的推论坚信不疑,因为那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于是,我安然入睡了。白天所期盼的美事在我的梦境倒是一概不缺,亨利埃特来到我的面前微笑着,她的发型变了,像位妇人,差点把我吓坏了。她作了一番自我辩解,证明我判断错了。她是这么说的:“为了推翻你那一大堆似是而非并且带有侮辱倾向的论调,我特地过来告诉你,我爱你,并且要证明这一点。我在帕尔马举目无亲,我既没发疯,也没到穷途末路,我只想属于你。”倾吐完毕,她倒是没让我失望。我的激情被她调动起来,她则对我百依百顺。
处于这种春梦之中的人往往会在关键时刻醒来。自然界历来崇尚真实,不会任由虚幻之事发展到漫无节制的地步。熟睡的人算不得完全活着,只有当他可以把生命给予另一个与他类似的活人时,他才算是活着。然而,眼前又该是怎样的奇迹呀!我竟然没有醒来,整整一个通宵我都躺在亨利埃特的怀里──这该是多么漫长的美梦啊!直到黎明将它驱散之前,我都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场梦。醒来以后,我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地躺了整整一刻钟时间,细细回忆自己所经历的这一怦然心动的梦境。还记得我曾在睡梦中多次说过:“不,我不是在做梦”。如果不是从房间里面发现门闩还插得好好的,我现在仍会认定自己未曾入梦。不然,我肯定以为亨利埃特与我厮磨了一宿之后,趁我熟睡未醒之际走出了房间呢。
经历了这段快活美梦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迷恋得不可救药了。不管什么人,假如他没吃晚饭,空着肚子上床睡觉,以致梦见自己进餐,等到醒来时必然饥肠辘辘。我迅速穿衣起床,决心要把事情探问清楚,若是有把握得到她,我就登车上路,否则我就留在波洛尼亚不走,哪怕亨利埃特和军官继续坐我的马车前往帕尔马也无所谓。为了避免有所失态,我必须先与匈牙利上尉直截了当地通个气,然后再去跟她挑明。此刻,我仿佛听见聪明的读者正在发笑与感叹:“区区小事,谁会如此看重啊?”读者这么讲也没错,因为他毕竟不可能设身处地去爱。因而在他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
我穿好衣服,走进旅伴们的房间,寒暄过后,我对军官说,我已经爱上亨利埃特了。我问他,假使我叫她做我的情妇,他是否会生气。
我说:“她说了,一旦到达帕尔马,您就必须和她分手,而且不要打听她的下落,假如这是因为她在帕尔马有个情人,那就允许我和她谈上半个小时,我要说服她放弃那个情人,让我取而代之。她要是拒绝,那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您就陪她去帕尔马,然后把我的马车放在驿馆,再把驿馆的收条寄给我,这样我就可以抽空去把马车取回来了。”
他回答说:“等吃过早饭,我要去科学院,您和她留在这里,到时候您就跟她讲吧。希望过掉几个钟头,等我回到这里的时候,您会告诉我说,已经如期说服她了。假如她坚决不认可,那我在这里另找一个马车夫也不难。这辆马车现在就归还给您好啦。我肯定乐意把她托付给您。”
至此,事情已经成了一半,距离最终结果也不远了,于是我兴冲冲地找到亨利埃特,问她是否想去看看波洛尼亚的外景。她说,只要能够穿上一套女装,她当然想出去了,但是不想这样穿着男兵制服招摇过市。吃完早饭,军官出门而去。我告诉亨利埃特说,他这是故意让我和她单独呆在一起,因为我事先已经向他打过招呼,说是需要跟她私下谈一谈。
我在她对面一坐就说:“您昨天给上尉下了命令,要他到达帕尔马以后就和您分手,并且还要把您忘掉,还不准打听您的下落,即使意外相遇,也得假装互不相识……请问这些对我也适用么?”
“这可不是命令,只是我的请求,因为我所面临的情况,迫不得已才向他提出来的呀,他是没有权利拒绝的,所以我丝毫没有担心他会说个不字。至于您嘛,假如我想到您正在费心打探我的私事,我肯定不会忘了向您提出同样的请求。您已经对我作出了友好的表示,考虑到我目前的处境,假如上尉不顾我的请求,依旧坚持对我提供保护,势必给我造成伤害,给我带来不快,您可以想像到,如果您也这么做,那末给我造成的伤害可能更大。您如果是我的朋友,就该明白这一切。”
“既然我是您的朋友,您就该明白,我不可能丢下您一个人不闻不问,您孤身一人流落街头,身无分文,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作为一个与您结下友情的人,他从您口中了解到您的处境,竟会把您扔下,对此您能意想得到么?您要是接受得了,那就说明您对友谊麻木不仁。而那个答应您的上述请求的人则算不得是您的朋友。”
“我可以肯定,上尉是我的朋友,您也听他这么说过。他会把我忘了的。”
“我既不清楚上尉对您的友情属于何种性质,也不晓得他在多大程度上保持主见。但我知道,既然他这么爽快地答应您的请求,那就表明他对您的友情在性质上与我的不同。我已经想好了,要告诉您的是,我亲眼目睹您当下的处境,很难听从您那奇怪的吩咐而把您丢下不管,到了帕尔马,我也不可能照您的意思办。因为我不仅对您怀有友情,而且还有爱意呢,我是说,要么高高兴兴地占有您整个人,要么就地留下不走,让您跟随军官上帕尔马去算了──因为我如果也去帕尔马,眼看着您与自己的情人或是丈夫团聚,或者回到自己温暖的家中,最后无法知道您的情况,我肯定会成为最最不幸的人。您这句‘把我忘了’,说起来倒挺轻巧,可您要知道,女士,忘记一个人,这对法国男人来说也许不难,但是依我看来,意大利男人却不具备这种能力。长话短说,我要您现在就讲讲清楚。要不要我去帕尔马?还是让我留在这里拉倒?二中选一,由您决定。假如让我留下,这事就算了结。我明天就动身去那不勒斯,我一定要把您带给我的心灵创伤彻底疗好。不过,假如您叫我陪着前往帕尔马,那您就必须让我不折不扣地占据您的心,从而使我感到幸福。希望我能成为您唯一的情人,但是,可以满足你一个条件,让您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我是如何对您关心照顾的,这样您就会发现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俯首帖耳呢。在那个可敬而幸运的人回来之前,您务必作出选择。我已经统统跟他讲过了。”
“他是怎么回答您的?”
“他说很高兴把您托付给我。你干嘛这么偷着乐,啥意思?”
“求求你,让我笑一笑吧,因为我一生都还从来不曾想到有人会怒气冲冲地表达爱情呢。对女人示爱,需要的是温情脉脉,像这样‘女士,您爱不爱我,这会儿总该拿定主意’──您明白这种方法么?”
“非常明白。它与小说中不同,既不温柔,也不动情,可这是历史,历史也没这么严肃呢。我还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紧迫过呢。正当一个人必须选择即将决定一生的道路时,他恰恰陷入了爱情的纠葛,此刻他所经历的痛苦您领会得了么?您就想想吧,虽说我有些冲动,但我对您是尊重的。如果您决计不肯让步,那我只能自作主张了,这并没有威胁的意思,我是想拿出一点值得您敬佩的勇气来。‘选择’这个字眼不应让您感到刺耳,相反,它包含着对您的敬意,因为要让您来决定咱俩的命运啊。难道您非要看到我像个白痴那样哭着哀求,才会相信我是爱您的么?不,女士。正因为自信完全有资格赢得您的芳心,我才拒不向您乞怜。随便您想去哪里,让我离开您吧。您若是动了恻隐之心,叫我远离您,以便忘记您,那就请您允许我设法使自己比较容易摆脱由于自我克制所引起的不快吧。我要是一同到达帕尔马,那就非得发疯不可。此时此刻,您如果对我说:‘跟我一起到帕尔马来吧,哪怕我叫您不要设法和我见面’,那末您就是存心要把我坑害苦了,现在您就好好考虑一下吧。您千万别不讲情由就对我说这种话──您明白么?”
“我当然明白,假如您是真心爱我的话。”
“感谢上帝!我真的真的很爱您。所以,您就作出抉择吧。”
“口气还跟原来一样!您知道您这个样子像是在发泄怒火吗?”
“请原谅。我不在发火,但是由于处在关键时刻,因而内心出现了一阵冲动。说来说去,我恨只恨我那不可捉摸的命运,以及那班该死的切泽纳警察,要不是他们把我吵醒的话,我就不可能见到您。”
“这么说来,您后悔见到我么?”
“难道我这样说没有理由么?”
“当然没有理由,因为我还没有作出选择嘛。”
“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我敢打赌,您肯定会叫我一同前往帕尔马呢。”
“是啊,到帕尔马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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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口夺得嫩草来  发表于 2017-1-26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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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6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三章
我兴高采烈地离开波洛尼亚─到达勒佐,上尉独自离去,我和亨利埃特留下过夜─我们到达帕尔马─亨利埃特重新穿上女装─我们彼此都很快活─我遇见了几个亲戚,但却没有暴露身份。


就在这时局面大为改观。我跪在她的脚下,抱住她的双膝,亲吻个没完,此时我心里不再窝火,嘴里不再尖刻,而是以温顺、感激和炽热的口吻向她发誓,一定自我克制,直到名副其实地成为她的心上人之后才敢亲吻她的手。眼看我转忧为喜,语气随之变得如此温和,这个非凡女子甚为诧异,赶忙叫我起来,她的口吻无比温柔。她说,她坚信我是爱她的;还说,她会竭尽全力让我保持忠诚。假如她早就明确表示像我爱她那样爱我的话,那她就不必在此多说什么了。我刚把嘴唇贴到她那美丽的双手时,上尉就走了过来。他向咱俩道喜。我高高兴兴地对他说,我这就预订马匹,同时把他们俩留在了栈房内。然后,我们三人都心满意足地上了路。
走到半路上(还没到勒佐),上尉就跟我提出,希望我们让他单独前往帕尔马。他对我们说,要是他和我们一同到达的话,他就会引起议论,就会受到盘问,这样难免出现飞短流长。我们觉得他的想法甚为妥当,于是马上决定留在勒佐过宿,让他独自一人搭乘驿马车赶往帕尔马。他捆好行李,放到小小的车厢里,临别表示次日一定过来共进午餐。
他的君子风范让我和亨利埃特感到十分满意,因为彼此都维护了某种体面。接下来的问题是,咱俩该怎样投宿于勒佐?考虑到体面的话,亨利埃特本该独睡一床才是,可她不由地觉得那样做未免显得滑稽可笑,反倒会让咱俩都感到脸红。爱情好比天使,他若是受制于可恶的羞怯心理,那他势必感到没有脸面,进而大伤自尊。不管是我,还是亨利埃特,如不忘掉那位可敬的上尉,就都难以感受美满幸福。
我立即叫来两份晚餐。由于喜从天降,我的感官暂时无法消受这种强烈的刺激。显得没精打采,亨利埃特也和我一样没精打采,正因为如此,她也不可能对我有何怨言。晚餐桌上,我们吃得很少,话也不多,因为每次开口,都让双方觉得枯燥无味。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变换话题,但却于事无补,找不到有趣的谈资。虽然各自心里都想同床共枕,但又觉得不便挑明。这真是个难忘的夜晚哪!正是这个让我爱得魂牵梦绕的亨利埃特,给了我难忘的快乐啊!
我们就这样水乳交融,合二为一。直至三四天后,我才向她提出一个问题。假如我没在她面前和盘托出,像她这样分文不名,到了帕尔马又举目无亲,她准备怎么办。她回答说,她很有可能大祸临头,不能自拔。然而,由于深知我是爱她的,不会把她扔下不管,所以料定我会掏心掏肺,照实说出的。她补充道,因为急切证实自己的猜测,她才叫我把她的果断决定翻译给了那位军官,她当时就笃定地预期到,他不可能反对她的决定,也不可能粘住她不让走。她说,她只是请求军官把她忘了,却没这样要求我;她的想法是,我哪怕纯粹出于友好,也不至于不向她表示效劳之意。等到发现我的内心想法之后,她就可以见机行事了。最后,她说,假如她有什么差迟,那就该归咎于她的丈夫和公公──她说他们是恶魔。
一到帕尔马,我就化名为 “法鲁西先生”,这是我母亲的姓氏。亨利埃特则在表格中写上了“安•达西(Anne d’Arci),法国女人”。正当我们在向海关官员申报物品时,有个帅气的法国青年主动上来为我们带路,他说,我不必呆在驿馆里,还是让他带我们到德•安德勒芒(D’Andremont)大旅社为好,我可以在那儿找到代表法国特色的一切,包括套间、菜肴和美酒之类。由于发现亨利埃特对这个建议颇感兴趣,我也就欣然同意了。于是,我们来到安德勒芒大旅社,舒舒服服地住了下来。我把那个给我们带路的小伙子雇来当了贴身男仆,并与店家谈妥了一切事项,然后跟随男仆走进旅社,把我的马车送到了一家车行。
我跟亨利埃特约定午餐时分再见,并且让那个雇来的男仆留在前厅等我。说完这些,我便独自走出了旅社。这座城市是我父亲的出生之地,对我来说算不得完全陌生,但它是个新近更换政府的城市,想必处处都有密探,所以我决定单独出行。
我在这里并不觉得是在意大利,因为此地风物全都带有阿尔卑斯山南的情调,行人不是讲法语,就是讲西班牙语,而且一开口就是大嗓门。我信马由缰地四处走动,心想找一家店铺买些做内衣的布料,但又不愿开口打听,终于瞧见一位胖乎乎的老板娘坐在柜台角落里。
“夫人,我想买各色各样的亚麻布。”
“先生,我去找个讲法语的人过来。”
“不必了,我是意大利人。”
“上帝真伟大!如今的事儿真够稀奇的。”
“为什么说稀奇呢?”
“您没听说堂•腓力普亲王来了么?而且他的法国夫人也正在往这里赶路呢。”
“恭喜您了,发财的机会来了,这里所有的东西要畅销啦。”
“一点不假,不过物价也变贵了,我们不能适应这种新情况呀。这里既有法国人的放浪 不羁,又有西班牙人的斤斤计较,我们被弄得晕头转向。您需要什么样的衣料呢?”
“您可得给我一个实价呀,我首先得提醒您注意一点。假如您抬高价钱,我还是要来店里找您的。我需要精纺麻布做二十四件女式衬衫,还要一些条格麻纱做衬裙和胸衣,还要平纹细布、手绢等等,作为一个外国人,我希望凡是这里有的,您都拿出来给我瞧瞧。”
“您要是相信我,这些就统统由我来给您供货吧。”
“我想我是相信您的,所以请您帮帮忙吧。我还得把一些女裁缝请到一位太太的屋里,因为她需要尽快做好所需的每件服饰。”
“也要连衣裙吧?”
“连衣裙、帽子、披风,统统都要。总而言之,您身为女性,不难想像她眼下一丝不挂的样子吧。”
“只要有钱,我保证要啥有啥。这一切我都亲自解决。她年轻么?”
“她比我小四岁,是我的妻子。”
“啊!上帝保佑你们!你们有孩子么?”
“还没有呢,夫人。”
“我是多么走运哪!我马上派人去找最好的女裁缝。同时还要让您亲自挑选衣料。”
我选好了中意的布料,照价付了款,这时裁缝也来到了面前。我告诉女店主说,我住在安德勒芒大旅社,请她派个店员把布料送过去。
“您在旅社里面吃饭吧?”
“对。”
“那好,我晓得了,请放心吧。”
我叫女裁缝和她女儿跟在我的身后。途中,我拢了一处店铺买了几双丝袜和棉布,回到旅社时,正巧有个皮匠呆在门口,我就把他带进屋子。由于我事先什么都不曾跟亨利埃特提起,所以她看到漂亮的衣料堆了一桌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态,不过,她别的没说,只是一个劲地夸我选购的衣料质地好。但却没有因此来一声廉价的道谢,也没有笑逐颜开。然而,这的确是令人开心的时刻啊!
我把女裁缝带进屋的时候,那个男仆已经先行来到了屋里,这时,亨利埃特轻声轻气地嘱咐他暂且退到前厅等候,有事再喊他过来。布料摊了开来,裁缝着手裁剪女式衬衣,皮匠则准备为她量脚。这时,我吩咐他先去给我们拿两双拖鞋过来。一刻钟后,他拿来了拖鞋,一双给我,一双给亨利埃特。那个男仆也跟在皮匠身后,不请自来。皮匠会讲法语,他一个劲地给亨利埃特讲着风趣的故事。她打断他的话,转脸问站在他身旁的男仆有何贵干。
“没有,夫人,我只是听候您的吩咐。”
“我不是对你说过,有事会喊你过来的么?”
“我想知道,谁是我的主人。”
我笑着说:“谁都不是,这里是你一天的工钱,走吧。”
亨利埃特继续跟皮匠笑在一起,后者发现她只会说法语,就提议给她请个教语言的老师。她问他,那人是什么民族。
“佛兰芒人。他很有学问,年龄五十岁,是个聪明人,住在博尔尼萨公寓。他每上一课收费三个里拉,为时一个钟头;两小时收费六个里拉。他要求上完一堂课就付清一堂课的钱。”
“你看我是不是雇请这个人呢?”她问我。
“你就把他请过来吧,这样你就有事可做了。”
皮匠答应明天九点钟叫他过来见她。裁缝母女俩各有分工,母亲负责裁剪,女儿负责缝制。但是光靠一个人缝制是不够的,我让老裁缝另外请个会说法语的帮手过来。她答应当天就带过来。同时,她主动提出让她的儿子充当我的男仆。她说,她儿子现在已经初步掌握一点法语了,既不小偷小摸,也不搬弄是非,也不打探私事。亨利埃特认为我完全可以把他雇来,于是,老裁缝让女儿去把儿子和那个会说法语的女裁缝带来了。这样,我的爱妻就有了一帮子人侍候着。
裁缝的儿子年方十八,上过学,也很谦恭,看样子挺实诚。我问他姓甚名谁,他说他姓考达尼亚(Caudagna),我听了大吃一惊。
有的读者知道,我的父亲是帕尔马人,可能有人还记得,我父亲有个妹妹嫁给了一个姓考达尼亚的人吧。我自忖道:“这事也真蹊跷,说不定这个女裁缝就是我的姑姑,而这个男仆就是我的表弟。嘘,切莫声张!” 亨利埃特问我,叫不叫女裁缝和我们一块儿吃饭。我对她说,往后这种小事就别来请示了,真烦人。她笑了起来,同时保证不再烦我了。我当即拿出五十泽齐诺放进一只小钱包里交给了她,我说,有些地方我可能照顾不周,她可以自己做主买些零用物品。她一边收下,一边说,这个礼物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快乐。
就在我们坐下来吃饭之前,那个匈牙利上尉走了进来。亨利埃特奔过去拥抱他,口称“爸爸”,并且请他每天过来和我一块儿吃饭。眼看一帮子妇女正在缝制衣服,这个可敬的人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做了件好事,让这个江湖女郎找到了自在的位置。这时,我与他拥抱,同时对他说,多亏他给了我这份幸福。他听了乐不可支。
我们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非常开心。安德勒芒大旅社的厨师手艺是一流的。我发现亨利埃特是个美食家,那个匈牙利人是个老吃货,我则两者兼备。因此,我们一边喝着店老板提供的几种葡萄酒,一边享用着美味佳肴,十分开心。新雇的年轻仆人把我们大家(包括他母亲在内)都伺候得好好的,对此我感到相当满意。他姐姐詹尼娜(Giannina)和那个法国妇女匆匆吃完,随即便开始了缝纫工作。
我在吃甜点时,布店女老板带来了另外两名妇女,其中一个会讲法语,是个女帽商,另一个则拿来了各式连衣裙的样品。我让亨利埃特自己挑选帽子和头饰,与此同时,连衣裙则由我帮着挑选。我建议她选中四件连衣裙的布料,我恨不得向她道声谢,因为她接受了我的建议。她越是对我言听计从,我就越是增加一份快乐。就这样,我们在一起度过了第一天,我们这一天的事情是够多的。吃晚饭时,她好像不如平时那么欢快,我就问她为什么。
“我亲爱的,你这是在为我花费巨资呀,如果你想用金钱来换取我对你的爱,那你是白白浪费,因为我今天爱你的程度跟昨天并没有什么两样。你所做的一切只会让我觉得开心,因为我可以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你是值得去爱的。其实我不需要你来证实这一点。”
“这话我相信,亲爱的亨利埃特。如果说,你觉得你的爱意并不会因此加深,这就让我感到庆幸。但我知道,我现在的举动只是为了进一步地爱你。我想看到你穿上华美的女装而靓丽可人,怕就怕自己没法让你变得更加光彩夺目啊。再说,假如我能让你高兴的话,难道我不会为之高兴么?”
“这当然让我高兴啦。因为你把我称作妻子,那你这样做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你手头并不宽裕,那我肯定就要自责了,这你不会不明白吧。”
“亲爱的亨利埃特呀!求求你,让我把自己想像成一个富人吧,千万别以为你会把我搞得一贫如洗。要知道,你生来就是让我幸福的呀。你别的不要想,只想想决不离开我,告诉我,能否满足我的这个愿望。”
“但愿如此,我最最亲爱的。不过,将来的事情谁能保证啊?你有人身自由么?你可以独立自主么?”
“我完完全全是个自由人,根本不依靠任何人。”
“恭喜你,我由衷地感到高兴。谁都不可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可是,唉!你知道,我可不敢说自己也是个自由人呢。可以肯定,有人正在找我;我还知道,他们要是把我逮住,总有办法把我据为己有的呢。假如他们硬把我从你怀里拉走,我可就惨了。”
“那我就不活了。你这么一说,吓得我浑身发抖。你担心会大祸临头,你说你的担心有理由么?”
“万一某个认识我的人成心要见我,那我就有理由担这份心事。”
“这个‘某某人’会不会就在帕尔马呢?”
“我想这倒不大会。”
“那末,咱就别自己吓自己了,求求你别把我们的爱情吓跑。总之,开心一点吧,就像在切泽纳一样。”
“可是,在切泽纳我也不开心,在这里我挺开心的。不过,别看到我情绪低落就发愁,因为我生来就有乐天的个性呢。”
“我可以想像到,你在切泽纳的时候大概经常担心那个和你一块儿住在罗马的军官会来抓你呢。”
“一点都不担心。他是我的公爹,我可以肯定,当他发觉我已经不在旅馆时,根本不会费心去打听我的下落。他只会为此感到高兴,因为终于把我甩掉了。让我郁闷的是,我跟一个自己并不喜爱,还没法交谈的男人在一起,因而成了他的包袱。另外,我并没有给这个人带来快乐,因而没有理由感到聊以自慰,我其实不过暂时煽起了他的欲念,而他则认为只要花十块泽齐诺,我就可以让他得到满足,后来我不能不觉得自己变成了他的包袱,因为他并不富裕。我另外还有个不开心的理由。我当时认为我有义务把爱抚带给他,他则认为自己非要对我作出相对的回应,这让我担心他正以牺牲健康为代价呢。想到这里,我就高兴不起来了。正因为彼此并无爱情可言,所以,两人那么卖力纯粹是出于礼貌啊。另外还有一件事尤其让我不安。别人很可能误以为这个好心人收留我是为了他的私利──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正因为如此,我一看见你,就被你深深吸引住了,而你自己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呢。”
“什么?这是不是由于你过于自尊的缘故呀?”
“不,不完全是这个缘故。你当时对我的印象只能如此。这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不慎走上邪路,是因为我的公爹要把我送进修女院。求求你了,别再打听我过去的事情了。”
“我不会逼你说什么,我的天使。让我们彼此恩恩爱爱吧,别为将来发愁,我们要太太平平,不受干扰。”
我们恩恩爱爱地上了床,美美地睡到第二天早晨才起来,彼此又加深了一层爱意。我和她在一起度过了三个月,始终沉浸在爱河里。为此,我不断地暗自庆幸。
次日上午九点,我和语言教师见了面。他仪表堂堂,举止得体,态度谦逊,虽然话语不多,但却句句在理,用传统眼光来衡量,他算是个常识渊博的人。他一上来就把我说笑起来了。他说,哥白尼的学说体系只会被基督徒理解为一种构思精巧的假设。我回答说,这种学说体系其实纯属上帝所管,因为它涉及的是大自然。我还说,基督徒不能把《圣经》当作学习物理的课本。他笑起来的时候让我联想到达尔丢夫这个伪君子,但是由于他能教亨利埃特说意大利语,还能给她逗乐子,我觉得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她当即表示,每天付他六个里拉,因为她希望他一天上两节课。六个帕尔马里拉相当于三十个法国苏。下课以后,她给他两块泽齐诺,请他帮她购买几本颇受好评的小说书带来。
在她听老师讲课的时候,我就找女裁缝考达尼亚聊天,目的是为了弄清我们之间有无亲戚关系。我向她打听其丈夫的职业。
“我丈夫是西萨(Sissa)侯爵的总管。”
“您的父亲还健在么?”
“不,先生,他不在了。”
“他姓什么?”
“斯科蒂。”
“公婆还健在么?”
“公公已经去世,婆婆还活着,她和我丈夫的舅舅卡农•卡萨诺瓦住在一起。”
我需要打听的就是这些。这位妇人原来是我的第一表亲,她的子女则属于三表。詹尼娜这个表妹相貌平平,所以我只顾跟她的母亲聊天。我问,帕尔马人当了西班牙的子民,心里高兴不高兴。
“高兴?我们彻底给搞糊涂了,所有的一切都给弄颠倒了,我们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啦。法尔内塞家族统治时期的幸福生活再也没有了!前天,我在大戏院看戏,阿莱奇诺(Arlecchino)这个角色把大家逗得阵阵发笑,可你猜猜怎么着……我们的新任公爵堂•腓力普却使劲忍住不笑,脸都憋歪了,实在憋不住就用帽子盖住脸偷着乐,就是不肯别人瞅见。据说,一位西班牙亲王必须神情庄重,笑是有损形象的。我还听说,假如他被发现露出笑脸,就会有人写信到马德里向他母后告状,母后会教训他说,这对一个堂堂王子是极不合适的。您对这事怎么看?我想起了安东尼大公──愿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他也是一位伟大的贤王,我们可以在大街上听见他的朗声大笑。如今,我们被搞得不知所措,谁都不敢相信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帕尔马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确定一天的钟点了。
“自从上帝创造世界以来,太阳总是在二十三点半升起的,到了二十四点,人们总要做‘奉命祷告’,而且所有的体面人都知道要在这个时辰点起蜡烛。眼下的做法实在叫人想不通。太阳都发疯了,它每天升起的时间都不同了呢。我们的农民再也不晓得该在几点钟去赶集了。上头的人把这称作是规定,可他们知道为何要如此规定么?因为现在人人都知道在十二点钟吃正餐。好一个了不起的规定啊!早在法尔内塞时代,人们只要饿了就吃,那才叫好呢。”
亨利埃特没有表,我出去给她买来了一只。我还给她买了一副手套、一把扇子、一对耳环,以及各种小首饰,这些她都很喜欢。当时她的语言教师还没走,他夸她悟性好。
他说:“我本来应该给夫人讲授纹章学、地理学、年代学和天体学。但是这些她都晓得。夫人受过高层次的教育呢。“
此人名叫瓦伦丁•德•拉•阿伊。他告诉我说,他是数学教授兼工程师。关于此人,我将在回忆录中多谈一点,读者可以从他的行动(而不是从我对他的描写)中了解他的为人特性。
我们与匈牙利朋友欢聚了一顿。我迫切希望看见亲爱的亨利埃特早些穿上一袭女装。再过一天,她就可以穿上普通连衣裙,另外,她的衬裙和部分衬衫早就做好了。
亨利埃特头脑灵活,既细腻,又机敏。第二天早上,里昂来的女帽商一进屋就喊道:
“太太和先生,我听候你们的吩咐啦。”
“怎么,”亨利埃特一听就问,“你怎么不喊‘先生和太太’呢?”
“因为,”那个妇女答道,“我总是看到人们优先敬重女士的呀。”
“我们希望谁来给我们这般敬重呢?”
“男人呀。”
“假使人们只对女人这么彬彬有礼,而对男人却不讲究这些,你难道不觉得有些滑稽么?”
有人认为女人不可能一连二十四小时让男人开心,是因为他们没有认识亨利埃特。我白天和她交谈,远比夜里与她相拥而眠还要心情舒畅。亨利埃特由于博览群书,具有与生俱来的品味,因而遇事判断准确,虽未受过专门训练,但是推理能力不亚于一位几何学家。她由于不爱故作高深,所以从不夸夸其谈,总是以符合在场者理解能力的方式进行交谈,并且常常发出轻快的笑声。这样,她就把智慧传给那些知识贫乏者,为此,他们都对她肃然起敬。说到底,女人外表动人而内心浅薄是不行的,其爱侣从她身上只能得到声色之乐,别的则一无所获。一个其貌不扬,但却聪明伶俐的女人可以让男人无所遗憾地钟爱于她。而亨利埃特秀外慧中,很有教养,我还奢望什么呢?我心里当然感到快活无比。
您就问问一个貌美才疏的女人吧,她是否愿意用一小部分美貌来换取较多的才智。她要是为人直率,肯定会说,她满足于自己所具有的美貌。她为什么感到满足呢?因为她本身才智不多,所以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再问问有才无貌的女人,她是否愿意跟前者对调。她肯定会说不。为什么?因为既然富于才华,她知道事事皆可遂愿。
光有内秀却不能取悦爱侣的女人属于知识女性。对女人来说,学问其实是不合适的东西,它有损于她的基本素质。因而,它不能超越书本的极限。妇女至今没有科学发现。登峰造极需要一种女性所不具备的精力。而在简单推理及细微感触方面,男人就非输给女人不可了。若是扔给女人一段诡辩话题,那她就理不清头绪了。不过,也不会因此而上当,她会对您说,她是不受愚弄的,因此要加以拒绝。男人发觉自己解答不清时,往往满足于字面意义,这与才女的办法相同。男人假使遇到像达西耶(Dacier)夫人那么富于才智的女子,就有一种不堪重负的压迫感!亲爱的读者,但愿上帝别让您遇上类似的尴尬才好!
当女裁缝把做好的连衣裙拿来的时候,亨利埃特叫我回避一下,让她自己变个人出来。她叫我出去蹓跶蹓跶,等我再回到旅馆的时候就会发现她再也不是女扮男装了。
对自己的爱人言听计从,无论干啥都是无上的快活。我去了法国书商开的店铺,见到一位睿智的驼子。顺便说一下,见到一个笨头笨脑的驼子是毫不奇怪的。很久以前,我就断言过,智力发达不会导致佝偻病,相反,佝偻病却能促使智力发达。理由是,聪明人不都是驼背,而驼背却都是聪明人。我见到的这个驼子名叫迪布瓦-沙泰勒罗(Dubois-Chatellerault),咱们很快就交上了朋友。他专门从事刻图手艺,并且还在亲王的造币厂担任厂长,因为当时有个批量造币的计划,结果始终未能付诸实施。
我和这个聪明人盘桓了一个小时,他把自己刻制的多种图样拿给我看了。后来回到下榻的旅馆,我看见匈牙利上尉站在那里等候亨利埃特开门。他并不知道,这一下她可不再是穿着男式军装迎接我们了。门终于打开了,她一下子出现在了眼前。她行了个屈膝礼,神情自若地迎接着我们,不卑不亢,也不像军人那样漫不经心。这次轮到我们大惊失色了,就因为她那焕然一新,判若两人的模样。她让我们分坐两旁。她在看上尉时目光中带着友好,在看我时则含有温情。但是却没有年轻军官看人时的那种狎昵眼神(这对一个颇有教养的女子来说极不合适,并且有损于纯真爱情)。她那焕然一新的行为举止迫使我一下子变得循规蹈矩,从而与她十分合拍。她毕竟不是故意装出这副模样的,其实她生来就是那样啊。
由于钦佩之至,我就拉起她的手送到嘴边要亲上一口,可她却把手抽了回去,同时把自己的香唇凑了过来说:
“我跟原来不一样吗?”
“不。太不一样了,我都不敢像以前那样用‘你’(tu)这个称呼了呢。您再也不是那位与奎里尼太太打牌的青年军官了──当时您对她说:‘庄资您就自己留着吧,赌注下得太小了,不值得一一清点。’”
“像我眼下这身打扮,我当然不敢说那种话了。但我还是不折不扣的那个亨利埃特,她一生有过三次失足。要不是遇上你,我这最后一次失足很可能就把我毁掉啦。正因为认识了你,这就成了一次愉快的失足!”
她这一番倾诉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可曾把足够的尊重给她?可曾郑重其事地对待这段恋情?可曾显得轻慢了一点?扪心自问,我恨不能当即跪在她跟前恳求原谅呢。
亨利埃特仍像以往那样讨人喜欢,她看见上尉呆若木鸡,便伸出手去摇了摇他,用这种方式结束了令人动容的一幕。他脸上流露的悔恨来自于内心的羞愧,因为他曾依据她的外表,把她当成了一个闯荡世界的女江湖。此时,他大惑不解地望着她,一再向她鞠躬施礼,仿佛是在向她表明内心的敬意与悔恨。总之,他是诚惶诚恐啊。再看看她,她丝毫没有责备之意,只是对他说了一句:“我很高兴,您现在了解我啦。”
这一天,她开始为我们摆席布菜,像个精于此道的女主人。她待上尉像老友,待我则像心腹。时而像我的情妇,时而像我的妻室。上尉叫我告诉她说,那天她走下单桅小帆船时,假如像今天这身打扮的话,他肯定是不敢派向导把她找去的。
“哦,这一点我当然相信,”她回答说,“但是,事情也真怪,穿军装竟然不如穿便服那样值得尊重。”
我请求她别太看轻她那套军装,因为没有它们我就得不到这段幸福。
“这么说来,我的幸福,”她回答说,“还多亏了切泽纳那帮警察呢。”
事实上,我像阿卡狄亚人那样在田园牧歌式的谈情说爱中度过了这一天。上床就寝时,我们仿佛就像一对初入洞房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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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艳多多悦两情  发表于 2017-1-26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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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6 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四章
不顾亨利埃特的劝阻,我在大剧院租下一个包厢—迪布瓦先生来访并且共进午餐—我的情妇捉弄他—亨利埃特纵论幸福—我们拜访迪布瓦先生,吾妻展露卓越才华—杜蒂洛特先生—王室在御花园举行大型联欢,我们在那里遭难—我与亲王宠臣德•安托万先生交谈。
    由于得知亲王的妻子法兰西夫人来了,我就对亨利埃特说,我打算每天订个包厢看戏。她曾多次表示,音乐是她最大的爱好。她从来不曾看过一场意大利歌剧,没想到她竟然冷冷地回了我一句:
    “难道你想让我们每天都去看歌剧么?”
    “我甚至担心,假如不去的话,很可能招来一番议论呢。不过,你要是不想去,你知道,亲爱的,你就不必强迫自己往门外走嘛。我宁愿什么音乐都不听,就和你在这个房间里说说话。”
    “我对音乐是爱得发疯,亲爱的,但我一想到要往屋外走,就直打哆嗦。”
    “如果说你直打哆嗦,我就浑身发抖呢。但是,我们还得去看看歌剧,要不然就动身去伦敦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你下个命令就行。”
    “那就找个不太显眼的包厢吧。”
    我在第二层订下一只包厢。但是,由于剧场偏小,一个靓丽女子不能不引人注目。我把这个意思告诉了她,她的回答是,既然留驻帕尔马的外国人名单(是我拿给她看的)并没有她所认识的,那她就认为并不存在被谁认出的危险。
    于是,亨利埃特来到了剧场。然而,第二层既不提供胭脂,也不提供蜡烛。正在上演的一出歌剧,不仅有一流的演员,而且有一流的乐曲(由布兰内罗作曲)。她手头的望远镜只用来看台上的演员,却从来不看两旁以及正厅后排的观众座位。似乎不曾有人留意我们,所以我们高高兴兴,平安无事地回到了住处。第二幕终场让她满心欢喜,于是我答应为她搞一本曲谱过来。我找到迪布瓦先生,才要到了曲谱。我想,大键琴她或许会弹,于是就给她搞来了一台。她回答说,她从来没有学过这种乐器。
    等我们第四趟(或是第五趟)上剧场看戏时,迪布瓦先生来到了我们的包厢,我并未请他落座,因为不想把他引荐给亨利埃特,于是就问他有何贵干。他把最后一场的曲谱交给我,我当即付了钱。由于我们正对面坐的就是王室成员,我就问他有没有为他们刻像,他说已经刻制了两枚带有王室成员头像的大纪念章。听到这里,我叫他带给我看看。他满口应允,说完就走了。亨利埃特瞧都没瞧人家一眼,这也难怪,因为我并没有当面介绍。可到了第二天,我们未及离开餐桌就听说他已经来了。当时,德•拉•阿伊先生正和我们同桌用餐,他当即恭喜我们交了这么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他自作主张,把后者介绍给亨利埃特这个漂亮的女学生。于是,她按照当地风俗习惯,彬彬有礼地对这个新结识的人寒暄了几句,并且感谢他提供那套曲谱。然后,她请他另行代购几份咏叹调的歌本。他说,此次冒昧登门是给我送大纪念章来的,因为我很感兴趣。其中一枚镌刻着亲王和王妃,另一枚则是亲王本人。纪念章做得极其精美,我们交口称赞。
    “工艺是无法估价的,”亨利埃特说,“但所用的黄金却是应该按质论价的。”
    他态度谦和地回答说,按照分量算才十六泽齐诺。她一边道谢,一边如数付钱,并且邀请他隔一天来吃晚饭。这时咖啡已经端上来了。
    亨利埃特准备帮迪布瓦先生放糖之前,问他咖啡是不是喜欢喝甜的。
    “夫人,您的口味就是我的口味。”
    “那您得明白,我是不放糖的。既然听说您的口味与我相似,倒是挺高兴呢。”
    说着,她在德•拉•阿伊的杯里放了点糖,却没给迪布瓦放糖,也没给她自己放糖。想想真好笑,因为这个调皮的小娘们平时最喜欢吃甜东西,这次为了惩罚迪布瓦,却硬是喝起了苦咖啡。然而,眼前这个机灵的驼子硬是没有改口。只见他面带笑容,若无其事地喝着这杯咖啡,仿佛真的惯于饮用苦咖啡呢。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为亨利埃特玩的这场把戏开怀大笑了好一阵。笑完之后,我对她说,这样做其实也连累了她本人,因为今后每次遇到迪布瓦,她都得喝苦咖啡了。她说,她可以找个借口,就说医生建议她还是喝甜咖啡为好嘛。
    到了月底,亨利埃特已经能说意大利语了。这是天天跟着詹尼娜(日后当了她的女仆)练习会话的结果,这要比跟德•拉•阿伊上课更加奏效。上课只能起到传授语言规则的作用,要想会说,就必须实际操练。我们多次上剧场看歌剧都没有碰见任何熟人。这让我们感到十分庆幸。我从不单独外出,除非陪她坐坐马车。我们俩都不接待任何访客。谁也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谁。匈牙利军官走了以后,只有迪布瓦应邀过来吃吃饭,因为亨利埃特的老师德•拉•阿伊天天在我们这里共餐。
    迪布瓦对我们抱有极大的好奇,可他很有头脑,嘴上只字不提。有一天,他跟我们谈到,自从王妃到达以来,堂•腓力普的宫殿变得如何地富丽豪华,那天还聚集了众多的男女外宾。
他对亨利埃特说:“绝大多数外国女士我们都不认识呢。”
“假如她们是公众熟悉的面孔,也许她们就不会到那里露脸啦。”
    “也许吧。但是,夫人,我可以跟您打个包票,哪怕她们的穿着打扮再刺眼,亲王都不会介意,他完全倾向于放任自由呢。夫人,我还是希望能在那里见到您啊。”
    “这倒很难做到哩,因为您想像不到,一个女人,尤其是有地位有权利受到引荐的女人,如果不请自来地走进宫廷,那我认为她只会自讨没趣,招人耻笑。”
    驼子一时无言以对,亨利埃特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他刚才既想打探又不直说的滑稽模样还是挺逗的,所以,他前脚刚走,我和亨利埃特就大笑起来。我对她说,平心而论,任何男人见了她都会产生好奇,她应该原谅才是。她听了以后,满面春风地走到我跟前,对我又是搂抱又是亲吻。
    普遍认为幸福生活决不可能十全十美,因为它只会持续,却不会耐久。眼下像这样一同生活,一同品味真正的幸福,我们当然对上述观点嗤之以鼻。
    一天,亨利埃特说:“人们所使用的‘耐久’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假如他们是指‘长存’(perpetual)与‘不朽’(immortal),那倒是说对了。但是,既然凡夫俗子难以做到,那末幸福也不可能如此。撇开这一点,所有的幸福就都能耐久,因为它只需存在,即可耐久。不过,他们所说的绝对幸福,假如是指一系列各式各样连续不断的赏心乐事,那也不正确。因为,每次享受过后,总会出现片刻的冷静,我们可以借此认清刚才那段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幸福情景。人只有在认清了自己所享有的幸福之时才谈得上幸福,而他只有处在冷静的状态之下才有可能认识清楚。如此说来,没有片刻的冷静,人就得不到幸福。于是快活时光也就至此为止。所以我要问,他们所说的‘耐久’意味着什么呢?我们每天到了昏昏欲睡的时候,就不希罕别的赏心乐事了,巴不得快快入睡。睡眠酷似死亡。只有在美美地睡过一觉之后,我们才会认识到睡眠的重要。
    “那些声称谁都不能终生幸福的人们,其实并没有说到点子上。哲学就是要教人学会如何将诸如此类的幸福加以混合的办法,前提是怀有这种意愿的人不受疾病困扰。终生幸福好比一顶饰有各式花朵的女帽,繁花似锦,美丽和谐,看了使人觉得这顶女帽成了浑然天成的花朵。我们这一辈子难道就不可能像过去的这一个月那样始终健康,毫无缺憾地生活下去么?等到进入暮年之后,我们为了使自己的幸福臻于圆满,可以一同走向死亡,若是那样,我们的幸福就算得上经久不衰了。死亡只能结束它,而不能中止它。只有当我们想当然地指望在肉体消亡之后还能生存时,我们才会产生不悦之感——我想这句话本身就包含着自相矛盾的意思。你赞同我的想法么?”
    就这样,我所仰慕的亨利埃特给我上起了哲学课,她说的道理简直胜过西塞罗的《图斯库兰姆谈话录》。不过,她也承认,对于两个共同生活的人来说,要想求得这种耐久的幸福,务必具备下列条件,即彼此相爱、身体健康、头脑聪明、家底厚实、志趣相投、性情相近,而且不必承担额外的义务。相爱的人们真幸福,当他们的感官需要休息时,他们的思想就可以取而代之!接着便可进入甜甜的睡梦,直到他们的体能和精力恢复如初为止。睡醒以后,首先恢复的是感官,紧跟着,思想就开始活动了。人类与天地万物一样,都是这种情形。可以这么说,二者并无区别。如果看轻了天地万物,也就谈不上人类自己了;如果看轻了人类,同样也谈不上天地万物。否则,谁会了解天地万物呢?由此看来,我们如果忽略外部世界,那就想象不到物质的存在;同样,如果忽略后者,也就想象不到前者。
    我很喜欢亨利埃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俩从来没有不愉快的时刻,没有丝毫的乏味感,也从来没有什么煞风景的事情打断我们的赏心乐事。
大型歌剧落幕第二天,迪布瓦告诉我们说,他要在次日宴请两位首席歌手(一男一女),假如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去他的乡间别墅听那两人把演出时的几个精彩段子唱上一遍,别墅的拱顶起居室可以不折不扣地确保音乐的质量。亨利埃特先是由衷地向他道谢,接着回答说,由于身子不爽,所以不能一天接一天地出门应酬。说完,她赶紧转移了话题。
等到屋里剩下我们俩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不愿到迪布瓦的住处去散散心。
“去倒是很想去,亲爱的,可我生怕在他家吃饭时被人认出来,所以只好忍痛割爱。”
“假如你的担心有了新的理由,那你就算做对了。可是,亲爱的,假如这不过是凭空给自己制造紧张,那你为什么不让自己享受真正的欢乐呢?你可知道,当我看见你在听到美妙乐曲时如痴如醉的样子,我是多么快活啊!”
“那好,我不想让你觉得我的胆量不如你。我们吃过中饭就直接动身去迪布瓦家吧。歌手们总不至于在饭前就开唱吧。再说,他既然知道我们不去了,很可能就不会邀请任何很想跟我们交谈的人了。说去就去,别告诉他,给他来个不期而至。他说过,他住在乡间,反正考达尼亚知道在哪里。”
她作出这个决定实在难得。既没有违逆我这个恋人的好意,同时又是审慎考虑的结果。因此,我们第二天下午四点钟去了他家,不料却发现屋里只有他和一个漂亮姑娘在一起。他向我们介绍说,她是他的侄女,还说由于某种原因,不便让所有人知道。
他声称,很高兴与我们相见,说是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时光临,他已经把聚餐时间从中午改到了晚上,希望我们务必赏光,而且那两位歌唱家也快到了。于是,我欣然留下吃饭。我问他是不是请了很多人,他得意洋洋地回答说,反正我们会遇到够档次的来客,只可惜连一个女士也没邀请。亨利埃特微笑着给他行了个小小的屈膝礼。我看见她显出一副无忧无虑,心满意足的样子,其实她这是使劲装出来的。她的高尚灵魂不容许她流露焦急情绪,而我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真有什么事情值得让她担惊受怕。假如她早点跟我讲述整个事情的原委,我肯定会相信的,我肯定早就带她上英国去,她肯定是非常乐意的。
过了一刻钟,二位歌唱家来了,他们分别是拉斯奇(Laschi)和拉·巴格利奥尼(La Baglioni),当时可算是帅哥靓妹。接着,迪布瓦邀请的客人都相继到齐了。他们要么是西班牙人,要么是法国人,而且至少均已步入中年。介绍就免了,这让我们佩服驼子处事很有策略。然而,由于客人都是颇有阅历的朝臣,并不因为免去繁文缛节而忘了向亨利埃特表示敬意,而她则坦然相见,毫不拘谨,这么从容的举止只能在法国,在最最典雅的场合才见得到,而在别的地方是极为稀罕的,在某些省份,常常看到的却是傲慢无礼。
首先听到的是一段优美的序曲,接着是两位歌手的二重唱。然后范迪尼(Vandini)的学生操起大提琴弹了一段协奏曲,博得了一阵掌声。这时,令我惊讶不已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亨利埃特立起身来,对那位青年演奏家赞颂了几句,就从他手里接过大提琴,冷静而又谦虚地表示愿意献丑。说完,她便坐到他的位置上,同时将乐器夹在两腿之间,请乐队把刚才的协奏曲再次奏响。于是,全场顿时静得出奇,而我却怕得要命。感谢上帝!没人顾得上看我一眼。她也不敢看我。假如她抬起那双迷人的眼皮朝我望上一眼,她肯定会失去勇气。只见她兀自摆好姿势,准备弹奏,我暗暗想道:这下非闹笑话不可了,看来这场美好的聚会要给弄砸啰。但是,她刚弹响第一声,我顿时就心跳加速,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儿。亨利埃特对我了如指掌,知道我不可能拿出什么主见,因而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听见她开始了一段独奏,在她弹完第一乐章之后,热烈的掌声几乎盖过了乐队的伴奏声。此情此景,怎不让我兴奋之至呀?我顿时转忧为喜,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甚至比身体突发高烧还要剧烈。满屋子的掌声并未对亨利埃特产生丝毫的影响,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她依旧注视着乐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青年乐师所弹的整段协奏曲她不过只听了一遍,就掌握了它的旋律。直至单独奏完六遍之后,她才缓缓立起身来。她并没有向鼓掌的人群道谢,而是转向乐师,恭恭敬敬地对他说,她还从未弹过这么好的乐器呢。说完这番恭维话,她便笑盈盈地请求在场的观众多多原谅,因为她在虚荣心的驱使下,竟把这场音乐会拖延了半个小时。
我本来已经够惊讶的了,听到她这么娓娓动听的一番表述,不由地大惊失色,于是抽身而逃,一个人躲到后花园去抹起眼泪,好在谁也不曾撞见。这个亨利埃特会是什么人呢?我到底充当了什么稀世珍宝的主人呢?我这个凡夫俗子竟然拥有了她,太不可思议了!
想着想着,我便陷入了沉思,开心的泪水也越流越多,要不是迪布瓦过来喊我,并且在黑暗中找到了我,我还会在花园里继续呆上一阵呢。他是来喊我去吃晚饭的。我告诉他说,刚才感到一阵头晕,所以才出来透透空气。听完我的解释,他这才放了心。
往回走的时候,我才抽空擦干了泪水,但却没能恢复原有的神态,所好谁都没有发觉。只有亨利埃特眼尖,她见我再次露面,就冲我甜甜一笑说,她晓得我刚才在花园那里干嘛的。晚餐期间,我和她对面而坐。
身为亲王铸币厂厂长的驼子迪布瓦-沙泰勒罗这次把宫中最最投缘的贵族聚集到了自己家里,晚餐招待的菜肴数量虽少,但却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精心烹制的。亨利埃特因为是席上唯一的女性,所以自然成了大家关注的人物。但是,即使还有别的女人在场,她也会艳压群芳的。如果说一开始她才貌出众而使大家神魂颠倒的话,那末,此刻她语惊四座,则使大家彻底叹服。迪布瓦先生始终没说一句话,他把自己当作这出好戏的总策划,因而不无得意,于是觉得有必要通过沉默来表示自己的谦虚态度。不管对谁,亨利埃特都一视同仁,很有技巧,而且每句妙语都不忘把我扯进去,脑瓜子真灵。而我在她面前装得百依百顺,甚至奉若女神,但却无济于事。她故意希望每个人把我当成她身边的先知。客人们很可能以为她就是我的妻子,然而从我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上看,谁都无法吃得准这一点。谈着谈着,话题转到了西班牙人和法国人的优点上面,这时迪布瓦竟然傻乎乎地问她喜欢哪国人。这个问题实在不该这么直愣愣地提出来,因为来宾中有一半是西班牙人,另一半则是法国人。尽管如此,她还是妙语作答:西班牙人希望自己是法国人,而法国人希望自己是西班牙人。迪布瓦仍不罢休,又问她觉得意大利人怎么样,我一听就凝神警觉起来。坐在我右侧的德•••拉•康比先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过,亨利埃特对这个问题是不会装聋作哑的。
“关于意大利人嘛,”她用捉摸不定的口气说,“我没有发言权,因为我只认识一位,仅此一例不足以说明该国的人比别国人优秀。”
对于亨利埃特的巧妙答复,我假装未曾听清,否则,我就属于愚不可及之辈了。我不失时机地向德•••拉•康比先生提了一个有关杯中醇酒的问题,从而结束了那个讨厌的话题。
话题转到了音乐上。一个西班牙人问亨利埃特,除了大提琴之外,她还会弹奏别的什么乐器。她回答说,大提琴是她唯一感兴趣的乐器。
她说:“我是在修女院学会弹琴的,为的是取悦我的妈妈,她弹得很好。但若非因为有我父亲的直接指令,再加上主教的支持,修女院是绝对不让我学琴的。”
“院长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作为天主的虔诚新娘,她坚持认为,我是不能操琴的,否则只会举止失态,不堪入目。”
她刚把修女院长的说法讲出来,我就看见在场的西班牙人紧紧咬住嘴唇,而法国人则发出一片哄笑。等大家都静了下来,亨利埃特打了个手势,仿佛是在征求意见,看看能否退席。于是,大家都立起身来。一刻钟后,我们告辞出来。迪布瓦一直把她送到马车边上,嘴里一个劲地道谢。
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挽住我满心崇拜的偶像。不等她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打开了话匣子。
“还是你说得对,”我说,“咱们真的不该来,这只会替我四面树敌。眼下,我肯定遭人忌恨呢。可你是我的整个宇宙呀。亨利埃特,你真狠心哪!你那一手大提琴差点断送我的性命啊!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对我保密,所以我当时还以为你疯了呢。但是,听了你的演奏,我心里一激动,只好奔出去抹眼泪。求求你,现在跟我说老实话,你另外还有什么拿手好戏瞒着我,免得到时你首次展露时,再次把我吓个半死。”
“不,我亲爱的人儿,别的我都没有了,完完全全兜底了,现在你算是彻底认识你的亨利埃特了。早在一个月之前,你对我说过,你不喜欢音乐,要不然,我就把自己会弹琴的事告诉你了。假如我跟你说了,你可能就要给我买琴。可我又不想为了自娱自乐而让你感到百无聊赖。”
没隔一天时间,我就出去给她挑选了一把大提琴。事实证明,她根本没让我觉得百无聊赖。假如自己的心上人能把音乐弹奏得炉火纯青,那末,一个本来对音乐不大喜欢的人也不能不受到熏陶,进而成为热心音乐的人。大提琴胜过其他任何乐器,当亨利埃特弹奏它的时候,发出的响声与人声无异,听得我如痴如醉。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怀疑。她天天为我弹琴作乐,后来我建议她开几场音乐会。可她相当谨慎,始终没有答应。尽管如此,命运的脚步是挡不住的(Fata viam inveniunt)。
就在那次晚宴的第二天,迪布瓦登门道谢,与此同时,我们盛赞他在家中举行的音乐会,盛赞他的晚宴以及他所邀请的宾客。
“夫人,有人缠住我,要我引荐与您认识,唉,看来我是很难拒绝呢。”
“先生,其实您要拒绝也不难,只需几句话就能给他一个答复嘛。您知道我是不见客的呀。”
引荐之事,他倒是没敢再提。这时,我收到卡皮塔尼的一封来信,如今,他手里拥有圣彼得宝刀及其刀鞘。他在信中说,他陪同两名自称可以开启地下宝窖的术士去找弗兰恰,没想到那老头拒不接待。他请我给他写封信,如果我想分得一份,最好亲自前去跑一趟。我没有回信。那个善良的农夫一直记着我的嘱咐,不管是遇到骗子,还是遇到傻瓜,他都不予理睬,所以一直安然无恙。我为他感到欣慰。
在迪布瓦晚宴后的三四个星期里,我和亨利埃特沉浸在幸福之中。每逢两情相悦的甜蜜时刻,我们都全心投入,乐此不疲,毫无睡意,绝不打个哈欠。唯一的户外消遣,不过就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驱车出城。虽然人们普遍对我们感到好奇,而且那些在迪布瓦的晚宴上见到过亨利埃特的男士们很想与她结交,但是,我们从未下车走动,所以,上至朝廷,下至市民,谁都不曾有机会与我们结识。无论是在歌剧院,还是在那次晚宴上,都不曾有人认识她,于是她的胆子变大了,我的信心也增加了。只要不跟上等人交往,她就不怕有人会暴露她的真正身份。
有一天,我们驱车来到城北的科洛尔诺门(Porta di Colorno)外面,碰见亲王和王妃正在返回帕尔马的路上。而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遇到一辆马车,车上坐着迪布瓦和一位贵族老爷。我们正想让到一旁,不料我们有一匹马却滑了一跤。与迪布瓦同车的老爷大叫“停车!”并且还给我们的车夫派了一个帮手过来。贵族老爷当即礼貌而又得体地跟亨利埃特打了个招呼,迪布瓦则不失时机地对她说:“夫人,这位是杜蒂洛特先生。”她照例鞠了一躬。马匹已给拉了起来,不一会儿,我们再次朝前赶路。这次邂逅极其简单,理应不会招致什么后果——其实大谬不然。
第二天,迪布瓦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他开门见山地说,杜蒂洛特先生对昨天的不期而遇感到很高兴,因此派他捎个口信,希望前来拜访我们。
我马上问他:“拜访夫人,还是拜访我?”
“你们俩。”
“那好,”我答道,“但是一次只许拜访一个人。因为,您是知道的,夫人有夫人的房间,我有我的房间。先从我这里说起吧,我急于知道他老人家找我有何吩咐,还请您把我的意思转告给他。至于夫人,她在那边,您去跟她讲吧。亲爱的迪布瓦先生,我不过是她最最卑微的仆人而已。”
于是,亨利埃特镇定自若,彬彬有礼地请求迪布瓦向杜蒂洛特先生转致谢意,同时又问了一句,后者是否认得她。
“夫人,我敢肯定,他并不认得您。”
“是么?他不认得我,却想拜访我。您得承认,要是我同意接待他,那我就是把自己当作女江湖了。您去告诉他,虽然谁都不认得我,可我不是个江湖女郎。因此,我没福接待他。”
迪布瓦已经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算盘,所以再也没说什么。接下来几天里,我们并没有问他是否向那位大臣转达了我们的答复。
三四个星期以后,一场大型宫廷联欢活动要在科洛尔诺举行——具体是什么原因,我记不得了。只晓得那边灯火通宵不灭,任何人都获准走进御花园观赏一番。由于迪布瓦常常提起这场向公众开放的活动,我们不禁心有所动,想去看看。于是,迪布瓦亲自作陪,赶在联欢活动前一天来到了科洛尔诺,并且找了一处旅店安顿下来。
当天晚上,我们信步走进花园,碰巧遇见了公爵一家人及其随员。按照法国礼节,那位法兰西夫人首先向亨利埃特行了个屈膝礼,但却没有停下脚步。我的目光落到堂•路易斯亲王旁边的一位绅士身上,此人正朝我的朋友凝神打量。几分钟后,当我们原路返回时,我们又遇上那位绅士,他毕恭毕敬地朝我们鞠了一躬,接着就把迪布瓦拉到了一旁。他们跟在我们身后交谈了一刻钟,步出花园的时候,他略带歉意地朝我点了点头就对亨利埃特说,能否与她认识一下。
“我想不起来以前是否见过您。”
“夫人,见没见过并不重要,还望多多原谅。”
迪布瓦告诉我们说,这位先生是堂•路易斯亲王的挚友,相信他是认识夫人的,因而请他引见一下。迪布瓦给他的回答是,她姓达西(D’arci),要是他果然认识她,那就不需要引见。德•安托万先生则说,达西这个姓氏他并不熟悉,所以生怕认错了人。迪布瓦补充道:“正因为心怀疑虑,同时又想弄个明白,所以他才作了自我介绍,眼下他总该明白此乃一场误会。”
吃过晚饭,亨利埃特脸上露出焦虑。我问她刚才是不是故意假装不认识安托万先生的。
“不是假装。我知道他的姓氏,他家在普鲁旺斯很有名气,但他本人我却不认得。”
“他会不会认识你呢?”
“他可能见过我,可他肯定没有和我说过话,否则我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了。”
“这次见面让我感到很不自在,而你好像不大在乎呢。我们离开帕尔马吧,假如你愿意,就去热那亚。等办完了事情,我们一起去威尼斯。”
“好的,亲爱的,到那时,我们就会感到好受多了。不过,我觉得咱没必要匆匆离开。”
第二天,我们去看了化妆游行。又过了一天,我们返回了帕尔马。两三天后,我的仆人考达尼亚交给我一封信,信中说,信使正在门外等候回音呢。
我对亨利埃特说:“这封信让我感到难受。”
她从我手中接过信,看完又还给我说,她相信德•安托万先生是个正派人,所以我们没啥好怕的。信是这么写的:
“致德•法鲁西先生——
先生,请允许我当面告知一件要事,见面地点可在您的客栈,也可在我的住所,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一切悉听尊便。德•安托万顿首。”
我说:“我想我是该听听他有什么要说。不过地点放在哪儿好呢?”
“既不要放在这里,也不要放在他家,索性去御花园吧。您在回信中啥都别说,只需说明希望何时与他见面就够了。”
按照她的建议,我在给他的回信中写道,我打算十一点半出现在公爵花园第一条甬道上,假使他觉得这个约定不方便,就请另约地点。我穿戴完毕,按时来到了约定地点。我们俩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到了十一点半,我发现德•安托万先生独自一人站在我所指定的甬道上。
“我迫不得已呀,”他说,“才劳您大驾的,因为我要把这封信交给达西夫人,可又想不出别的办法。麻烦您把它交给他,同时我已经把它封好了,请您不要介意呀。假如说,是我搞错了的话,也不会产生多大后果,而且这封信也不值得回复。假如我没搞错的话,只有夫人自己有权让您阅读。正因为此,就用火漆封给它了口。如果您真是夫人的朋友,那末信上写的内容对她对您都同等重要。您一定会把它交给她的,是吧?”
“先生,我以名誉担保,一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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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娇难藏  发表于 2017-1-26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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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6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五章
亨利埃特接见安托万先生—我失去了那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当时我一直把她护送到了日内瓦)—我穿过圣伯纳关隘,回到帕尔马—亨利埃特来信—我陷入绝望—德•拉•阿伊设法与我结交—与一个女戏子的不快交往及其后果—我变得偏狭—巴瓦—我戏弄一个自吹自擂的军官。
我把安托万先生对我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亨利埃特听了,然后把那封信交到她的手上,信写得很长,足有四张纸。她看完之后说,考虑到两家的名声,她没法让我阅读此信;还说,她刚刚得知德•安托万先生与她是亲戚,所以有必要与他见个面。
我说:“眼下终于要采取最后行动了。我是多么不幸啊!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结局!我们俩的幸福到头啦。我们为什么非在帕尔马呆这么长时间呢?我真是糊涂透顶!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此地比意大利任何地方都要可怕,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法国之外,别的地方多的是,我偏偏没去,反而找了这么个倒霉的地方。我真够倒霉的,都怪我失策呀!你没有过错,因为你事事都顺着我来的,与此同时,你也从来不曾掩饰自己的担心。我竟然允许迪布瓦登门造访,还有什么比这事更蠢的呢?我本该料到这个人最终是会想方设法满足好奇心的呀,其实他有好奇心是极其自然的事,也怪不得他。假如我一开始就不去激发他的好奇心,那就不会有这种事情,而我后来不让他随意登门,真不应该。可是,现在考虑这些,未免太晚了,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最最痛心的结果我都已经料想到了呢。”
“唉,我亲爱的!求求你什么都别想了。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受影响。这封信我是不会回复的。还是由你给他写封信,叫他明天三点钟过来。在我迎接他的时候,你要在场,过一刻钟你就借故走开。德•安托万先生知道我的底细以及我做错了些什么,当然也知道我做对了些什么,正因为如此,他作为一个正派人,决计不让我出乖露丑,不会做任何违背我心愿的事情,我将会向他提条件,假如他不答应,那我就不去法国,就一辈子跟着你,随你去哪里,我都和你生活在一起。真的,亲爱的。但是,你可得注意,万一情况有变,致使我们非考虑分手不可的话,那末我们最好还是作出明智的择择,尽量避免过于悲伤。你要信任我。请放心,假如我迫不得已而离开你,去独自一人生活的话,我会尽力让自己活得快乐一些的。同样,我希望你将来也要好自珍重,相信你会成功的。假使我们三天前就离开了这里,那我们就可能铸成大错,因为德•安托万先生为了向我的家人证明他的热忱心肠,很有可能采取行动,四处打听我的下落,那样一来,我就难免遭遇暴力,而你出于对我的爱,肯定无法容忍,保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她的要求我照办不误,但是从那时起,我们的爱情产生了哀愁,哀愁则属于一种病症,它终将扼杀爱情。我们俩常常相视无言,一坐就是整个钟头。
第二天,当德•安托万先生到来的时候,我不折不扣地依计而行。我独自一人装作伏案书写的样子,度过了枯燥无聊的六个小时。由于我的房门开着,因而我可以从镜子里望见他们,他们也可以看见我。在这六个小时里,他们总在书写,其间彼此不时地发表一两段至关重要的提示。在我看来,此事凶多吉少,没有指望。
等德•安托万先生走了以后,亨利埃特走近我的桌边,只见她两眼红肿,她发现我正朝她的眼睛打量,就冲我笑了笑。
她问:“你说我们明天该不该走呀?”
“是得走了。我们该上哪儿去呢?”
“你高兴去哪就去哪。但是我们两星期后必须回到这里。”
“回到这里?”
“唉,可不是么。我信中答应他要在这里等他回信的。你只管放心,他们不会对我们动粗的。但是,亲爱的,我是再也不想留在这个城市了。”
“唉,我也不喜欢它!我们去米兰好吗?”
“太好了!那就去米兰吧。”
“既然我们还会回到这里,就让考达尼亚和他姐姐跟我们一起走吧。”
“很好。”
“这事就交给我吧。他们自己搭乘一辆马车,这样就可以带上你的大提琴。不过,我想你总该让德•安托万先生知道你的去向吧。”
“相反,我倒觉得什么都不应该对他说。随他怎么猜想好了,怀疑我从此不回来了也无所谓。我在给他的信中已经保证要回来的,这就够了嘛。”
第二天上午,我买了一只行李箱,凡是她认为需要的东西,我都装了进去,并且吩咐安德勒芒给我们的房门上了锁,接着我们启程上路,后面跟着两个仆人。
我们在米兰逗留了两个礼拜,始终没有接触外人,仅仅让一个男裁缝给我做了一件外套,让一个女裁缝给她做了两件冬季衣裙。我还给她买了一件猞猁皮披风,她非常喜欢。令人欣慰的是,她根本没问我兜里还剩多少钱。我这人挺爱面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发觉我已经囊中羞涩了。返回帕尔马的时候,我身上还有三四百泽齐诺。
回到帕尔马的第二天,德•安托万先生不请自来,与我们共进午餐。喝过咖啡,我像上次一样主动退出。他们两人则像上次那样交谈了好几个小时,在他走后,亨利埃特过来告诉我说,事情已经谈完,我们注定要分手了。
“什么时候?”我一边问,一边将她搂在怀里,两人哭作一团。
“等你陪我到了日内瓦以后,我们就马上分手。你明天必须给我找个体面的女佣,叫她陪我去法国的那座城市。”
“这么说来,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多呆几天了?可是,我谁都不认得,只有让迪布瓦给你找个像模像样的女佣啦,不过我又担心,他可能要向这个女人打听你的去向。”
“他是什么都打听不到的,因为我到了法国就另找女佣。”
迪布瓦乐颠颠地领命而去,三四天后就给亨利埃特带来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妇女,她说,她真幸运,这下可以回到法国去了。她新近守寡,亡夫曾是一名军官。亨利埃特嘱咐她赶紧准备准备,一旦接到迪布瓦的通知就得动身。在我们启程前一天,德•安托万先生陪我们吃过午饭,然后交给亨利埃特一封信,地址是写到日内瓦的,封好之后让她揣进了衣兜。
我们在傍晚上了路,途中只在都灵停留了两个小时,为的是找个男仆跟随我们去日内瓦。第二天,我们坐着轿子上了赛尼峰(Mont Cenis),然后改坐雪橇朝诺瓦莱斯(La Novalaise)滑去。第五天,我们到达日内瓦,下榻于“天平”旅馆。第二天,亨利埃特叫我去给银行家特龙尚(Tronchin)送一封信,他看完了信就对我说,他要亲手把一千路易送到天平旅馆来。
我们正在吃饭的时候,他就把钱送来了,还对亨利埃特说,他将给她派两名男仆过来。她告诉我说,他们一来,她就动身,并且需要一辆马车——想必他已经从信中知道了这个要求。他保证第二天安排停当,说完之后就走了。于是,栈房里剩下我们俩怏怏不乐,思绪万千,心里就像压着石头一样难受。
还是我打破了沉默对她说,特龙尚提供的马车不可能比我的马车舒适,所以,希望她把我的马车留在身边,同时让我去坐银行家的那辆车子。她同意了。与此同时,她给了我五匝钞票,每匝一百路易。她亲手把钞票塞进了我的口袋。这是为了抚慰我这颗破碎的心,但这种分手可真残忍哪。在随即而来的二十四小时里,我们无话可说,惟有叹气落泪,拥抱温存,以此来结束彼此恩爱的幸福时光,同时不得不理智地接受这即将分手的严峻现实。
亨利埃特并没有用虚无飘渺的希望来安慰我的愁思。她叫我别向她问这问那,日后去法国旅行时若是碰见了,也需假装互不相识。她叫我把一封信带给帕尔马的德•安托万先生,但却忘了问我是否打算返回帕尔马。我二话没说,当即决定替她捎信。她说,到达第一所驿站更换马匹时就给我写信,叫我暂时留在日内瓦,等收到了她的来信再离开。天刚破晓,她便启程上路,身边带着女佣,还有两名男仆,他们一个赶车,一个骑马。我目送她的马车渐渐远去,直至看不见了,这才返身回到楼上。我吩咐旅馆的伙计在马匹回来之前切勿破门而入。说完,我就上床就寝,希望睡眠有助于安抚悲痛欲绝的心灵。
直到次日,马车夫才从查狄伦(Chatillon)驿站回到了帕尔马。他给我带来了亨利埃特的一封信,信中只写了两个字:“惜别。”马车夫告诉我说,她一切顺利,没有遇到意外,现在她已经上路,继续赶往里昂而去。我由于需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旅店,所以只好独自一人呆在房间度过平生最最悲哀的一天。我的房间有两扇窗子,只见其中一扇窗子上写着一句话:“你也将忘掉亨利埃特。”这是她用我送给她的戒指上的小钻石写出来的。这个预言根本安慰不了我。她用了“忘掉”这个词,该是多么地毅然决然啊?其实,她不过是想表示伤口愈合的意思。既然如此,她就不必费劲给我留下这么一句令人伤感的预言。适得其反,我并没有把她忘掉。如今,我已经老了,总觉得回忆往事可以带来快乐,纵观漫长的一生,我得到的幸福毕竟多于不幸。世间万事万物的起源与组合都归因于无所不能的上帝,我由衷地感谢上帝,然后也就暗自庆幸起来。
第二天,我带上特龙尚先生派给我的仆人启程前往意大利。虽然天气不佳,但我依然取道圣伯纳德山口,前后花了三天才得以通过,连行李带人,还有亨利埃特留给我的那辆车,总共要租七头骡子才够用。对于陷入悲伤的人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带来痛感的了,这堪称他的优势呢。它固然属于绝望,同时也属于一种甜蜜。我浑浑噩噩,饥渴也好,阿尔卑斯山一带雪压冰封的严寒也好,全都感觉不到。到达帕尔马时,我的身体依旧相当健康。我来到桥头找了一家破旧客栈住下。没想到店家把我安排在德•拉•阿伊先生的小栈房隔壁。在这里碰见,他也很是诧异,为了引发我的谈话兴致,他对我说了长长一段恭维话。而我只说是累了,后会有期。
第二天,我别的地方没去,只是把亨利埃特的信送给了德•安托万先生。他启开信封,看见里面夹着一封写给我的信,他便直接交到我的手上。由于此信并未封口,他认为亨利埃特是有意让他阅读内容的,所以,等我看完了,他就叫我给他看一看。他看完又交还给了我,同时还说,往后无论如何,他都随时准备为我效劳。亨利埃特的信是这么写的:
“我唯一的爱人,是我把你抛弃了。请别想我,免得格外伤心。让我们把这事想象成一场美梦,莫要怨天尤人,因为,再好的梦也绝对不会长久。让我们为成功地快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光而自豪吧。芸芸众生,有资格如此引以为豪的太少了。所以,但愿我们彼此永不相忘,时常回顾我们的爱情,从而在心灵深处刷新记忆,如今虽已两相分开,但我们回味起来或许尤为深切呢。不要打听我的情况,万一你碰巧获悉我是哪一个的话,希望你假装并不知晓。放心吧,亲爱的,我已经把事情料理得井然有序,因而我的后半辈子虽然没有你的陪伴,但我同样可以活得开开心心。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比谁都了解你。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相知相爱的人了。但是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想。我祝愿你再次恋爱,甚至能够找到另外一个亨利埃特。再见。”
读者可能要问,我再次见到亨利埃特是在哪里,在什么情况下。我再次见到她,已是十五年以后的事了。
房里终于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立刻把门反锁起来,径直往床上一躺,也顾不得预订晚餐了。这种样子都是巨大的悲伤造成的呀。它把人都搞懵了,头脑都停止思维了,于是这个落难的人根本想不到要去寻死。但是,它又不让他有任何活下去的力气。这种惨状我后来又体验过,一次是在六年以后当我被投入铅皮牢房的时候;另一次是在二十年以后当我于一七八六年被监禁在马德里布恩雷蒂罗(Buen Retiro)的时候。
过了二十四小时,我发觉处于这种死气沉沉的状态其实并不讨厌。一想到长此以往难免命丧黄泉,心里当然并不好受,但是我却没有因此胆颤心惊。所幸这段时间不曾有人闯进来问我是否想吃点东西,而且早在回到帕尔马的时候,我就把照料我翻越阿尔卑斯山的仆人辞退了。由于一连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我明显地筋疲力尽了。
在我独困愁城的时候,跑过来敲门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德•拉•阿伊,我本来并不打算开门,但是,他却说,在他敲门之前,有人告诉他说有急事要找我。所以,我才起身开了门,随即又回到了床上。
他说:“有个外国人需要买下您的马车。”
“我不打算卖。”
“那就请您原谅,不过您好像病得很厉害呢。”
“是的,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生什么病啦?”
他走上前来替我把脉,却发现很难找到,于是十分不安地问我昨天吃什么了。当听说我整整两天颗粒未进时,他就猜到了,于是觉得事情严重。出于关切,他连求带劝,叫我喝点肉汤。接着,他虽然闭口不提亨利埃特,但却就未来的人生以及尘世的虚荣谈得头头是道。我一句话都没搭理。但他决计留下不走,为此,他在三四小时以后叫来一份清淡的食物。眼看我已然开口进食,他非常高兴,便给我讲起最新的讯息,陪我消磨这一天的余暇。
第二天,我请他吃饭,考虑到是他救了我的命,决计与他做朋友。未过多久,因为一桩不能细述的事件,我对他喜欢得无以复加。
三天以后,迪布瓦由于从德•拉•阿伊那儿听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就赶来看我,而我则开始出门走动。我去了歌剧院,认识了在法国军队服役的科西嘉团级军官,还认识了一个名叫帕泰尔诺的西西里青年,他是个典型的粗人。这小伙子爱上了一个瞧他不起的女演员,他跟我讲述她人品多么可爱,待他多么凶狠,虽然在自己家里接待过他,但却拒绝他的亲热举动。她一再让他花费大量钞票招待她的家人吃饭,却连句好话都没肯说,真把他坑苦了。
我朝台上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这个女演员倒是颇有几分姿色,于是产生了猎奇心理。与此同时,帕泰尔诺很乐意带我上她家去。我明显地发现,此女不难接近,我还了解到,她其实很穷,我只需拿给她一二十个泽齐诺,把她弄到手是十拿九稳的。我对帕泰尔诺谈了自己的打算,他听了哈哈大笑说,假如我胆敢向她提这个要求,她下次肯定不会理睬我。他还有名有姓地跟我聊起那些多次遭她拒绝的军官,不过他又说,假如我主意已定,并且事后还肯把结果告诉他的话,那他也没啥不高兴的。我应声答道,定当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她独自一人在剧院化妆室里,于是,我便走了进去,她赞扬我的怀表,我一听趁机以此为代价,从而争取她答应我的求欢要求。她把表退还给我,同时按照自己的职业守则答道:
“一个懂得廉耻的人只有遇到妓女的时候才会提出这种要求。”
我转身离开,临走则对她说,我遇到妓女只给一个达卡特。
我把这件事讲给帕泰尔诺听了,只见他一脸的得意。但是,从此以后,不管他怎么催促,我都不去共进晚餐。太没意思了,哪怕是在晚餐席上,女演员一家人竟会公然把帕泰尔诺这位东道主当傻瓜一样嘲笑愚弄。
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帕泰尔诺告诉我说,那个女戏子把她拒绝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她还说,我再也不敢去找她了,因为生怕再次提出那个要求时,她会接受我的条件。我叫这个恶少给她捎话,就说我会再去找她的,因为我已经决计不仅不向她提那个要求了,而且即使她主动献身于我,我也不高兴要。
我的这个少年朋友把我的话向她复述了一遍,她没等他说完就命令他向我转告一声,就说她非让我去看她不可。我彻底拿定主意,偏偏要让她明白我可瞧她不起呢。于是,我趁她在一出戏的第二幕中演完角色之机,到她的化妆间找到了她。她把身边一个人打发走了,然后向我表示道,她有话要跟我讲。
她从里面把门锁上,然后往我腿上一坐,问我是不是真的非常瞧不起她。我回答得极其简短,但却直奔主题,她根本没想与我讨价还价,只是沉吟了一下就依从了我。但我跟以往一样,被恻隐之心蒙蔽了,竟不假思索地给了她二十个泽齐诺,而她则欣然收下,比起那只怀表来,她显然更偏爱这叠钞票。其实,对于一个有头脑的男人来说,遇到这种时候,他是断断不该怀有恻隐之心的呀。帕泰尔诺没想到的是,我和她终将结束这种对立状态。事后,我们俩在一起取笑他的愚钝。
第二天,我对他说,我已经感到厌倦了,再也不会找她了。的确我已对她失去了好奇,所以跟他说的是心里话。然而,这一次我之所以说话算数,真正的原因还是由于短短三天就发现了身体的不适。原来,那个无耻的女戏子把花柳病传给了我,情况与我在欧•尼兰旅馆遇到的一模一样。我没有理由抱怨,只觉得这是与亨利埃特分手之后自甘堕落所受到的应有惩罚。
我认为,最好把事情透露给天天陪我吃饭的阿伊先生,他在交谈中并不掩饰自己的穷困。无论是看年龄,还是看相貌,他都属于一个可敬之人,我在他的安排下找到了外科医生(同时又是牙科医生)弗里蒙特。他根据我的症状,决定采取水银疗法。为此,我一连六个星期闭门不出。
一七四九年。
没有想到,在德•拉•阿伊作陪的六个星期里,他传给我的是一种比梅毒还厉害的毛病,原本以为不会受到影响,其实大谬不然。德•拉•阿伊除了上午一个人去教堂祈祷之外,整天与我寸步不离了,我因此成了个老顽固,进而庆幸自己由于染上花柳病而使灵魂得救了呢。我由衷地感谢上帝利用天神墨丘利(Mercury,同时意为“水银”)把我的思想从黑暗引到光辉真理面前。毫无疑问,我由于服用了水银才使自己思维方法产生了这种转变。这种掺有杂质并且十分危险的金属大大消弱了我的思维能力,我还想当然地认为,在此之前我对事物的认识大多都是错误的。我甚至决定,病愈之后就要开始过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呢。看到我由于真诚悔悟而泪水直流,他甚感满意,因而常常陪我一同落泪。我的悔悟表现是他采用不可思议的办法向我那可怜而病态的心灵灌输宗教思想的结果。他跟我谈论天堂,谈论来世,仿佛他本人去过那里似的,而我听了却并未发笑。他已经让我养成了抛弃理性思维的习惯,一个人要想抛弃理性就需要当个傻瓜才行。有一天,他对我说,谁都不知道上帝创造世界是在春分还是秋分。
我当时虽然服用了水银,但还是回答说:“就算确有其事,这个问题也无关宏旨,因为除非与地球某个部位有关,否则就不可能划分季节。”
德•拉•阿伊劝我别再以这种方式思考问题了,于是我只好依了他。他曾是耶酥会信徒,可他不仅不肯承认,而且也不准提及这个话题。有一天,他跟我长谈了一次。这次谈话起到了进一步拉拢我的作用。
“我先是在学校里比较成功地接受了文理科教育,后来在巴黎大学度过了二十个春秋,后来在工兵部队服役,还出过几本书,虽然没有署名,但是至今每所学校还在使用我的书来教育青年学生呢。由于家里并不富裕,我还辅导过几个青年学生,他们如今已经出人头地,那倒不是由于学问好,而是由于品行好。我带的最后一个学生就是博塔侯爵。现在,正如你您所看到的,我过着没有工作,但却信仰上帝的日子。四年前,我遇见一个出生于洛桑的瑞士青年,他就是巴瓦男爵,他的父亲在摩德纳公爵的军队里担任团长,只是后来不幸玩忽职守,因而招来不少的非议。小男爵像他父亲一样,也是个加尔文派,不喜欢在家过清闲日子,恳请我像以前辅导博塔侯爵那样辅导他,从而可以出去谋个军职。既然能够培养他的这个正当爱好,我倒是挺高兴的,于是放弃别的工作,一心一意给予辅导。我在交谈之中发现,这个小伙子在宗教问题上存在差错。他之所以继续信教,是因为考虑到不该有违家传。逼他说出秘密之后,我轻而易举地启发他认识到这事关系重大,因为他能否永久得救,恰恰取决于此。这些道理深深打动了他,于是他彻底投靠到了我的门下。我把他带往罗马,介绍给教皇本笃十四,后者在他放弃信仰之后为他在摩德纳公爵的军队谋到了一个职位,如今他所服役的军阶已经是中尉了。不过,我这个年方二十五岁的可爱新门徒每月的饷银只有七个泽齐诺,显然不够生活。他的背教之举令父母大为震惊,结果他根本就得不到家庭的接济。假如没有我的资助,他就别无选择,非得返回洛桑老家不可。真可怜哪!我本身就够贫穷的,而且已经失业,为了他,我只好向我认识的几个好心人募得一点点施舍。我这个学生满怀感激,希望知道接济他的都是哪些人,可他们不希望让他知道。这是对的,因为捐助者若是不能摆脱虚荣,那他的行动就不再属于善举了。至于我本人嘛,感谢上帝,我没有理由虚荣。只要能像父亲一样救助命该得救之人,并且与他人一道为拯救其灵魂而尽一份绵薄之力,我就感到无上幸福了。这个帅气的好青年只依赖我一个人。他每周都给我写来一封信。为了慎重起见,我不可能把这些信件拿给您看,但您要是看了的话,肯定会掉眼泪呢。我昨天就把您给的三个路易捎住他那儿去了。”
说完这番话,德•拉•阿伊站起身来,走向窗口擤鼻涕,趁机迅速擦去泪水。德•拉•阿伊如此慷慨行善,还有他的学生——那个小男爵为了灵魂得救而不惜靠靠人施舍,艰难度日,这些让我感佩不已,热泪盈眶。带着初次萌发的虔诚,我对这位使徒说,我不仅不想让男爵知道我在提供捐助,甚至也不想知道自己捐了多少钱。说着,我就请他任意从我的钱包拿钱,什么都不必解释。于是,德•拉•阿伊走到我的床边,张开双臂把我抱住说,我这样不折不扣地遵照福音行事,说明正在通向天国的道路上迈进。
思想服从于身体。我由于饥肠辘辘而变成了一个狂热分子。摄入的水银在我的头脑里钻了一个洞孔,于是宗教热情乘虚而入。我开始背着德•拉•阿伊给布拉加丁先生和另外两个朋友写信,叙述阿伊师徒的事情,借此向他们传播我的宗教狂热。读者知道,这种思想疾病是具有传染性的。我敦促他们说,让这对师徒加入我们的小集团是大有裨益的。我说:“您应该按照上帝的旨意,想方设法,在威尼斯为德•拉•阿伊先生谋得一个体面差事,为年轻的巴瓦谋得一个军职。”
布拉加丁先生来信说,德•拉•阿伊先生可以和我们一同留在他的宅邸,巴瓦则可以给教皇(他是布拉加丁的庇护人)写信,请把他推荐给威尼斯大侠,再由他给议会写信转达教皇的旨意,以保证给他安排一个职位(如今已经成为现实了)。当时正在就阿奎莱亚(Aquileia)地区的教区首领一职进行磋商,威尼斯共和国(当时正管辖着该地区)和奥地利议会都同时声称拥有任命权,双方请出本笃十四来裁决此事。教皇尚未下达决定,但是显而易见,议会将对教皇圣旨给予高度重视。
我收到这个至关重要的答复之后,就把我办的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德•拉•阿伊,结果发现他吃惊不已。他当即领会到,老议员布拉加丁出的这个主意具有充足的理由,于是就用拉丁语给他的得意门生巴瓦写了一封信,叫他立刻誊抄一遍,给教皇陛下寄去——后者必定会给予照拂的。说到底,那只是一封推荐信而已。
就在我们尽力谋划此事,并且为着了解教皇推荐信能否奏效而期待威尼斯来信的那段时间里,我经历了一件颇具喜剧性的事情,写给读者看看大概不无意趣。
四月初,我的性病已然彻底治愈,体力也已完全复原,成天跟着我的导师上教堂听布道,晚间也陪他上咖啡馆,见到有好几名军官也聚在那里。其中一位吹起牛来颇有吸引力,他一身戎装,是个普鲁旺斯人,他常常讲述自己过去在好多部队(尤其是在西班牙)的辉煌战功。为了逗他说个不停,大家都装出信以为真的样子。有一次,他发现我在仔细打量他,于是问我是否认识他。
“天哪,”我说,“我怎么不认识您,阿贝拉(Arbela)战役的时候,咱俩不是在一块儿么?”
听到这里,大家爆发出一阵哄笑,可这个牛皮大王却气呼呼地说,没啥好笑的,因为他的确去过那里,而且打算把我当成老熟人呢。接着,他就跟我说起咱俩所在团的成员。我们互相拥抱,并且为此次重逢于帕尔马而庆幸。在咖啡馆娱乐完了,我就和德•拉•阿伊回到了客栈。
第二天早上,我和他还在房间里吃早饭的时候,只见牛皮大王走了进来,帽子未脱就跟我说起话来:
“阿贝拉先生,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快,咱们一块出去走走吧。假如您害怕的话,随便带上谁做个帮手吧。不过,我对付十来个人是没问题的。”
我迅速立起身来,顺手抓了一把手枪,对他说,谁也没有权利进屋打扰我,因此命令他出去。
此人于是拔剑相向,声称我要加害于他。这时,德•拉•阿伊猛跺地板,于是店家赶来向这个军官发出警告说,假如不走,就派人去喊保安过来。他转身离去,嘴里却说,我当众侮辱了他,所以也要当众与算账。等他走了以后,我意识到这个玩笑开大了,很可能引起不良后果,就问德•拉•阿伊,怎样才能让这件事得到妥善解决,无奈我们来不及长谈。半小时后,堂•腓力普军队派来一名军官,命我立即赶到警备总部,军士长巴尔托洛尼(Bartoloni)先生要找我谈话。我叫德•拉•阿伊和我一起过去,这样可以就我在咖啡馆的言论和那个不速之客闯入我房间寻衅的事实来做个见证了。
市长那儿有四五个军官,我还见到那个正在接受问询的人。巴尔托洛尼先生(此人是个才子)看到我微微一笑,随即沉下脸来对我说,由于我曾当众侮辱面前那位军官,他有权提出公开决斗的要求。而他作为本城的军士长,有责任把我叫过来商谈决斗,这样才有助于平息整个事件。
“谈不上决斗,军士长,他说,我嘲笑侮辱他,这可不符合事实。我对他说,我认为我曾在阿贝拉战役见过他,他则告诉我说,他不仅当时在场,而且还认识我,这样我也不再怀疑了。”
“没错,”那个军官插话说,“但我听到的是罗德拉(Rodela),而不是阿贝拉,人人都知道我在罗德拉打过仗。可你却说阿贝拉,这明明是要嘲笑我,因为阿贝拉战役距离今已有两千年了,而我参加的罗德拉战役是在现代非洲,我当时在蒙特马尔公爵的军队服役。”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相信,不过您若是胆敢否认我参加过阿贝拉战役,那就该由我提出决斗要求了。我当时是帕尔梅尼奥(Parmenio)的副官,并且还负过伤呢。至于伤疤,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我却无法展示给你们看。光看眼前,你们只知道我不过二十三岁的样子。”
“这些话都快把我说糊涂了。但是,无论如何,有好多证人可以证明您嘲笑过我,您还说您在那次古老战役中见过我,您根本不可能见到我,因为我没去那里。我要求决斗。”
“我也有证人证明您说的话,您说您在罗德拉见过我,但是我也没去过那里。”
“我可能记错了。”
“那我也可能记错了呀。因此,我们谁都不欠谁。”
军士长看见我一本正经地证实着对方的错误,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那个军官说,既然我已经承认有可能是记错了,那就根本没法让我和他决斗了。
“可是,”他回答说,“他说他参加过阿贝拉战役,这难道可信么?”
“参加没参加由您说去好了,同样,信与不信也由您决定嘛。难道您非要这么手握刀剑,逼他承认撒谎不成?”
“上帝不会答应的!我宁愿考虑息事宁人。”
于是,军士长请我们彼此拥抱,我们大大方方地拥抱在了一起。第二天,牛皮大王跑来请我吃饭。巴尔托洛尼也想宴请我们。但我觉得实在无法笑脸相迎,所以也就敬谢不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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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夫妻燕子归  发表于 2017-1-28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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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6 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六章
我得到威尼斯传来喜讯,于是带上阿伊和巴瓦一同返乡—受到三位朋友的热烈欢迎,他们惊喜地发现我成了献身宗教的典范—巴瓦引导我恢复原先的生活—德•拉•阿伊原来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我与马尔凯蒂姑娘的奇缘—我的彩票中奖—重逢巴勒蒂—阿伊离开布拉加丁的府邸—我启程前往巴黎。
这几天里,威尼斯传来消息说,我的案子已经没人记得了。与此同时,布拉加丁先生写来一封信说,本周轮职长老(Savio di Settimana)已经函告大使,巴瓦男爵一到,教皇陛下必定设法让他在共和国部队里谋个一官半职,这样他便可以生活得体面一些,而且还有希望施展自己的才干。
我拿着这封信去找德•拉•阿伊,他见了十分开心。与此同时,由于我的难题已经得到解决,因而可以返回自己的家乡了,他了解到这一情况,就决定去摩德纳找巴瓦商谈一下,以便决定,到了威尼斯以后应该采取何种行动,才会走上发迹之路。无论如何,对于我的挚诚,我的友好,我的义气,他都不会心存疑虑。他已经看出,我现在成了个狂热分子。他也知道,只要让病原处于活跃状态,这种病症则将无法根治。通过亲历威尼斯,他希望这种病原始终保持着活跃的状态。于是,他给巴瓦写信,说是要去见他。两天以后,他与我挥泪而别,又是称我爱子,又是夸我灵魂高尚,还言之凿凿地表示,正因为他从我的面相上看出我注定会不同凡响,所以才同我结成了契友——他的原话就是这么讲的。
我于两三天后去了弗拉拉,从那里启程前往威尼斯,途经罗维戈、帕多瓦和富西纳(Fusina)。我把马车丢在了富西纳。由于两年没见,朋友们简直把我当成天国下派的快乐使者一样来迎接。他们迫切希望早日见到我在信中提到的那两位圣徒般的人物。给德•拉•阿伊下榻的客栈已经准备好了,另外又就近给巴瓦找了两间装修完备的客房。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布拉加丁先生无法让这些尚未在威尼斯共和国担任公职的外国人住到自己的府邸来。
朋友们从我身上没有发现别的,只发现我的生活方式有了奇异的变化,他们简直惊讶到了极点。我现在天天做弥撒,时常听布道,并能恪守“四十小时”敬奉圣灵之礼,也不涉足卡西诺赌场了,只是偶尔到循规蹈矩之辈聚会的咖啡馆里坐坐,而在朋友们有事外出的那段时间,我就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研修学问。看看我现在的新举止,再比比我以往的旧习惯,他们无不叹服老天爷神奇莫测的法力,于是认为,我上次由于触犯刑律而出逃国外的一年,看来是不无裨益。尤其令他们惊讶的是,我并没有问布拉加丁先生索要分文就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清了。他作为我的管钱人,整整一年都没有给我寄钱。我已经厌倦了各种赌博,他们看了甚感欣喜。
五月初,我收到德•拉•阿伊的一封来信,说是即将偕同义子启程前来投奔我所介绍的几位可敬人士。
在确知来自摩德纳的班轮抵达时间之后,我们就一同前去接港,而布拉加丁先生由于那天要到议院开会而没去迎候。当他回到府邸时,我们五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对两个陌生人表示了应有的欢迎。德•拉•阿伊一见面就跟我讲起好多事情,而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因为此时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巴瓦身上。我发现他的相貌与德•拉•阿伊的描述大相径庭,甚至判若两人。我花了三天时间把他研究了一遍,才决定和他结为挚友。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只见他——
中等身材,英俊结实,一头金发,乐天平和,谈锋甚健,不失谦恭。他五官端正,牙齿齐整,漂亮的卷发上还涂着香气扑鼻的头油。外貌与为人均不像德•拉•阿伊所描述的那样,对此,我的朋友们也不无惊讶。但是,他们并未因此而怠慢他,也没有对他产生偏见,以致于影响道德评判。
等阿伊先生在自己房间安顿下来以后,我立刻想到引领巴瓦男爵前往他的寓所,它与布拉加丁的宅院相距不远,此前我已经把他的几件行李送过去了。他的房东是个体面可敬的公民,其妻也受过良好教育,夫妇俩对他关怀备至。他发现自己的住处安排得如此妥帖,马上深情地拥抱我,同时表示一定与我保持坦诚的友谊,并且深深地感激我在素昧生平的情况下为他料理了一切——这些德•拉•阿伊先生全都告诉他了。我回答说,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紧接着,我话题一转,要他谈谈获得正式公差之前在威尼斯的生活打算。他回答说,希望我们在一起玩得开心,因为他相信我们彼此的趣味大同小异。我很快就注意到,他一来就使把房东的两个女儿深深着迷,她们长相一般,但是看到他那和蔼可亲的样子不禁自作多情起来,以为已经让他动心了呢。我却认为,那不过是出于礼貌而已。第一天我只把他领到圣马可广场,进了一家咖啡馆,一直坐到晚饭时分。每天他都自然而然地在布拉加丁先生家里用餐。他言语得体,给同桌的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丹多洛先生约定次日上午来叫他一同前去面见作战部长。晚饭过后,我把他送到寓所,交给了房东的两个女儿。她们说,当初就生怕这个年轻的瑞士贵族会把自己的仆人带过来呢,后来我们说他并没有自己的仆人,她们一听正中下怀,连忙对他说,没有仆人保准毫无问题。
第二天上午,我和丹多洛、巴尔巴罗两位先生一起去喊他,只见这位小男爵坐在梳妆台前,房东的大女儿正用一双纤纤酥手为他做着头发,而他则连声称赞她的手艺娴熟。香油香水弥漫了整个房间。我的朋友们对此当然不会反感,但我还是发现他们面露诧异,因为他们没有想到,竟会从这位皈依的信徒身上见到如此俗不可耐的表现。丹多洛先生开口说道,如不快走,我们就来不及去做弥撒了,男爵于是就问他,今天是不是宗教节日。我一听差点儿笑出声来。丹多洛只回答了一句不是,别的啥都没说,随后几天,再也没提做弥撒的事。吃中饭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他们,大家谈起了部长接见他的情况。下午,朋友们带他拜访了几位熟识的女贵族,她们见到这个可爱的年轻人都很高兴。这样一来,他便开始进入社交圈子,从此再也不担心生活单调了。通过这一个星期的接触,我完全熟悉了他的个性和思维方式。原先我只是一厢情愿地把他想得尽善尽美,否则就不会被先入之见蒙蔽这么长时间了。我终于看清了巴瓦的真面目,他偏好女人,偏好赌博,还爱大把大把地花钱,由于自己是个穷光蛋,他的钞票主要依靠女人的接济。至于宗教信仰,他是丝毫没有的。但从本质上讲,他并不属于伪君子,正因为此,他在我面前概不隐瞒。
有一天,我问他:“像你这个样子,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欺瞒德•拉•阿伊先生的?”
“老天不让我欺瞒呢!德•拉•阿伊先生对我的处事方式和思维方式了如指掌。他这么个虔诚教徒,竟然爱上了我的为人,我只好听之任之。他给我做好事,我感激他,爱戴他,我尤其看重的一点是,他从不拿僵化的教条来烦我,从不侈谈要帮我拯救灵魂之类的大话。我们完全做到了相安无事。”
事情挺有趣的,就在同一个星期里,巴瓦不仅使我的心情恢复到与亨利埃特分手时的状态,而且让我认清了德•拉•阿伊这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嘴脸,此人扮成基督徒,把我蒙骗了那么久——想来不禁脸上发烫发红。亏得有巴瓦,才让我擦亮眼睛,从而恢复了原样。不过,让我们再来说说德•拉•阿伊这个人吧。
他这个人别的漠不关心,只关心自身康健,也不寻花问柳,像他这样的人恰好能够迷惑我的那帮朋友。他开口闭口就是上帝呀,天使呀,永恒的荣耀啊,不断和他们从一座教堂跑到另一座教堂,他们崇拜他,把他想象成为炼金术的信徒,或者至少是来自卡培尼亚山里的隐士(我的帕拉利斯魔法就是从这种隐士那里学来的),而且迫切希望他带给他们一点神圣启示。我以神谕口气对他们说,天神禁止他们在德•拉•阿伊面前提及我的魔法,他们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我就有大量时间行乐,而不必花费时间装神弄鬼去满足他们那貌似虔诚的好奇心了。可是,无论如何我对阿伊还是有些惧怕,因为在我看来,他这种人绝对不愿参与我的荒诞把戏,甚至还可能借机利用我的朋友们,进而如愿地取代我呢。
时间不过才短短三个星期,我就发觉他已经能够恣意支配他们的思想了,于是,他头脑一热,自以为脚跟已经站稳,再也不需要我了,更有甚者,他竟然觉得羽毛已丰,一旦高兴便可随时把我击垮。这一点,我从他对我说话的口气以及态度的变化中就能看出。他开始背着我与他们三人秘密碰头,还求他们带他登门造访一些人家。有时我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了一夜,他也开始面带微笑,轻言巧语地对我嗔怪几句呢。有一件事让我心里不舒服,他竟然当着他的门徒和我朋友们,在餐桌上对我进行了一通语气婉转的说教,仿佛认为我正在把他们往邪道上引呢。当然他用的是说笑打趣的形式,可这是蒙不了我的。我走进他的房间,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本想当着众人跟他摊牌的,如今我以福音修士的身份,特地与他私下里说道说道。这一着果然使他的把戏就此收场了。
“这是咋回事,我亲爱的朋友?”
“您当心一点,往后可别当着我那三个朋友的面取笑我和巴瓦的生活方式了。我非常乐意在私底下听从您的吩咐。”
“您不该对某种玩笑如此顶真嘛。”
“您怎么从来不针对男爵的呀?往后您可得小心一点(我这也是开开玩笑的),昨天我让了您,没跟您计较,下次可不客气了。”
与此同时,我每天与我那三位友人共度一个钟头,并通过天神之口对他们下达指令,凡是事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绝不允许理睬他的瓦伦丁(Valentin)神谕。他们无疑都会听从我的指令。德•拉•阿伊未必看不出某种变化,因而表现得格外敏感。我把我所采取的行动告诉了巴瓦,他表示称许。此时我已经确认,德•拉•阿伊这么关心小男爵,不过是从自身的个性弱点出发的,换句话说,若不是因为巴瓦生就一张小白脸,他才不去理睬他呢——当然那个小伙子是断断不肯承认的,毕竟他的阅历尚浅。小伙子眼看原先允诺的岗位迟迟不见兑现,于是便投奔法国大使门下。从此,他不再造访布拉加丁先生,也不再看望德•拉•阿伊了,原来他已经住到那位贵族的家里去了。这事涉及到共和国的一项严格法律条文,禁止威尼斯贵族及其家人与任何外国使者的家人有任何联系。但是,我的朋友们并未因此而停止为他联系工作,他们的努力终于见效了,这事我将在后面谈到。
我从未登门拜访过克里斯蒂娜,有一次,其夫卡洛怂恿我去卡西诺赌场,那是他妻子坐满月子以后与他姑姑时常光顾的地方。我发现她楚楚动人,也跟她丈夫一样说的是威尼斯方言。我在赌台上碰见一个化学家,他希望我选修化学。我晚上与他呆在一起,因而对一个姑娘发生了兴趣,她是他的隔壁邻居,时常过来同他的老妻作伴。每到天黑,就有一个老妈子过来接她,于是她就必须离开。有一次(仅仅一次),我当着化学家妻子的面讲出了对那女孩的好感,没想到从此就不再看到她了,我如实将此事讲说了一遍。化学家夫人答道,这明明是由于她那当修士的表亲在作梗,他与她同住一处,得知我曾登门拜访过她,他便吃起醋来,于是再也不准她来了。
“一个当修士的老表?他还吃醋?”
“怎么不呢?他只有在宗教节日期间才肯让她出门前往二十步开外的圣母玛丽亚教堂参加一场弥撒。他之所以让她来我住地,是因为知道不会有人登门造访。显然,她与您相见的事,是那个老妈妈告诉他的。”
尽管我在风月场上用情不专,但是遇上吃醋的人,我就不免心生厌恶,因此,我写信给那姑娘说,假如她想离开老表,我可以为她安排一幢房子,让她像情妇那样与我共住一屋,我会让她认识一群愉快的人,保证她能像在威尼斯一样成为充满欢乐的女孩。趁她上教堂做弥撒的时候,我把信交给了她,信中说,希望下次宗教聚会时收到她的回复。
她在回信中说,那个修士对她专横跋扈,因此,她想,要是可以逃出他的掌心,肯定会感到高兴的。但是,除非我愿意娶她为妻,否则她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最后,她说,我若是有这份心意,只需跟她妈妈乔万纳·马尔凯蒂言语一声,她住在卢西亚(Lusia),该镇与威尼斯相距三十英里。
她这封信让我感到忐忑不安,因为我觉得这是她和那个修士商量好了骗我的,无论如何,我觉得让我娶她为妻的提议实属荒唐,因此,我决定采取报复行动,但是,我需要掌握全部情况,所以就到卢西亚去找她的寡母乔万纳·马尔凯蒂。
老太读了女儿写给我的信,听我谈了想娶她女儿的打算,高兴极了,但是我说,只要她女儿继续和修士住在一起,我就不会娶她。
她回答说:“修士不过是我的一个远房表亲,他现在和我女儿同住的房子归他一个人所有。两年前,他对我说,他急需一个使女,并且表示希望把我女儿要过去,还说,等她一到威尼斯,就很容易找到嫁人的机会。他主动给我写了一份契约,答应到她结婚的时候,把价值一千威尼斯达卡特的家具给她,并且让她继承他在这里的一份房产,它现在一年可以带给他一百达卡特的收入。我认为这个交易还挺划算,女儿很满意,于是,他当着一位公证人的面把契约交给了我,当时,我女儿就跟他走了。我知道,他把她当作奴隶来使唤,可这是她本人的选择。我的唯一心愿您肯定可以想象得到,就是看到女儿顺利嫁人。”
“那您跟我到威尼斯来,让她摆脱修士的管束,只要从您身边把她接过来,我就愿意娶她。否则,肯定是不行的。假使让我把她从他身边接过来,那末这段婚事就会让我丢面子。”
“一点都不丢面子,因为他不过是她的远房表兄。再说,他是个神父,每天都要主持弥撒。”
“您这话让我觉得好笑。把她带回去吧。否则,您就没法把她嫁出去啦。”
“假如我把她带回去,他的家具就肯定不给她了,而且他还要把房产卖掉呢。”
“这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把她从他的羁押下面解救出来,并且把所有的家具都给您弄回来,等她做了我的妻子,就有办法为她索要房地产。您要是了解我,就不会怀疑我的话,到威尼斯来吧,我保证四五天后您就可以带她回到这里了。”
她又把女儿写给我的信通读了一遍,沉思了片刻说,她是个可怜的寡妇,上威尼斯来,既没有盘缠钱,又没有住宿费。
“到了威尼斯您什么都不必发愁。眼下,无论如何,我先给您十个泽齐诺 。”
“十个泽齐诺呀?我可以和我的姑子一起来呢。“
“您喜欢和谁来都行。我们立刻动身,到基奥贾过夜,明天到威尼斯吃中饭。我安排那两个女人住到卡斯特洛(Castello)的一座房子里,此屋的二楼根本没有装修。我与她们分别以后,就把神父的契约带在身边,赶回去和朋友们一块吃饭,同时把昨夜在基奥贾过宿以及正在处理一件要务的事解释了一遍。饭后,我前去拜访马尔科·达·莱泽(Marco da Lezze)律师,他听我讲述了事情的原委说,那位母亲只要亲自向十人理事会的首脑呈交一份诉状,便可获得必要的法律援助和授权,以便从神父手中把女儿以及全部家具都弄出来,此后如何处置就都听便于她了。我请律师起草诉状,说好第二天去取,到时候那位母亲跟我一起去,以便在状纸上画押。
于是,她跟随我来到了律师事务所,然后一同赶往布索拉(Bussola),到达以后,她向十人理事会首脑面交了诉状。过了一刻钟,一名判官助手奉命陪同妇人来到神父家里,宣布她有权拥有自己的女儿,后者可以按照本人意愿带上全部家具搬离此屋。
判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我在场目睹了整个过程,只见这位母亲坐的凤尾船靠在了离房屋不远的广场小码头,旁边有几名警察正把所有的家具往一条大船上装,最后,那姑娘上了凤尾小船,她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我。她妈妈把她抱住,告诉她说,我明天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姑娘答道,这事她心里早就满有把握呢;她还说,只给那个恶霸留下了一张床和几件衣服。
我们到达了卡斯特洛,把船上的家具统统卸了下来,还和三个女人留在镇上吃了饭。然后,我劝她们回到卢西亚去等我,我在料理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很快就会与她们见面的。整整一个下午,我和心爱的姑娘聊得非常开心。我告诉她说,当判官助手走进她那位修士老表的屋里时,他正在穿衣服,来人向他出示了契约,他承认是他立的字据。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命令,不准他反对女孩的离去和家具的搬出。修士走出屋子,去做他的弥撒了,与此同时,判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那位判官助手事先曾告诉她说,她母亲等候在码头边的小船上,结果看见我也在那里,她简直无法相信我为她做的事情。我对她说,这是我爱她的第一个证明。
我为晚餐点了四份精选的佳肴和美酒,大家高高兴兴地相聚了两个小时,然后我又和未婚妻在一起说笑了四个小时。
第二天早饭过后,我派人弄来一条篷船,把全部家具装了上去,准备运往卢西亚,临别我又塞给她母亲十块泽齐诺,同时祝愿她们一路顺风。我志得意满,凯旋而归。
这件事引起的轰动不小,我那几个好朋友岂能一无所知,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又是惊讶,又是悲凉。德•拉•阿伊先生痛心疾首地把我搂住,这种表演功夫真可谓炉火纯青。只有布拉加丁先生在开怀大笑,他还对三个人说,他们一点都没看出来,其实我做这么一件事不过是为了实现更大的目标,只有智商较高的人才懂。他们的确无法理解,而我并不知道他们凭什么自诩已然全面了解此事,于是我不置可否,仅仅陪着布拉加丁先生一起大笑。我什么都无须担忧,于是决定来个姑妄听之,倒也有趣。这时,大家在餐桌边坐了下来。第一个找我说话的是巴尔巴罗先生,他以友好的口吻说,没想到在我娶亲次日就与我相见了。
“人们是不是在说我已经结婚了?”
“每个人都在这么说,而且到处都在这么传。就连十人理事会的头头们都相信啦,当然他们有理由相信。”
“他们都搞错了。我喜欢出钱做好事,但却不会以本身的自由为代价。您要是想知道我做的事,就应该向我本人打听才对呀。至于公众的议论嘛,只配拿来哄哄傻瓜蛋。”
“不过,”丹多洛先生说,“听说您和那个即将成为妻子的姑娘在一起过夜了哇。”
“不必怀疑,但是我无须把昨夜做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哪。您不会不同意吧,德•拉•阿伊先生?”
“求求您别问我吧,因为我什么都不晓得。但是,我得跟您说一声,您不该对公众的议论如此不屑一顾。正因为出于对您的亲切感情,我才对外面的传闻感到痛心疾首啊。”
“这些传闻对我和布拉加丁先生为什么就没有刺激呢?”
“我尊敬您,但我怕人诽谤,在这方面是吃过亏的呀。听说您为了把一个跟自家叔叔住在一起的姑娘弄到手,就买通了一个妇人,叫她冒充女孩的母亲,并且利用十人理事会的力量实现这个目的。那个叔叔是位可敬的神父。十人理事会的助手发誓说,当那个女孩上船的时候,他亲眼看见您和那个冒牌母亲等在船上。据说,您用来向那位善良神父提取家具的馈赠契约,其实是伪造的。您被控利用法庭从事犯罪呢。我还听说,即使您和那个姑娘结了婚(这事肯定不假),十人理事会最终将从您为此所采取的无耻手段中找到差错呢。”
我冷冷地答道:一个聪明人听到涉及犯罪的传闻,如果还复述给别人听,那他就不再是明智之人了,因为假使这段传闻纯属诽谤,那他就成了诽谤者的同谋。
我的朋友们对他的智慧相当推崇,但我这段箴言却把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接着,我叫他别为我发愁,相信我对荣誉的独特理解,人家爱说啥都无所谓。我说,别人背后讲他的坏话时,我就是这么保持沉默的。
上述事件招来的一段传说让人们街谈巷议,整整娱乐了五六天时间,再后来也就没人记得了。
但是,三个月以后,马尔凯蒂太太由于发现我没给她写信,也没有向她的信差支付小费,她在半路上决定采取一种行动——原以为会引起某种后果的,到头来啥事都没发生。
一次,我和布拉加丁先生以及另外两个朋友正在用餐,当时有德•拉•阿伊和两个陌生人在场。没等我离席,宗教裁判所助理伊尼亚齐奥就来到我跟前,颇有礼貌地对我说,明天某个时辰将在圣玛丽亚••••••••戴尔•奥托区他的家中恭候我。我起身答道,我一定听从阁下吩咐。伊尼亚齐奥当即离去。我真想不起来,那么个大人物何以想到要见我这么个小人物。不过,这个消息自然而然地引起了我们的一阵惊慌,因为叫我去的可是一位审判官哪。布拉加丁先生当年在担任理事的时候也曾是一名审判官,因而熟悉他们的程序,他冷静地对我说,什么都不用害怕。
他说:“伊尼亚齐奥来时穿的是乡村服装,既然如此,他的身份就不是法庭的信差,而孔塔里尼先生只不过是想以公民的身份找你谈谈,因为他让人捎口信,叫你到他的府邸等他,而不是在审判庭。他是个严厉的老人,不过仅此而已,在他面前只要实话实说,表述清楚,也就没事,假如你想抵赖,那就只会把事情弄糟。”
听了他的忠告,我很高兴,这恰恰是我所需要的。我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这位贵人的前厅。
没让我久等,就有人叫我进去。我进去一看,只见阁下他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响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分钟。他用铃声唤来听差,让他把隔壁房间的两个人带过来。看到马尔凯蒂母女走了进来,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贵族老爷问我是否认识她们。
“我不可能不认识,大人,因为只要小姐用自己的品行证明自己有资格的话,那她马上就可以成为我的妻子。”
“她的品行是好的,她和母亲住在卢西亚。您欺骗了她,您为何迟迟不去迎娶她?为什么不去看望她?您不给她回信,还让她继续受穷。”
“我还需要等待三四年才可以通过我的庇护人布拉加丁先生找到一份差事,生计还没着落,我是不可能把她娶过来的。与此同时,她可以依赖上帝的恩典过日子。说到底,我要等确信她不再与那个当教士的远房表亲见面之后才跟她完婚。我不去看她,是由于我的告解神父不允许,同时我的良心也不允许。”
“她希望您给她订立一个正式的婚约,让她得到足够的生活保障。”
“什么都无法迫使我订立这种婚约,再说,我本人都难以维持生计,当然什么也无法给她提供了。住在她母亲的家里,她是不会饿死的。”
“她和我的老表住在一块的时候,”她母亲插话说,“啥都不缺。她应该回到那儿去呢。”
“假如她回到那儿去,”我说,“我是不会再想办法搭救她的了。阁下也可以从这里看出,我推迟婚期的决定是对的嘛,我要等她的行为确确实实恢复到正常状态以后才会娶她。”
骑士老爷说,我可以走了,事情就此结束。后来,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我在布拉加丁先生的餐桌上复述了以上这段对话,大家都听得兴趣盎然。
一七五O年。
狂欢节开始那天,我的彩票赢了三千威尼斯达卡特。恰恰就在我并不需要的时候,财神给我送礼来了。那年秋天,我每天打牌,还要做庄。那是一家面对会员开放的卡西诺小赌馆,威尼斯一般贵族不敢涉足此地,因为其中有个会员是西班牙大使蒙提勒格(Montealegre)公爵的部属。在贵族政府的统治下,平等只存在于政府官员之中,普通公民要是遇到一班贵族,就会出现尴尬场面。我拿出一千泽齐诺交到布拉加丁手里,准备过了耶稣升天节以后到法国旅行一趟。由于去意已决,我在狂欢节期间就不至于冒险把所有的钱都押到赌台上去。有个好心的贵族老爷主动让我和他合伙做庄,结果,我们在四旬节第一天就成了大赢家。
狂欢节中期,我朋友巴勒蒂再度在曼图亚登台上演芭蕾舞剧,然后,根据合同来到威尼斯圣莫伊兹大剧院。我见到他和玛丽娜的时候十分高兴,但是,她没跟他住在一起。她很快就找了个名叫孟戴克斯(Mendex)的英国犹太人,他在她身上花费了不少钱财。她邀请我和犹太人一起吃了顿饭,席间犹太人谈起了我亲爱的特雷莎-贝利诺的近况。他告诉我说,他与她有过一段恋情,还给她留下了美好的记忆。这个消息让我感到开心。我暗自庆幸,亏得遇到亨利埃特,她没有让我去见特雷莎,否则我很可能与她重燃旧情,接下去会出现什么情况,只有天知道了。
就在这时,巴瓦男爵被任命为共和国军队一名上尉。他到任后干得非常成功,届时我将会谈到他。
德•拉•阿伊新收了一个名叫费利切•卡尔维(Felice Calvi)的青年学生,一年后就把学生带到了波兰。有机会我将说说三年后在维也纳与他重逢的情形。
与此同时,我正在筹划参加勒佐博览会,然后就要前往都灵,因为萨瓦公爵娶了西班牙国王腓力普五世的公主,婚典要在该城举行,它吸引了整个意大利的目光。我还要去巴黎,因为太子妃已经怀上了一个小王子,准备搞个庆祝活动。巴勒蒂也准备到巴黎去旅行。他的父亲和母亲(即著名女演员西尔维亚)希望他回家团聚。他打算在意大利大剧院表演舞蹈,担任第一情人的角色。我有这么合适的旅伴,真是求之不得,而且到了巴黎肯定会有大量的机遇,可以认识不少的名流。
因此,我向布拉加丁先生以及另外两个朋友道别,保证两年以后回来。我把弟弟弗朗西斯科留在画家西莫内蒂(又名伊尔·帕尔米贾诺)身边学习战争画,我答应到了巴黎一定不会忘了他,并且对他说,眼下天才人物定能找到生财之道。读者将会发现,我是怎么信守诺言的。
我还把另一个弟弟乔万尼留在了威尼斯,他是和瓜里安蒂(Guarienti)在意大利作了一趟旅行之后回到这里的。此后不久,他打算前往罗马,后在蒙斯骑士门下学艺十四年。他于一七六四年返回德累斯顿,一七九五年去世。
巴勒蒂先行启程,并且打算在勒佐等我。于是,我在他后面离开了威尼斯。那天是一七五O年六月一日。我装备齐全,钱包鼓鼓地上了路,只要处事得当,我是笃定衣食无忧。
我坐上一艘四桨篷船,二十四小时后来到蓬特拉各斯库罗(Pontelagoscuro)靠岸,当时正好是中午。我当即叫住一辆轻便马车,让它送我到弗拉拉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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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去又来  发表于 2017-1-28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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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7 1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七章
我逗留于弗拉拉,在此遇到一段滑稽的经历-我于一七五O年到达巴黎(那年我年介二十)。
中午时分,我下船踏上蓬特拉各斯库罗的土地,接着匆匆搭乘轻便马车赶往弗拉拉吃午饭。晚上投宿于圣马可旅馆,一个男仆领我来到楼上的房间。一阵笑闹的声音从一个开着的房间传来,我不由地想要看个究竟。只见有十来个人正围着一张桌子,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我正打算朝那边走过去,只听见一个漂亮女人喊道:他来了!与此同时,她张开双臂抱住我说:
赶快给我表弟安排个座位,把他的行李拿到隔壁房间里来。
有个小伙子朝我走来,这时她对他说:
我不是说过他今明两天要来的么?
她让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于是所有在场的客人都重新坐回到了各自的位子上。
你一定饿了吧,她边说边踩我的脚,我来介绍一下,这边是我的未婚夫,那边是我的公公和婆婆。这几位女士和先生是我们家的朋友。我妈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的呀?
这时,我不得不开口了。
亲爱的表姐,你妈妈要过三四天才来呢。
我细细打量了这个轻佻女子,认出她就是著名舞女卡蒂内拉(Cattinella),不过我还从来没跟她说过话呢。我心里有数,她是想让我在她现编的闹剧中扮演一个角色,并且需要按照她的构思收场。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否有本事吃透她的用意,于是暂且乐颠颠地参与其中再说,事后她会在暗地里对我有点亲热表示吧。我需要做的就是发挥才干,演好角色,同时又不至于牵累到自身。与此同时,我推说肚子饿了,从而让她有足够的时间与我做一番沟通。趁我进食的当口,她时而对这个客人讲讲,时而同那个客人侃侃,以此启发我领会她那不可直接言说的计划。在我看来,她的确是急中生智的楷模。我猜想她大概要等她母亲把她的衣服和钻石带来以后才肯结婚,而我则被当成了即将前往都灵的艺术大师,即将为萨瓦公爵婚典的歌剧谱曲呢。我心里清楚,她不可能阻止我第二天离开此地,所以我并不觉得眼下的逢场作戏有何危险。要不是指望天黑以后得到她的特别赏赐,我完全可以当着众人叫她疯子呢。卡蒂内拉年约三十,美艳绝伦,玩起花招来是出了名的。
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一厢情愿的婆婆给我斟酒,我伸出手去接酒杯的时候,她注意到我手的动作带有扭伤的痕迹。
怎么啦?她问。
轻微扭伤,很快就会治好的。
卡蒂内拉发出一阵大笑,连说可惜他们没法看我弹奏古钢琴了。
你还笑呢,真让我想不通。
因为我想起两年前我为了逃避跳舞,也曾假装扭伤过呢,所以我觉得好笑。
喝过咖啡,婆姆发话说,卡蒂内拉肯定需要和我唠唠家常,还是让我们单独在一起谈谈吧。于是,我终于可以和这个玩弄心计的女人留在隔壁房间里了。
她整个身子往沙发里一坐,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说,虽然与我不太熟识,但是相信我一定可靠,最后她说,像我这样,明天肯定走得成。
她说:我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已经身无分文了。要不是动脑筋把店家的儿子勾住了,我就非把仅剩的几件内衣和裙子也变卖掉呢。这小子听信了我的话,以为我真的会嫁给他做老婆,而且会让我母亲从威尼斯带来价值两万司库铎的钻石当陪嫁呢。其实,我妈啥都没有,对我玩的这套把戏也一无所知,当然犯不着从威尼斯赶过来呢。
请你告诉我,这场闹剧将是什么结局,我看难免乐极生悲吧。
你错了。很有戏剧效果呢。我正在这里等候一个情人,他是迈因茨选帝侯的兄弟奥施泰因(Ostein)伯爵。他从法兰克福来信说,他已经动身过来了,想必已经到达威尼斯了。他来这儿是为了带我去勒佐参加博览会。假如我那个一厢情愿的未婚夫决计为难我的话,伯爵肯定会揍他一顿,同时还会替我付清账单的。可我打算叫他既不动武,也不付账。我准备在临行之际悄悄地对他说,我会回来的,并且一切顺利,我保证回来之后就跟他正式完婚。
这个主意妙极了。你真像天使那样聪明伶俐。可我不会等你回来的时候才娶你,你必须马上兑现。
你发疯啦!至少得等到今天夜里嘛。
一刻都等不及了,因为我好像已经听见你那位伯爵的马蹄声了呢。假如他来不了的话,到了夜里咱还可以梅开二度,又没有什么影响嘛。
看来你是爱我的了?
爱得要发疯,那又怎么着?你玩的这套把戏博得了我对你的好感,同时我觉得应该向你表明这一点。我们抓紧时间吧。
等等。把门锁上。你说得对。这是一段插曲,但却非常美好。
傍晚时分,他们都到楼上来与我们会合,有人提议出去透透新鲜空气。就在我们想要出门的时候,忽听一阵骚动,来到面前的是一辆由六匹驿马拉动的大车。卡蒂内拉朝窗外一瞧,立刻吩咐大家走开,因为来的是一位王爷,肯定是来接她的。人们纷纷离去,这时,她把我推进房间,反锁起来。果不其然,只见那辆带有顶篷的四座马车停在了旅馆门口,两个仆人扶着一位贵族老爷下了车,此公身材魁梧,个头足足比我大了四倍。他上了楼,走进了新娘的房间,我只能凭借自己的耳朵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且通过墙缝窥看卡蒂内拉与那个大块头的一举一动。但是,他们持续温存了五个小时,看得我兴味索然。接着,他们把卡蒂内拉的衣物统统打包装车,然后开始吃晚饭,还喝掉几瓶莱茵葡萄酒。半夜时分,奥施泰因伯爵便带着新娘,像来的时候那样威风凛凛地离开了新郎的客店。此后,一直不曾有人踏入我的房间,我也尽量不去喊人过来。我生怕万一被谁发现,而且心里也吃不准,假如德国王爷知道,就在他纵情泄欲的同时,暗处还藏着一个窥探者(这对当事双方都属于不敬之举),他又会作何反应。接着,我便胡思乱想,回忆起形形色色的人间惨状来。
女主人公离开之后,我从墙缝中看见了店老板的儿子。我敲击墙壁,叫他过来帮我开门,他声音悲凉地说,这锁只能砸开,因为小姐已把钥匙带走了。我叫他现在就动手砸锁,我已经饿坏了。他照我的意思砸了锁,并且陪我一块儿吃早饭。他告诉我说,小姐曾经悄悄把他拉到一旁,答应过六个礼拜就回到这里来呢。他还说,小姐当时还掉了眼泪,并且拥抱了他。
王爷有没有帮她付账?
确实没有。他就是要付,咱也不会收下。再说,我的未婚妻见了也会生气的,您真想不到她的心灵是多么高尚呢。
她走了,令尊有没有说什么?
家父总是往最坏处想。他说她再也不会回来的了。我妈也倾向于他的观点。不过请问大师先生,您认为呢?
既然她是这么跟您说的,那她肯定会回来的。
要是她没打算回来,她也就不会对我作出保证嘛。
的的确确。您的推测一点没错。
我把伯爵的厨师所留下的剩菜拿了过来,当了一顿晚餐,同时还把卡蒂内拉偷偷留给傻小伙的一瓶莱茵葡萄酒当作佐餐饮料。吃完晚饭,我坐上驿车,临别安慰他说,我一定劝我的表姐尽早回来。我打算付掉房钱,可他分文不收。我比卡蒂内拉晚一刻钟到达了波洛尼亚,但却跟她住在同一所旅馆内。我得找个机会,把我和她那个傻子情郎的对话告诉她。
我比她早一步到达了勒佐,但却未能和她说一句话,因为她从未离开她那位伯爵。整个博览会期间,我没碰到任何值得让我记下一笔的事情。我和巴勒蒂离开勒佐,来到都灵,这是我急切向往的地方。上次和亨利埃特来此稍事停留,不过是为了更换马匹。
在都灵,样样都是那么美好——城市、王宫、剧院,还有女人,从萨瓦公爵的女儿开始,这里的女人个个都美丽。虽然满大街都是乞丐,但却听说这里的治安极好,我不禁哑然失笑。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位国王智力过人,他极其关注警察的工作效力。但是,我真傻,刚一见面就对国王的相貌表示大惊小怪。我从未见过国王,误以为国王的相貌要么英俊无比,要么威风凛凛,至少有别于常人。作为一个头脑冷静,拥护共和政体的青年,我的想法毕竟并非愚不可及。但是,当我见到又丑又驼的撒丁国王,发现他性情忧郁,举止庸俗时,我很快就抛弃了老一套的想法。我听了拉·阿斯特拉和加法瑞罗(Gafarello)的演唱,看了拉•若弗鲁瓦的舞蹈——后者大约就在那段时间嫁给了博丹(Bodin)这个颇有君子风度的舞男。在都灵,我内心一片宁静,除了意外碰上一个洗衣妇的女儿之外,基本未受色情干扰。我之所以记下这件意外,是因为它给我上了一堂生理课。
我为了把她约到某个地点(无论是在我的住处,还是她的家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均可)说说话,什么法子都试了,却没成功,于是决计趁她走出我的住所时躲在她时常经过的楼梯底下,对她稍稍用点武力,从而迫使她乖乖就范。我藏在楼梯底下,见她刚一走近,就扑了上去,一半靠劝说,一半靠动作,当直到最后一级楼梯时,我迅速征服了她。可是,刚一入港,近旁就发出一种特别奇怪的声响,我的玩兴顿减,她赶忙伸手捂脸,甚感难为情。我一看,更加无心恋战。我给了她轻轻一吻,鼓励她继续进行。可是,唉!那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比第一声更响。我再次深入,这时听到第三声、第四声,颇有节奏,就像乐队在为某段音乐打拍子似的。串串响声,阵阵慌乱,这个煞风景的可怜虫一下子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此情此景反映到我的心中,使我产生一种滑稽念头,于是,我别无感觉,只觉得忍俊不禁,索性大笑起来。她则趁机溜之大吉。从那天起,她再也不敢在我跟前露面了。当时,我坐在楼梯上独自回想刚才那滑稽的一幕,过了一刻钟才丢之脑后。不过,每当想起此事,我就觉得好笑。我后来想到,也许多亏了这种放屁的毛病,才让这个姑娘保住了贞洁呢。换句话说,这得归功于某种特殊的器官构造。果若如此,她就该感谢上苍的馈赠,而不应把它当成生理缺陷而怨天尤人。我相信,绝大多数放荡女子碰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洗手不干,除非自己的性伴侣也有放屁的毛病,那样一来,屁声此起彼伏,妙若交响,给当事者平添更多的欢愉。假如给肛门安上某种装置,一压就能发出声音,同时还会喷出香气,那当事人就不必只顾感官的享受而让另一种感官受苦了。我认为,嗅觉在云雨交欢中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
我在勒佐时情场失意,到了都灵却能赌场得意。我经不住朋友巴勒蒂的规劝,就和他一同来到了巴黎,那里正在筹备一个庆典,迎接勃艮第小公爵的降生。大家都知道,王妃快要临盆了。为此,我们从都灵出发,第五天到达里昂。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
里昂这个城市挺好,当时可以对外邦人开放的豪门贵宅仅仅不过三四家而已,但作为补偿,殷勤好客的平民之家倒是不下百户之多,有商人、工场主和经纪人,置身其中,定能找到绝佳的社交圈。虽说这里的格调不够高,比起巴黎来逊色多了,但我颇能适应,并且享受井井有条的生活。里昂物美价廉,因而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值得一提的是,里昂的繁荣尤其得益于它的时装产业。时装年年变化,一件新款衣料今年价值三十,明年只卖二十,此后寄往境外,又被当作崭新款式出售了。里昂不惜重金留住有品味的时装设计师,这是它的成功秘诀。低价来自竞争,关键在于自由。因此,政府若要商业发达,唯一的办法就是放手让它彻底自由,又要防止假冒,因为制假在增加个人利益的同时,却损害了公众利益。国君必须掌握公正的天平,允许臣民按照自己的意愿权衡一切。
在里昂,我发现了最负盛名的威尼斯交际花,她名叫安西拉(Ancilla),其美无比,足可销魂,人人夸她是绝代佳丽。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希望独揽其色,而她则是来者不拒,人尽可夫。那些囊空如洗却又蠢蠢欲动者,虽然付不出嫖资,但只要有所表露,也可如愿从她那儿尝点甜头。
威尼斯总是不乏貌美才疏的交际花,与我同时代的除了这个安西拉之外,还有个名叫斯皮纳,两人都是船夫的女儿。她们决定进入演艺圈,以为可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但是,没过多久,两人就过早地夭折了。安西拉二十二岁时成了个舞女,斯皮纳则争取当个歌手。把安西拉带入舞蹈圈的是威尼斯著名舞蹈家坎皮奥尼——在舞蹈中,他是担当严肃角色的,根据她的体形条件,他把各种优美的舞姿都传授给了她,而且还跟她结成夫妻。斯皮纳跟一个艺名为贝皮诺•德拉•马马纳(Beppino della Mammana)的阉人学唱歌曲,他当然是没法与她结婚的。她的歌唱水平总是上不去,只好靠着自己的天生丽质来挣钱度日。安西拉直到去世前两年还在威尼斯跳舞(届时我将谈谈她的情况)。
我在里昂遇见她和丈夫,两人不久前刚从伦敦过来,在里昂的海马科特剧院颇为走红。她之所以和丈夫留在里昂不走,纯粹是为了她自身的享乐,全城的纨绔子弟无不拜倒在她的脚下,他们天天晚上要来找她,只要博得她的欢心,他们干啥都愿意——白天郊游,晚上大餐,有时还在法罗牌桌上玩个通宵。庄家不是别人,正是我八年前在西班牙军队里认识的那个堂•朱塞佩•马卡蒂(Don Giuseppe Marcati),时称学生兵堂•贝佩,几年之后他的真名阿富利修才公诸于世,此人结局很惨。他坐庄不久,短短几天就赢得了三十万法郎。在君主制国家里,一下子赚到这么多钱是不会有人议论的,而在一个商人成堆的城市里,它却引起了所有户主的警觉,致使其所属的意大利特遣队开始考虑撤离该城。
我在德·罗什巴龙(de Rochebaron)先生家里见过一个可敬的人物,通过他的介绍,我有幸进入那些共济会成员的圈子,首先当了一阵徒工。两个月后,我在巴黎获得二级会员称号;又过了几个月,就获得了大师称号,这属于最高级别。在那段时期内授予我的其他称号纯属凭空加上的虚名,根本无法与大师媲美。
世上不可能有哪个人样样都懂。但是,人人都应抱有样样都懂的渴望。走南闯北的时候,每个青年都希望了解社会,而不希望输给他人,不希望被同时代的人排除于群体之外,所以有必要让人介绍加入共济会,哪怕随便吸收一点肤浅的知识也好。然而,年轻人究竟想成为哪一家分会的会员,还得审慎选择才行,虽然坏分子不可能在分会内部活动,但却有可能混入其中,所以候选者务必提防各种危险的人脉。那些仅仅为了掌握奥秘而决定加入共济会的人很可能自欺欺人,因为有的人尽管可以当上五十年的大师级会员,但却始终不了解本会的奥秘。
共济会天机不可泄漏,这是由其本质所决定的,会员仅凭直觉便可了解这一点,谁都没有教过他。由于常去分会走动,他通过观察、思考和推断而发现奥秘。此后,他会十分谨慎,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最要好的朋友和本会会员都不行。因为他若是没有本事发现奥秘,却只能从别人口中听来,那他肯定也无法从中获益。于是,奥秘始终还是奥秘。
一个人在分会里不管干了什么,都必须秘不外传。然而,那些不慎泄漏的人,其实不可能把事情的核心内容和盘托出。他们自己都不甚了了,怎么可能将其完全泄漏呢?他们如果真正弄懂了,那就不会把内部仪规泄漏出来。
如今,很多未入会的人对共济会所产生的印象,几乎就跟古人对埃莱夫西斯神庙纪念谷物女神刻瑞斯的仪式所抱有的神秘感大致类似。它们引起了全体希腊人的兴趣,于是,全世界的伟人都渴望加入其中。那种入会形式远比现今加入共济会的意义要大得多,后者的会员当中不乏流氓无赖和社会渣滓。由于埃莱夫西斯之谜使世人产生敬畏,所以与它有关的林林总总长期处于讳莫如深的状态。譬如,虽然有的人胆敢把祭司长在逐出新会员时所说的最后三个字泄漏出来,但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啊?至大不过让泄漏者本人自取其辱罢了,因为那三个字原本属于野蛮人的语言,就连公然亵渎者本人也不知其意。我曾在某个地方读到过关于这三个字的解释:“勿作恶”。入会仪式庄严无比,前后持续九天,与会者全是最最可敬的人。翻开普鲁塔克的著作,我们就可以读到阿雷比亚德斯(Aleibiades)被判死刑的记述,他竟敢违反尤莫尔皮德斯(Eumolpides)法,躲在家里与波利辛(Polytion)、塞奥佐罗斯(Theodoros)两人讥笑那些伟大的秘教,因而被判了死刑,所有财产均被没收。为了惩罚其渎圣行径,他被判由男女祭司将其咒出教门,然而这一判决并未公布,其中有位女祭司不同意,她的理由是,身为神职人员,应当“祝福,而非诅咒”——这是最最高尚的训戒,但教皇对此却不屑一顾。如今,什么都无足轻重了。波塔瑞利(Botarelli)出版了一本关于共济会仪规的小册子,人们一提到他就称之为无赖。这已经成为人们的普遍观点了。那不勒斯有位王爷和汉密尔顿先生在家里偷偷修炼圣真纳罗(Gennaro)法术。国王把他的眼睛打瞎了,但却忘记了,他胸前佩戴着一枚带有圣真纳罗头像的纹章,头像周围刻着“In sanguine foedus”(“立约之血”)这几个字。如今,一切都微不足道,一切都毫无意义了。时下的流行趋势将得到捍卫和追逐,但是,否认什么事物,一旦半途而废,势必变本加厉。
我们预订了两个驿车座位,五天以后就动身前往巴黎。巴勒蒂把自己的启程日期告诉给了家里人,所以他们知道我们的到达时间。
这种名叫“迪利让斯(diligence)”的驿马车一共坐着我们八个人。虽然人人都有位子,但却坐得不够舒服,因为车子是椭圆的,没有棱角,所以谁都无法享受角落的座位。我认为这是欠考虑的,但我嘴里没有说出来,因为考虑到自己是个意大利人,如今到了法兰西,我必须维护随和的形象。面对一辆椭圆驿车,我只能入乡随俗,但是却在心里诅咒,因为它颠簸起来怪怪的,我都快要呕吐了。它动不动就高高举起,比有人使劲摇撼还要难受。就连快速行驶于平滑的路面上都会不住地摇晃,所以人们把它叫做“贡多拉小船”。可是,真正的威尼斯贡多拉凤尾船在两个手握桨板的艄公操纵之下却四平八稳,坐船者也不会眩晕呕吐。现在我被搞得头昏脑胀,这么快的车速,我虽然并不觉得颠簸,但是胃里却在翻江倒海,煞是难受。同车乘客必定厌恶我,但是谁都不曾说出口来。只有人说我晚饭吃得太饱,一位巴黎修道院长倒是替讲了句公道话,他说我的胃子不太适应,结果引起了一番争论。我终于忍不住说:
你们双方都说错了,我的胃子一点毛病都没有,而且晚饭也不曾吃呢。
有个带着十二三岁男孩的老人家则和颜悦色地对我说,我不应该说绅士们错了,而应该用不正确这个说法。于是,他如此这般地模仿起了西塞罗——西塞罗与罗马人谈起卡蒂利内和其他阴谋分子时,不是说他们死了,而是说他们往生
这不是一回事么?
请原谅,先生,第一种说法没有礼貌,第二种却有礼貌。
接着,他就礼貌问题侃侃而谈,最后笑着对我说:
我猜先生是意大利人。
没错,但我能否冒昧地问一声,您是怎么猜到的?
哦,因为您能够耐心听我刚才的长篇大论。
这时,车上乘客爆发出一阵哄笑,于是我开始接近这个怪人,他是我身边那个小伙子的老师。一连五天,我利用机会向他请教法国礼节,临别之际,他把我叫到一旁,表示想要送我一样礼物。
什么东西?
你千万不能不分场合,动不动就使用non(不)这个说法。Non不是恰当的法文。应该说pardon(请原谅),它也能表达同样的意思,但又不会得罪人。Non这个词却含有抬杠的意味。先生,把它抛开吧,否则,到了巴黎,你时刻都得拔刀相向呢。
谢谢你了,先生,我保证一辈子都不再说non了。
刚在巴黎住下的那段时间,我好像成了个负罪在身之人,动不动就请求原谅。甚至由于这种招呼打得不合时宜而引火烧身,想想真尴尬。事情发生在剧场里,有个花花公子不小心踩了我的脚。
请原谅,先生,我迅速说道。
应该是请您原谅我嘛。
您原谅我。
您原谅我。
嗨,先生,让我们互相原谅,互相拥抱吧。
这才结束了这场争执。
有一天,我坐在那种贡多拉式驿马车内睡得正香,与此同时车子急速行驶着,邻座突然把我摇醒。
怎么回事?
啊,先生,请您看看那座城堡。
我看到了。不过如此。您认为有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假如我们现在与巴黎不是相距四十里的话,就算不得什么。假如我对我那些笨头笨脑的同乡说,我在距离首都四十里的地方见过一座精美城堡,他们会不会相信我呢?一个人足不出户,那该是多么愚昧无知呀!
您说得很对。
说话人自己就是个巴黎人,而且是个愚顽不化的家伙,与凯撒时代的高卢人一样。
但是,如果说巴黎人一天到晚东张西望,见啥都夸,那末,像我这样的外国人理应更具好奇心才是。我和他们的区别就在于,我习惯于按照事物的原貌来观察,一旦发现它们在一种假象的掩护之下改变性质了,就会感到惊讶,而巴黎人则是在对假象背后的事物产生怀疑之后才感到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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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离奇急智生  发表于 2017-1-28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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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8 1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我在德·罗什巴龙(de Rochebaron)先生家里见过一个可敬的人物,通过他的介绍,我有幸进入那些共济会成员的圈子,首先当了一阵徒工。两个月后,我在巴黎获得二级会员称号;又过了几个月,就获得了大师称号,这属于最高级别。在那段时期内授予我的其他称号纯属凭空加上的虚名,根本无法与大师媲美。
世上不可能有哪个人样样都懂。但是,人人都应抱有样样都懂的渴望。走南闯北的时候,每个青年都希望了解社会,而不希望输给他人,不希望被同时代的人排除于群体之外,所以有必要让人介绍加入共济会,哪怕随便吸收一点肤浅的知识也好。然而,年轻人究竟想成为哪一家分会的会员,还得审慎选择才行,虽然坏分子不可能在分会内部活动,但却有可能混入其中,所以候选者务必提防各种危险的人脉。那些仅仅为了掌握奥秘而决定加入共济会的人很可能自欺欺人,因为有的人尽管可以当上五十年的大师级会员,但却始终不了解本会的奥秘。
共济会天机不可泄漏,这是由其本质所决定的,会员仅凭直觉便可了解这一点,谁都没有教过他。由于常去分会走动,他通过观察、思考和推断而发现奥秘。此后,他会十分谨慎,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最要好的朋友和本会会员都不行。因为他若是没有本事发现奥秘,却只能从别人口中听来,那他肯定也无法从中获益。于是,奥秘始终还是奥秘。
一个人在分会里不管干了什么,都必须秘不外传。然而,那些不慎泄漏的人,其实不可能把事情的核心内容和盘托出。他们自己都不甚了了,怎么可能将其完全泄漏呢?他们如果真正弄懂了,那就不会把内部仪规泄漏出来。
如今,很多未入会的人对共济会所产生的印象,几乎就跟古人对埃莱夫西斯神庙纪念谷物女神刻瑞斯的仪式所抱有的神秘感大致类似。它们引起了全体希腊人的兴趣,于是,全世界的伟人都渴望加入其中。那种入会形式远比现今加入共济会的意义要大得多,后者的会员当中不乏流氓无赖和社会渣滓。由于埃莱夫西斯之谜使世人产生敬畏,所以与它有关的林林总总长期处于讳莫如深的状态。譬如,虽然有的人胆敢把祭司长在逐出新会员时所说的最后三个字泄漏出来,但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啊?至大不过让泄漏者本人自取其辱罢了,因为那三个字原本属于野蛮人的语言,就连公然亵渎者本人也不知其意。我曾在某个地方读到过关于这三个字的解释:“勿作恶”。入会仪式庄严无比,前后持续九天,与会者全是最最可敬的人。翻开普鲁塔克的著作,我们就可以读到阿雷比亚德斯(Aleibiades)被判死刑的记述,他竟敢违反尤莫尔皮德斯(Eumolpides)法,躲在家里与波利辛(Polytion)、塞奥佐罗斯(Theodoros)两人讥笑那些伟大的秘教,因而被判了死刑,所有财产均被没收。为了惩罚其渎圣行径,他被判由男女祭司将其咒出教门,然而这一判决并未公布,其中有位女祭司不同意,她的理由是,身为神职人员,应当“祝福,而非诅咒”——这是最最高尚的训戒,但教皇对此却不屑一顾。如今,什么都无足轻重了。波塔瑞利(Botarelli)出版了一本关于共济会仪规的小册子,人们一提到他就称之为无赖。这已经成为人们的普遍观点了。那不勒斯有位王爷和汉密尔顿先生在家里偷偷修炼圣真纳罗(Gennaro)法术。国王把他的眼睛打瞎了,但却忘记了,他胸前佩戴着一枚带有圣真纳罗头像的纹章,头像周围刻着“In sanguine foedus”(“立约之血”)这几个字。如今,一切都微不足道,一切都毫无意义了。时下的流行趋势将得到捍卫和追逐,但是,否认什么事物,一旦半途而废,势必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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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8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八章
我在巴黎学徒-几幅画像-稀奇古怪,纷繁驳杂的事情。
西尔维亚为了庆祝儿子的到来,在家宴请亲友。我不早不迟,恰恰在这时来到巴黎,并且认识了他们——想想心里很高兴。巴勒蒂的父亲马里奥由于大病初愈,所以没有入席作陪。但我见到了他的姐姐(艺名弗拉米娜Flamina)。她因从事翻译而在当时的文人同盟中颇有名气,而我之所以要好好结识她,却是另有原因的,有一阵整个意大利流传着关于三位名人逗留巴黎的故事,他们是马菲(Maffei)侯爵、孔蒂(Conti)修士和皮埃尔•贾科莫•马尔泰利(Pier Giacomo Martelli)。听说三人是死对头,因为他们每人都想博得一个女演员的欢心,身为文人,他们打起了笔墨官司。马尔泰利写了一篇讽刺马菲的文章,文中所用的化名费米亚(Femia)是通过打乱顺序得来的。
当有人把我介绍给她,说我是文人同盟的候选人的时候,她觉得与我说说话也不妨事。我从她脸上的神情、说话的声音和举止态度看得出她的不屑一顾。虽然她嘴上没有说,但她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由于她本人在文人同盟里头有些名气,所以把我看得一文不值。瞧她的举动,仿佛从她嘴里吐出来的都是法则似的,她倚老卖老,自以为有资格对我这个尚无作品面世的二十五岁青年指手画脚。为了讨好她,我故意谈起孔蒂修士,并且趁机引用了那位思想深刻的作家的两行诗句。她还给我纠正scevra(意即分离)这个拉丁词语。她说v这个应该读成元音。我刚到巴黎第一天不应该忽视这一点。
我当然渴望学习新知识,夫人,但不是忘掉旧知识。这个词应该是scevra,而不是sceura,因为它是由scevera缩减过来的。
你我之间谁对谁错还有待商榷。
是您错了,夫人,因为阿里奥斯托在诗中让scevrapersevrap 这两个相互押韵。
她正想继续争辩,却被她那年已八旬的丈夫打断,他说是她错了。因而她无言以对,从此逢人就说我是江湖骗子。她丈夫名叫洛多维科•里科博尼,但是人们喊他莱利奥(Lelio)。正是此人,在十六岁的时候把意大利剧团带到巴黎为摄政公爵演戏。他的功绩我倒是有所耳闻。他当年英俊潇洒,其人品与才华广受敬重。晚宴上,我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西尔维亚身上,她简直被捧上了天。我发现她的确值得赞美。她时年五十,体形优美,神情自若,和蔼可亲,举止风度俱佳,说话谦虚,待人礼貌,风趣而不做作。她的脸长得讨人喜欢,耐人寻味,但又难以捉摸,而在仔细端详之后便会发现算不上美丽标致。然而,谁也不敢将其归为丑女之列。她既说不上美,也算不得丑,因为她的人格魅力极强,一旦见面,就会难以忘却。因此,她到底属于哪种人呢?若是依照常人的审美标准并且有本事找出优点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美丽。
整个法兰西都把这位女演员当作心目中的偶像,最伟大的作家,尤其是马里沃(Marivaux),专门为她写喜剧脚本,正是因为看重其表演才干。若是没有了她,他们的喜剧就根本无法传给后辈。至今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女演员来取代她,因为最最艰难的戏剧艺术才能西尔维亚都已具备,做功好,嗓音美,智力强,镇定自若,极富风韵,而且很有人情味。她的这些素质都是与生俱来的,艺术与之相辅相成,并且精益求精,但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继承者必须把西尔维亚的各种素质集合于一身,谈何容易!
除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些长处以外,她为了在每个方面都有别于他人,又增加了一种独特的品格——她的生活态度纯正得很。其实,即使缺少了这一优点,她也可以成为一个登峰造极的著名演员,她虽然乐意与男士交朋友,但却根本不会成为情人,其实她完全有这个便利,可她不屑一顾,并且按照自己的价值观视为不齿。正因为如此,她赢得了可敬的名声(但这种名声在她那个年龄是不合时宜甚至不合情理的,在所有演艺界女同行们看来几乎是一种侮辱)。正因为此,巴黎那些自以为是的下三滥观众在看到她出演他们所不喜欢的角色时都不敢当场喝倒彩。西尔维亚在职业圈内的确是个佼佼者,这是人们普遍一致的看法。
她并不打算把自己的端正品行与自己的良好声望联系在一起,她之所以身体力行,其目的只是出于自尊自爱,因此,她与身边的女演员相处时从来没有自高自大的表现,而她们则不打算通过完美操行来引人注目,只要能够凭本事在演艺事业上发热发光,就很满足了。西尔维亚喜爱她们,她们也都喜爱西尔维亚,她公开为她们讲话,对她们赞赏备至。其实,她这样做是很明智的,因为她什么都不害怕,她们根本不可能损及她独有的光辉。
造物主欺骗了她,让她少活了十年。她六十岁那年,也就是在我与她相见的十年之后,她已然变得衰竭不堪。巴黎的气候就是这么捉弄意大利女人的。在她离世前两年,我曾经看到她在马里沃撰写的喜剧中扮演玛丽安娜这一角色,当时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与玛丽安娜年龄相符。她去世时我也在场,她在断气之前五分钟把女儿搂在怀里,给了她最后的忠告。她被体面地安葬在圣索菲娅教堂墓地,教区神父对此毫无异议。他说,她的演艺生涯根本没有妨碍她成为一名基督徒。
读者敬请原谅,我竟然在她逝世前十年就这么为她致悼词。就此打住。容我日后再表。
晚宴席上,她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就坐在她的身旁。小姑娘只有九岁。我被这个母亲的出色之处深深吸引住了,因而不曾有时间留心观察她的女儿。只好留待将来再作道理。第一晚就这样过去了,我满心欢喜地回到了甘松太太提供的临时寓所。我的女房东名叫甘松太太。
我醒来的时候,甘松小姐跑来告诉我,外面有个男仆,他是来伺候我的。只见眼前站着一位矮个子,模样挺讨厌的,我当面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王子,我个子矮小,就保证不会拿您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四处招摇。
你叫什么名字?
您高兴叫啥就叫啥。
什么?我在问你叫啥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每个使唤过我的主子往往都会给我起个名字,我这一生已经有了五十多个名字啦。您给我起个名字,我会接受的。
我跟你讲,你总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姓名,你的家庭总得有个姓氏吧。
家庭?我根本没有家。我年轻的时候倒是有个姓名,但在我当男仆的三十年中,老是不断更换主家,结果也忘掉了自己的姓名。
我想叫你精灵(L’Esprit)。
您这是抬举我呢。
去把这块金路易换成零钱吧。
我这里就有。
我看你挺有钱嘛。
我完全听候您的吩咐,先生。
我要打听你的下落,得去找谁呀。
仆人中介所,或者是甘松太太。在巴黎,人人都认得我。
那行。我一天可以给你三十个苏。你的衣服我不负责提供,你回家睡觉,每天早上七点过来听候吩咐。
巴勒蒂来看我,叫我每天一块儿吃中饭和晚饭。我要去王宫,让精灵给我带路,一直把我送到宫门边上才分手。我早就向往人们交口称赞的一条散步廊道,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我看到一个花园相当小巧别致,还有几条小道傍着绿树与喷泉,周围是高大的屋舍,正在散步的有男有女,沿途不时看见一些长凳,凳上摆放着新出版的小册子,以及香水、牙签和各式装饰小件,游人可以在此选购。我看到道旁放有一些椅子,花一个苏的租金便可坐下歇歇脚,不少人在阴凉的地方看报纸,面对晚餐的男女食客,有独自消受的,也有与人共享的,他们无不逍遥自在。送咖啡的侍应生在灌木掩隐的小小楼梯上走过来走过去,忙得不亦乐乎。我看见有一张小桌子空着,就在那儿坐了下来,侍应生问我要点什么,我说要一杯不加牛奶的巧克力饮料,于是他端来一只银杯,里面的饮料简直不堪入目。我碰都没碰,不久就对侍应生说,假如咖啡还可以,就给我送一杯过来。
好极了,我昨天亲手做的。
昨天?那我不要了。
里面的牛奶可好着哩。
牛奶?我从来不喝。去给我泡杯咖啡,就用水泡,快去。
用水?我们在正餐之后才会用水泡咖啡,您就来一杯巴伐利亚茶好吗?您要不要一大瓶大麦杏仁茶?
好吧,就来点大麦杏仁茶。
我发现这种饮料好极了,于是决定每顿早餐都喝。我问侍应生,这里有没有新鲜事儿。他回答说,太子妃生了个小王子。这时,一位修道院长却说他是在胡扯,因为她生下来的是个小公主。又有一个人走过来说:
我刚从凡尔赛来,太子妃生的既不是王子,也不是公主。
他对我说,看来我是个外国人。我回答说,我是意大利人,前天刚到巴黎。接着,他就跟我说起宫廷、社会和戏院的情况。他主动表示愿意带我四处走走,我一边道谢,一边起身离座,与此同时,修道院长陪伴在我身边,路上遇到那些正在信步畅游的女人,他就把她们的名字说给我听。有个身穿长袍的律师与他不期而遇,于是两人热烈拥抱。院长向我介绍说,他是意大利文学界一位博学之士。我就用意大利语向他打招呼,他的回答十分机智风趣。我被他的讲话风格逗笑了,于是就向他道出了发笑的理由。我说,他的讲话带有薄伽丘的风格。我的评价让他感到满意。接着,我又向他提出忠告,讲话的时候不宜采用那种风格,尽管薄伽丘这位古代作家的语言无懈可击。不到一刻钟,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因为彼此发现情投意合。他是诗人,我也是诗人,他喜爱意大利文学,我喜爱法国文学。我们交换了地址,而且保证日后经常走动。
我看见花园角上有很多的男女游人聚在一起,而且纷纷抬头望着天上。我就问这位新朋友,那儿有什么好看的。他说,他们每人手上拿着一只计时钟表,那是在看子午线呢;他们正在等待日晷的指针阴影与它重合在正午时分,以便校准各自的钟表。
可是,哪里没有子午线呢?
不错,但是王宫里面的最最出名。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为什么要笑?
因为所有的子午线不可能不同。所以说,这样做是愚不可及的。
他想了一想,也笑了起来。他让我鼓起勇气对这些善良的巴黎人点评一番。我们从王宫正门出来,只见右边有一群人挤在一家店铺前面,店牌上有一只香猫。
这是咋回事?
这一回您真该发笑了。这些人都在等待购买鼻烟呢。
是不是说只有这家店才出售鼻烟呢?
到处都买得到。可是,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人们除了从香猫店买来的之外,根本不愿把别的烟丝装进自己的鼻烟盒。
这里的烟是不是比别的更好呢?
绝对不是。甚至更差劲。但它因为受到沙特尔(Chartres)公爵夫人的青睐而声名鹊起,于是人们非此店的烟丝不买。
她是怎么让它声名鹊起的呢?
她先后三次让自己的马车停在店外,每次只买一小盒鼻烟,而且还当众对卖烟的姑娘说,这是全巴黎最好的烟丝。围在她身边的那些笨蛋们就把这事讲了出去,于是巴黎人都知道,要想买到上好的鼻烟,就得到香猫来。女店主准得发财,因为她每天的销售额超过了一百克朗。
沙特尔公爵夫人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财神带给这个老板娘了呢。
恰恰相反,公爵夫人脑瓜子灵得很。这件事情完全是她亲自策划的。她很喜欢那个新婚不久的少妇,打算尽力帮上一把,于是拿定主意,采取了上述行动。巴黎人的心灵有多么善良,您简直无法想象。您来到了全世界少有的奇怪国度,在这里,智力可以带来财富,要么可以拿出真本事,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要么弄虚作假,利用别人的愚笨来赚钱。愚笨是这个国家的特色,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愚笨往往产生于聪明,犹如女儿之于母亲,因此,法兰西民族要是在智力上稍稍逊色一点,反倒是变得明智一些——此话其实并非荒谬悖论。
这里所崇拜的不是供在祭坛上的神灵,而是各色时尚摆设。一个人只需朝前狂奔,别人看到了都会跟在后面追赶,直至发现他原来是个疯子,这才停下脚步。不过,要想发现真相,却比数清沙粒还要困难,因为此地的疯人天生如此,但却始终被当成了智者。香猫商店出售的鼻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说明我们的国民多像一群缺乏主见的绵羊。我们的国王寻觅了一圈之后来到纳利桥(Pont de Neuilly),想喝一种名叫拉塔菲亚(Ratafia)的果酒,于是驻足于该地的酒肆,无巧不巧,店主正好有一大瓶呢。国王喝了一杯之后,想想有必要对身边的人夸夸这种酒,于是连声说好,并且要来了第二杯。就这样,让酒肆老板时来运转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整个宫廷,整个城市都知道纳利桥的拉塔菲亚果酒是欧洲最好的饮品,因为这是国王说的。最爱时髦的人们纷纷不惜连夜涌向纳利桥品尝果酒,不到三年时间,酒肆老板就成了个阔佬,他在原址建造了新屋。您若是来到这里,就会看到一位著名院士赠给他的有趣题词——玉液致富Ex Liquidis Solidum)。这个转眼之间就富得冒油的家伙应该感谢哪路神仙呢?他应该感谢的不外乎愚蠢、轻浮和噱头。
在我看来,我说,国君和王公大人的意见之所以得到普遍赞同,是因为国民无限爱戴他们,强烈的感情使他们相信,王公大人是永远正确无误的。
确实如此。法国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外国人相信,国民是爱戴国王的。但是,我们之中一些爱动脑筋的人却发现,国民对国王的这种爱其实纯属一种虚饰而已。若是依靠这种没有根基的爱,势必一事无成!朝廷是不会依靠它的。国王出现在巴黎的时候,人人高呼国王万岁,是因为某个好事者带头喊了一句。喊出这么一声口号,可能因为情绪高涨,也可能因为内心恐惧,国王本人听了也不会当真——请相信我的话吧。他一刻钟都不想久留,巴不得马上返回凡尔赛宫,那里有两万五千精兵护卫他免遭那些高喊处死国王的愤怒民众的围攻。路易十四对他们是了解的。正因为此,在国难当头,大议会有人谈论召集国事大会的时候,这位国王不惜牺牲掉好几名议员的性命。法兰西从未爱过自己的国王,只有路易十二和亨利四世除外,前者因为虔诚,后者因为驾崩。当今在位的国王在养病期间相当坦诚地说:我感到费解的是,在我的身体恢复健康时人们欢呼庆祝,因为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获得如此的爱戴。我们国王的这段话已经博得了高度的颂扬。其实,他是运用了自己冷静的理智。具有哲学头脑的朝臣理应告诉他说,他之所以受到如此爱戴,是因为他的姓氏本身就含有深受爱戴之意。
朝臣之中有没有哲学家呢?
没有,因为一个人当了朝臣就不可能是哲学家。不过,有头脑的人还是有的,他们由于看重自身利益而局限于小小的一块。不久前,在和某个大臣(恕不点名)交谈时,国王提起自己与M夫人过夜时的赏心乐事时赞不绝口,他说他不相信天下还有哪个女人比得上她。而这位朝臣回答说,陛下之所以持有这一观点,是因为圣驾从未涉足一家妓院啊。为此,该大臣就被开回原籍去了。
我认为,法国国王避免召集国事大会,这件事做得对,因为此会一开,情况就会像教皇召开教会会议那样了。
不完全一样,但却颇为相似。假如处于第三等级的平民在选票上堪与贵族及僧侣相抗衡,国事大会必将招致危险。然而,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因为没人相信,政策会允许把刀剑交到疯子的手上去呢。平民当然乐意发挥同等的影响力,不过,无论是国王,还是大臣,谁都不会听之任之的。哪个同意,哪个就是笨蛋,或者是叛贼。
年轻人说的这番话一下子让我对国民、对普通巴黎市民、对朝廷、对国王有了正确的认识。他名叫帕迪(Patu)。关于此人,容后细表。他一边这么兴味盎然地谈谈说说,一边带我来到西尔维亚门前,并且恭喜我有机会来到这么豪华的宅子。
我发现和蔼可亲的女演员此刻正巧高朋满座。她把我一一介绍给所有的宾客。有个名字如雷贯耳,那就是克雷比永(Crebillon)。
什么,先生?我对他说,难道我就真的这么幸运么?久仰大名,至今已经八度寒暑矣。请听在下背诵一段吧。
于是,我把他的悲剧剧本《拉达米斯托与泽诺比亚》(“Rhadamiste et Zenobie”)中最最动人的一段台词翻译成意大利白话朗诵了一遍。年逾八旬的克雷比永兴味盎然地倾听自己的作品被我用另一种语言读出,而他对这种语言的喜爱甚至超过了他的母语。他趁兴用法语朗诵了这同一段,然后彬彬有礼地指出,有几块地方被我作了一些改动,挺好呢。我向他道谢,但是并未接受他的夸奖。此情此景,西尔维亚看了很开心。我们靠着桌子坐了下来,有人问我在巴黎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我把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出来,但却没提帕迪的那段谈话。我和克雷比永至少交谈了半个小时,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到,我为了了解他们国家的长处与短处,正在修习一门课程。于是,他说了以下这段话语:
先生,见面第一天,我就认为您很有出息。您很快就会取得进步。您的故事讲得很好。您的法语也不赖,让人一听就懂。不过,您讲的法语,带有意大利语的结构。您很能抓住听众,您句子里出现的新鲜玩意儿让听众倍加注意,我甚至可以这么说,博得听众赞许的恰恰是您的那些习惯用语,因为它们又新又奇,而您现在恰恰来到了人人对新奇事物趋之若鹜的国家。但是,从明天起(而不要往后拖延)您就必须不遗余力,学好我们的语言,否则,两三个月后,此时为您喝彩的这同一帮人必将开始笑话您了。
这我相信,而且有些担心。所以,我来到此地,主要就是为了让自己完全适应法国的语言和法国的文学。但是,先生,我眼下怎样找到一位法文老师呢?我是个让人讨厌的学生,老是爱提问,爱打听,学习起来有些苛求,简直没有满足的时候。即使找得到这么一位老师,我也付不起工资。
先生,五十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像您这样的学生,如果您来听我的课,那就由我付钱给您好了。我住在十二门(Douze Portes)大街沼泽(Marais)小区,家里有意大利最好的诗人作品,我打算让您译成法文,那时您一定不会感到不满意的。
我欣然接受,但却不知如何表示内心的感激。克雷比永身高六英尺,比我高出三英寸,他吃起来胃口极佳,讲起故事来引人发噱,自己却一点不笑,他那妙趣横生的语言风格是远近闻名的。他一生长守在家,难得出门,几乎不见来客,因为他一天当中大多与身边的十八九只家猫嬉戏,同时嘴上总是叼着一只烟斗。他屋里雇了一个女管家、一个炊事员和一个贴身男仆。女管家里里外外一把手,还替他管钱,从来不会让他缺这少那的,正因为如此,他也从不叫她向他报账。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克雷比永的脸长得像狮子,换句话说,像只猫咪(反正都一样)。他当时担任皇家文字审查官,觉得这个差事挺有趣。作品呈交过来之后,由他的女管家念给他听,一旦觉得需要听听他的批评,她就停顿下来。有时他因和女管家意见分歧而起了口角,听得我忍俊不禁。一天,我听见女管家把一个上门请老先生改稿的人支走了。
下周再来吧,她说,因为我们还不曾有空看您的作品呢。
这一年中,我每周拜访克雷比永三次。我现在所掌握的法语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然而,我却始终未能摆脱意大利语的影响。我虽然发觉别人带有意大利腔,但它一旦出现于我的笔下,我就发现不了,至于如何辨认,我肯定是学不会的,同样,我也从未看出拉蒂尼•李维(Latinity Livy)的著作中存在人们所指责的语病。
我按照格律,围绕某一主题创作了一首八行诗,拿去请教克雷比永。他把这八行诗细细读过之后,对我说:
您的构思精巧,很有诗意,语句也无懈可击,韵律也把握得当,但它算不得好诗。
这怎么可能呀?
我也知道。它缺少某种东西。想象一下,您见到一个人,他长相英俊,体格健壮,风趣健谈,总之,他在您面前无可挑剔。来了一个女人,她朝他看了看,经过全面观察之后,就转身离去,她给您的解释是,此人没法让她喜欢。可是,夫人,请问您发现他有什么缺点。’‘我不知道。您走回那人身边,再把他细瞧一遍,这时您就发现他原来是个阉人。啊!您于是就说,现在我明白了,那女人见到他为什么会不称心。’”
通过这么个比方,克雷比永让我认识到,我那首八行诗不够动人的原因。
坐在一起用餐的时候,我们谈路易十四谈得很多,克雷比永曾经事奉这位国王长达十五年载,因此,他跟我们谈了一些鲜为人知的轶闻趣事。在谈到几任暹罗大使的时候,他说,他们肯定是些流氓,这帮家伙接受了曼特农(Maintenon)夫人的资助,却干着不光彩的勾当。他说他曾经打算写一个题为《克伦威尔》的剧本,但是始终没能写完,因为国王有一天亲口对他说,不要为塑造一个恶棍而耗费笔墨。
他和我们谈到了他的悲剧剧本《卡提莉娜》(Catilina),还说,他认为它在他的剧本中属于最最差劲的作品,但他不打算把它改好,因为年轻时的凯撒必定让人感到好笑。这就类似于美狄亚的情况,如果把她认识伊阿宋之前的形象搬上舞台,效果一定很好。他高度赞赏伏尔泰的才华,同时又谴责他的剽窃举动,因为他把克雷比永写的关于上议院的场景用到自己的剧本里去了。他承认,伏尔泰完全具备写作历史剧的才华,但他为了使作品生动有趣,就篡改历史,加进了一些童话故事。依照克雷比永的说法,伏尔泰的《铁面罩》就属于童话;他说,这是路易十四亲口对他讲的,所以错不了。
那天在意大利大剧院上演的是德•格拉菲涅夫人的塞涅(Cenie)。我早早地赶到了这座圆形剧场,找了一个理想座位。那些珠光宝气,款款步入第一层包厢的女士们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于是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她们。我穿着一件精制外套,但由于袖口是敞开的,整排纽扣一览无余,谁都能看出我是个外邦人,因为我这身穿着在巴黎已经不再行时了。就在我望着女士们出神的时候,有个穿戴阔气,个头比我大两倍的男子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我是不是外国人。我说是的,他马上问我是否喜欢巴黎。我以赞赏的口吻作了回答。就在这时,只见有个浑身珠宝,又矮又胖的女人走进我左边的包厢。
我问邻座的胖子:那个肥母猪到底是谁?
她就是我这个肥公猪的老婆。
啊,先生,万万对不起呀。
可是,这个人一点都没有计较我的粗鲁无礼,他不仅没有怪罪,反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可让我一时没了主意。他笑完之后,转身离开楼厅,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在包厢内与妻子说话,接着看见夫妇俩笑了起来。我正想拔腿回避,只听见他喊我进去:
先生,先生。
我出于礼貌,不便拒绝,于是朝他包厢走去。他一本正经地请求我的原谅,因为他刚才笑得有些失态,并且热情邀请我到他家去吃晚饭。我向他道了谢,同时告诉他说,我已另外有约。但他不肯就此让步,他的夫人也帮着一块邀请我,我让他们相信并非故意推托,就告诉他们说,我已经接受了西尔维亚的邀请。
他说:只要您没有异议,我肯定有办法帮您取消她的约请,我打算亲自去找她打招呼。我只好作了让步。
他真的去找了西尔维亚,结果,巴勒蒂跟他一起回到了我这里。巴勒蒂替他母亲捎来口信说,她赞赏我与大胖子的结交,而且还表示期待我第二天去吃中饭。巴勒蒂偷偷地告诉我说,此人是税务司司长博尚先生。
散场以后,我伸手挽住夫人的胳膊,并且坐进了她的马车。到达她的住宅一看,里面宾朋满座,济济一堂,打牌的打牌,说笑的说笑,处处竞现奢靡——这在巴黎相当普遍,他们这些上等人无不如此穷奢极欲。我们一直吃到半夜过后才起身离席,接着,一辆马车将我送回了住处。逗留巴黎期间,我成了这个人家的常客,事实表明,这对我是很有好处的。人们说得没错,所有前来巴黎的外国人,至少在起初的两个星期里会感到闷闷不乐,因为总得过上一段时间才可融入其中。而对我来说,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内,我就已经忙得不亦乐乎,并且坚信自己肯定可以忙得开心。
第二天上午,帕迪来到我的宿舍,让我看看他新近创作的赞扬塞克斯元帅的散文。我们一同出行来到杜勒丽宫吃早饭,到了那儿,他就介绍我认识了博卡热太太。说到塞克斯元帅的时候,这位夫人说了一段风趣的话语。
说来真奇怪,她说,显然这个人让我们唱了这么多的感恩曲,但是,我们却没法为他唱一支安魂曲’”(译者注:安魂曲只适用于天主教徒,而元帅却是个基督教新教徒)。
后来,帕迪带我前去拜访著名歌剧女演员勒•费尔(le Fel),她是皇家音乐学会会员,深受巴黎观众的喜爱。她有三个可爱的小孩,正在屋子内外跳跳蹦蹦。
我真喜欢他们,她说。
他们的小脸蛋真美,我说,三个人三张不同的长相。
说得有点道理。大孩子是阿内西(Aneci)公爵的儿子,老二是埃格蒙特(Egmont)伯爵的,最小的是迈松鲁热(Maisonrouge)的儿子,迈松鲁热最近娶了拉•罗梅努瓦勒( La Romainoille)。”
哦,哦。请您原谅。我还以为您是他们三个孩子的母亲呢。
我本来就是的呀。
说着,她看了看帕迪,两人同时大笑起来,把我弄得面红耳赤。我毕竟是涉世未深,听说一个女人竟然通过这种办法控制了男人的权利,实在没法适应。勒•费尔并非恬不知耻,而是襟怀坦白,对各种社会偏见满不在乎。那些贵族男子把自己的私生子丢给了这个做母亲的,同时向她支付孩子的抚养费,使这位母亲得以过着奢侈的生活。我由于对巴黎人的生活习惯缺乏感性认识,因而时时出错,尴尬不堪。从此以后,假如有人在勒•费尔小姐面前夸我头脑聪明的话,她肯定会哑然失笑呢。
还有一天,我在拜访歌剧院首席芭蕾演员朗(Lang)的时候,见到四五个姑娘,个个都有自己的母亲陪伴身旁,她们是来听他上舞蹈课的。姑娘们年约十三四岁,举止端庄,颇有教养。我恭维了她们几句,她们听了并不答话,只是垂下了眼皮。其中有一位正患着偏头痛,我让她把卡尔姆果汁拿过来闻一闻。她的朋友问她昨夜有没有睡好。
不是因为欠觉嘛,这个女孩答道,我想我是怀孕了。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一下子呆若木鸡,于是就说:
我根本没想到女士您已然婚配啊。
她看看我,再看看她的朋友,接着两人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羞愧难掩,抽身而逃,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往后再不用贞操二字去衡量那些年轻女演员了。她们以不讲贞操为荣,而且还嘲笑那些以此衡量她们的人是笨蛋呢。
帕迪把我介绍给所有在巴黎颇有名气的风尘女子,他本人和我一样爱慕异性,但不幸的是,他的身体不如我这么强健,结果把老命都搭上了。他若能活到今天,想必可以取代伏尔泰的地位。三十岁的时候,他在离开罗马返回巴黎的半路上,于萨瓦的圣让-德-莫里安教堂与世长辞。我就是从他那里学会了写好散文文体的秘诀,当不少法国青年作家需要起草诸如颂词、悼词、献辞这类需要最佳文体时,就得掌握这种诀窍,从而使之尽显完美。我出其不意地从帕迪那里把这一写作秘诀偷偷地学到手了。
一天上午,我来到他家,看见他的桌上摊着几张写满尚未押韵的亚历山大格式诗稿。我读了十来个段落之后对他说,它们虽然语句优美,可带给我的并非喜悦,而是不快;我还补充道,我曾经读过他为塞克斯元帅写的颂词,其中有几句韵文让我觉得远比眼前的诗句可爱得多。
我若不是首先以亚历山大体的无韵诗句把要说的东西写下来,那我的散文就没法让您喜欢。
那就需要大量费心而无谓的劳作嘛。
一点也不费心,因为无韵诗是不需要花费功夫的。您写起无韵诗来,就像在写散文一样。
如此说来,您是否认为,当您把自己的诗句抄入散文之后,您的散文就格外优美呢?
我相信这是毫无疑问的,肯定能使散文中处处带有那种半行头的诗句——这是作者在写作时不知不觉就会犯的错误。
这还算是错误么?
这可是个不可饶恕的大错误呀。散文中夹杂着信口开河式的诗句,其实要比一般的散文诗还差劲。
的确不假,颂词中随便出现诗句是不好,它会造成不良的印象。
当然,当然。就拿塔西佗(Tacitus)的《编年史》来说,他一落笔就写出了一句六韵诗Urbem Roman a principio reges habuere(‘起初罗马处于诸王治下’) ——他当然不是故意写成诗句的,事后也没能发觉,否则,他就会把这个句子重新组织一遍。你们意大利散文中要是无意夹杂诗句,算不算是失误呢?
算是严重失误。但我得告诉您,有一些才疏学浅的作家却故意在自己的散文中塞进一些诗句,以图响亮动听之效。其实这属于华而不实之举,但是他们自鸣得意,以为定可冒充精品,而且读者也难辨高下。然而,您却这么不辞辛劳,我想象您这样的作家是绝无仅有的。
绝无仅有?您错了。很多信手拈来诗句的作者,其实与我一样,在动手誊写的时候都会不辞辛劳,字斟句酌的。您随便问问人家,譬如,问问克雷比永,德•瓦斯农院长,或者拉•哈普(La Harpe),他们都会把我的上述观点讲说一遍的。伏尔泰就是率先在其小品文中运用这一艺术手法,从而深受读者喜爱的。他的《致夏特烈夫人》就是其中一例,这篇书信体散文写得优美感人。您就读一读吧,假使您能从中发现一句半行诗,那您就可以认为我说错了。
我去问了克雷比永,他也是这么回答的。不过,他说他本人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帕迪乐颠颠急匆匆地拉我来到大剧院,目的是让我对那里的表演有个直观印象,因为在他看来,一个意大利人肯定会发现其独特之处。正在上演的歌剧名叫《威尼斯人的节庆》,这个题目倒是挺有趣的。我们花了四十苏,买到的是正厅后排的站票,置身于此,你会发现周围的观众都挺友好。演出给这个国家带来了欢乐。
序曲很美,由一支优秀的乐队演奏。序曲结束,大幕拉开,舞台背景显示的是从威尼斯圣乔治•马乔尔小岛看到的皮亚泽塔。但我还看到左侧有总督府,右侧有市政厅和大钟楼。这种荒诞可笑的错误简直让我们这一代人感到耻辱,我一看就笑了,在我的影响之下,帕迪也跟着笑了起来。音乐很美,虽然风格陈旧了,但是,我由于从未听过,所以,起初倒是欣赏了一阵,再往后听就觉得兴味索然了。宣叙调除了毫无意义的尖叫之外,基本上一成不变,我听了实在受不了。法国人声称,他们这种宣叙调不仅取代了希腊的象音(melopoeia),而且取代了我们意大利的宣叙调。他们还说,除非他们听得懂意大利语,否则不会喜欢我们的宣叙调。
至于舞台布景出现的错误,我认为应当归咎于画家的极端无知,这是他对某幅画作的笨拙抄袭所造成的结果。譬如讲,他曾经发现男士们把刀剑挂在身体的右侧,于是就只相信自己见过的右侧挂剑情形,对于左侧挂剑就理解不了。
这场戏表现的是狂欢节期间的某一天,威尼斯人戴着假面具在圣马可广场走来走去,剧情反映了一些侠客、鸨母和妇女正在策划或是已经卷入一连串的风流韵事。他们身穿戏装,假戏真做,引人发笑。不过,真正把我逗笑的却是身着古怪长袍,分别从两翼上场的总督及其十二名参事,他们上场以后便跳起古老的西班牙慢舞(passacaglia)。这时,我突然听见正厅后排观众为刚上场的一个高大魁梧的男舞蹈家热烈鼓起掌来,只见他头戴一顶黑色假发,一缕长长的卷发直披腿部,身上的长袍正面开襟,拖到脚跟。帕迪语气诚恳地告诉我说,我现在看到的是大名鼎鼎的迪普雷。这见他那帅气的身影有节奏地朝前移动舞步,越来越接近乐池的时候,他缓缓举起双臂,在空中形成一个圆圈,整个动作极其优美,先是渐渐伸直,接着慢慢收回,并且抬脚走起碎步,双腿中段做起了巴特曼动作,然后单脚着地旋转,边舞边退,最后隐入舞台一侧不见了。迪普雷这段舞蹈前后不过三十秒钟,但却赢得了全场观众一致的掌声。我问帕迪这是什么缘故,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掌声是冲着迪普雷优美协调的舞蹈动作而来。他说,这位演员虽已年过六旬,但是跳起舞来,就跟四十来岁时一模一样。
什么!他就从来没有跳过不同的动作么?
他已经跳得再好没有了,您看到的这一段舞蹈真可谓尽善尽美呀。还有什么能超过尽善尽美呢?他每回的舞蹈动作都一模一样,可我们总能从中发现新意,这正是真善美所具有的威力呀,它可以直接沟通心灵。这是真正的舞蹈,这是真正的歌曲,您在意大利是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概念的。
第二幕结束后,迪普雷再次露面(当然是戴着假面具),在另一种旋律伴奏下跳了一段舞蹈,但我还是看出来,他的舞蹈动作依然如故。他朝前面的乐池轻移舞步,稍作停留之后摆了个非常漂亮的姿势——我得承认,确实非常优美。突然,我听到正厅后排上百名观众同时赞叹起来:
哦,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他的身体正在伸展,正在延长呢。
说句实话,看样子他的身体就像橡皮筋在拉长,在扩大。我完全同意帕迪的说法,认为迪普雷的动作美不胜收,他听了喜形于色。迪普雷刚一下场,我便看见女演员像个疯子那样迅速而连续地跳起安特雷莎(entrechats)舞,忽左忽右,满舞台乱窜,我不等起立就使劲拍手。
朋友,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卡玛果,您这时来到巴黎,恰恰是正逢其时。她也已经六十岁了。她是第一个敢于在舞台上腾空跃起的女舞蹈家,在她之前,别的女演员都做不到,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她不穿长内裤。
不好意思,我已经看出来了。
您看到什么了?只不过是她的皮肤吧,老实跟您讲,她的皮肤并不白皙。
我十分抱歉地回答说: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卡玛果,我更倾心于迪普雷呢。
在我左侧有一个高龄老观众是她的崇拜者,他说,她早在年轻时代就跳过巴斯克saut de basque),甚至还跳过加古拉德gargouillade);他还说,虽然她跳舞时不穿长内裤,但他从来没有看见她的屁股。
可是,您既然从来没有看见她的屁股,怎么可以这么肯定地说她没穿长内裤呢?
这种事儿是很容易发现的嘛。我看先生您是个外国人吧。
这您说对了。
我在法国歌剧院看到一件开心事,那就是,随着一声哨音响起,台上一下子变换了场景。与此同时,随着琴弓轻轻一触,音乐响了起来。但是,音乐指挥猛烈舞动手中的指挥棒,像把所有的乐器当成了提线木偶一样操纵,他这副模样让我感到恼怒。此外,观众文明安静的表现让我感到满意。
在意大利,有件事的确值得你感到恼火,那就是,台上正在唱歌的时候,台下一片嘈杂,而在表演芭蕾舞的时候,你却发现台下鸦雀无声,此刻,你就不禁感到好笑。无论置身何处,一个外国人都会见到各种反常现象,而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在自己国内没有分辨的眼光。
我在法兰西喜剧院玩得很开心。只要那里上演老剧目,我就赶去观看,此乃一大快事,加之观众不多,连二百人都不到。我看了《厌世者》、《吝啬鬼》、《赌徒》,还有《吹牛大王》。当时,我假装第一次观看这些剧目。由于到达及时,我见到了撒拉津(Sarrazin)及其夫人格兰瓦尔(Glandval),当热维尔(La Dangeville),杜梅斯涅(La Dumesnil),高辛(La Gaussin),克莱隆(La Claron),普雷威尔(Preville),以及勒瓦舍尔夫人等几位业已退出舞台,仅靠退休金度日的女演员。我与她们作了愉快的交谈,她们给我讲述了一些最最有趣的轶闻趣事。不仅如此,她们还能热心相助。正在上演的一些悲剧中,有个漂亮的女演员扮演了一个哑巴修女的角色。
瞧她多么漂亮啊!我对在座的一位女士说。
是呀,确实可爱。她是那个扮演情人的男演员的女儿。她的人缘好着哩,可以看出她很有出息呢。
我倒很想认识认识她呢。
嗨,这事并不难。她的父母亲都很客气,我敢肯定,只要您表示想去他们家吃饭,他们决不会作梗。他们肯定会自觉退席,回房休息,让您和他们的女儿继续留在桌边,随便聊到多晚都没有关系。先生,您这是在法国,这里的人懂得生活的价值,并且会尽最大可能来享受它。我们热衷于玩乐,谁能成为快乐之源,谁本身就算得上是快乐的人了。
您的思维方式真棒,夫人。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我又不认识,怎么好意思要人家邀请我去吃晚饭呢?
天哪,您在说些什么呀?我们谁都认识。您瞧,我是怎么对待您的吧。谁会认为我不认识您哪?等散戏以后,我就把您引荐过去。
夫人,求求您高抬贵手,还是改日吧。
随便什么时候都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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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目一新在巴黎  发表于 2017-1-28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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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8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九章
我在巴黎的几次失误,几次成功,以及几位相识-路易十五-弟弟来到巴黎。
   
旅居巴黎的意大利演员都想让我看看他们的生活有多阔绰。他们请我吃饭,请我游玩。扮演过阿尔莱齐诺(Arlecchino)的卡利诺•伯尔提那齐 (Carlino Bortinazzi)在巴黎是个广受喜爱的人物,他提醒我说,十三年前他与我母亲从彼得堡来到帕多瓦的时候就曾见过我。卡耶瑞夫人(La Caillerie)的家是他的寄居之处,他在那里盛情款待了我。这位夫人与他有私。她有四个小孩在屋里欢蹦乱跳。我在她丈夫面前夸奖孩子活泼可爱,她丈夫则回答说,孩子是卡利诺的。
也许是吧,不过,与此同时,是您在照料这些孩子,而且他们都得管你叫爸爸,还得跟你姓吧。
没错,依照法律,确实如此,但是,假使我拿定主意要把他们赶走的话,卡利诺这种体面人是绝对不至于不照顾他们的。他自己非常清楚,孩子是他的,假使他不承认的话,那末我夫人首先就会抱怨他的。
以上是这个老实人的心里话,而且他讲起来极为平静。他太太喜爱卡利诺,他像她一样喜爱卡利诺,所不同的是,他没想到自家老婆竟然为别人生了这一堆孩子。在巴黎,这种风流韵事对某种人群来说并不稀罕。有两位法国贵族还平心静气地交换了妻子,小孩的姓氏并不是跟随真正的父亲,而是跟随各自母亲的现任丈夫。这事距今不超过一百年时间(两人分别为布夫勒斯和卢森堡),他们的后代至今沿袭着当时的姓氏。那些知道底细的人说起此事便会发笑,他们笑得对呀。这是他们的特权,它只属于那些知道底细的人们。
庞大龙是最最富有的意大利演员,他是柯拉琳娜(Corallina)和卡米拉(Camilla)的父亲,他还熟悉并且从事放贷生意。我应邀到他家赴宴,他的两个女儿让我心醉神迷。柯拉琳娜正在充当摩纳哥亲王的情妇,该亲王是瓦伦丁诺瓦公爵(此人当时依然健在)。卡米拉正在与梅尔福(Melfort)伯爵相恋,伯爵得宠于沙特尔女公爵,前不久,随着公公的去世,她又荣升为奥尔良公爵夫人。
柯拉琳娜不如卡米拉活泼,但却娇好可爱。我偶尔瞅空凑过去向她献献殷勤,当然只能充当可有可无的角色。但是瞅空也不容易,因为余睱也属于她的主人,所以,有时亲王来看她了,而我仍旧在场。起初遇到这种情形,我鞠一个躬,转身就走。后来,我却被要求留下,因为王公贵胄与自己的情妇呆在一起,通常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们三人往往一块儿吃顿晚饭,他们俩往往一边看我进食,一边听我说话,然后报以笑声;而我的任务就是边吃边聊。
我想好了,该到瓦雷纳路的马提翁宾馆拜访一下这位亲王。
一天早上我去了,他说:您来了,我很高兴,因为我已经答应吕费克(Ruffec)公爵夫人,要带您去拜见她,我们马上就动身吧。
又是一位公爵夫人!再好没有了。我们坐上一辆带有顶篷却无侧板的四轮马车——这在当时仍属流行款式。上午十一点钟,我们受到了公爵夫人的接见。在我眼前是一个年过六旬,又瘦又丑,红颜退尽的女人,虽然搽满胭脂,但却难掩一脸的斑点。此刻,她正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上,刚一看见我来到面前,立刻就嚷了起来:
哦,多帅气的小伙子呀!亲王,您真可爱。过来,坐这儿,年轻人。
我在惊讶之余,只得乖乖地听从吩咐,但是,刚一落座,就被一股冲人的麝香呛得难受。我看到了这个悍妇那袒露无遗却又丑陋不堪的胸脯,还有那些虽然贴着膏药,但却无法遮掩的丘疹。我这是在哪里呀?亲王起身要走,说是一小时以后派那辆马车来接我,而他本人将在柯拉琳娜那里等我。
亲王刚刚离去,这个无耻的女人趁我不备,突然把她那两片带着口水的嘴唇凑了过来,要和我亲吻,与此同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在淫邪欲念的驱使下,朝着我的下部伸来。
让我看看您有没有一件精美的……
哦,我的上帝呀!公爵夫人!
您想退缩吗?您这样真像个小屁孩。
是的,夫人。因为……
什么?
我已经……我不能……我不管……
您这是咋回事儿?
我有淋病。
恶心的东西!
她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我也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并且朝门外走去,心想一走了之,但又生怕门房会阻拦。我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去找柯拉琳娜,把此次极不光彩的遭遇细细地讲给她听,她听了开怀大笑,但同时也觉得亲王这次把我捉弄得太促狭了。她称赞我急中生智,终于摆脱了窘境。然而,她没让我继续叙述我到底是用什么办法骗过公爵夫人的。尽管如此,我并未因此而丧失信心。我知道,她并不觉得我对她怀有爱意。
三四天后,我和她一起吃晚饭时,与她侃侃而谈,并且明确提出,要与她云雨交欢。结果,她答应我第二天用爱来奖赏我。
摩纳哥亲王去凡尔赛宫,她说,要到后天才回来呢。明天我们到郊外猎苑去,在那儿吃饭,就我们俩,还要打一只白鼬,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巴黎城里。
很好。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我们坐上一辆单马双轮车,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伏吉拉关卡。我们正想通过关卡时,一个外国侍从驱车赶了上来,口里上喊:停下,停下!
车里坐的是符腾堡勋爵,他对我不屑一顾,直接朝柯拉琳娜伸长头颈,讨好地凑近她的身边窃窃私语,她同样压低声音作答。他又说了一句什么,她沉吟片刻之后,拉起我的手,满面笑容地说:
“亲王有件要事找我,您自个儿进去玩吧,我的好朋友,吃完饭自个儿打打猎,明天来找我。”
说着,她便走出这辆马车,接着坐上那辆马车,丢下我不管了。
读者要是自己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那就不需要我解释此时此刻该有多纳闷。我实在没法向那些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人解释。我连一分钟都不愿意继续留在这辆该死的单匹马车里面,我叫车夫速速滚开,接着拦下一辆普通出租马车,速速赶去见帕迪,满腔怒火地讲述了这件事。帕迪觉得这事虽然不算新鲜,但是我的遭遇颇为滑稽,不过并没有出格。
没有出格?
没有出格,因为这种事情,对一个追求女人的男子来说,是难免会遇到的嘛。而他要是心智正常,肯定不会逆来顺受的。换了我,我当然羡慕这种小插曲啦。我宁愿花一笔钱,明天把她弄到手呢。
我再不稀罕她了。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去茹尔饭店吃饭,好不好?
当然好喽。这真是个好主意。我们去吧。
茹尔饭店在巴黎颇有名气,我来到巴黎已有两个月了,但还没有亲眼看一看,因而对它满怀好奇,十分向往。承租人是个能干女子,她把它好好装修了一番,并且精心选聘了十三四名靓妞。这里厨师好,酒也好,床也好,来者不拒,统统欢迎。她被誉为巴黎太太,身后有警察撑腰。由于远离巴黎市区,所以她觉得,凡是能够来到此地的人,肯定都是很有办法的,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徒步而来。她经营有方,业绩可观,娱乐消费也是固定价格,收费公道。叫个女孩子陪吃早餐是六个法郎,中饭是十二法郎,晚饭加过夜总共一个路易。这里的房间都很整洁,人们无不交口称赞。我巴不得马上赶到那里,心想它肯定比猎苑更胜一筹。
我们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帕迪对车把式说:
去夏洛门。
知道了,阁下。
仅仅半个小时就已到了,他把马车停在门廊旁边,只见牌子上面写着茹尔饭店,但却大门紧闭。有个大胡子仆人从门后边走过来朝我们打量了一番,等到满意之后才把门打开。我们丢下马车,走了进去,他于是关上了大门。一位年约五十岁,穿着整齐,但却只有一只眼睛的女人颇有礼貌地问我是不是来此吃饭,顺便还要瞧瞧这里的姑娘们。我们回答说是的,她就把我带到一间客厅,只见里面有十四个女孩子,全都穿着白色平纹纱衣,手上都有针线活计在做,大家坐成半个圆圈。我们刚一出现,她们就同时站起身来,一齐向我们施了个屈膝礼。姑娘们发型齐整,年龄相仿,而且个个靓丽,身材有高挑的,有适中的,也有稍矮的,再看头上,有褐发,有金发,也有赭发。我们从她们眼前走过,并与每个姑娘交谈几句。帕迪挑选着自己的意中人,我也找到了自己顺眼的。被我们选中的两个姑娘欢呼着搂住我们的脖子,还催促我们快点出门,说是要在吃中饭之前带我们进花园走走看看。巴黎太太临别对我们说:
先生们可以在我的花园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本店里里外外一片宁静,你们可以尽情享受,但请放心,你们挑选的姑娘身体都没问题。
散步时间不长,我们就把各自的玩伴带入底楼房间。我中意的姑娘长得很像柯拉琳娜,所以立刻就以礼相待。我们听到喊声就来到了餐桌边上,这顿中饭吃得虽不多,但却颇为称心,我们还在喝咖啡的时候,独眼妇人手持一只计时表来到跟前,说是时间已到,假如我们还想玩到晚上,那就得再付六个法郎。帕迪表示同意,但是想要更换玩伴,我也有这个打算。
你们咋说就咋办,先生们。
于是,我们走回原先那间闺房,重新挑选女孩子,然后一同出门散步。不出所料,这第二轮果然显得短暂,那可恨的时限一到,我们就接到了通知,不得不照章办事。我把帕迪拉到一边,经过冷静思考,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像这样按小时计算的娱乐形式太不尽人意了。
让我们回到那间闺房,我说,再选第三个伴儿,一定要让她明白,必须给我们使唤到明天为止。
帕迪赞同我的计划,于是我们一同去找老板娘,说明了上述意图。她承认,我们这样做,就表明我们属于很有眼力的人。但是,当我们走回房间进行第三次选美时,那几个原先陪过我们但是眼下却没被再次选中的女孩子则对我们怀恨在心,因为她们受到了别人的讥笑,于是一见面就啐我们,还骂我们俗不可耐。
然而,当我选中第三个姑娘时,我可乐坏了,因为她是个大美人儿,谢天谢地,我到这时才选中了她,而且这下可以让我使唤十四个小时呢。她叫圣-希莱尔,正是她,在一年之后被一个英格兰贵族带到英国,因而恶名远扬。她神情傲慢,对我不屑一顾。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散步,我才让她恢复了常态。照她说来,我没有资格与她过夜,因为我在第一轮和第二轮选美时却没有看中她。我说正因为我先前有所疏忽,才使我们现在有所收获嘛。她听了笑逐颜开,于是开始对我温情脉脉起来。这姑娘有头脑,有教养,凡是她目前所从事的行当所应具备的,她一概都具备了。吃晚饭的时候,帕迪用意大利语对我说,我眼下只是暂时胜他一筹,占着上风,但他坚持认为,再过五六天,肯定要把她弄到手。第二天早上,他告诉我说,整整一夜,他除了呼呼大睡,啥事都没做。而我却和他不同,圣-希莱尔小姐对我的表现相当满意,正在小姊妹们面前津津乐道呢。我在动身去枫丹白露之前又到巴黎太太那儿去过十多次,不过再也没想另找别的女孩子玩。圣-希莱尔为自己能把我牢牢拴住而洋洋得意。
正因为有了茹尔饭店这个好去处,我对柯拉琳娜的追求才趋于淡化。在我与柯拉琳娜翻脸的两三个礼拜之后,有个名叫瓜达尼的威尼斯音乐家博得了她的欢心,他长相英俊,精通诗艺,头脑机灵,光凭那透着阳刚之气的仪表,就把柯拉琳娜迷住了,由于他的出现,她便与摩纳哥亲王断开了,后者当场把这对新恋人逮了个正着。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来月,柯拉琳娜就想办法与亲王言归于好。结果,九个月后,她就为亲王生了一个小女孩,取名为阿代拉伊德。亲王则为这个女孩备了一份嫁妆。瓦伦丁诺瓦公爵死后,亲王离开柯拉琳娜,与热那亚姑娘布里诺尔(Brignole)小姐结了婚,而柯拉琳娜则充当了拉•玛舍伯爵(如今是孔蒂亲王)的情妇。柯拉琳娜已经不在了,她和孔蒂亲王生的儿子(他曾得到过蒙特利尔伯爵的爵号)也不在人世了。现在回过来说说我本人。
这时,王妃生了一个小公主,她当即被封为法西斯夫人。八月,我在卢浮宫看到那里公开展出一批皇家画院成员的新作,发现展品中缺少战争题材,于是打算把我弟弟弗朗西斯科弄到巴黎来。他当时在威尼斯,对战争画颇有建树。由于帕罗塞利(Parosselli)这位唯一的法国军事画家现已去世,我想我弟弟此后就有发迹的机会了。我分别给格里马尼和我兄弟本人写了信,结果,他等第二年年初才来到了巴黎。
国王路易十五由于酷爱狩猎,所以每年秋季都要在枫丹白露小住六个星期,并且总要在十一月中旬返回凡尔赛。他的旅途支出高达五百万,凡是可供全体外国使团和满朝文武玩乐的东西,他都会一并携带上路。无论是他的戏班子,还是法国、意大利的喜剧演员,都得奉命跟随。在这六个星期内,枫丹白露远比凡尔赛宫繁华得多。尽管如此,巴黎这么大个城市,并不缺少壮观场面。歌剧院继续爆满,法国和意大利的演员继续登台献艺,虽然有一大批演员被国王带走了,但是取而代之者却大有人在。
巴勒蒂的父亲马里奥现已康复,他要带上妻子西尔维亚和全家人一起到枫丹白露去,而且邀请我同行,说是让我住在他租下的一处房舍内。我欣然接受了邀请。这使我有机会认识路易十五的全体朝臣和所有外国使节,真是千载难逢啊。因此,我一到那里,就与莫洛西尼形影不离,他当时是威尼斯共和国驻法国大使(如今是圣马可区检察长)。歌剧开演头一天,他主动让我陪伴在侧。那天上演的是拉理(Lully)的一个剧本。我被安排坐在正厅前排,恰好就在蓬巴杜夫人的包厢下面,不过我并不认识她。第一幕刚开始,著名女歌手勒莫瑞(Lemaure)就从舞台侧门出场了,她唱到第一句时,声音一下子提高,听起来十分刺耳,这让我颇为意外,还以为她发疯了呢,我轻轻地笑出了声,其实并无恶意,但却没想到此举有所欠礼。一个佩戴蓝色绶带,侍奉侯爷的骑士简慢地问我是哪国人,我直截了当地答道,我是威尼斯人。
我在威尼斯观看你们的歌剧时,听到高声念白也会时常发笑的。
这我相信,先生,同样,我还可以肯定,不会有人当场阻止您发出笑声。
我这番义正辞严的回答博得蓬巴杜夫人为之一乐,她就问我是不是真的来自那个下方小邦。
您说的是哪里?
威尼斯呀。
夫人,威尼斯并不在地图下方,而是在上方。
我的这个回答,让人们觉得比第一个回答更为奇特,于是整个包箱便围绕威尼斯究竟在上方还是下方展开了热烈讨论。结果,大家赞同我的说法,于是我没再受到攻击。接着,我专心看戏,没有发笑,但由于受了风寒,我一再地擤鼻涕。那个素昧生平的蓝绶带(其实他就是黎塞留元帅)对我说,很显然是因为我房间的窗户没有关紧。
抱歉了,先生,它们根本无法插入。
顿时出现一阵哄笑,可把我吓坏了,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把无法关上calfeutrees)这个法文单词错读成calfoutrees,使人联想到了房事。半小时以后,黎塞留先生与我谈起那两个美丽的女演员,问我觉得哪一个更加赏心悦目。
那边一个。
她的腿很难看。
人们并不留意那儿,先生,不管怎么讲,我在评价女人的美貌时,首先是要把她的两条腿撇开的。
这句俏皮话我是脱口而出,当时并未意识到有什么特别含义,但却一下子抬高了我的身价,包厢内所有好奇的目光都朝我聚来。元帅从莫洛西尼口中打听到我是何许人也,莫洛西尼告诉我说,元帅希望我过去陪陪他。我由于谈吐风趣而名声大振,黎塞留元帅亲切地接见了我。我侍候得最为殷勤的外国使节是英格兰元帅凯斯勋爵,他当时是普鲁士王国驻法大使。有机会我将谈谈这个人。
到达枫丹白露第二天,我就独自一人走进了王宫。我见到了正要前往教堂做弥撒的英俊国王,还见到了全体王室成员,宫女们奇丑无比,我看了以后,惊讶程度不亚于当年在都灵王宫见到另一群宫中丽人。不过,我在这一群丑八怪当中看见了一个绝色女子,于是就向旁边的打听她的芳名。
她就是布瑞永夫人,先生,她的美德胜于美貌。她在社会上不仅没有蜚短流长,而且谨言慎行,叫人没法造谣诋毁。
说不定有的事情别人还不知晓吧。
哦,先生,在宫廷里,什么事都是瞒不住的。
我踽踽独行,四处徘徊,甚至走进了王室后院,只见十来个长相丑陋的女人行色匆匆,步态慌乱,看样子都快扑倒在地了。我问旁边的人,她们从哪儿来,走路的样子为何如此难看。
王后要开始用膳了,她们刚刚从王后的寝宫出来,由于鞋跟高约半英尺,走起路来不得不弯着膝盖,所以,样子很不好看。
她们为什么不穿短跟的鞋子呀?
因为她们觉得这样可以显得高挑一点。
我步入一条长廊,遇见国王一手搭在达让松先生的肩上。路易十五的头颅生得极其漂亮,与其颈脖相配,简直是完美之至。而当这位人主扭头朝谁看去的时候,才艺再高的画家都画不出那种优美姿势。只要看他一眼,马上就会由衷地爱戴。我想我从他脸上领略到了一国之君的赫赫威仪,相比之下,这在撒丁国王的脸上是见不到的。可以料想,蓬巴杜夫人自从决定认识路易十五的那一刻起,已经对他一见钟情了。也许我猜得不对,但是,谁看了路易十五那张脸,都不得不作此推断。
我走进一个厅堂,看见十来个朝臣正在来回踱步,餐席已经摆好,足可坐下十二名客人,但是只设了一个座位。
这一桌菜是为谁摆的?
为王后,她快要用膳了。瞧她来了。
我瞧见了王后,她头戴一顶大大的女帽,脸上没搽胭脂口红,看起来又苍老又虔诚,两名修女端来一盘新鲜黄油,摆在桌上,王后点头称谢,随即落座,那十来名朝臣停下脚步,在十步开外围成半圈,我也一声不响地站到了一起。
王后开始进膳,此刻她目不斜视,紧盯着眼前的食盘。她发现其中一盘菜肴很对胃口,尝了几口之后,还想再吃一口,这时,她朝周围扫视了一眼,显然想看看有无这方面的知音呢。她找到了一位,于是便对他说:
•罗文达尔先生。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材比我高出两英寸的英俊男子躬身趋前三步答道:
夫人吩咐。
我相信蔬菜焖鸡味道最最鲜美。
我完全赞同,夫人。
答话的口气一本正经,王后听了以后继续进膳,罗文达尔元帅退后三步,恢复原先的站姿。王后没有说话,吃完以后,起身返回自己的寓所。
元帅曾在夺取卑尔根-奥普-佐姆(Bergen-op-Zoom )要塞中建立赫赫战功,我久慕其名,如今识得其面,真是大喜过望。想想挺有趣,当法兰西王后让他谈谈焖鸡的美味时,他那一本正经的口气,简直像是在军事法庭上宣判死刑一般。我在西尔维亚家里赴宴时,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和一帮投缘的宾客,我把这段新近采撷的趣事陈述了一遍。
一个多星期之后,我在上午十点钟来到长廊散步,与那些翘盼国王的人们排成一条长队,我不仅再次见到前去望弥撒的国王本人,而且看到他的几个女儿身上袒胸露背的衣衫。就在这时,我意外地见到了拉•卡瓦马奇女士,她就是与我在切泽纳分手的那个朱列塔,当时人称奎里尼夫人。如果说,我见到她甚感意外的话,那末,她在此地见到我也同样感到惊讶。伸手搀扶她的是圣-西门侯爵,此人是孔蒂亲王的第一同性恋人。
奎里尼夫人来到枫丹白露了么?
您到这儿来了么?记得伊丽莎白一世女王说过:穷光蛋随处可以容身(Pauper ubique jacet)。
这个地方太妙了,夫人。
戏言而已,我的朋友。我来这里是为了看看国王,我们并不相识,但是大使明天将为我引荐。
她加入我们这边等候国王的队列,与我仅隔五六步之距,面对国王即将到来的方向。国王步入长廊,黎塞留先生走在他的身旁,我当即发现国王朝那个所谓的奎里尼夫人扫了一眼,还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边走边对身边那位朋友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这里有更美的女人嘛。
中饭过后,我前去看望威尼斯大使,发现他正陪着一大桌人享用点心,坐在他身旁的奎里尼太太看到我以后,就使劲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我觉得眼前这个无知女人,无论是昔日,还是今天,都不可能对我心生喜欢,因为她知道,我对她了如指掌,并且有办法让她乖乖听从我的摆布──没想到她讲起话竟是如此一反常态。不过,其中的原因我完全清楚。我拿定主意,想方设法取悦她,而且一旦需要,就给她作作伪证也在所不惜。
她的话题转向了奎里尼先生,这时,大使连连道贺,说娶她为妻者对于她的优点是颇具慧眼的。
说起来也够奇怪的,大使说,我竟然一无所知。
不过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朱列塔说。
这是事实,我对他说,因为早在两年前,斯巴达将军对切泽纳全体贵族介绍这位女士时就称她奎里尼夫人了──当时在下恰好恭逢甚盛。
此事我并不怀疑,大使看了看我说,因为奎里尼亲自写信给我说过此事。
就在我起身告辞时,大使借口要让我看一封书信,便把我领进另一间屋子。他问我威尼斯那里对这段婚事有何说法,我答道,此事无人知晓,其实人们正在议论,说是奎里尼家的继承人要与格里马尼家结亲。
后天我就写信把这个消息传到威尼斯去。
什么消息?
朱列塔真的就是奎里尼家的呀,因为阁下您即将把她引荐给国王路易十五嘛。
谁跟您说我会引荐她的?
她亲口说的。
现在她或许也该改变主意了吧。
听到这里,我就把国王亲口说的那句原话复述给他听。他听完以后马上意识到,朱列塔不再指望面君,这是有其个中缘由的。做完弥撒以后,那位专受国王秘密差遣的臣仆昆廷先生亲自跑来对我们的威尼斯美人说,法兰西国王的审美眼光不行,竟然觉得她的美貌不及别的几个宫女呢。第二天一大早,朱列塔就离开了枫丹白露。本回忆录一开始就谈论过朱列塔的美貌,她的肤色美艳动人,不过,等到我在枫丹白露见到她的时候,其魅力已然不复存在。于是,她也涂脂抹粉,使之显得白皙,殊不知法国人最最容不得这种人工虚饰──他们的想法不错,因为白色的脂粉遮住了天然的肤色。但是,那些以投怀送抱为业的女人还将继续借而用之,因为她们总希望遇上容易受此迷惑的男人。
枫丹白露之旅结束以后,我在威尼斯大使那里再次见到了朱列塔。她对我哈哈一笑说,她先前自称奎里尼夫人为的是闹着玩儿的,从今往后希望我如实称呼她普瑞蒂(Preati)女伯爵。她还向我发出邀请,叫我去她下榻的卢森堡旅馆看她。我于是时常前去与她晤面,她玩弄的鬼把戏让我觉得煞是有趣,但我从来没有卷入其中。
在她逗留巴黎的四个月期间,詹奇先生被她搞得晕头转向。詹奇先生为人亲善正直,博览群书,在威尼斯大使馆担任秘书。她先是巴结他,他便动了真情,说是准备与她结为夫妻。后来她待他很不好,使之醋意横生,进而失去理智,不久可怜巴巴地丢了性命。奥地利的康尼茨伯爵和辛曾朵夫伯爵都曾被她逮住了──前者是奥地利女皇派驻法国的大使。为这场短暂的三角恋爱充当调解的是修道院长瓜斯科(Abbe Guasco),此人奇丑无比,而且并不富有,除了有幸听她说说私房话之外,别的就沾不到边了。她所全心爱慕的却是圣西蒙侯爵,还希望成为他的妻室呢。他本来倒是打算娶她为妻的,而当他希望打听她的身世时,她却给他提供了个假地址。被她盗用的普瑞蒂这个姓氏在维罗纳属于名门望族,这个家族的人根本就不予承认,于是,圣西蒙先生尽管对她怀有恋情,最终还是咬咬牙与她分了手。她在巴黎并未交上好运,还在那里当掉了自己的钻石首饰。回到威尼斯以后,她设法嫁给尤赛利先生的儿子,正是此人在十六年前将她从贫穷中解救出来,还把她送上了演艺舞台。她在十年前离开了人间。
在巴黎期间,我仍然跟随克雷比永老人学习法语。但我说出来的法语处处带有意大利味儿,常常会在众人面前讲些言不达意的话语,而且每次都会贻笑大方,事后还有人模仿逗乐,但是,人们并不因为我的法语糟糕而忽视我的口才,相反,我却因此结识了不少可交之人。有几位举足轻重的妇人叫我去教她们意大利语,还说愿意借此纠正我的法语,结果,与她们相比,我从这种交换之中受益多多。
其中一个学生是普雷沃多夫人,她有一天早晨赖在床上与我见面,说是由于昨夜刚刚服药,今天不想上课了,我用法语问她夜里decharge(排泄)是否顺畅。
怎能这么问呢!莫名其妙!您真让我受不了。
天哪,夫人,要不是为了decharge,还吃药干嘛呀?
先生,药是用来清肠(purges)的,而不是为了排泄的。但愿您这辈子别再使用decharge这个词了。
我知道得很清楚,现在我明白了,要是用上那个词儿,就很可能引起误解。不过,随您怎么讲,这个词语本身没错。
您来吃点饭吧?
不,夫人,我吃过了,我喝了泡有两块Savoyardscafé
老天爷呀!我给搞糊涂了,这是那个疯子的早餐哪!您倒是说说看。
我喝了一杯咖啡café,每天早晨都是这么喝的嘛。
可那是胡说八道,我的朋友。Café是指卖咖啡的小店,要说喝的话,应该说喝它一杯呀。
难不成您喝那只杯子么?我们在意大利说un caffe时,心里很清楚,决不是要喝那家小店嘛。
他还嘴硬,不认错呢,而且那两个Savoyards您是怎么把他们吞下去的呀?
浸泡在咖啡里嘛。它们的块头又不比您床头柜上那东西大嘛。
您把它们称作Savoyards么?应该叫饼干(biscuits)呀。
我们在意大利叫Savoyards,夫人,因为这种饼干来自萨瓦(Savoy),您要是以为我把那些站在街头上提供公共服务的人吃掉了,那可不是我的过错(你们把这些人称作萨瓦人,其实他们也许来自于别的国度)。为了符合您的用法,我将来一定这么说:我吃了饼干(biscuits),但是,请允许我告诉您,说Savoyards比说biscuits更加地道。
她丈夫走了进来,听她讲起了我们刚才的争执,他哈哈一笑,表示还是我说得对。接着,她的侄女进来了,小姑娘才十四岁,举止文静,又聪明又谦虚。我给她上了五六节课,她由于喜爱意大利语,而且学得很专心,所以已能开口会话了。没想到她用意大利语对我讲了下面这么一句要命的话:
“Signore, sono incantata di vi vedere in buona salute” (先生,您身体健壮,我看了很开心。)
谢谢您,小姐,不过,要把我很开心译成意大利语,您得说ho piacere 。还有,看到您要译成  di vidervi  而不是 di vi vedere
先生,我还以为vi要放在前头呢。
不,小姐,我们是把它放在后头的(derrier )。
先生和夫人听了笑得死去活来,小姐也忍俊不禁,我则张口结舌。由于刚才又犯了一个大大的语言错误,我一下子感到束手无策,但是既成事实,他们爱怎么笑就怎么笑吧,我怏怏不乐地拿起一本书,心想他们最终会结束这种取笑。可是他们竟然持续取笑了一个多星期。不过,语言的威力我终于领教到了,于是暂时没有先前那么令人敬畏了。克雷比永听说以后开怀大笑了一阵,然后对我说,我应该用apres(而不是derrier)来表示后头。不过,既然法国人因为我把他们的语言说错而发笑,那我也可以指出他们的一些语言漏洞,来加以报复。
先生,我问,尊夫人身体可好?
承蒙抬举。
这跟抬举没有关系,我是问候她的健康情况啊。
在布洛涅森林,有个小伙子从马上掉了下来,我奔过去搀扶,可他双脚落地,安然无恙。
您伤着没有?
恰恰相反,先生。
那就是说,摔了这一跤对您有好处喽。
我第一次去拜访夏龙夫人时,她侄子兴冲冲地进得屋来,她作了一番介绍,把我的姓名和国籍告诉给了他。
什么!您是意大利人,先生?说句实话,瞧您这副帅气样子,我本来断定您是法国人呢。
先生,我刚一见到您的时候,也差点搞错呢──我断定您是意大利人。
我真不知道我像意大利人呢。
在兰贝夫人的宴席上,有人赞赏我手上戴的一枚淡红玉髓戒指,说上面的路易十五头像刻得完美无缺。全桌的客人依次传阅我这枚戒指,大家都惊叹头像惟妙惟肖。一位年轻女侯爵在把戒指交还给我的时候说:
这是真古董么?
您是指这宝石吧?是的,夫人,它是古董。
大家一阵哄笑,而这位一向以头脑机灵而著称的女侯爵不好意思向人们探问发笑的原因。散席之后,大家的话题转到圣日尔梅恩集市上售价为二十四苏一头的犀牛。让我去看看吧,我们去看看吧!我们坐上一辆马车,来到集市才把车停了下来。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通道,寻找展示犀牛的地点。一行人里只有我一个男性,左右各有一位女士,而那个机灵的女侯爵则走在我们的前头。按照指点,我们朝那条正在展示犀牛的场地走了过去,只见犀牛的主人坐在入口处向所有参观的人们收钱。那人确实穿着一身非洲服装,胖得像头巨兽,按说女侯爵至少总该认出他是一个人嘛。她却一点都没认出来。
您就是那个犀牛吧,先生?
往里走,夫人,往里走吧。
她这时看见我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了真正的犀牛时,她觉得有必要向非洲人道个歉,便走回去对他说,她确实从来没有见过犀牛,所以求他务必原谅她的过错,万勿见恼。
在意大利喜剧院的演员休息室里,每逢演出间隙,就能在那里遇见贵族名流,因为他们在冬季喜欢进去取暖,平时则喜欢在那儿与前来稍事休息的女演员聊聊。卡米拉是柯拉琳娜的妹妹,我走进这间休息室,在她的身边坐下,对她说些调情的话语,逗得她哈哈大笑。由于我把卡米拉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吸引在自己这里,有个年轻的议事官看了心中不悦,就以自命不凡的口气攻击我正在谈论的一部意大利戏剧,这显然是想通过贬低我的国家来发泄心中的不快。我眼睛继续盯着卡米拉,用一种让他无法意料的方式作了回答,卡米拉听了忍俊不禁。在场的人们都关注着我们的较量,由于这是一场智力较量,因此还没有剑拔弩张。但是,这个花花太岁话锋一转,进而使局面变得似乎严重起来。他谈起了巴黎城里的警察,说有一段时间在巴黎走夜路是相当危险的。
上个月,他说,巴黎的格雷夫广场绞死了七个犯人,其中五个是意大利人。这太可怕了。
一点也不可怕,我回答说,思维正常的人在自家国土以外走着走着,就被绞死了。举个例子来说吧,去年就有六十个法国人在那不勒斯、罗马和威尼斯等地被绞死了。六十是五的十二倍,您瞧,这可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呀。
屋里响起支持我的笑声,青年议事官走开了。一位和颜悦色的贵族认为我回答得很好,就走过去向卡米拉悄悄打听我是何许人也,接着,我们两下厮见,从而彼此相识。他就是那个女侯爵的哥哥德•马里尼先生,这是我乐于结交的人,我可以把我的弟弟介绍给他。我天天都在盼望弟弟的到来。马里尼先生是皇室建筑的监理,整个绘画统统都归他管。我当即跟他提及我的兄弟,他答应充当他的保护人。另一个贵族主动找我谈话,还请我去看他,他说他就是马达洛尼公爵。我告诉他说,我八年前在那不勒斯就见过他,他当时还是个孩子,而她的叔父就是我的捐助人。这个青年贵族听了很高兴,他一再请我登门造访,我们于是就成了好朋友。
我弟弟在一七五一年春天到达巴黎,和我住在甘松太太家里,一开始他就为私人作画,做得相当成功。但是,由于他打算画一幅作品送交绘画院评审,我就把他引荐给德•马里尼先生,他给予亲切接见和勖勉,保证提供庇护。所以,我弟弟着手起草画稿,免得有负夙愿。
莫洛西尼先生的大使任期届满,回威尼斯去了,新大使莫切尼戈先生现已到任。此前,布拉加丁先生已经向他推荐过我,于是他向我和我兄弟敞开大门,而且看在同乡的情份上,还打算为我弟弟提供保护,让他在法国施展才干,谋求发展。
莫切尼戈先生一点都不摆架子,他爱上赌场,但却逢赌必输;他爱近女色,但却难获成功,因为不得要领。来到巴黎两年以后,他爱上德•柯兰德(de Colande)夫人,她却不理不睬,于是这位威尼斯大使就寻了短见。
太子妃生下了勃艮第公爵的继承人,我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欢庆场面,如今,国家还是这个国家,但目光所及,人们正在反对国王,今昔对比,真难置信。民族希望获得解放,这一志向高尚而又合理,目的是要在现有君主制度之下完成宏图大业。作为一种难得巧合,当今国王虽然身为此前六十五位君主的传人,却是热情有余,雄心不足,而他那些前任们个个都或多或少地怀有某种抱负,生怕大权旁落。然而,现任国王所具备的热情是否会传给他的继承者呢?
法兰西的王位曾经被别的君主占据过,那些人生性懒惰,怕苦畏难,仅仅关注自己的内心平静。他们躲在深宫内院,放手让下属们冒名专权,自己则安坐王位,君临天下。但是,目前这位君主如此讲究信义,真是举世罕见,在国民议会要他退位之时,他仍能站在国民的前头。事态的发展,使他这位一国之君除了顺从之外概不费心了──他们似乎是乐见此等局面的。这么说来,他天生不是治国之材,谁若真心顾及他的利益,而不赞成国民议会所通过的有损君威的政令,他都将其视之为仇敌。
一个民族总是将专制政体称作暴政,必欲起而反抗,以图彻底摆脱其压迫。此事合乎常情,并不稀罕。显而易见,一国之君总是看重这种政体,而不轻易放松权柄,因为国民必将不顾一切争取权益。居然有这么一位国君,他置身于二千三百万臣民前列,别无所求,惟愿保留国王和元首的虚名,面对国民,不是发号施令,而是唯唯诺诺。他对他们说:你们来立法吧,我来确保让你们的法令得到实施,你们只需给我提供武力支持,以对付不法之徒。此外,你们可以放开手脚,奋力追捕,而且不经任何法律程序就可将他们碎尸万段。哪个还会违抗你们的意志呀?其实,将由你们占据我的位置。对此持不同立场的将是那些贵族和僧侣,但他们在议会只占二十五分之一的比例。现在就随你们怎么从物质上与道义上捆住他们的翅膀,这样他们就无力约束你们的权限,或者对你们造成伤害。为此目的,你们就要让同一阶层的人们得到最基本的生活津贴以及僧侣般的礼遇,那样势必损及到僧侣们的尊严。至于贵族阶层,你们没有必要让他们受穷,只需继续尊敬他们世袭而来的虚空爵位就够了,到头来势必不再有贵族产生了。只要参照土耳其人的英明举措,一旦这些贵族老爷发现自己不再是公侯至尊了,他们必将淡化自己的野心,剩下的乐趣只能是热衷于铺张摆阔,其实这样对国家更有好处,因为他们通过各种开销来给国家注入资金,从而促进货币流通,增加商业收入。至于我的朝臣,他们今后必定谨慎行事,因为他们能力如何,要靠你们来作出评判,而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出面挑选,其实不过是做做形式而已,我却可以按照你们的意愿对他们实行罢免,你们高兴罢多少官,我就罢多少官。这样一来,我终于可以见到专制政体的末日了,他们就是凭借它来压迫我的,叫我做这做那,损坏我的清誉,他们以我的名义使我的国家债台高筑。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再也无法忍受了。现在终于得以解脱了。我的妻子儿女,还有自诩为王的那些亲兄弟们、堂兄弟们都会心怀不满,这我知道,可他们不敢当面直说。从前我只能凭借自己皇室的护卫力量,其作用实在微乎其微──这一点我已经帮你们向大众作过说明。如今有了你们的强大保护,我将向我的皇族成员灌输更多的畏惧感。
那些由于心怀不满而流亡国外的人,只要愿意,总有一天会回到国内;假使不愿意也没关系,可以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他们声称是我的真心朋友,这让我感到好笑,因为我是不可能交到真心朋友的,除非他们自愿和我想法一致。在他们看来,天下大事莫过于我们这个家庭悠久王权以及与之并存的专制制度。而照我看来,天下大事莫过于让我得到安宁,其次就是把朝臣们加给我的暴政予以铲除,第三就是让你们心满意足。我正要告诉你们,假如我是个欺世盗民者,那末我就会念念不忘王国的财富,而我却漠然视之。这事涉及你们的利益,得由你们来关心,因为国家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感谢上帝,我再也不是法兰西国家的王,而是法兰西人民的王了。我别无所求,只求你们赶快行动,好让我最终有空狩猎,因为我已经厌倦了。
我相信,这长长一段历史性的真诚表白说明,反革命逆流是不会出现的了。然而,它还表明,当国王改变主意的时候,就会出现反革命。看来是没有这种可能了,因为不可能有个酷似他的继承者了。
国民大会将不把贵族和僧侣放在眼里,高兴怎样就怎样,因为其身后就是无拘无束的人民,他们可以盲目听从国民大会的摆布与调遣。当前的法国好比是火药包,或者是巧克力──它们均包含三种成分,结果好坏并不取决于别的因素,而是取决于比例之大小。时间将会告诉我们,在大革命到来之前,何种成分已经过量(或者说当下何种成分已经过量)。我只晓得硫磺有害,香精有毒。
至于人民嘛,人民到处都大致相同。假使赏给窃贼六个法郎,让他高呼国王万岁,他肯定会照你的意思去做;过了一分钟,他也会为了三块里弗赫而高呼国王该死。这帮人只要有个领头的站在前面,用不了一天时间,就可以攻下一座坚固的石砌堡垒。他们无法无天,没有信仰,游手好闲,面包、醇酒就是他们的上帝,他们认为自由就是逍遥法外,贵族则是豺狼虎豹,叛民头目只要爱护同类就是好样的。简而言之,民众不过是一种不动脑筋的巨兽而已。巴黎的监狱充斥着各种离经叛道的罪犯,他们个个都是民众的一员。随便让谁去对他们说一声:你们只要保证把那间坐着国民议会代表的大厅炸掉,我就打开牢门放你们出来,他们马上就会闻风而动的。每一群人都是一帮行刑队员。法国教会是懂得这一点的,因此,教会往往把民众视为唯一依托,前提是成功地激发他们的宗教热情,使之胜过争取自由的热情;要想唤起争取自由的热情,就需经过某种抽象化的训导,但是物欲至上的人却又无法接受抽象的训导。
此外,也可以这么推想,国民大会里没有哪一个议员完全是以国家利益为出发点的。他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他们中间任何人若是当上国王,也不会去仿效路易十六。
马达洛尼公爵把我介绍给了罗马亲王堂•马坎托尼奥和堂•乔万尼•巴提斯塔•波尔吉斯,两位王爷当时正在巴黎游玩,他们生活简朴,不事铺张。我发现,当两位罗马王爷在法国宫廷露面的时候,他们所受到的接待仅仅相当于侯爵这一级别的礼遇。同样,俄罗斯的亲王也没有得到恰如其分的接待。他们被称作knez,这一称呼在他们听来倒也没有差异,因为它在斯拉夫语中就是王子的意思。法国宫廷一贯讲究头衔。对此,只需读读邸报便可知晓。“Monsieur”先生)这个极为平常的称呼却很少使用;“Sieur”阁下)这种形式是用来称呼无爵之人的。我还注意到法国国王会见主教时从不使用“Bishop”(“主教”)这个称呼,而是称之为“Abbey”院长)。凡是没有登记在册的贵族,他见了面都假装并不认得。然而,路易十五这种傲气来自于后天的教化,而非天生。倘若一位大使被引荐到国王面前,此人回到家里只能说出法国国王确实接见过自己──仅此而已,乏善可陈。他在法国是最讲礼貌的人,尤其是在公共场合碰见女士(包括他的情妇)更是如此。凡是有人胆敢对女士稍有不敬,他便会使之失宠。他装聋作哑的功夫十分到家,无可比拟,假使有一件事,除他以外没人知情,那他就会暗自得意,并能严守秘密。这里只举小小的一个例证,德•伊昂先生身为女性,此事就只有国王一人知晓,这位假冒骑士与外交部的整个争辩在国王看来实属一场有趣的喜剧,他听之任之,并不干预,只是暗自偷着乐而已。
路易十五样样伟大,若非有人硬是将其捧煞,他一次都不会失败。面对一片颂扬他为最佳君王的顺耳之声,他焉能知晓自己正在犯着错误啊?大约就在这段时期,阿尔多公主生了一个儿子,其夫君身为那不勒斯大使,想请国王路易十五充当孩子的教父,国王应允下来。他给教子的见面礼是一个团的兵力。新生儿的母亲根本不予接受,因为她并不喜欢军人。当听说公主拒不接受时,国王简直乐坏了──黎塞留元帅告诉我说,他还从来没见国王笑得如此开心过呢。
我在富尔维公爵夫人家里认识了高辛小姐,她是英国大使艾尔贝马尔勋爵的情妇,人们管她叫洛洛特。勋爵为人聪明,高尚,而且慷慨,大度。他在陪伴洛洛特散步时,怪她对天上那些美丽的星星赞不绝口,因为他没法把美丽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假使这位勋爵在英法两国出现裂痕时担任驻法大使,那他就会化解矛盾,从而避免那场让法国失去加拿大的不幸战事。毫无疑问,适逢两国朝廷即将闹翻之际,两国能否和睦相处,大多情况下往往取决于那些可敬的使节。
说到他的情妇,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持有相同的看法。她素养颇高,做他的妻子完全够格,法国的豪门望族认为她不必为了踏入上流社会而追求艾尔贝马尔夫人这个头衔。贵妇们发现她坐在身旁也不会心生反感,因为大家都知道她除了勋爵情妇这个称呼之外并无正式名号。她早在十三岁那年就离开母亲的怀抱,始终没有任何不当行为。她生的孩子,勋爵都承认,死后被追封为艾卢维尔女伯爵。关于她的事情,容待后表。
与此同时,我在威尼斯大使莫切尼戈先生家中见到一位威尼斯贵妇,她是英国男爵温尼的遗孀,刚带孩子从伦敦来到巴黎,此前去伦敦是为了处理自己的嫁妆和亡夫的房产──她的子女只有在宣布成为圣公会教徒以后方可继承遗产。如今事情已经办好,她对这次伦敦之行感到满意,即将返回威尼斯。她把大女儿带在身边,这个小姑娘年仅十二岁,但那张俊俏脸蛋已经将其美人胎子展现出来了。眼下,她孤身一人住在威尼斯,丈夫罗森伯格伯爵生前曾是玛丽亚•特雷莎女皇派驻威尼斯的大使。生活在自己的故乡,她由于言行谨慎,思维敏捷,处世得体,而令人瞩目,广受好评。人人都说她的唯一缺憾就是手头拮据。此话不假,但是没人对此有过怨言。在待人接物上,她虽有慷慨之心,却无慷慨之力,惟有此时,她才深切地感到这是一种极大的缺憾。
就在这时,我和几位法国地方法官起了一点小小的纠纷。

点评

枫丹白露面面观  发表于 2017-1-29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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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9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章
我在巴黎的行动有些违法。维西安小姐。
女房东甘松太太的小女儿常常不请自来,我感觉得出来,她是爱我的,既然如此,我若是故意冷落她,只能说明我思想不正常,何况她人品也不赖,嗓音也很甜,拿了新到的报刊什么的,不一会儿就念出声来,语调又欢快又动人。她年方十六,正处妙龄。
起初四五个月里,我们只是像孩童那样打闹搞笑,别的啥事都没有。但是,有一天夜里我碰巧回来很晚,居然发现她躺在我床上睡着了。我出于好奇,想看看她会不会马上醒来,就脱掉衣服上了床,接下来的事就不必多说了。等到天亮,她走下楼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她名叫咪咪。过了两三小时,有个女帽商带着一个姑娘来找我,看我可否请她们吃饭。那姑娘颇有姿色,但我由于跟咪咪玩累了,所以只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就把她们打发走了。她们刚走,甘松太太就带着咪咪来给我整理床铺。我坐下来写东西,这时就听甘松太太破口骂道:
哦,臭婊子!
您这是说谁,太太?
谜底很好猜嘛。这些床单都弄得不成样子了。
对不起,请原谅。什么都别说了,换一条吧。
什么都别说?就这么让荡妇们再随随便便过来么?
她到楼下去拿新床单,咪咪留下没走,我怪她做事太粗心,她笑了笑说,老天掩护了我们的天真行为呢。从这天起,咪咪不再拘泥礼节,高兴就随时跟我上床,我也不再客套,一不高兴就把她撵走。于是,我的小屋成了恩爱和谐的所在。厮混了四个月以后,咪咪告诉我说她怀孕了,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得想想主意呀。
那就动动脑筋吧。
我能想出什么法子呀?该咋的就咋的吧。依我看,什么都不必多想了。
到了第六个月,咪咪的肚子再瞒不住她妈妈了。甘松太太扯着她的头发,边打边逼她坦白交代,咪咪如实相告,说是我干的。
甘松太太怒气冲冲地赶到楼上房间找我。她朝椅子上重重地一坐,缓过气来就骂开了,最后她说,我必须和她女儿完婚。听到这个最后通牒,我意识到了眼前的危机,于是就回答说,我在意大利结过婚了。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女儿怀上孩子?
我向您保证,我不曾有这个打算,而且谁说是我干的?
她说的,先生,她说得很肯定呢。
恭喜她了。不过,我打算发誓,绝对不能肯定这件事。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假如她已经怀了孕,那就生下来呗。
她气势汹汹地下楼而去,我从窗口看见她坐上了一辆出租马车。第二天,我接到分区警官的传唤,去到那里一看,只见甘松太太早已摆好了阵势。警官问了我的姓名,在巴黎住了多久,以及其他各种情况,边问边做记录。接着就问我是否如眼前这位夫人所指控的那样,曾对她女儿有过不规矩的举动。
行行好吧,警官先生,请一字不漏地记下我的回答吧。
很好。
我没有对眼前这位甘松夫人的女儿咪咪做过不当举动,建议您找咪咪本人问一问吧,她始终对我十分友好,就像我对她十分友好那样。
她说是您让她怀上了孩子。
有这个可能,但不能断定。
她说这事十分肯定,因为她除您以外没有接触别的男人。
假如属实,那她可倒了霉啦,因为男人遇到这种事,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只有自己的老婆除外。
您使用什么勾引她的?
啥都没有使用,因为是她勾引了我,我们一拍即合。
她是处女么?
这我可没在意,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所以,我一无所知。
她的母亲要向您索赔,而且法律条文对您也不利。
我什么都不会赔偿给她,至于法律嘛,我只要亲眼看见了条文,而且证实已经违法,我会欣然接受判决的。
这一点您已经承认了。您是不是坚持认为,一个男人把同屋邻居家的正派女儿肚子搞大了,还不算违反社会法则么?
假如做娘的被欺骗了,那我就承认。然而,若是她亲自叫女儿进入我的房间,难道我不可以想当然地认为她并不介意我们彼此间的频繁接触会产生任何后果么?
她叫女儿过来,不过是为了伺候您呀。
她是伺候我的呀,我也根据本能伺候了她呀。假如她今晚再派她过来,只要咪咪愿意,我可能还会这么干,不过决不采用强制手段,也不在我的卧室之外,我的卧室是按时付了房租的嘛。
您爱怎么讲就怎么讲吧,可您得支付罚款。
我啥钱都不出,根本就没做犯法的事情,罚的什么款哪。假使判我有罪,我一定会把官司打到底,不获公断决不罢休。像我这种人,遇到一个楚楚动人而又自动上门投怀送抱的女孩,特别是当我确信她是得到了母亲的首肯时,我实在不好意思不伸手对她抚爱一番嘛。
以上就是我接受讯问的情况,我把笔录拿来过了目,签了字,然后分区警官把它交给了警察中队长,后者把我传去问话,并把她们母女叫来对质,然后判我无罪,判那个轻率的妈妈支付相关费用。不过,后来我在咪咪的眼泪面前屈服了,把她坐月子所需的费用付给了她妈妈。她生下一个男孩,我同意把他送进育婴堂,这对国家是有好处的。事后,咪咪背着母亲离家出走,后来圣劳朗交易会期间,她在莫奈的喜歌剧舞台上露面了。由于并不出名,所以没费周折就找到个情人,而且被当成了处女。看见她在交易会期间的演出,而且还发觉她非常漂亮,我心里十分高兴。
我还不知道您是个音乐家呢,我对她说。
我和这里其他人一样。其实,巴黎歌剧院的女孩子也不懂乐谱,可她们唱起歌来却像模像样。唱歌只需要嗓子好就够了。
我叫咪咪把帕迪请来一起吃晚饭,见面之后,他认为她姿色动人。不过,她后来遇到了麻烦。她对一个名叫贝拉德的小提琴手产生了恋情,后者把她所有的一切都挥霍一空。而她本人也不见了踪影。
那时,意大利剧作者把别人的歌剧和悲剧作品搬到自己的舞台上演出是可以的。为此,我认识了著名舞蹈家尚蒂丽──她是萨克斯(Sax)元帅的情妇,但由于嫁给诗人法瓦尔(Favart),故而人称法瓦尔太太。她在德•冯特内尔原创舞台剧《泰提斯和佩莱》(Thetis et Pelee)中演唱汤顿(Tonton)这个角色,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她的姿色与才艺让一位著作颇丰、大名鼎鼎的法国人产生了好感。此人便是德•瓦斯农院长,我是在跟随克雷比永学法语时认识他的。所有以法瓦尔太太名义面世的剧作其实均出自这位著名修道院长之手(我离开巴黎之后,他入选法兰西科学院)。与他认识以后,我和他保持接触,他也珍视与我的友谊。正是受了我的启发,他才想到写作一些宗教题材的清唱剧,这种清唱剧曾于圣灵音乐会期间(从棕榈主日到复活节后第一个礼拜天)首次在杜勒丽宫演唱,因为根据宗教需要,每年有一天剧场是不得演戏的。这位秘密创作了几部喜剧的修道院长由于身材瘦小而健康欠佳,时好时差。他有才气,有风度,并以谈吐诙谐,语言犀利而出名,但他从不出口伤人。他不可能招怨树敌,因为他发表的评论只会触及皮毛,而不刺到痛处。
国王打哈欠了呢,有一天,他刚从凡尔赛回来就对我说,因为明天他亲临国会主持a bed of justice 审判会议)呢。
为什么称作正义之床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正义上床入睡了。
我在布拉格时,从法兰茨•啥尔蒂希伯爵身上发现了修道院长的影子,法兰茨如今在萨克森选帝侯的宫中担任全权钦差大臣。经过院长的亲自引荐,我认识了九十三岁高龄的冯特内尔先生,他不仅是位著名智者,而且是个造诣极深的博物学家,其讽刺诗也很出名,完全可以汇编成册。他说起恭维话来,无不诙谐生动。我说我是从意大利特地匆匆(expressly)赶来拜访他的。他一下子抓住express这个词语大加发挥:
您得承认,您反而让我等等了好长时间哪。
这个回答不仅彬彬有礼,而且绵里藏针,因为它揭穿了我的虚情客套。他把自己的著作拿过来给我看,还问我是否喜欢法国的戏剧演艺。我回答说,我在歌剧院看过《泰提斯和佩莱》(Thetis et Pelee),此剧是他的作品。可当听到我的毛病时,他却自嘲道,这个作品不过是个Tete et Pelee(意即癞痢头)而已。
星期五我在法兰西大剧院看了《阿达莉》,我说。
那是拉辛的杰作,先生,伏尔泰看到一首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讽刺短诗以后就硬说是我在批评拉辛,这其实是冤枉了我。那首诗最后两句写得挺糟糕:
       亏你想得出,创作的东西
比埃斯特还差劲,岂有此理!
       (Pour avoir fait pis qu’ Esther
Comment diable as-tu pu fair?)
我听说冯特内尔先生曾是德•唐森侯爵太太的情人,而达伦贝尔先生就是他俩的私生子。其养父名叫勒•龙(Le Rond)。在德•格拉菲尼夫人家里,我见到了达伦贝尔。这位大哲学家与一般没有科学头脑的人们聚在一块时可以做到真人不露相,这是难能可贵的。他还有本事把智慧灌输给那些与他争论的人们。
我逃出铅皮监狱之后,于一七五七年初再度来到巴黎,希望再次面见冯特内尔先生,而他在我抵达两周后就与世长辞了。
我又三上巴黎,打算终老于此,就指望得到达伦贝尔先生的友好相助,不料他竟在我到达两周之后撒手西归了──那是一七八三年年底。我再也不想见到巴黎,也不想见到法国了。我非常害怕一群无法无天的人在那里发号施令。
波兰国王兼萨克森选帝侯派驻巴黎的大使洛斯伯爵下令,要我在一七五一年将一部法国歌剧译成意大利文,也可对场景进行较大的改动,也可按歌剧主题加配精彩的芭蕾舞。我选译了德•卡休萨先生的《索罗亚斯德》(Zoroastre)。为了符合法国音乐的旋律,我不得不为合唱唱词推敲意大利译文,乐曲依然美妙动听,可是我所译的意大利文歌词却有些差强人意。尽管如此,那位慷慨的国王还是将一只精制的金鼻烟壶赏赐给了我。我的母亲也为我的成功而欢欣鼓舞。
与此同时,维西安小姐跟她哥哥来到了巴黎,她青春乍现,充满活力,加之出身不俗,教养颇高,容颜标致,毫无娇生惯养之态,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她的父亲曾在法国军中服役,后来死于家乡帕尔马。她沦为孤儿,从此生计无着,于是在别人的劝告之下变卖一切,想方设法前往凡尔赛,打算博得战争部长的同情与接济。她刚从公共马车上下来,就叫住了一个车夫,请他带到意大利歌剧院附近找个整洁的栈房住下。车夫将她带到莫康赛路的布戈涅旅馆──恰巧我也下榻于此。
次日上午,我听说在我同一层楼的后头住进来两个年轻的意大利人,那是刚刚到达的兄妹俩,人都长得很漂亮,但是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旅行包。意大利人,刚刚到达,长得漂亮,穷得可怜,而且还与我为邻──有了这五条理由,我就决定亲自前去看个究竟。我在门上敲了一下,接着又敲了一下,有个小伙子走过来把门打开,他请我原谅,因为没来得及在衬衫外面披上一件罩衣。
应该请求原谅的是我。我作为一个意大利人,而且眼下与您相邻而居,特地过来为您效劳呢。
我看到地板上摆放一块垫子,这就是哥哥昨夜的睡床。我还看见隐在屏风后面的一张床,床上想必睡着他的妹妹。虽然看不见她本人,但我朝她所在的方向说道,假如我事先知道她到上午九点还没有起身的话,我是不敢冒昧敲她房门的。她并未出来,而是躲在屏风后面回答说,她比往常睡眠的时间长一些,因为昨天旅途劳累了,如果我能稍等片刻,她就可以起床了。
我现在回我房间去,小姐,一旦您觉得时间合适了,就容我过来拜访。我是您的邻居。
过了一刻钟,她并未派人过来喊我,而是亲自上门找到我。她对我行了个漂亮的屈膝礼,接着说,她是来回访我的;还说她哥哥过会儿也要来。我一边道谢,一边让座,当即告诉她说,她的到达让我感到兴趣盎然。听了我的直率表白,她十分开心,没等我多问,就把自己的身世简述了一遍(如前所述)。最后,她说,她当天就得另找一家便宜的客栈,因为身上只剩六个法郎,而且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变卖了。她必须提前支付一个月的房费。我问她身边可有任何推荐信,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我当即看到七八份有关她父亲在军中服役的证明文件,还有她本人、她父亲和哥哥的受洗证明,她父亲的死亡证明,还有护照,以及证明其家境贫困、品行善良的所有材料,统统都在。
我,还有我哥,她说,要去面见战争部长,希望他能发发慈悲。
您没人认识吧?
没人。您是第一个在法国听我讲起身世的人。
咱们是同胞啊。既然您让我认识了您这张面孔,知晓了您的境况,只要您愿意,我可以给您当当参谋。把您那些证明材料交给我,让我前去打听打听。不要把您眼前的贫困告诉任何人,不要离开这所房子,我这就借给您两个路易。
她欣然接受我的建议,而且是满怀感激。
维西安小姐年方十六,头发浅黑,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却极富魅力。她用一口漂亮的法语给我讲述起自己的可怜处境,既不卑躬屈膝,也不胆怯害羞,看来她并不担心眼前这个听者会因此而干出乘人之危的勾当。她显得不卑不亢,并未放弃希望,也没故意逞强。她有高雅的举止,并不刻意展现自己的美德,但她具有让浮浪子弟望而却步的特质。作为明证,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虽然她的美目,她的倩影,她那白皙的肌肤,她那不事修饰的衣衫,都曾把我深深吸引,但她还是让我良心发现,不仅没有见色起意,反而暗自保证不去充当一个把她引上邪路的罪魁祸首。我迟迟没有下手,直至亲耳听到她说了一段话才明白她在这方面的态度,于是心想,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呢。然而,由于这是第一次当面交谈,所以我只是对她说,她既然来到这座城市,就得让命运自行显露,而她又天生具备各种长处,这些对于成功发迹是有所帮助的。这些貌似天赋条件的因素也有可能促使她意外堕落。
我说:在您来到的这座城市里,富人们瞧不起水性扬花的女子,除非心甘情愿地为他们牺牲自己的贞操。如果您决计保持贞操,那您就得作好受穷的准备。如果您觉得自己为了求得舒服的生活,干啥都愿意,而不必在乎世俗偏见的话,那您至少应该尽量不要上当受骗才是。激情亢奋的男人为了占到您的便宜,往往会满口花言巧语,您可能轻信他们。只有在他首先拿出实际行动,而不是光说空话的时候,您才可以相信他。因为赏心乐事一旦完成,如火的激情就会随之熄灭,到那时,您就会发现自己被人玩弄了。同时,您还得注意,遇见那些好色男子的时候,千万不要故意冷漠。他们为了赢得您的青睐,往往不惜给您一大堆虚假承诺。可别顺从他们哪。至于我嘛,我是不会伤害您的,我希望我所做的一切对您有益。为了让您放心,我打算把您当亲妹妹看待,因为我年纪还轻,不可能像父亲那样待您。要不是觉得您如此可爱,我是不会这么跟您讲话的。
她哥哥这时走了进来,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年方十八的帅小伙子,他身材极为匀称,但却毫无风度,而且沉默寡言,看他那张脸就发觉不像是个有出息的模样。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他打算干点什么营生,他回答说,为了过过诚实本分的日子,他什么都愿意。
您有特殊才能么?
我擅长写作。
这倒挺行。您若是出门,必须提防每一个人。可别往咖啡馆里跑,别跟街上的人说话。您和妹妹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用餐。另外,您赶紧在四楼给您自己订个房间吧。而您呢,小姐,我这里有书,随您挑选。您的证件在我身边,我明天会把事情的结果告诉您的,因为我今晚回家不可能很早呢。
她挑选了几本书,起身告辞──言谈举止颇有教养。临别,她说,她对我充满信心。
我很想为这个女孩子做点有用的事情,所以,这一天我走到哪里,就把她所面临的情况讲述一遍,人们的反应是,只要这个姑娘长相不赖,好运终将降临到她的头上,与此同时,她本人也该采取一些行动。至于她的哥哥嘛,假使他笔头能写,倒是可以在某个写字间谋得一份差事。我打算寻找一个地位相称的贵妇人,以便把她引荐给战争部长达尔让松(d’Argenson)先生。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觉得,与此同时,我还可以接济她。我请西尔维亚在德•芒孔赛夫人面前提提此事,后者在战争部长那里是蛮吃得开的。她答应一定帮忙,但却要先与那个姑娘见上一面。
我十一点钟才回到住地,只见维西安小姐房里还亮着灯光,就上前敲门,她开了门,说是一直没睡,就巴望能把我等回来呢。我把白天为她所做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只见她对我百依百顺,满怀感激。她在讲述自己的境况时,相当矜持克制,不让眼泪流出,我望着她那对泛着泪光,愈显明亮的眼睛,不禁叹了口气。同时,我又为此感到有些难为情。我们持续交谈了两个小时。交谈之中,我巧妙得体地打探到,她尚无恋爱经历,只要她不惜以身相许,必然值得从恋人那里得到相应的回报。假使将这种回报想象为结婚的话,那就滑稽可笑了。这个女孩子从无失足之举,却也不会在我面前故作正经地声称不管多少钱都不能使她走上那一步。她坚守着一种指望,那就是不会轻率,不为蝇头小利而以身相许。
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说起这些来却那么明理,那么恳切,我听了不无感叹,同时内心一阵激动。我还记得在帕夏诺与那个可怜的露齐亚的相遇,我为自己对她所采取的孟浪举动后悔不已。眼下,我自己仿佛陪坐在一只小绵羊的旁边,她则必定成为某个饿狼的猎物,但她从小就有良好的教养,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呢。她受过正规教育,具有丰富的思想感情,理应得到体面正派的呵护。我只好暗自喟叹,因为目前的处境让我既不能通过非法占有她而使之衣食无忧,也不能充当她的保护人。我甚至意识到,假如充当了她的保护人,我带给她的只会弊多利少,不仅无法帮她体面地解决生计问题,反而还有可能毁掉她的一生。此刻,她就在我的身边坐着,而我则闭口不提爱字,只是对她备加赞赏,还时常亲吻她的手,甚至亲吻她的肩膀,但却半途而废,从无断然决定,因为一旦做起了决定,我就非得将她留在身边不可──起头起得快,当然收尾也就收得快了。结果,她就没有什么盼头了,我就没有办法摆脱她了。我的确喜爱女人,有时爱得发疯,但我始终珍视自己的人身自由。当我面临牺牲自由的危险时,就只好指望侥幸得救了。
我直到半夜过后三点钟才辞别维西安小姐,她不会把我的克制表现归功于我的道德力量,既然如此,她必定以为我是怕丑,或是阳萎,要不就是患有什么隐症。但决非色欲不强,因为我的两只眼睛已经充分流露了我那情深意切的欲火,而我又是亲她的双手,又是吻她的臂膀,那副傻样和那股贪劲,是不言而喻的。我当时就是这样,面对那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奈何不得,只落得事后追悔的份儿。我祝她美美地睡上一觉,还说要在第二天共进午餐呢。
那顿午餐吃得兴高采烈,饭后她哥哥出去散步了。我从房间的窗口望出去,看得见整条法兰西大街,还看得见来到意大利大剧院的一辆又一辆马车。我问身边这位女同胞是否愿意随我前去看戏,她一听是求之不得。我在梯形楼座找了个位置让她坐下,接着告诉她说,我要出去片刻,十一点钟回来再见。我不想与她待在一起,免得人们纷纷向我打听她的来历,因为她这身打扮是极其引人注目的。
我在西尔维亚那里吃过晚饭,然后返回客栈,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这时,我听说马车是一位青年贵族的,他刚陪维西安小姐吃过晚饭,眼下人还没走。嚯,她已经出手啦。管我什么事呀?我睡我的觉算了。
次日早晨起来,我看见一辆出租马车来到门口停住,有个穿着晨衣的青年下车径直走向我楼上邻居的房间而去。这事与我无关。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维西安跑来告诉我说,他不去妹妹的房间了,因为昨晚请她吃饭的那个贵族少爷正在她的房间呢。
不出所料啊。
他很有钱,风度也特别好。他想亲自带我们去凡尔赛,并且马上为我谋个职位。
他是谁?
我不晓得。
我把她的证明文件放进一只信封,叫他带给他的妹妹。说完,我就出门而去。三点钟回来时,女店主递给我一张字条,说是那位年轻女郎临走之前吩咐她交给我的。我打开一看,里面夹有两个路易,纸条上的内容是:现将您借给我的钱还给您,谢谢。拿尔邦伯爵对我非常关心,当然十分乐意帮助我和我哥哥,他希望我住到他安排的那座房子里去,而且保证我什么都不会短缺。等我到了那里,还会给您写信告知一切。我相当看重您的友谊,求您一如既往地待我。我哥哥仍然留住四楼那个小房间,我的房间保留一个月,房费已经统统付清了。
把自己的哥哥扔下,这本身就说明问题了。她这动作是够快的呵。我决计不去多管闲事,只是后悔不该把她白白让给那个伯爵少爷,他将让上帝看清她是什么货色。我穿好衣服,赶往法兰西剧院,打算摸清拿尔邦的底细,因为我虽然心里愤愤不平,但还是很想了解事情的全貌。我在法兰西剧院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这么说的,拿尔邦的老子相当富有,可他本人欠了一屁股的债,听说在巴黎还一个劲地挟妓宿娼。
我每天要跑两三处剧场,目的主要是想见到拿尔邦,而不是维西安小姐──我想我对她已经不屑一顾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却没能打听到,也没能见着那个贵族青年,于是开始忘却此事。不料,一天早上,大约八点左右,维西安来到我的房间,告诉我说,他妹妹现已回到自己的房间,希望和我谈谈。我毫不迟疑地赶了过去,只见她一副惨相,眼睛都哭肿了。她以哥哥需要散步为借口把他支了出去,然后就讲起了下列情况:
我刚一见到德•拿尔邦先生,就按照自己的需要把他设想成了个正派人,那天,您走了以后,他就坐到我身旁,对我说,我的脸使他很感兴趣,还问我是什么人。于是,我就把跟您说的那番话对他讲述了一遍。您曾经答应过,要为我的事儿想想法子。可是,拿尔邦却说什么都不必费心,他保证马上办好一切。我听信了他,我被他愚弄了,他是个流氓。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了,于是我就朝窗口走去,让她有时间痛快地偷流一阵,几分钟后,我走回到她的身旁。
统统说出来吧,我亲爱的维西安。尽情说出心中的烦闷吧。不要觉得对不住我,等您统统说完了,我要告诉您,您的不幸遭遇是我引起的。我要是当初不那么轻率地把您带到剧场去的话,您就不会承受眼前这种痛苦了。
唉,先生,别说那种话了。您相信我的善良本性,我哪能因此而责怪您呢?长话短说吧,他答应一切为我效劳,条件是我要拿出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对他抱有信心。这个实际行动就是,要我和另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共同入住到他租下的一间小屋去。重要的是,不把我的哥哥带上,免得让人误以为他是我的情人。我真可怜哪!我怎么没有征求您的意见就动身搬了过去的呀?他对我说(其实是撒谎),那个与我同住的可敬女人将亲自护送我去凡尔赛,以便一起面见战争部长,到时候还要把我哥哥安排过去呢。吃过晚饭,他起身告别,临走还对我说,第二天坐出租马车来接我,说着,他就塞给我两个路易和一块金表——我以为既然一位贵族富翁主动行善而又没有别的动机,那我就可以爽快接受,不必觉得欠了他的情。
到了他租的那间小屋,他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外表不太体面的妇人,就把我留在那里整整一个礼拜,眼看他多次进进出出,来来去去,从来没给我个准信儿,直到今天七点,那个女人跑来对我说,由于家庭原因,伯爵已经下乡去了,眼下有一辆出租马车等在门外,要我坐车返回布戈涅旅馆,伯爵事情料理完了就会去旅馆看我。她故作遗憾地对我说,我必须把他送给我的金表留下,因为伯爵尚未付钱,她必须把它拿去归还给钟表商。我二话没说,当下就还给了她。接着,我就用一块方巾把自己的衣物包好,半小时前回到了这里。
过了一分钟,我问她,等他从乡下回来以后,是否希望和他再次见面。
再和他见面?还跟他说话!我才不呢!
我迅速走回到窗前,让她收住泪水,因为她已经哽咽起来。面对这个陷入惨境的不幸姑娘,我内心的震动简直是前所未有。油然而生的怜悯取代了上个星期被她激起的一腔爱意,虽说她并不怨我,但我承认,我是给她带来不幸的祸根。因此,我觉得有必要一如既往地向她示好。拿尔邦对她始乱终弃的恶行令我不齿,假如我可以找到他本人的话,我一定会背着维西安小姐,把他狠狠教训一顿。
我小心翼翼,不去向她打听这个星期她在小屋里的详情。我不必旁敲侧击地逼她讲出,以免让她感到难为情,但这个插曲我是心照不宣的。从索还金表这件事来看,我可以断定拿尔邦这个无赖是多么可恶,多么狡诈,多么吝啬。她让我独自伫立窗前整整一刻多钟。等她把我叫回身边时,我发现她已不那么悲伤了。眼泪是缓解悲伤的灵丹妙药。她请求我像慈父一样待她,并且保证不再辜负我了,她还要我多多给予指点。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说,您不仅要忘掉拿尔邦的恶行,而且还要忘掉您本身的差错。即成事实,就别多想了,亲爱的维西安小姐。您应该重新爱惜自己,要像一个星期之前那样笑口常开。那样才会显示您的诚实、率真和自信。只有自信,才会让人赞赏其魅力所在。所有这一切都必须从您的脸上再次反映出来,因为只有这些可望博取正人君子的兴趣,而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们对您感兴趣呀。至于我嘛,我作为朋友,能做的极为有限,但我保证,在您对未来尚无充分把握之前,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眼下我不知道还要对您说些什么,但是请您放心,我会为您着想的。
啊,我亲爱的朋友,既然您对我作出这些保证,我没有别的要求了。唉,另外是不会有人为我着想的呀!
这一番感叹深深地打动了我,只见她的下巴在不住地颤抖,突如其来的焦虑让她一下子晕厥过去。我有意不去惊动任何人,只是期待她慢慢地苏醒,渐渐地平复。在巴黎有一种人,正事不干,专门设下圈套来欺骗女孩子──我当场把这类传闻讲给她听,同时还讲了一些有趣的故事来给她提神。最后我说,她碰上了拿尔邦这个人,应该感谢老天爷才是,因为此等不幸遭遇的确需要,它可以一下子教会她在以后的岁月中格外审慎处事。
通过交谈,我给她的心灵带来了真正的安慰,而且始终都能自我克制,既没有拉她的手,也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因为说句实话,我心中只有怜悯二字。我真正感到愉快的是,两个小时以后,我看到她对我表示心悦诚服,并且还像个女英雄那样以足够的勇气承受了不幸的遭遇。她冷不丁地站起身来,自信而又不解地望着我,同时问我今天手头有没有什么急事要办。我说没有。
那末,她说,带我到巴黎城外呼吸呼吸乡村的新鲜空气,以便恢复原有的面容,就像您所说的,我得努力让那些见到我的人对我产生兴趣。假如我今天夜里能够静静地睡上一觉,我想我是可以再次振作起来的。
谢谢您如此信任,我这就去穿衣服,然后一起出去走走。您哥哥也该回来了吧。
这事和我哥哥有什么相干呢?
记住,我亲爱的朋友,您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让拿尔邦一辈子感到惭愧和难受。想一想吧,在他打发您离开的同一天,您就单独和我出去郊游,他万一听说了,肯定会得意洋洋地说,您在他那里所受到的不恭对待完全是您自找的呢。不过,您在哥哥的陪伴之下,和我这个同胞外出,就不会留下任何话柄,谁都没有机会造谣中伤了。
这个温顺的娃娃羞红了脸,表示同意等哥哥回来一起出门走走。一刻钟后,他回来了,于是我立刻叫到一辆出租马车。我们正想上车的时候,巴勒蒂突然跑来看我。我介绍他认识这位少女,然后请他一同出门。他欣然应允,于是我们到大卡永Le Gros Caillon)餐馆去吃炖鳗鱼、煮牛肉、炒蛋,还有烤鸽子──这顿胡乱拼凑的午餐虽不尽人意,但是,作为补偿,在我的努力之下,维西安小姐已经变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饭后,维西安独自一人出去遛弯,他妹妹则和我们留在一起。我欣然发现巴勒蒂与她情投意合,于是,没跟她商量就决定说服这个朋友教她跳跳舞。我把她目前的处境,她离开意大利的原因,以及希望朝廷发给抚恤金,还需要寻找舒适工作,以便体面地维持生计等情况统统告诉了他。巴勒蒂考虑了片刻,就表示乐意效劳。他对姑娘的身材和心理作了仔细的考察,然后亲口向她保证,一定设法让拉尼这位知名艺术家带她到大剧院去学习芭蕾舞。
那末,你明天就应该着手给她上课了,我说,小姐目前就住在我隔壁呢。
于是,这个临时想出的计划,转眼就确定下来了,维西安小姐要当舞女啦,这是她脑子里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啊!──想到这里,她不禁发出一阵大笑。
不过,一个人这么快就能学会跳舞吗?我只会跳一种小步舞曲,我还熟悉方阵舞曲,但是连一个简单的舞步都不会呢。
大歌剧院的芭蕾舞女懂的并不比您多呀,巴勒蒂回答说。
那我该向拉尼先生请教多少东西呀?因为我想我不可能期望太多呢。
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在大剧院是不给芭蕾舞女发工资的。
那我靠什么生活嘛?
别为这事儿担心。您就这个样子,马上会发现贵族富翁们个个都要涌过来向您献殷勤呢。而您只需要头脑清醒,尽情挑选。我们就等着看您浑身上下珠光宝气了。
现在我明白了,其中会有一个贵族把我收作情妇的。
确实如此。这远比四百法郎的抚恤金强多了,而且为了争取这一点点抚恤金,您或许还要付出巨大的辛劳呀。
带着惊讶,她打量着我,想看看这些是否当真。巴勒蒂走后,我满有把握地对她说,她如果情愿为贵妇人充当女仆,我们倒是可以帮她谋得这种枯燥无味的差事,否则眼下这个想法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她回答说,她连女王的贴身女仆都不想做。
歌剧院的芭蕾舞女呢?
那反而更好。
您在笑什么?
这事儿简直让人笑死了呢。给一个上流贵族当情妇,他会让我浑身上下缀满钻石呢!我要挑选年纪最老的。
您说对了,我亲爱的朋友。不过请注意,别给他戴绿帽子呀。
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忠诚于他。他将为我哥哥找个工作。
当然啦。
但是,在我还没有进入大歌剧院,还没有遇上老情人之前,谁来给我的生活提供接济呀?
我,巴勒蒂,还有我的各位朋友,我们大家别无所求,只想看看您的漂亮脸蛋儿,我们要确保您会循规蹈矩,您会过得快活。我的话您信不信?
完全相信。您叫我做啥就做啥,别的都不做。但愿您一直和我做朋友。
我们直到天黑才返回巴黎。我把维西安小姐留在了布戈涅旅馆,再跟巴勒蒂出去吃晚饭,他说服母亲去找拉尼。西尔维亚说,这比向战争部长乞求一份可怜的抚恤金要好。谈着谈着,我们的话题转到歌剧院正在审议的一个计划,它包括将芭蕾舞女和合唱队女歌手的职位拿出来公开出售,其实那是想给她们定个高价,因为这种职位的售价越高,购买此职的姑娘就越受敬重。这在当时属于有伤风化的做法,然而该项计划却貌似高明,它在某种程度上使得那些依然受人鄙弃的一群女子顿时提高了身价。
在那段日子里,我注意到,大歌剧院有不少担任舞女和歌女的,尽管长相丑陋,才艺平庸,生活却过得舒舒服服。显而易见,女孩子到了那里,迫于所处的地位而不得不抛弃平民大众所说的操行,因为如果有哪一个女孩子企图洁身自好,那她就非得饿死不可。但是,一个新来乍到的女孩子若是头脑机灵,连续坚持守操一个月,那她就可望时来运转,因为凡是设法征服这种守操典范的贵族,往往属于最最显赫的人物。当这种堪称典范的女子出场亮相时,只要观众指名道姓,提及她的情夫是某某贵族,该贵族就会沾沾自喜。只要她不扔掉他所馈赠的礼品,也不明目张胆地给他戴上绿帽子,他甚至会对她的某些失检之举宽容一二。供养她的贵族很少反对她结交自己的意中人。总而言之,他如果要和这样的情妇共进晚餐,总会事先告知,绝对不会说走就走。法国的贵族男子之所以热心去歌剧院寻找情妇,主要是因为这里所有的女孩子其实都以皇家音乐学会会员的名义,隶属于法国国王。
我于十一点钟回到下处,看见维西安小姐的房门半开半掩着,于是便走了进去。她已经上了床。
我这就起来,想和您谈谈呢。
呆在床上别起来,这里不影响谈话。我觉得您这样更美。
既然这样,我倒是挺高兴的。
您想和我说些什么?
别的没啥,只想说说我即将从事的职业。我即将训练自己的贞操,以便找到一个为了破我贞操而爱我的男人。
的确如此。相信我吧,生活中的桩桩件件都极为相似。我们认为一切都取决于我们自己,而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霸主。正因为此,生性宽容的人才是尘世中的佼佼者。看到您正在成为一个哲学家,我非常高兴。
哲学家是怎么回事?
就是动脑筋呗。
要多少时间?
一辈子呀。
那末就永远没有止境啰?
永远没有。但是,一个人可以懂得自己能够获得应有的一份幸福。
您说这种幸福……它会让人感觉到什么效应呢?
那是哲学家从各种快乐中都能获得的一种感受,也就是在他认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并且克服各种偏见之后获得了这种感受的时候。
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偏见呢?
快乐就是直觉享受,它是我们彻底放纵感官所得到的完满感受。而一旦消耗殆尽,我们的感官就要休息了──不管是喘息片刻,还是重新振作,那时快乐就已化为事后的想象了。想象,可以在安宁中感受幸福,而回味这种幸福则使想象者获得快乐。所谓哲学家,就是不去拒绝任何不会产生较大痛苦的快乐,并且懂得如何创造快乐的人。
您还说这有赖于克服偏见。什么是偏见,我们怎样才能克服它,我们到哪里寻找克服偏见的力量呢?
我亲爱的朋友,伦理学上最大的问题,莫过于您问的这个问题。因而它就成了我们终身研究的一门学问。但我想简单地告诉您,偏见是指自然界里每一种无法解释原因的所谓分内之事
那末,哲学家的主要职业想必就是研究自然么?
这是他唯一的应尽之责,差错最少者就是最有智慧的人。
照您看来,谁是差错最少的哲学家呢?
苏格拉底。
可他有时也会出差错。
对,那是在玄学方面。
哦,那不算什么。我想没有那玩意儿他也过得下去。
您错了,因为既然一切事物都属于自然界,伦理学本身则是自然科学中的玄学。为此,假如有人跑来告诉您说,他在玄学上有了一个新发现,我赞成您骂他一声傻瓜。不过,眼下您肯定发觉我正在变得艰深晦涩吧。动动脑筋,按照至理名言去做,时刻不忘追求幸福的目标,那您就会幸福了。
与巴勒蒂明天即将给我上的舞蹈课相比,我更加喜欢您刚才给我的一番教诲呢,因为我可能会厌烦他的舞蹈课,却不会厌烦您现在这样陪我说话。
是什么让您不厌其烦呢?
因为我有个愿望,就是舍不得您离我而去。
我亲爱的维西安,假如一个哲学家能把厌烦的含义解释得比您还好的话,我就彻底完蛋了。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来吻您一下可好?
那是因为我们的心灵只有与感官达到了和谐,我们才会由衷地感到幸福。
叫我怎么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了不起的维西安?您的思想正在开花结果呢。
我思想的催生婆恰恰是您呀,我的朋友,为此,我对您满怀感激,到了这个地步,我当然和您想到了一块呢。
那就让咱俩满足自己的愿望吧,亲爱的,拥抱吧,别拘束。
想到这里,我们就在一起过夜,丝毫没有理会第二天一早房门还开在那里,我们根本没有想到有何必要把它关上──可见我们的快乐是多么地美满。
巴勒蒂给她上了几节舞蹈课,她就得以进入歌剧院,在那里仅仅逗留了两三个月。她始终牢记着我的告诫,从理智上把它当成金玉良言,并从行动上约束自己。她把那些企图征服她的人统统拒之门外,因为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酷似拿尔邦。她看中的是个与众不同的贵族,因为此人为她做到了别人从未做到的事情。他让她马上告别了舞台,还为她在大歌剧院订下一个小小的包厢,供她每天观看演出,并在包厢内接待自己的恩公和所有的朋友。这位恩公就是特雷桑(Tressan)伯爵(如果没记错的话),或者叫特雷安(Trean)──因为他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始终有些飘浮不定。她和他在一起始终过得快活,也让他感到快活,直到他离开人世为止,她都和他厮守一处。如今,她仍然住在巴黎,并不仰仗任何人,因为她的情夫早已为她落实了一份薪俸。现在谁也谈论不到她,因为一个五十六岁的女人在巴黎就再也算不得是存活世间了。在她离开布戈涅旅馆之后,我就没再和她说过话。当我看见她浑身缀满钻石的时候,我们彼此就在心灵深处传递着问候。她的哥哥得到了一个职位,但是却无所作为,仅仅娶了个喜剧演员皮齐内利(Piccinelli)小姐为妻──如今后者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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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扶助女同胞  发表于 2017-1-29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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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9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一章
美人欧-莫菲—画家的骗局—为沙特尔公爵夫人扶乩作法—离开巴黎—留居德累斯顿,直至离开。
在圣劳伦交易会上,我朋友帕迪灵机一动,要把一位名叫莫菲的佛兰芒女演员请来吃晚饭,叫我也参加。我答应了。莫菲小姐并不让我想入非非。但这没关系,以交友为动机也是够愉快的。因此他拿给她两块路易,她当即收下。看完歌剧,我们来到美人儿的住处——它位于圣索沃尔双门大街。吃过晚饭,帕迪想留下与她同枕共眠。于是,我在屋角叫了一辆马车,莫菲的妹妹说,愿意让我睡到她的床上去,可我得付她半个埃居,我答应一定付钱——这个小东西生得不赖,但却衣衫褴褛,不干不净。
她把我带进一个狭小房间,只见三四块板上铺着一条垫子。
“就这么个玩意儿,你还把它称作是床么?”
“这就是我的床啊。”
“我不要了,你别想得到那半个埃居。”
“你打算脱掉衣服上床么?”
“当然喽。”
“亏你想得出来!我们床上是没有被褥的。”
“那你是和衣而睡么?”
“当然不是。”
“很好,你自己去睡吧,而且也可以得到半个埃居,我想看着你。”
“好吧,可你不准动我。”
“绝对不会。”
她脱掉衣服,躺了下来,用条旧窗帘往身上一盖。她才十三岁,眼睛望着这个女孩子,我打消了所有的成见,发现她既非邋里邋塌,亦非破衣褴衫,眼前的她,活脱脱响当当一个美人胎子。我着手对她来一次全面检视,她又是笑,又是抗拒。但是,我把价钱提高到了一个埃居,顿时就让她变得乖若小绵羊了。她唯一的缺点就是一个脏字,既然如此,我就伸出双手,亲自把她上上下下洗了一遍。读者是知道的,爱慕离不开另一种欣赏。我发现这个小莫菲是挺乐意让我为所欲为的。她警告说,那件事她是不让做的,因为照她姐姐的说法,那得值二十五块路易。我对她说,讨价还价是以后的事。接着,凡是我想要的,她都爽快地给予,这一切充分表明日后定会同意我的要求。
这个小海伦虽然保住了处女之身,但却让我尽了兴,她交给她姐姐六个法郎,并把日后希望我支付的钱数报告给了她。她把我拉到一旁说,由于手头缺钱,她愿意稍稍降价。我答道,过一天再来回话。我想让帕迪过过目,并希望他承认此外是不可能遇见如此完美无缺的姑娘了。她貌美赛海伦,肤白似百合,她身上巧妙结合了天然生成的美和艺术笔触的美。此外,她那甜美的面部表情,让目击者由衷分享她那最最怡人的平和之感。她是个金发女。那天晚上,我虽然去了,但是价钱未曾谈拢,我就给了莫菲小姐十二法郎,以便让她同意我借用妹妹的床铺。最后,我同意每次给她十二法郎,直到决定全额支付六百为止。利息定得奇高,但莫菲小姐身为希腊人,在钱的问题上是无所顾忌的。我肯定绝不打算支付二十五路易,因为我心里明白,我终将成为一个输家。那个做姐姐的把我当成大大的傻瓜,因为我这两个月白白花费了三百法郎。她认为这是我做事小气的结果。的确是太小气了!我拿出六法郎,于是她让一个德国画家给她画了一幅惟妙惟肖的裸体像。她身体俯卧,一手撑头,两臂和胸脯下面垫着一只枕头,乍一看颇有仰卧之姿。技艺精湛的画家把她的大腿小腿画得纤毫毕现,一览无余。我让画家在底下写上“欧-莫菲”(希腊语“美人”之意)。
然而,命运之神无所不能,路路皆通!我朋友帕迪想要得到这么一张画。遇到这种事,怎好拒绝自己的朋友啊?同一位画家于是便复制了一张,结果拿到凡尔赛,与其他画作放在一起,展示给圣-坤丹先生看了,他又拿去给国王看,国王出于好奇,很想知道那个“希腊女孩”到底画得像不像,假使画得像,那末这位君主则表示有权召见画作的原型人物,以解胸中渴念。
圣-坤丹先生就问画家能否将“希腊女孩”的原型带到凡尔赛,他回答说完全可以做到。画家跑来找我,我一听非常赞同这个主意。我告诉莫菲小姐说,她和她妹妹将在画家的引领之下进入王宫,她听了高兴得跳了起来。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早上,她把她的小妹妹梳洗打扮好了,跟随画家前往凡尔赛宫。画家叫她们先在御花园走走,等他回来。
他回来时,身后跟着王室侍从官。侍从官把姐妹俩带进园内一间小屋,关上房间,然后叫画家去旅馆候旨。第二天,我从莫菲小姐口中得知,国王在半小时后独自一人出现在她的面前,问她是不是希腊人,并且掏出画像,仔细打量她的妹妹,嘴里说道:
“画得这么像,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他坐了下来,同时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接着开始抚弄她的全身,等到御手确信她是处女之后,他赐给一个吻。欧-莫菲望着他笑了。
“你笑什么?”
“因为您和六法朗金币上的头像一模一样。”
国王见她如此天真,不禁哈哈大笑,问她是否愿意留在凡尔赛宫。她回答说,这事要和姐姐商量才能决定。她姐姐对国王说,这事让她再开心不过了,国王起身离去,同时把她们反锁在屋里。过了一刻钟,圣-坤丹过来给她们放行。他把小妹妹送到一所公寓,让一位妇人陪她住在底楼,然后带姐姐去找德国画家,为那幅肖像画付给他五十路易,但是一个子儿都没给莫菲小姐,仅仅记下她的住址,保证给她写信。她收到了一千路易,第二天她就拿来给我看了。那位诚实的德国画家付给我二十五路易,并照帕迪身边的那张肖像,又画了一幅赠送给我。他主动表示,只要我喜欢,他将绘制漂亮姑娘的肖像送给我,分文不收。尤其令我开心的是,亲眼看到莫菲欢天喜地的样子,这个来自佛兰芒的好姑娘望着到手的五百对金路易,不仅把自己当成了富人,而且把我当成她的第一福星。
“我可没指望得到这么多哇,海伦确实很可爱,但她与我谈起您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我可不相信,亲爱的朋友,她说您还让她保持了处女的真身,这事绝不可能。跟我说实话吧。”
“假如她本来是处女的话,那我向您保证,她并不因为我的行动而不再是处女。”
“她原先当然是处女嘛,您是唯一获准碰她的人。您这人多有脸面哪!她注定是属于国王的呀,谁能想到这一点哪?上帝的安排呀,我敬佩您的美好品德,过来,让我亲亲您吧。”
欧-莫菲(国王总是这么称呼她)长相近乎完美无缺,但她之所以取悦于国王,并非因为貌美,而是因为天真(这位一国之尊对天真二字浑然不知)。他在“王家鹿苑”(parc aux cerfs)内给她安排了一处寓所,鹿苑之中,陛下的后宫粉黛比比皆是,除了上朝晋见国王的女士之外,谁都不得踏入此苑。到了年底,这位女郎生下一个儿子,详情无人知晓,因为只要玛丽王后健在,路易十五绝无可能得知其私生子们的任何音讯。
三年之后,欧-莫菲失宠了。国王给了她四十万法郎,她以此作为陪嫁金,与布列塔尼一位参谋官结了婚。我于一七八三年在枫丹白露见到他们的儿子。他已经二十五岁了,长相酷似母亲,但对母亲的事却一无所知。我叫他回去向母亲问好,并把我的名字写在了他的记事册上。
小美人之所以失宠,是因为摩纳哥亲王的嫂嫂瓦伦丁诺娃夫人蓄意陷害。瓦伦丁诺娃在巴黎颇有名气,一次,她来参观鹿苑时,给欧-莫菲出了个主意,要想把国王逗笑,只需问他是怎么对待自家老妻的。头脑极其简单的欧-莫菲于是便向国王提出了这么个很不合适而且带有侮辱意味的问题,国王听了颇为惊讶,气呼呼地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欧-莫菲。
“你这个丧门星,”他说,“谁叫你向我提这个问题来着?”
欧-莫菲缩缩发抖地讲出了实话,国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再也没看她一眼。王宫内也不见了瓦伦丁诺娃伯爵夫人的身影,直到两年后她才重新露面。路易十五自知作为丈夫是有负其妻的,因而决定利用自己的王位,对她做些起码的补偿。因此,如果有人胆敢对她失敬,就让此人吃点苦头!
不管法国人有多少聪明才智,巴黎还是(而且总是)一个能让江湖骗子得逞的都市。骗局一旦昭然若揭,人人都会耸耸肩膀,连连发笑,而笑得最开心的莫过于骗子本人,因为他变成了阔老——recto stat fibula talo(一步登天)。这么轻而易举,就使全体国人落入圈套——这种现象属于法国特色,它的产生是由于时尚主宰一切,进而具有势不可挡的影响。欺诈行为往往新颖别致,故而时尚诱人。只要超乎寻常,这件东西就能给人带来惊奇,这就够了,大家就会欢迎它,因为人人都怕自己说了“这不可能”之后会显得愚不可及。仅在法兰西这一个国家就可以看到,的确只有自然哲学家知道,在可能与现实之间是没有穷尽的;而在意大利,这条格言的要旨则牢牢地铭记在每个人的心中。一个画家通过宣称自己能在不必见面的情况下画出一个人的肖像,可以获得一时的成功。他只需向订购肖像的人问清各种情况,后者务必准确叙述原型人物的脸相,这样画家就不大可能出差错了。结果,画出来的肖像并不影响画家的声誉,反而影响那个提供情况的人。还可能出现这么一种情形,提供情况的人不得不说画作酷似原型,否则,画家就会振振有词地声称,如果说画得不太像,其过错就在于那人没本事准确叙述原型人物的长相。我是在看到西尔维亚的肖像时偶尔听人说起上述情形的,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并没有嘲笑或怀疑画家的绘画水平。该画家已经画了上百幅肖像,而且都得到一致的赞许,说是酷似原型呢。人人都说,这幅画技艺超群。只有我一个人哑然失笑,指出这是一个骗局。说话人恼羞成怒,要拿出一百个路易和我赌个东头。我又哈哈大笑,因为一旦跟他打了赌,就难免落入圈套。
“但是,那些画像就跟真人一模一样嘛。”
“我才不相信呢,再说,如果它们真的很像,那也是骗人的。”
西尔维亚赞同我的意见,只有她一个人接受他的提议,于是她、他和我一同到画家住处吃饭。我到那儿看了大量的肖像画,然而由于我们并不认识原型人物,所以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先生,您给我女儿画张像,” 西尔维亚说,“而不跟她本人见面,好不好?”
“可以,夫人,只要您确实能够把她的相貌给我讲一讲就行。”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仅此而已。出于礼貌,我们没有多说,画家名叫尚松(Sanson),他招待我们吃了一顿丰美的午餐。他的侄女智力很好,让我欢喜至极。为了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趁着心情好,就故意逗她连连发笑。画家告诉我们,他最最属意于晚餐,假如我们愿意赏光,他将不胜荣幸。他向我们展示了五十多封书信,分别来自波尔多、图卢兹、里昂、鲁昂、马赛,写信者为了向他订购肖像画作,信中对需要入画的面孔作了一番描述。我饶有兴趣地阅读了其中的三四封信。购画款都是提前交付给他的。
两三天后,我在交易所碰见他那可爱的侄女,她怪我没去她叔叔家吃晚饭。这个侄女极富魅力,她的嗔怪让我受宠若惊,第二天我便急急赶去。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事情变得严重起来。我对她产生了恋情,而她却头脑冷清,对我毫无表示。可是我却翘首以盼,并且自知身陷网罗,难以自拔。
就在我独自留在房中边喝咖啡边想她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小伙子,说是要找我,可我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说他在画家尚松那里曾有幸与我同桌共享过晚餐呢。
“啊,对了,请原谅,先生,我没想得出来。”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您在餐桌上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尚松小姐看嘛。”
“这倒很有可能,您得承认,她的确是楚楚动人哪。”
“这我只好承认,因为我是太清楚不过了——不幸恰恰就在于此。”
“那您是爱上她了。”
“唉,对呀。”
“那就想办法赢得她的爱呀。”
“我已经这么做了一年时间啦,而就在我开始抱有一点希望的时候,您却突然出现了,并且逼得我一筹莫展。”
“谁,先生您说是我么?”
“是呀,是您。”
“我非常抱歉,不过同时我也不明白自己能做些什么。”
“其实也不难,假如您行行好,允许我向您进一言的话。”
“请说吧。”
“您只需不再踏进她家就行了。”
“不错,假如我愿意帮忙,这倒是唯一可行的事情呢。然而,您想过没有,假使我照您说的做了,她就会爱您么?”
“哦,那就看我的了。同时,您别再到那儿去了。余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是可以提供这种特殊的帮助,但请恕我直言,您对这种做法抱这么大的期望,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先生,我经过反复考虑,觉得您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因此,我作了个大胆的推断,认为您完全可以为我设身处地考虑,并能理智对待这件事,您不会为了一个年轻女郎而与我进行殊死搏斗,因为我猜想您并不希望娶她为妻,而我爱她的目标就是为了与她结为连理。”
“如果我也想与她牵手呢?”
“如果那样,我们俩就值得可怜了,而我比您更加可怜,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尚松就不可能做别人的老婆。”
这个体格健硕的青年脸色苍白,神情严肃,冷若冰霜,但却对那个姑娘动了真情,此时他不慌不忙地站在我的房中,极其镇静地对我说起此事,并且提醒我慎重考虑。前后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之内,我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对两种行动方案进行着冷静的权衡,看看哪一种更能显示我的勇气,更能保全我的尊严。我认识到,要证明我更有勇气,最好是让我的对手看到我比他高明。
“先生,”我以强硬的口气说道,“假如我从此不再踏进尚松的家门,您对我将会抱有什么看法?”
“那末您就是同情一个不幸的人,为了向您表达感激,他将随时准备为您流血牺牲。”
“您是什么人?”
“我是卡尼尔,塞纳路酒商卡尼尔的独子。”
“很好,卡尼尔先生,我将不再拜访尚松小姐。我们做朋友吧。”
“直到终生。再见,先生。”
他才走了一会儿,帕迪就来了,我把这件事讲给他听了,他说我是个大大的英雄。他把我抱住,想了一下说道,他如果处于我的位置也会这么做。
当时在奥尔良担任团长的梅尔福伯爵想请我扶乩解惑,于是通过柯拉琳娜的妹妹卡米拉来找我。我给出了两个十分隐晦但又面面俱到的答案,用火漆封好交给卡米拉,第二天她来喊我,说要带我去一个秘密的地方。她把我带到大王宫,爬上狭窄的楼梯,我们来到了沙特尔公爵夫人的寓所,公爵夫人过了一刻钟才出来接见,她对卡米拉百般爱抚,并且感谢她把我带到她的面前。首先短暂地寒暄了一番,接着她亲切得体地讲起自己在阅读我所给出的两个答案(此时已拿在她的手上)时所遇到的困惑。求签问卜的原来就是这位公爵夫人殿下,我发现之后表示万分惊讶,便对她说,我只知道作法求仙,但却不会解释卜辞,所以麻烦她进一步提出类似的问题,以求获得清楚的答案。于是,她把自己理解不了和希望弄懂的东西一一写了下来。我对她说,必须把这些问题分开,因为谁都不可以同时卜问两件事情,她叫我亲自动手将这些问题整理好,我的回答是,她必须亲手写全,并且假定自己正在某种神秘智力的作用下发问。她把这些全部写出来,分成七八个问题,自己默念了一遍,毕恭毕敬地说,但愿除我以外没人能够看到她刚才写的内容。我信誓旦旦地作了保证。我把她的字条看了一遍,发现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就把字条塞进衣兜,同时答应明天一并交还答案,然而,我却暗自意识到,弄不好就会累及自身的呀。
“夫人,我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完事,但愿殿下稍安勿躁。殿下您假如另外有事,您就请便,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只是别让任何人过来打扰。等我完成以后,我会把一切东西都给封起来,只是不知道最后该交给哪一位。”
“给我,或者交给德·波利尼亚克夫人——假如您认识她的话。”
“是的,夫人,我认识她。”
公爵夫人亲手把火绒盒交给我,以便在我封漆时用来点着小蜡烛。接着,她和卡米拉离开房间,让我独自一人留下,我于是把门反锁好了。三小时后,我刚一做完,德·波利尼亚克夫人就走了进来,我把那包东西交给她就走了。
沙特尔公爵夫人是孔蒂亲王的女儿,时年二十六岁。凡是有助于凸显每个女人可亲可爱之处的那种计谋她都具备,她生性活泼,不带偏见,谈吐风趣,宁愿少活几年也要及时行乐。“短暂而又甜蜜”是她爱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此外,她仁慈,大方,有耐心,有涵养,而且用情很专。这一切使她变得相当可爱。她的举止动作不够雅致,而当那位舞蹈老师马瑟尔给予纠正时,她不禁哈哈大笑。跳舞的时候,她的头朝前伸着,脚趾却向里弯着。尽管如此,她依然楚楚动人。有一个让她伤透脑筋的大缺陷影响着她的美貌,那就是丘疹,原以为是由肝脏引起的,其实是因为血液含有杂质,结果她因此丢了性命,当然是挣扎到最后一息。
她写出来让我求仙问卜的问题,是针对心里惦记的那些事情的,其中她很想了解一种可以让她的美丽皮肤摆脱那些令人讨厌的小水泡。遇上我所不了解具体情况的问题,我的卜辞就有些含糊不清,但是涉及到她的疾病时却并不含糊,为此,她很看重我的卜辞。
第二天午饭后,卡米拉果然写来一封信,我把手中的事情放一放,五点钟前往王宫,在她上次引荐的那间房子里候着。我刚一到达,那边等着的老仆人就进去通报,五分钟后,我就见到了艳丽动人的公主。
她简洁而又亲切地恭维了几句,随即掏出我写给她的答案,问我忙不忙。我说,为她效劳是我的唯一要务。
“好!我也不出门了,咱们动手干吧。”
于是,她把准备好的有关各种话题的新问题统统拿给我看,尤其是有关根治丘疹的良方。她之所以对我的卜辞有了信任,是因为给她说了不为外人所知晓的东西。我是猜的,而且猜对了。即使猜错了,那也没啥区别。我自己也曾患过这种疾病,久病成良医,我很清楚,要是采用当地药方强行医治皮肤病,很可能把公主治死。我已经在卜辞中答复她说,要想根治她脸上的斑点,仅仅一个星期是不够的,要想彻底治好,至少得坚持忌口一年时间,不过要想让它消退,一个星期时间就够了。我们当即花了三个小时就她所关心的事情进行条分缕析。她惊奇地发现,我的卜辞竟然无所不知,于是,言听计从,过了一个礼拜,脸上的水泡就全部消失了。我每天给她清洗面部,给她限定饮食,一方面不准她使用头油,另一方面建议她在就寝之前和起身之后用车前子水擦洗。我写给她的卜辞很讲分寸,建议她今后随时可以采用这种洗法,以便收到相同的效果。公主对这个忠告十分着迷,因而言听计从。
当公主的皮肤病彻底痊愈,再次出现在歌剧院的时候,我故意前去观看演出。演出结束后,她款款走上王宫大道,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中淑女,人人都对她赞美有加。她看见了我,还对我投来浅浅的一笑。我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最幸福的男人。当时只有卡米拉、德·梅尔福和德·波利尼亚克晓得我是为公主求签问卜的人。可是,过了一天,她再次来到歌剧院看戏时,脸上又出现了丘疹,次日上午,我应召来到大王宫。老仆人没有认出我,就把我带进一间漂亮的小房间,房间隔壁有一只澡盆。这时,公爵夫人走了进来,只见她满面愁容,因为下巴和额头上出现了一颗颗水泡。她手拿需要问卜的字条,我一看文字较短,于是趁兴提议让她自己寻找答案。等把数目字破译成字母时,她吃惊地发现天使责怪她违背了忌口节食的约定。她没法抵赖,原来她已经破戒进食了火腿,饮用了烈酒。就在这时,有个宫女进来与她悄声嘀咕了几句。她叫她到外间稍候片刻。
“先生,请别见怪,”她说,“这里有个人是您的朋友,您与他见见面吧,说话当心一点。”
说着,她就把所有与疾病无关的纸张塞进衣袋,然后宣布召见。进来一个人,我乍一看还真把他当成马夫呢。原来他就是德·梅尔福先生。
“您瞧 ,”她说,“卡萨诺瓦先生教我求仙问卜啦,”她把自己求得的卜辞拿给他看,伯爵不相信。
“那么说来,”她对我说,“我们必须让他信服。您想让我求问什么?”
“随便公主殿下吧。”
她想了想,从口袋掏出一只象牙盒,写道:“请问这种头油为何对我不再生效?”
她按我教的办法堆塔、列柱、按键,等她快要获得答案时,我教她如何进行加减,给出的答案是些数字,其实那都是随意形成的,接着,我又教她把数字翻译成字母,此时我便借故走开。过了一会儿,估计她已经译完了,我就走回到她的身边,只见公爵夫人已经吓得呆若木鸡。
“啊,先生,这是什么答案!”
“也许是误差,但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根本不会,神谕不可儿戏呀,这里写的是:‘仅对未曾生育的女人皮肤有效。’”
“我觉得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意外。”
“因为您并不知道这是布罗斯院长开给我的头油,它在我生下蒙本西耶公爵的五年零十个月之前的确帮我治好过皮肤病。只要学会自己扶乩问卜,我哪怕放弃尘世间的一切都在所不惜。”
“什么!”伯爵说,“难道这就是那同一种头油么——它的来历我是清楚的呀!”
“的确是同一种啊。”
“太惊人了。”
“我想问问另外一个女人的情况——她的名字就不必说了。”
“索性就称‘我心中惦记的那个女人’吧。”
于是她问,那个女人得的是什么病,我给出的答案是,她为了欺骗丈夫而装病。公爵夫人一听,骇然大叫。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和德·梅尔福先生一同离开王宫,此前他已与公爵夫人单独密谈过了。他对我说,关于头油的那段卜辞非常惊人,接着,他把下面这段往事说了一遍。
“公爵夫人的可爱长相,”他说,“您已看到了,她由于脸上长满了丘疹,公爵心里很是厌恶,不愿和她同房,所以她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布罗斯院长就用这种头油把她给治好的,于是,她光彩照人地前往法兰西喜剧院,坐在王后包厢内看戏。无巧不巧,沙特尔公爵那天也去了同一座剧场,坐在君王的包厢内,可他并不知道妻子也在那里。他望见自己的妻子坐在对面包厢内,于是向旁人打听,当听说是他老婆时,就过去看她,对她的美貌赞赏了一番,然后走回包厢。十一点半的时候,我们都聚集在公爵夫人的厅堂内,她本人正在打牌,突然,前所未有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听差通知公爵夫人说,其夫公爵正朝她的寓所走了进来,她便起身迎接。公爵对她说,他认为她出现在剧院时美艳动人,让他炽情难抑,故而来此一睹芳姿,并望生得一男半女。听到这里,我们大家立即告退。当时是一七四六年,到了四七年春天,她便生下蒙本西耶公爵,小公爵现已五岁,健康而又结实。可是,她坐完月子,脸上的水泡随即复发,再度使用头油也不管用了。”
说完这段轶事,伯爵掏出一只椭圆形玳瑁盒,造型与公爵夫人的那一只非常相像,说是夫人给我的礼物,还说,假如我想给这只肖像盒镶金,她还附带赠送了一些黄金。他还递给我一叠面值一百路易的纸币。我收了下来,并请他向公主转达谢意。不过,我并未把黄金镶到肖像盒上,因为我当时正缺钱花。后来,公爵夫人召我进宫见面时,她根本不曾节制饮食,所以再也没提治疗丘疹的问题。相反,她让我从一个角落换到另一个角落,前后共达五六个小时,而她本人也是时而离开,时而返回,中饭、晚饭则由那个老仆人给我送来,可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这次卜问的都是有关她个人的私事,以及她所感兴趣的那些人。有些连我都不知道,而她却从中悟到了事情的真相。她想让我教她扶乩问卜,但却从不给我施加压力,只是让德·梅尔福先生给我传话,说是假如我愿意教她预测未来,她就帮我安排一个职位,收入可达二万五千里弗赫。唉,那是不可能的嘛。我爱她已经爱得发疯,却从未流露心迹。我认为自己无力征服这个女人。我生怕对方不屑一顾,断然拒绝,从而让我出丑蒙羞,说不定我是在犯傻呢。我只知道,我当时老是后悔没有跟她明说。我的确享有多种特权,而她要是晓得我在爱她,或许就不会让我享有眼前这些特权。我生怕一旦剖明心迹,就会丧失特权。一天,她希望卜知的是,能否治愈拉·普柏利涅(La Poupliniere)太太的乳癌。我突发异想地答道,那位女士并无癌症,身体很好。
“什么!”她说,“在巴黎,人人都以为她有病呢,而她则找遍了所有的医生。可我还是相信卜辞。”
她在宫里遇见了黎塞留先生,就告诉他说,她认为拉·普柏利涅太太肯定是在装病。这位元帅其实知道内情,但却说公爵夫人猜错了,于是她主动提出要以十万法郎跟他打个赌。她把这事告诉了我,我吓得浑身发抖。
“他同意跟您打赌么?”
“没有,他显得有些惊奇的样子。您看,他必定知道底细。”
三四天以后,她告诉我说,黎塞留先生承认布太太的癌症是装出来的,那是为了激发丈夫的怜悯而设的一条计策。元帅还对她说,为了弄清她是怎么发现事情真相的,他愿意拿出一千法郎作为酬劳。
“您如果想挣这笔钱,”她说,“我就统统告诉他。”
“不,不能,夫人——我求求您了。”
我担心有诈。元帅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全巴黎都知道壁炉暗洞的故事,这位杰出人物就是通过暗洞进到普柏利涅太太的屋子里来幽会的。普柏利涅先生一年给她十二万法郎,但却不来看她,这便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公爵夫人就这件事写出一些相当漂亮的诗作,不过圈外人都不曾看到这些诗,国王属于例外,他是很喜欢她的,尽管她不时地对他刺上一两句。一天,她问他说,普鲁士国王是不是真的要来巴黎。国王答道,此话并不真实。她一听就反唇相讥,太遗憾了,因为她非常渴望见到一位国王呢。
我弟弟在巴黎期间已经画了好几幅画,决定拿一幅送给德·马里尼先生看看。于是,我们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一同前去拜访这位住在卢浮宫的贵族,画家们全都到那里去晋见此公。我们到得最早,就在他居室隔壁的一间大厅里等他出来。我们把画作挂在墙上。那是一幅带有布吉尼翁风格的战争画。
进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望着这幅画作,驻足片刻后自言自语道:
“画得很糟哇。”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两人,朝画儿看了一眼,笑道:
“它出自某个学员之手。”
我朝弟弟瞄了一眼,他就坐在我的身旁,早已大汗淋漓。不到一刻钟,大厅里已然是济济一堂,其画作的不足之处在人们面前暴露无遗,一下子成了众相嘲笑和批评的目标。我可怜的弟弟差点气绝而亡,内心不住地感谢上帝,多亏没人认识他呀!
他这种心理状态真让我忍俊不禁,于是我起身朝隔壁走去。弟弟紧随身后,我对他说,马里尼先生随时都会出来的,只要他对这幅画说一句赞美的话,就算是帮他出了一口恶气,那种人就无话可说了。但是,我弟弟相当知趣,并不赞成我的说法。我们赶紧下楼,钻进自己的马车,同时命令仆人取回那幅画作。就这样,我们回到家里,弟弟对着画儿一连砍了二十刀,随即决定了结事务,离开巴黎,去往别处研习他所钟情的艺术。我们决定前往德累斯顿。
就在距我结束旅居巴黎的愉快生活还有两三天之际,我独自一人来到斐扬门(the Porte des Feuillants),在杜勒丽宫一家瑞士饭馆吃午饭。老板姓孔代。午饭结束时,女主人(她生得挺标致)送上账单,我发现收费比平常高出两倍之多,我希望打些折扣,可她却分文不让。于是我只好如数付钱,由于账单底部写有femme Conde(孔代的妻子)字样,我便提笔在Conde后头加上Labre(译注:Conde-Labre如读成condelabre,意思就变为“破旧不堪的阴道”了)。写完,我就离开此店,朝旋桥走去。我停下脚步,回想起那个多收餐费的妇人,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矮个子男人朝我走了过来,头上的帽子盖住了一只耳朵,纽扣上插着一支硕大的花朵,挂着一把惹眼的长柄佩剑,他一副傲态,对我啰嗦一串子话,说来说去,就是要砍我的脖子。
“那你非跳高一点不可,因为你跟我相比,不过是个侏儒,我倒是可以把你的耳朵割下来呢。”
“你这该死的家伙,先生!”
“你别再废话了,只需跟我来。”
我大步流星地来到埃特瓦尔,看看四下无人,就问这个傲慢小子意欲何为,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我是塔尔维斯勋爵,你侮辱了一位受我保护的可敬女士。亮剑吧。”
说完,他就把他的剑拔了出来。我立刻把我的剑拔了出来,不等他护住身体,我就刺伤他的脸部,他朝后一蹦,说我是恶意伤人。
“你撒谎,别不承认,否则就割开你的喉咙。”
“你可不该干这种事,因为我已经负了伤。但是,我要求报仇,希望我们的决斗能够得到判决。”
我丢下他,离开了现场,我刺他一剑是合法行动,因为他是抢在我前头拔剑的。如果说他没把身体护好,那是他自己的失误。
八月中旬,我和我弟弟动身离开巴黎。我在巴黎已经逗留了两年之久,除了常常手头拮据之外,没有遭遇任何麻烦,在那一阶段,我充分享受了生活的乐趣。我们兄弟俩取道梅斯和法兰克福,于月底到达德累斯顿,见到了母亲,她老人家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两个大儿子了呢,如今相见,喜出望外,母爱之深,自不待言。安顿下来以后,我弟弟进入著名美术馆临摹一流名家们的战争画作,全神贯注地研习绘画艺术。他一待就是四年,直到自己认为可以重回巴黎面对各种评议为止。至于咱俩怎会在差不多的时期返回巴黎之事,容后细表。眼下,请读者看看命运之神是怎样时而善待,时而敌视我的吧。
我在德累斯顿一直住到第二年,即一七五三年,过完了狂欢节才离开。这段生活并未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我只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为演员们编写了一出悲喜剧,其中安排两人扮演戴着面具,穿着杂色服装的滑稽角色。此剧是从拉辛的《反目成仇的兄弟》(Freres ennemis)改编过来的。我的剧本中充满了彼此矛盾的喜剧成份,国王看了开怀大笑,狂欢节伊始,我就得到国王赏赐的一件漂亮礼品。这位君主的慷慨,整个欧洲堪与比肩者,除了一位大臣之外,几乎是绝无仅有。我将此事告诉了母亲、弟弟和妹妹。妹妹嫁给了宫廷钢琴演奏师彼得·奥古斯特,他在两年前去世,留给妻子的遗产颇丰,确保了家人生活幸福。
来到德累斯顿后的头三个月里,我遍访该城的烟花美女。我发觉她们的身体胜过意大利和法国的同行,但在举止风度、谈吐情趣和取悦嫖客的技巧上却逊色得多。因此,她们以冷漠而名播遐迩。我之所以中止了这种残酷的探索,是因为有个匈牙利女孩子把一种疾病传给了我。这是我第七次染病。通过六个星期的忌口治疗,我照例成功地摆脱了那种疾病。我这一生啥事都做,只不过是在拥有健康时让自己生病,在失去健康时设法使之康复而已。我在这两方面都做得同样地成功,如今我的身体特棒,健康不成问题,真想做做有损健康的事情,但是年龄不饶人哪。那种叫做“法国病”的病症,你只要懂得如何治疗,就不会缩短寿命。它只会留下疤痕,只要我们把它看成是寻欢作乐的结果,就会感到欣慰的。犹如士兵们乐意看到自己挂过彩的疤痕一样,因为伤疤是他们英勇的见证,荣誉的源泉。
身为萨克森选帝候的奥古斯都国王对其首相布吕尔伯爵宠信有加,因为后者花起钱来比主子还要出手大方,而且还能让主子觉得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国王对经济深恶痛绝,见到那些在他面前挖空心思捞钱的家伙往往一笑了之,而他本人常常一掷千金,仅为博得一哂而已。他悟性不高,不管是别的君主犯下的政治过失,还是一般民众的荒诞言行,都无法让他发笑,结果,他在宫里养了四名小丑(德语称之为“傻子),其职责就是通过粗言秽语、低级笑话和慢忤言行来逗乐取笑。这些人往往可以在主子面前为那些有求于他们的人谋到好处。因此,需要得到他们护佑的体面人物就敬重并且乐于结交他们。世上哪有什么不因某种需求而自甘堕落的人哪?荷马史诗中的阿伽门农对其兄弟梅内厄斯说过,客观需要迫使他们走向堕落。
都说布吕尔伯爵是造成所谓“萨克森毁灭”的祸根,如今看来,史书和民间的这种议论都错了,此人不过是其主子的忠实臣下而已,原以为他会聚敛大量的财富,可他的子女连一份遗产都没有得到,他们完全有理由怀念自己的先父。
简而言之,我在德累斯顿看见了欧洲最最豪华的宫廷及其繁荣的艺术。目光所及,既无暗地私通(因为奥古斯都国王不好这一口),亦无讨好女性的风尚(因为萨克森人生来就无此等习性,除非其君主亲自带头示范)。
我本来就不准备逗留布拉格,因而一到布拉格,就把阿莫雷沃利(Amorevoli)写给歌剧院经理洛卡泰利的信捎了过去,然后去看望莫雷利小姐。她是老熟人了,在我到达这个大城市后的三天里,我有不少事情都是由她帮着打理的。然而,即将离开的时候,我在大街上碰见了老朋友法布里斯(此时他已晋升上校),他硬是要请我吃饭。我抱住他,向他解释必须离开此地的理由。
“今天晚上,你可以和我的一个朋友共租马车动身嘛。”
恭敬不如从命,结果十分愉快。他渴望战争,它果然在两年后爆发了,而他则在战争中赢得了巨大的荣誉。
说到洛卡泰利,他具有独特个性,值得读者认识一下,他每天坐在一张可供三十人进餐的桌上吃饭,客人无非是他的男女演员、男女舞者和一帮朋友。顿顿都由他亲自布菜,亲自料理,因为他就是热衷于美食。等我写到我的彼得堡之旅的时候,定当再表——我在彼得堡再次见到了他,他已于不久前谢世,享年九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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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同离浪漫都  发表于 2017-1-31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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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30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二章
逗留于维也纳-约琴夫二世-启程前往威尼斯。
就这样,我初次踏入了奥地利首都,当时正值二十八岁的盛年。我身上带着些许财物,但却没有多少钱款。所以,我只好慢慢来,静候一张汇票,进而立刻向布拉加丁先生支取现金。我带在身边的另一封信则是德累斯顿诗人马利亚瓦卡(Magliavacca)为我写给著名的梅塔斯塔西奥的引荐信——我最最渴望结识的正是此人。我在抵达后第三天就把此信呈交给了他,经过一个小时的交谈,我就发现,他比其作品所展示的甚至还要博学得多,而且他还带有一种谦逊,起初我都无法相信是自然而然的谦逊呢。但是,他刚一朗读自己笔下的文字,并且直言不讳地强调其优美之处,转眼之间就不见了那种谦逊,我马上便领略到了率真。我与他攀谈起他的老师格拉维纳,他便朗诵起他为后者写的五六段悼亡诗,只见他热泪盈眶,分明是被自己的优美诗句打动了。朗诵完毕,他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Ditemi il vero: si puo dir meglio?”还请如实相告:能否将它写得更好?
我答道,只有他才有权相信它是绝佳之作。我还问他,他的那些优美诗行可曾让他耗费很多的精力,他当即拿了四五页稿纸给我看,稿纸上有他反复涂改的痕迹。他以可信的语气对我说,他绝对无法在一天之内创作更多的诗行。这样,他便实实在在地验证了一条我已然知晓的真理,那就是,让一位诗人耗费最大辛劳的诗句恰恰是外行读者觉得他丝毫未曾着力写成的作品。我问他,他最最喜欢的是哪部歌剧,他说是《阿蒂利奥•雷戈罗》(Attilio Regolo),接着又加了一句说:
“Ma questo non vuol gia dire che sia il migliore.”但那并不一定意味着它就是极致。
我告诉他说,他的所有作品都在巴黎译成了法语,出版商早已破产,因为那些散文体的译作实在是聱牙诘屈,这就反衬其优美诗作所蕴涵的威力。他回答说,上个世纪还有另外一个笨蛋因为把阿里奥斯托的诗作译成法语散文体而遭破产。他直抒胸臆,把那些坚称散文作品可以视为诗歌的人们嘲讽了一通。话题转到了他的小咏叹调,于是他说,他每写一段,无不亲自谱曲,然而,他通常不向外人展示他的乐曲。他还率直地嘲笑法国人,因为他们以为能让歌词适应一段事先写就的乐谱。他还打了个富有哲理的比方:
这就如同您对一位雕塑家说,给你一块大理石,帮我塑个维纳斯,你得在刻好她的面孔之前就把她的神情表现出来。’”
就在帝国图书馆中,我意外地碰见了德••阿伊先生,陪伴他的是两个波兰人和一个威尼斯青年(小伙子的父亲为让儿子受到良好教育而把他托付给了阿伊先生)。我与他连连拥抱——本来以为他还在波兰的呢。他告诉我说,他正在维也纳出差,将在夏天返回威尼斯。我们相互探访,而当我如实说出囊空如洗时,他马上借给我五十块钱,因此我对他心怀感激。他把一条令人欣喜的消息讲给我听,那是关于巴瓦男爵的,那小子已经成为威尼斯军队的一名中校了。他有幸被莫洛西尼先生录选为副官,后者从驻法使馆回国之后,立刻就被任命为边界委员会委员。那些交了好运的人们无不承认我是首要恩公,我听了煞是受用。我在维也纳准确无误地获悉,德••阿伊先生业已成为一名耶稣会士,但是谁都不得向他提及这一话题。
我不知该去哪里,同时又想找点乐子,于是便来到歌剧排练场上,该剧将在复活节之后上演。我碰到了首席舞蹈家博丹,此人娶的是拉•若弗鲁瓦女士。我曾在都灵见过这两口子。此外,我还遇见了美女安西拉的丈夫坎皮奥尼,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将她休掉了,因为她玷污了他的名誉。坎皮奥尼是位大舞蹈家,也是个大赌徒。我跟他住到了一起。
维也纳样样都好,又有钱,又奢华,可对于崇拜爱神的人来说,日子就极为难堪了。地痞流氓成了密探,他们迫害所有的美貌女郎,同时还拥有“贞洁委员”的头衔。女皇本人虽然颇具诸多美德,但在对待男女婚外情的问题上却欠些宽容。那位伟大而又虔诚的君主痛恨不可饶恕的罪愆,希望予以根除,从而对得起上苍,她认为就该严加责罚,其想法倒也没错。于是,她便着手将所谓的不可饶恕的罪状悉数记录在案,总共有七宗之多。她觉得自己可以对其中六宗听之任之,但却把淫荡归入了不可饶恕之列,正是由于热衷于反对淫荡,她便一发而不可收了。
她说:或许可以对骄傲持否定态度,因为尊严总得适度。贪婪是可怕的,可能会有人误解它,因为对于爱钱财的人来说,贪心貌似节俭。至于恼怒,它一旦发作,就属于一种气势汹汹的病症,然而杀人者必将偿命。贪吃可能只是因为酷爱美食,这在正常的交际场合则被视为美德,而且关乎食欲。至于那些因为消化不良而丧生的人们,那就格外糟糕了!妒忌是绝对不能容许的,懒惰应得的惩罚则是无聊乏味。而淫邪却是我所无法宽恕的。我的臣民将可任意寻求属意的美貌女子,女子亦可为着展现美丽而各尽所能,那就让男男女女尽情相恋好了,我不能加以阻拦。然而,我绝对容不得那种牺牲爱欲的卑鄙行径,毕竟爱欲是同人性和种族繁衍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人们若是希望得到此类快乐,那就让他们结为连理吧。那些希望以此牟利的人们,则应使之毁灭,让蒂米什瓦拉(Temesvar)成为全体卖笑女子的流放地吧。我知道,罗马在这件事上颇为放纵,他们还说,那是为了防止鸡奸、乱伦和通奸。而我却是不敢苟同的。我的日耳曼子民有别于意大利人,他们体内没有那种邪魔,而意大利人不及我族之处,就在于缺乏勇气。此外,应当警惕任何后果不堪的淫荡之举,我若是知道哪个妻子对丈夫不忠,就会下令关她的禁闭,即使她声称丈夫乃是其唯一主人也不予认可。在我的王国之内,这是不予认可的,究其原因,则为人夫者惰性太强。那些疯丈夫可能会说我的惩罚使得他们颜面扫地,无论他们怎么抱怨,我都不予理会。他们不是早就颜面扫地了吗?
不过,夫人,这种事只有在被外界知晓以后才会丢脸,再说,您也可能误会了人家嘛。
住口!
定下如此严苛凶残的规则,乃是玛丽亚•特雷莎女皇以严正之名义所犯下的唯一过失,致使“贞洁委员会”为非作歹,穷凶极恶。单独行走于维也纳街头的女孩(即使所从事的是体面营生),每时每刻都可能被抓进监牢。然而,何以知晓,这些姑娘是去男人家里投怀送抱,抑或是正在寻觅求欢的男人呢?有个暗探在远远地跟踪她们,警方出钱雇请了五百名暗探,他们是不穿制服的。当女孩子走进一座房屋的时候,暗探看虽看见了,但却不知道她去了哪个楼层,于是便在楼下守候,进而将其扣住,以便查出她究竟访问过何人,在里面做过什么,只要她的回答有一丁点含糊,那个坏蛋就会把她投进监狱,首先拿走她带在身边的钱和珠宝首饰,此后便听不到她的音讯了。就在利奥波德城的一次街头骚乱中,有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把一块金表塞到我的手上,因为她料定此表将被那帮家伙据为己有(他们要带她往施托克豪斯)。一个月后,我听她讲述自己所遭遇的事情以及为了免受酷刑所作的牺牲,后来,我就把金表还给了她。长话短说,所有在维也纳街道上行走的女孩子都被迫携带起了念珠。这样,她们就不至于立刻遭到逮捕,因为她们会声称正在走向教堂。贞洁委员若是并不识相,特雷莎女皇就会将他们送上绞架。维也纳充斥着这样的坏蛋,因此,一个需要解手的男子简直无法找到不被瞧见的地点。有一天,我被一个头戴圆形假发的家伙拦住去路,吓了一大跳,他威胁道,若是我不走开,去往别处把小便撒完,他就要把我投进监牢。
这是什么缘故,还请指教!
因为那边窗口有个女的看得见你。
我朝那边望去,果不其然,只见四楼窗户那儿有一张女人面孔,她若是手头有副小型望远镜,就能看清楚我是犹太人还是基督徒。这个意外事件让我忍俊不禁,我只好乖乖从命,后来讲给所有的人听,然而谁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常。
我与坎皮奥尼来到小龙虾招牌Sign of the Crawfish)客栈,进入大餐厅却意外遇见那个学生兵,当初我在遭到西班牙军队监禁期间曾经见过,后来又先后在威尼斯和里昂见过,他当时使用的名字是堂•朱塞佩•马卡蒂。坎皮奥尼由于曾在里昂当过他的合伙人,因而一见面就与之拥抱起来,还在落座用餐之前告诉我说,那位先生已经恢复使用真实姓名阿富利修(Afflisio)。晚餐过后,他说要打牌坐庄,而我将在庄资中占有小小的份额,为此,我必须稍加克制,而不亲自参与其中。我表示赞同。结果,阿富利修赢了那一庄,贝卡里亚上尉将手上的纸牌甩到他的脸上,阿富利修却反应审慎,并未较真。我和阿富利修、坎皮奥尼陪同一位帅气的军官来到一家咖啡馆,那位军官朝我看了看,并且还笑了笑,但这一举一动并无不妥之处。
我笑的是您不记得我了呢
是呀,先生,不过,在我看来……
九年前我奉了洛布科维茨亲王的命令,曾经把您送往里米尼城门口的呀。
您是魏斯男爵。
正是。
他主动示好,保证尽力帮我在维也纳找些乐子。当天夜里,他就把我介绍给一位女伯爵,我在她家见到了特斯塔格罗萨修士(人们普遍将他唤作格罗萨特斯塔),他是摩德纳公爵派来的大使,在朝堂之上还广受喜爱,因为他曾经出面为大公和贝阿特丽丝••埃斯塔议过婚。我在宾客中还结识了一位罗根多夫伯爵和一位萨罗亭(Sarotin)伯爵,还有几位小姐,陪伴在侧的是一位男爵夫人,她虽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晚餐开席了,我则被当成了一名男爵。我再三申明自己无此爵号,但却还是白费口舌。我被告知,与这些人相聚就须有点名堂,至少得是位男爵,此外,假使要在维也纳各处受人待见,我就必须同意当个男爵。男爵夫人若无其事地迫使我认识到,她觉得我挺对胃口,巴不得我会属意于她。我在第二天就去造访,她对我说,我若是喜欢打牌,不妨在晚间去她家,结果我在那里遇上几个牌友。我就是在她家见到特拉蒙蒂尼的,此前我就认识他的太太泰西女士。我还碰见了三四个不太惧怕贞洁委员的姑娘,她们专事爱神,和蔼可亲,并不觉得收人钱财会玷污自己的高贵身份。由于发现了这些女郎所享有的特权,我这才认识到,贞洁委员只对不常光顾豪宅的人群形成障碍。
男爵夫人对我说,我有朋友也可以给她引荐。于是,我就跟坎皮奥尼商量了一下,立刻把阿富利修和魏斯男爵带了过去,甚至还把坎皮奥尼带了过去,他是个舞蹈家,因而并不需要爵号。阿富利修上了牌桌,并且坐了庄,特拉蒙蒂尼将他引荐给了自家太太,她又把他引荐给了萨克森-希德布尔格豪森亲王。阿富利修恰恰就是在那里开始其得意生涯的,二十五年后他才落了个悲惨的下场。特拉蒙蒂尼因为与他联手参与了重大的赌博活动,于是很快便让夫人说服亲王擢升他为奥地利皇家军队的上尉,此事倒是耗时不长,因为我在三周以后就亲眼看见他穿上了一身军服。在我离开维也纳时,他已经拥有一万弗洛林了,女皇酷爱打牌,太子本人也有此好,可他并不直接打擂,而是叫别人代管赌资。他是个位好亲王,不仅仪表堂堂,而且注意节俭,我曾意外目睹了他在担任皇帝时穿上一身西班牙款式的服装,误以为见到了查理五世国王,因为这套礼节就是查理五世创立的,虽然其后并无哪位皇帝是西班牙人,而且弗兰茨一世跟西班牙之间互无关联,但上述礼节却照旧存在。我曾于华沙见过类似情形,当时正值斯坦尼斯瓦夫•奥古斯特•波尼亚托夫斯基加冕,他本人就热衷于西班牙装束。那副模样使得故国旧臣泪流满面,然而他们又不得不忍辱负重,强吞苦果,因为置身于俄国的专制高压之下,他们无权无势,只能徒然空想而已。
弗兰茨一世皇帝品貌英俊,我虽未从外表上看出他有国君之相,但却料定他会财运亨通。他对妻子关怀备至,对她的挥霍并不加以制止,因为她押牌的赌注或者施舍的赈款不过是克雷姆尼茨的货币达卡特(Kremnitz ducats),他也不惜让国家亏债,因为有能耐亲自充当它的债主。他很看重商业,将其利润放入自己的银库,他也寻花问柳,皇后则佯装并不介意之状,仍以主子相称。或许她不想让外界知晓自己年老色衰,难以满足夫君的欲望,而当人人对她那众多家族成员的美貌艳羡不已之时更是如此。我见过她家所有的公主,觉得她们个个美丽端庄,只有最最年长的除外。至于她家的男性亲属,我只对她的大公子有所研究,从相貌上看,他的出息不大,但是我的想法恰好与格罗萨特斯塔修士相反,他也不无得意地自诩为相面大师。
您从中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的是自负与自杀的苗头。
我一下子便猜中了,因为约瑟夫二世确实是以自杀告终的。虽说他其实并非存心如此,然而毕竟是自取灭亡了。他的自负恰恰就是他所不自知的根源。他声称知晓却并不知晓的东西,反而使他真正知晓的东西变得一无所用了。结果,他试图获得的机敏反而毁掉本来具备的机敏。他就喜欢同那些在他面前无法跟上其思路而且答不上其问话的人交谈,而把那些比他雄辩的人说成是迂腐学究。他七年前在拉克森堡谈到一位花费钱财购买贵族特权的人,当时他就曾对我说过,他可瞧不起任何购买爵位的人。我回答说,最好还是应该鄙视出卖爵位者。他便背过身去,从此认为我没有资格聆听他的声音了。他在讲故事时就爱看到人们为之发笑(至少是掩袖而笑),因为他的故事讲得好,随机应变,意趣盎然。他认为,那些对其笑话无动于衷的人缺乏智慧。其实,他们属于理解最为透彻之辈。他对医生们的好心规劝置若罔闻,宁肯听信布兰比拉的说辞(此公就曾唆使他自杀)。至于御民之术,他就不甚知晓了,因为他对人心毫无洞察,不会伪装,也不会保密。他以惩罚别人为乐,而且还喜形于色,却未学会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对这门艺术太不屑一顾了,于是见到某个并不熟识的人就会眯起眼睛做鬼脸,使自己显得极为难看,其实他完全可以使用夹鼻眼镜的。毕竟,他那扭曲的脸孔仿佛在说: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呢?
他患了一种疾病,而且厉害得很,终于丧失理智,此病让他觉得在劫难逃,终于使他一命呜呼。想必他业已知晓,首先,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属于一种不快,其次,自己已然做下之事不能挽回则属于一种不幸——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无法做到,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考虑到可能有伤脸面,想必他对于高贵出身的优越感是一直存在于灵魂深处的——即便快到苟延残喘的关头,还是依然如故。他虽对自己的兄弟极为敬重(后者现已取代了他的统治地位),但却没有胆量听从兄弟的多次重要劝告。他出手阔绰地奖赏了那个向他宣判死刑的精明医生,而数月之前他还曾在优柔寡断的状态中奖赏过那个让他以为自己已然痊愈的江湖郎中。他还有个不幸,就是认为自己将不会产生悔恨之意——那是一种最最可悲的想法。他还有个不幸,就是不会比他的侄女死得更早。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若是真的爱戴他,就该瞒着他,不让他知道那个糟糕的讯息,因为他已然死到临头,勿用担心他会康复到能把谨慎当作轻率来惩处的地步。然而,他们担心其继任者不会饶恕那位女士。利奥波德是不会欺骗任何人的。于是,做侄女的一下子就获得了十万弗洛林。
我对自己的维也纳之旅甚感满意,并且因为在男爵夫人家里结识那些佳丽而颇感愉悦,我刚要离开,正在参加杜拉佐伯爵婚礼的魏斯男爵请我去美泉宫(Schonbrunn)野餐。去就去呗,我样样都吃,来者不拒,可回到维也纳没过一昼夜就消化不良,差点踏进了坟墓。
我运用所剩不多的智力转危为安,才没有丢掉性命。当时我住在坎皮奥尼家里,坎皮奥尼、罗根多夫先生和萨罗亭都到我床前来探视。已经与我结为挚友的萨罗亭带来了一个医生,可我再三表示并不需要。医生自以为是,没等我同意,就把外科大夫喊来,要给我放血。我在奄奄一息的状态下竟然鬼使神差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那人手握柳叶刀,正要切开我的脉管呢。不行不行,我边说边缩回手臂,可是医生却说,那个屠夫式的家伙将会帮我恢复生机,与此同时,我看到手臂又被摁住了。床头柜上放有我的两把手枪,我迅速抓起其中一把,朝那个发誓听从医生的家伙开了一枪。子弹打得他前额的一绺卷发直竖起来,这一枪可真管用,顿时赶走了内外科医生以及陪伴我的人们。只有贴身女仆不曾丢下我,她随时都会应我的要求,把水端过来给我喝。不到四天,我便彻底康复。维也纳全城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格罗萨特斯塔修士安慰我说,即使把那人击毙也没事,因为在场的两位贵族可以见证我当时正被强制放血。此外,大家都告诉我说,维也纳的医生全都认为,我若被放了血,那就非死不可。然而,我真得防止患病,因为再也没有哪位医生敢来给我诊治了。这个事件引起了一阵骚动。我出去看歌剧,人们纷纷想与我结识,于是我就被夸成了个向死神开枪自卫的好汉。我有个从事微型绘画的朋友马罗勒(Marolles),他就是因为消化不良而被放血致死的,此事让我获得的启发是,要想治愈小毛小病,只需渴水,同时也要耐心。人会处在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之中,同时又不想呕吐,因为呕吐也不能痊愈。我永远不会忘记某个当事者亲口讲述的一段笑话,他就是迈松鲁热先生,当时因为消化不良而被送往自己家中。行至半路,挨挨挤挤的马车迫使其车夫在盲人收容所对面停下车来。有个叫化子朝他的马车走来,问他乞讨一个苏的钱币,说是快要饿死了。迈松鲁热睁开眼睛,望着他说:
你是个非常幸运的家伙呢。
我在那段时间认识了一个米兰舞女,她有靓丽外貌,而且还有文学品味。文人雅士常爱登门造访。我在她家见到了一位克里斯托福•厄尔多迪伯爵,他快活、富有、慷慨,活脱脱是金斯基家族中一位容光焕发的王子,气质风度不亚于丑角明星。那位舞女让我怦然心动(估计她还健在),而我却枉费心机,因为她已另有所爱,属意于弗罗伦萨新来的舞男安焦利尼。我去向她献殷勤,可她却毫不心动。爱上某个男人的女戏子是难以征服的,除非对她发挥金钱的威力。我并不富有,但我却不绝望,照旧往她那里跑。我的造访给她带去了快乐,因为她可以让我看看她写的书信,我则会把信中的优美文字挑出来称颂一番,与此同时,我还能与之并肩而坐,顺利欣赏她的美丽眼睛。她向出示她兄弟的来信,他是耶稣会士,同时还是个神甫。她被绘制成了一幅微缩肖像,真是栩栩如生。我从美女那里一无所获,因而怒不可遏,就在启程离开的前夜决计把微缩肖像窃为己有,也算是不得已求其次。就在辞行那天,我趁其不备,拿起它揣入衣兜。第二天,我就动身前往普雷斯堡,那是魏斯男爵邀请我和两位小姐郊游的地方。
我们来到一家旅店门口下车,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塔尔维斯勋爵,他恰恰就是我在杜勒丽宫廷被迫给他造成轻微剑伤的那一位,当时我在明星旅馆的瑞士老板娘的收据中先后写上了孔代(Conde拉布雷(Labre。刚一见面,他便走上前来对我说,我还欠他一笔血债。我回答说,我从来不会撇下身边的伙伴去陪别人,继而说了声后会有期
这就够了,他回答说,您能否帮我介绍给这些女士?
愿意效劳,可是不能在大街上介绍吧。
我们上楼而来,他也紧紧相随,我顿时觉得,此人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欢乐,于是就把他介绍了一遍。他确实不是个胆小鬼。他在同一家旅店已经住了两天,当时身上穿着孝服,衬衣袖口带有破损。他问我们是否打算参加王子兼主教的舞会,魏斯答道,我们是要参加的——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曾听说。
谁都可以去的,他说,无须经人介绍,所以我希望去,因为我在这儿没有熟人。
不一会儿,他就走了,店家跑来请我们点菜,还跟我们说起了那场舞会,小姐们都想去参加。我们吃了些东西就来到舞场,见到了不少人,由于一个都不认得,索性就随意走走。
走进一个大厅,我们看到那里有张大桌子被正在打法罗牌的贵族成员围在中间。王子是发牌者,我们发觉庄家面前金币银币可达三四万弗洛林之多。王子殿下洗牌之际,塔尔维斯站在两位女士中间说起了恭维话。殿下把手上一叠牌送过来让人切牌,这时,他居然心血来潮,一边端详那个法国人,一边叫他也来押注。
乐于遵命,殿下……那就押这张牌好了。
押吧,主教为了显出并不惧怕的样子,就拿腔作势地说。此刻,那张牌就出现在他的左侧,骑士不动声色,就把钱币拾掇起来。神情诧异的主教对那个加斯科尼人说了一句:
要是你输掉这张牌,先生,你会怎么向我支付呢?
殿下,那是用不着您操心的。
先生,你的运气比脑筋强。
塔尔维斯把钱往口袋一揣,就扬长而去。
这个令人震惊的事件引起了各种各样的议论,但是,最后人人都说,那个外国人要么是疯掉了,要么是绝望了,而主教则属于笨蛋一个。
我们在半小时后返回旅店,随即要去打听赢家的近况,结果听说他早已上床了。我对魏斯说,咱们也该好好利用这个事件,趁机借笔钱来花花。我们一大早就走进他的房间,我先是向他道贺,接着就请他借一百达卡特给我。
非常高兴
我到了维也纳就把钱还给你。要不要我给你写张字据?
不要,不要。
他数出一百达卡特给了我,一刻钟后,他就坐上驿马车动身去往维也纳。他所有的行李只有一只旅行包、一件大衣和一双靴子。我把这一百达卡特拿到我们四个人中间平分,接着就在第二天回到维也纳。我们发现,所有的熟人都在纷纷传说此事,可是,谁都不知道我们获得了一百达卡特,也不知道赢家就是塔尔维斯。此外,直到那时,整个维也纳竟然没有一个人猜得出那人是谁。法国大使馆也是一无所知。我根本不晓得后来有无涉及他的任何讯息。我坐着出租马车离开了维也纳,在第四天抵达的里雅斯特,随即坐船赶赴威尼斯。我是在一七五三年耶稣升天节之前两天到达威尼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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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奥国行  发表于 2017-2-2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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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31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三章
我把在维也纳偷来的肖像奉还原主-前往帕多瓦-归途中的意外遭遇及其后果-重逢特雷莎•伊梅尔-结识C.C.女士。
回到了祖国,回到了这块人人无法抛开偏见的地方,我的心里倒还挺惬意的。我在人生阅历与知书达礼方面要比几个同伴略胜一筹。想到这里,我就迫切希望恢复昔日的生活状态,但是却要更有条理,更为节制。走进当年用来睡觉和写作的那间屋子,我欣然发现文稿上蒙积着灰尘,说明三年以来从未有人踏足此地。
就在到达的第三天,我打算出门去伴随那艘送总督赴亚得里亚海联姻的半人半牛大船,就在这时,一个船工给我带来一封短信。我打开一看,是乔万尼•格里马尼先生要我到他家去一下,说是奉命亲手向我面交一封信。这个年方二十三岁的贵族其实是无权传唤我的,可他看好我的谦和文雅。我二话不说,立刻赶了过去。他先是恭喜我安然归来,随即将前一天收到的敞口快件递到我的手上。我发现其中写的是:
“在你走后,我四处寻找微缩画像。我敢肯定它落到你手上去了,因为我从未接待过窃贼,所以住所是安全的。你就把它交给送来这封信的人吧。——福利亚齐”
所幸画像就在我的衣兜里,于是我当即把它交给那个一脸和善的贵族。只见他大惊失色,随即又面露满意之态。他原本以为,他的任务必定难以完成——其实,他这个担心不无道理。
“虽然是爱情促使您去干下这桩勾当,”他说,“可我要祝贺您的是,感情尚不强烈。这是我从您如此迅速归还此宝的行动上推断出来的。”
“换了任何别人,我就不会这么轻易归还了。”
“既然如此,今后就请您信任我的友谊吧。”
“这要比画像更有意义,也比画像的主人更为重要。恕我斗胆相问,能否请阁下把我的回复捎给她?”
“当然可以。信纸在此,您就不必给它封口了。”
我写了这么几行字:“卡萨诺瓦觉得,他让自己不再拥有这帧肖像,远比当初心血来潮,阴差阳错地藏入衣兜还要愉快。”
次日的坏天气迫使海上“婚礼”延期到礼拜天举行,于是我就陪布拉加丁先生来到帕多瓦,他讨厌威尼斯喧闹的节日气氛,宁愿另找僻静之所。真正和蔼的老人家总是把欢乐留给青年后生。我在星期六陪他吃过午饭,向他行过吻手之礼,就乘上了一辆驶往威尼斯的马车。假使我离开帕多瓦再有十秒钟的提前或是推迟,我的人生际遇则是另一番景象了。若说命运真的有赖于偶然,那末,我的命运就会有所改变了。想尽必读者是能作出判断的。
我在这个要命时刻离开了帕多瓦,两个钟头以后,我在奥里亚哥(Oriago)遭遇一辆篷车,两匹马拉着它飞速疾驰,车上有个靓妹坐在身穿德国军服的男子右侧。马车突然在离我八至十步远的地方直冲河那边侧翻过去,她的身体越过军官,显然面临着掉入布伦塔河的危险。我顾不得喊声“停车”,就跳下我的小马车,及时拦住那个女的,一把扯下她的裙子,这就使她的私秘部位暴露在了我的眼前。她的旅伴则在同一时刻奔了过来。她呆立着,懵懂了,她更加在乎的无疑是裙子不慎被扯下,而非身子差点摔跟头——其实裙子早就让她春光毕露了。她嘴里不断向我道谢,甚至一再把我称作她的“天使”——与此同时,她的车夫与我的车夫合力将那辆马车拉正过来。他们俩相互指责,还大吵了一顿,然后女士继续赶往帕多瓦,我也继续我的行程。一到威尼斯,我就戴起假面具,直奔歌剧院而去。
次日一早,又戴起假面具,跟在即将驶往丽都的大船后面,好在天气放晴了。这个非同寻常的盛典能否成功,有赖于武库司令的勇气,他必须冒着可能掉脑袋的风险来确保天气持续晴好。哪怕是最小的逆风都会掀翻这艘巨艨,淹死总督与威尼斯的贵胄们、外国使节以及教皇特使——这个让威尼斯人敬畏得近乎迷信的怪异圣典,恰恰就是教皇本人发起与赞襄的。如若出现类似的倒霉事故,必将在整个欧洲招来耻笑,大家会说威尼斯总督终于入海完婚去了。
当我脱下面罩,在圣马可广场裁判所下面喝咖啡的时候,有个戴着面具路过此地的美女,突然用扇子朝我肩膀上轻敲了一记。我并不认识这个假面女郎,所以未加理会。喝完咖啡,我便戴上面具,起身走向圣墓岸边,那里有布拉加丁先生的凤尾船在等我。我又在帕各里亚桥旁见到了刚才用扇子敲我的那位假面女郎,她正在观看一幅囚笼怪物的招贴画,说是哪个想进去参观,就得支付十个索尔铎。我朝假面女郎走过去,问她有何权利敲打我。
“那是要惩罚你,昨天你在布伦塔河边搭救过我,现在就不认得我了。”
我于是问她可想跟着半人半牛大船行进,她答道,要是有一艘绝对安全的凤尾船,那她就一起去。我主动把我的凤尾船提供给她,船身硕大无比,她与军官略一商量也就同意了。虽然他戴着面罩,但是我从他的军装上认出了他。一同上船之后,我叫他们除下面具,他们却说,由于某种原因,面具是不能除下的。我便问这事是否与某位大使有关,如果是的,我就得撵走他们。他们回答说,他们是威尼斯人。眼看船夫们身上穿的是一位贵族提供的号衣,一不小心,国家裁判团就会过来找我的麻烦。我们的船就跟在那半人半牛大船的后面。由于坐在女士旁边的凳子上,所以我借助于她的斗篷作掩护,从她身上揩揩油。但是,她却变换坐姿,将我挫败。圣典结束了,我们掉头向威尼斯返航,在科洛纳上了岸,这时,军官说,要是我能跟他们到“野人餐馆”去吃顿饭就好了,我欣然应允。我早就对那个女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除了脸蛋漂亮,另外还有更多可人之处。军官把我和她留在原地,兀自订餐去了。
我马上就对她说,我欢喜她,还说我在歌剧院有个包厢,想让她进去看戏,她要是能确保我不至于白费功夫,那我会在整个节日期间好好伺候她。
“假如您决意冷眼相待,”我说,“务必请您直言相告。”
“务必请你告诉我,你以为自己这是在跟谁说话吧。”
“贵为公主也好,本身卑微也好,我面对的完全是个美女。今天,您可得给我一点善意的表示,否则,我吃过中饭就会毕恭毕敬地与您道别了。”
“那就随你的便啦,不过,希望你吃过中饭会改变讲话态度,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属于一种讨嫌的口气呀。在我看来,这种事情要等到彼此熟识以后才能拿出来讨论。你不同意么?”
“我同意是同意……不过,我生怕上当受骗啊。”
“可怜的人哪!你这就本末倒置,把别人的终点当作起点了。”
“我只是指望今天照价兑现,过后您就会发现我并不苛求,而且顺从、审慎。”
“我觉得你挺逗的,奉劝你冷静些。”
我们看见军官走到了“野人餐馆”门口,于是就朝楼下走了过去。她摘下了面具,这时我发现她比前一天还要漂亮。为了礼貌起见,我还得弄清军官与她是什么关系,丈夫,亲戚,抑或是皮条客?由于对冒险习以为常了,我因而就想知道自己处在何种冒险状态。
我们边吃边聊,从她和他的一举一动来看,我认为有必要谨慎行事。我想该主动将包厢让给他使用,结果他欣然接受了。我其实是没有自己的包厢,于是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他们,出去买下一只包厢,因为圣莫瓦塞剧院正在上演喜歌剧,拉斯奇(Laschi)和佩尔蒂西(Pertici)的演出大获成功。看完演出,我请他们到一家馆店吃晚饭,然后,我用我的凤尾船送他们去客栈,美女尽量让我在夜色掩护下占到了所有的便宜。临别,军官说,第二天我将会得到他的消息。
“怎么得到?在哪里?”
“我来安排吧。”
翌日上午,我听说有位军官登门造访——来的果然是他。我先是感谢来访,并且庆幸自己与之相识,接着便请他说说自己的姓名与军阶。他在回答时滔滔不绝,始终不曾朝我瞧看——他的讲述如下:
“我的名字叫P.C.,家父有钱,在交易所里德高望重,但我们父子关系不是太好。我家住在圣马可基金会,您见到的女士她姓O.,是经纪人C.的太太。她姐姐嫁给了贵族老爷P. M.。因为有了我,C.太太就跟丈夫不和了,我则因为她而跟父亲闹僵了。靠着奥地利军队上尉的军衔,才我穿上了这身制服,其实我从来就没当过兵。我负责向威尼斯城邦提供施蒂里亚和匈牙利的进口牛肉。结账以后,那家企业可以确保我一万弗洛林的年净利。不过,一次意外的暴跌、一起虚假破产和眼前的异常开支把我卷到金融困境当中了。自从四年前闻知阁下的大名以来,我就希望与您认识了。您瞧,亏得老天帮忙,我才在前天如愿以偿。我也不再犹豫了,这里就求您帮个忙,顺便也能密切咱们之间的友谊。您本人可以成为我的靠山,同时又毫无风险。收下这三张汇票吧,不用担心到期变现,因为我还会另外再给您三张汇票,而且会在您的汇票到期之前向您兑现的。我还将在当年把我装运的几批牲口抵押给您,这样,要是我不能如期付款给您,您就可以把我在的里雅斯特的牲口统统收归己有,因为它们只能从那里进入威尼斯。”
在我看来,这样讲话,这样提议,似乎不太靠谱,而且此事还会引起无数令人讨厌的难题,想必此公认识的人不会少于一百个,没想到他竟然产生如此离奇的念头,以为我比别人更能轻易上当。诸如此类的意外让我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是绝对不会承兑那三张汇票的。听到这里,他益发摇唇鼓舌,百般劝服,我却对他说,其实另外还有很多人,他偏偏不去找,反而盯上了我,这就使我百思不解。这时,他的热情顿时降到了最低。他回答说,由于知道我智力颇高,他就觉得我是不会不肯筹款的。
“那您现在就更加了解啦,”我说,“我真是个大大的傻瓜,因此,我要是答应下来,那就根本想不出如何避免上当受骗的风险。”
他起身告辞,临走还说,傍晚他和C.太太要去圣马可广场的利斯顿兜风步道,希望在那里见到我。他给留了个地址,同时还说,在他父亲并不知晓的情况下,他仍然占用着他老子的几间房屋。这就等于在对我说,我必须前去回访他。我若是有点头脑,那就不必照办了。
我一方面讨厌那人对我有所图谋,另一方面讨厌自己对C.太太有所图谋。我认为自己业已洞察一桩阴谋,并且觉得正被看作容易欺骗的呆子,为了不当傻瓜,我就没去利斯顿步道,却在次日上午去了他的家里。我以为,一次礼节性拜访是不会招致什么后果的。
一个仆人把我领到了他的房间,他拥抱了我,还对我没去利斯顿之事表示了委婉的嗔怪,说是让他们白等了。话锋一转,他就说起了那件正事,并且向我展示起一大堆资料,让我感到兴味索然。他说,我要是愿意承兑那三张汇票,他就让我在他的供货企业充当合伙人。他将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向我示好,让我每年获得五千弗洛林的收入。我二话没说,只是请他免提此事。就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希望把她的母亲和妹妹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他才出去不久,就把母女俩领过来了。我见到一位淳朴率真的可敬妇人和一位让我眼前发亮并暗自称奇的少女。过了一刻钟,那个做娘的起身告辞,十分放心地撇下了小妞。不到半个小时,她的举首投足、她的姣好脸蛋以及浑身上下那含苞欲放之态就让我深深地着了迷。让我为之怦然心动的是,她的活泼、直爽、天真、欢快、单纯和文雅……总而言之,反映到我心目中的是一种美好起敬的综合素质,一旦见到具有如此优点的人,我就总会被那巨大的魔力所征服。
C.C.小姐从不独自出门,非得由虔诚而溺爱的母亲陪护才行。她仅仅阅读父亲的藏书,而她父亲属于严肃的人,家里并无小说。她渴望了解威尼斯,而她家从来没有访客登门,也从来不曾有人当面夸她天生丽质。在我逗留期间,我始终都在回答她所提出的问题,当时她哥哥正在写信。我不能完全回答她的提问,只能在她本来就无从知晓的问题上另加一些内容。她的心中仍然是一片迷茫混沌。我既没有说她外貌俊俏,也没有表达我的爱慕,因为那也太过直白了,而且我曾在这类话题上对太多女性撒过谎,所以就怕她对我产生狐疑。
我心情沉重地离开她家,唯一念兹在兹的是,已从姑娘身上发现了难能可贵的品质。我暗暗发誓,决不再去见她了。我感到惋惜的是,自己并不属于能向其父提亲的人选。我又觉得,她天资独特,定可使我感受幸福。
我尚未见到曼佐尼太太,于是便去登门造访,结果发现她待我一如既往。她与我聊起了特雷莎•伊梅尔——早在十三年前,老议员马里皮耶罗抡起手杖揍我,恰恰就是为了这个特雷莎。她刚刚来自拜罗伊特,那里是那位边境侯爵(Margrave)让她发迹的地方。由于她正下榻于对街一幢房子里,曼佐尼太太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就写信叫她过来相聚。一刻钟后,她带着一个八岁男孩出现在我们面前,孩子生得俊极了,是她和舞蹈家蓬佩蒂生的独生子,后者没来,还留在拜罗伊特。
这次重逢实属意外,我们回忆起孩提时代所经历的往事,同样也是愉快的。我们所能记起的尽是些充满童趣的小事。我祝贺她交了好运,从她的神情来看,想必她也要向我道喜。但是,如果她后来放规矩一些的话,她的好运肯定比我持久。她的任性还比我更胜一筹,诸位读者将会闻知她在五年之后的情状。她已然成了一位音乐大家,然而,她的发迹并非完全得益于才干,她的魅力所起到的作用胜过任何别的方面。她讲起自己的冒险经历来,简直是没完没了,却把自尊心不允许和盘托出的那些东西忽略掉了。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她还请我第二天共进早餐。她说,拜罗伊特侯爵派了人对她暗中监视着,不过,我是老熟人,所以不会引起怀疑。这是所有水性杨花女子挂在嘴边上的说法。她叫我当晚到她在歌剧院的包厢里去,帕帕法瓦先生想与我见见面。我如约而至。此人是她的干爹。次日大早,我就赶到了她的住处,为的是陪她进餐。
只见她和儿子还在床上没起来,他一看见我坐向他母亲的床脚头,就一骨碌下床而去(那是他自幼学到的规矩)。我与她共度了三个小时,最后的一小时是格外重要的。再过五年,读者自会明白。在她逗留威尼斯的两周期间,我还与她见过一次面,而在她启程离开之际,我曾答应到拜罗伊特去探访她的,但却没有兑现承诺。
在我回到祖国的头几天里,我总得关心一下自家幺弟的事情。他想从事教士这一圣职,但是由于没有祖产而难以如愿。他浅薄无知,满腹秕糠,仅有一张英俊面孔,此外一无所长,于是认为仅可寄望于讲经布道,因此,认识我的妇女们告诉我说,他在这方面颇具才干。我根据他的要求多方奔波,终于成功迫使格里马尼修士提供了一份祖产。他没法推托回避,因为他占着我们家的所有家具,始终未曾向我们打过招呼。他给了我弟弟一笔终生利息,两年之后,我弟弟凭借祖产而得到了圣职。其实所谓的祖产是虚的,因为那座房屋早已抵押出去了,这笔交易实属一种欺诈行为。等到述及我本人的曲折经历时,我将一并聊聊我那倒霉老弟的所作所为。
我访问P.C.两天之后,又在街上碰到他了。他告诉我说,他妹妹老是把我挂在嘴上,我和她说的好多东西,她都牢牢记住了。他还说,他母亲也为女儿认识了我而感到高兴。他说,她倒是可以成为我的佳偶良伴,因为她能带给我价值一万达卡特的陪嫁。他邀请我次日前去陪她和她母亲喝咖啡。虽然我曾发誓不再登门造访,然而我还是去了那里。一个人暗自许下的诺言是很容易违背的。
这第二趟造访长达三个钟头,光阴不知不觉就在我们的交谈中一晃而过,最后离开时,我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她了。我临别对她说,我羡慕那个老天注定要娶她的幸运儿,只见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红晕。以前从来不曾有人对她讲过这样的话。
在回家的路上,我对我那初具雏形的激情作了些反思,觉得它很残忍。我既不能像个体面男子那样向C.C.求爱,也不能做个浪荡公子。我无法相信自己会规规矩矩地牵上她的手,同样,谁若是暗示我去勾引她,那我就把他宰了。为把自己的念头转移到别的方向去,我就开始出入赌场。对于萌动了爱情的男子来说,赌博不失为一贴安慰剂。
我赢了几百块泽齐诺,离开赌场时,我在一条僻静街道上猛然遇到一个饱经风霜的人,当即认出是博纳弗德伯爵。他在遛达了短短一程之后说,他正处穷困,因为不得不养活一大家子,现已面临绝境。
他说:“我也顾不得脸面了,求求您给我一个泽齐诺吧,那将让我维持五六天时间。”
我迅速掏给他十个泽齐诺,同时不准他在我面前显得卑躬屈膝,但他感激涕零的样子让我无可奈何。他临走对我说,他的最大不幸就是他的大女儿,她宁死不肯为了生计而牺牲自己的淑德。
“对于她的感受,”他哀声叹气道,“我既不能支持,也不能赞赏。”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接过他写下的地址,答应前去探访。我心怀好奇,很想看一看彼此睽隔的十载会对一种美德带来何种影响。我是第二天去的。他住在比利亚(Biria),我见到了他的女儿,当时做父亲的不在家,空空如也的房子倒是没有让我觉得意外。伯爵小姐早就从窗口瞧见我来了,所以迎到了楼下。她穿得相当齐整。我发现她跟我当年在圣安德烈亚要塞认识她的时候一样,又美丽又活泼。她父亲事先把我要来的消息告诉过她了。她欢欢喜喜地拥抱了我,即便是欢迎一个心仪的情郎,也不过如此。她领我去看她的房间,进到里面,她就告诉我说,她娘正卧病在床,不能见客,随即又一次表示为此番重逢而高兴之至,说着,又沉浸在欢乐之中。彼此以纯粹的友谊作为掩护,开始了暴风骤雨般的热吻,这就极大地刺激了我们的感官,从而在起初的一刻钟内便发生了有悖于探访初衷的事情。接着,轮到我们将诧异显露在脸上了——至于是否当真,是否佯装,也就不必深究了。我不得不一本正经地向这位可怜的伯爵小姐表示,这不过是坚贞爱情的前奏而已。她相信我的表白是真的,我自己当时也觉得是真的。安静下来之后,她就向我谈起她家的穷苦日子,谈起她的兄弟们如何衣衫褴褛,流落街头,谈起她的父亲……他基本上拿不出什么来填饱他们的肚皮了。
“那您就没有情人么?”
“情人!哪个男的有勇气到这么样的家里来充当情人?至于利用身体挣钱,您认为我是个为了三十索尔铎就贱卖自己的女人么?威尼斯的男人看我住在这么破烂的屋子里,谁都不肯为我出更高的价钱呢。再说,我并不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做婊子的。”
她这时抹起了眼泪,我整个人顿时就呆若木鸡。这种悲惨景象抵制了浪漫的爱情。起初她不放我走,直到我答应常去看她,这才松口的。我给了她十二块钱,这么大的金额,可把她惊呆了,她还从来不曾有过那么多钱呢。
就在那次相逢的次日,P.C.一早就跑来找我,语气亲昵地告诉我说,他母亲已经准许他妹妹跟他去看戏了,她简直是乐坏了,因为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剧院呢。他还说,我若是高兴,可以在某个地方与他们会合。
“你妹妹知不知道你们这次把我包括在内呀?”
“她知道,而且非常开心呢。”
“你的母亲知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等她知道了,她也不会见怪的,因为她对您评价很高。”
“既然这样,我就想法子搞个包厢。”
“那就请您二十一点在圣徒营跟我们会合吧。”
那个无赖再也没提他的汇票之事。他发现我对其情妇不感兴趣,与此同时还觉得我已经迷上了他的妹妹,就构思起一个要把她出卖给我的计谋。我为他的母亲感到惋惜——她将女儿托付给他;我也为那个姑娘感到惋惜——她让自己落到这么个兄长的手里了。然而,我并没有高尚到谢绝邀请的地步。相反,我认为既然爱她了,就该出面保护她,不让她落入别的圈套。我若加以拒绝,他就会另找别人——想到这里,我就心神不宁。我认为,她和我在一起就不会有风险。
圣撒缪尔剧院正在上演大戏,我订了个包厢,同时顾不得吃中饭就在约定的时辰和地点等候他们兄妹。我看到了C.C.,她头戴面罩,无比艳丽优雅。我把他们带进我的凤尾船中,就怕有人认出身穿军装的P.C.,同时还会猜出假面女郎就是他的妹妹呢。他请求放他去趟情妇的住所,说她生病了,我把包厢号码告诉给了他,他答应一定回到包厢会合。令我诧异的是,C.C.对于单独跟我坐船这件事并不显得恐惧或者勉强。至于她哥哥将她丢给了我,这倒不曾让我觉得诧异。显然他是指望有利可图呢。我对C.C.说,打算让船夫载着我们四处看看,直到利斯顿兜风步道开放为止;我还说,天气那么热,不妨除下面具。她一听就立刻照办。依据严格的规矩,我应该对她表示尊重,与此同时,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高贵的安详,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质朴的信赖和敞亮的心灵,因此我的爱情就变得美好了。
我不知该对她讲些什么,一旦开口,自然就得谈情说爱,于是,我的眼睛仅仅盯在她的脸上,而不敢将视线移向那青春勃发的胸脯,生怕吓着了她。她的胸衣正面开口偏低了些,使得我可以透过其斗篷花边瞥见她的乳头。我只瞬间一瞥,就噤若寒蝉,没敢多看。
“和我聊一聊嘛,”她说,“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我,什么都不讲。今天您作出了牺牲,我敢肯定,我哥本来是要带您去访问他的女友的,他说她就像天使一样美丽聪明呢。”
“我认识您哥哥的女友。她住的地方我还从来不曾去过,我绝对不去那里。我现在不是在为您作出任何牺牲,至于没跟您讲话,那是因为……我的快乐,还有您对我的信心,早就让我处在了极度的喜悦之中啊。”
“我是挺高兴的,再说,我怎能不对您抱有信心呢?我现在比跟我哥在一起还要自由,还要安全。我妈亲口讲过,这事错不了,她还说,您当然是威尼斯最正派的后生。再说,您也没有娶亲。我首先向我哥打听的就是这件事。您曾经对我说过,您羡慕那个注定娶我的幸运者,您还记得么?可我在同一个时刻就对自己说,哪个女孩子能够得到您,就将成为威尼斯幸福无比的姑娘。”
亲耳听到这些天使般真诚的话语从两片娇艳嘴唇吐露出来,却又不敢印上一个深情的吻,得知受到这位人间天使的爱而倍感甜蜜,却又隐忍煎熬之苦——如果哪位读者对此不甚了了,那我只能说声遗憾了。
“咱们彼此都感同身受,”我说,“我亲爱的C.,咱俩要是永结连理,能不开心么?可是,我都可以当您的父亲啦!”
“你当我的父亲!胡说!你知不知道我都十四岁了么?”
“我二十八啦。”
“你又胡说了!在你这种年纪就有我这么大的女儿,会是什么人哪!我的父亲要是像你这样,那就肯定不会让我见了害怕,惟恐避之不及……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笑呢。”
海滨兜风步道开放的时刻一到,我们就在皮亚泽塔弃舟登岸,让她耳目一新的场面彻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夜幕来临之际,我们吃了冰砖,就去看戏,她哥哥在第三幕期间才来到包厢。我带他们到一家旅店吃晚饭,只见这个姑娘兴致勃勃,胃口极佳,我看了无比开心,竟忘了自己连午饭都还没吃呢。我很少讲话,同时由于满腹相思而陷入了难以自持的激动之中。我说我牙痛,他们就安慰我,并且任由我沉默以对。
吃饭过后,P.对他妹妹说,我爱上她了,假如她让我亲吻一下,我就会感觉好些的。她的唯一反应,就是送上她那笑盈盈的香唇。我总该有所表示,否则就欠礼了。然而,那只是一种表面文章,其实不过就在脸颊上亲了一口,而且还是不冷不热的一口。之所以没有换成另外一种吻法,是因为不敢对纯情少女犯下玷污之罪。
“这算什么亲吻!”那个痞子说,“过来,给她一个情人之吻吧。”
我纹丝未动,那家伙的怂恿令我心生反感。这时,他妹妹把脑袋撇向了一边。
“别催他了,”她说,“人家不待见嘛。”
她的这个结论直刺我的心窝,令我吃惊不已,并且促使我有所行动。
“什么!”我说,“你竟然没把我的克制归因于对你所怀有的感情?你以为我不待见你?错了,圣洁的C.啊,要是必须通过亲吻来表明我的爱,那好吧,我就该这样紧紧贴上你这带笑的嘴唇了。”
说着,我便将她紧紧搂住,给她一个应得的亲吻,那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亲吻。然而,我的这一吻其实是让这个温顺的小鸽子认识到,她已经置身于猛禽的利爪之下了。她满脸绯红地挣脱我的怀抱,仿佛是因为发现了我的这种情爱方式而讶然失措。她的哥哥向我道喜,与此同时,她则赶忙戴上了面罩。我问她现在是否怀疑我不待见她了。她回答说,我已经让她确信无疑了,但我没有必要为让她醒悟而叫她熬疼。这个回答其实是她纯洁情感的流露,而在她那个讨厌的兄长看来,似乎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把兄妹俩送到家里,然后便独自回家,一方面心满意足,另一方面又怀着些许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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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少女痞子哥  发表于 2017-2-2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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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1 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四章
我与美女C.C.的爱情进展。
隔了一天,P.C.登门来访,并且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说,他妹妹已将我们相爱之事告诉了母亲,而且还说,她若是嫁人,那就非我莫属。
“我很喜欢她,”我回答说,“可是,令尊大人会把她嫁给我吗?”
“我想不会,但是,他年纪大了。与此同时,亲爱的,我妈乐意让她今天跟您去看喜歌剧呢。”
“那我们就去吧,朋友。”
“我得求您帮个小忙。”
“说吧。”
“眼下有些塞浦路斯好酒要廉价卖出。我只要使用一张半年的期票就能搞到一桶。我保准立刻就会转手卖掉,而且还能赚上一笔。不过,酒商要求有个保人,而且愿意接受您出面担保。您是否肯为我的期票签字呀?”
“乐意效劳。”
“签在这儿。”
我毫不迟疑就签了字。在当时的情形下,哪个恋爱中的男子会拒不出手相帮啊?得罪了人家,可就够受啦!我和他约定十二点钟在老地方碰头,接着便赶往圣马可广场预订包厢。一刻钟后,我就看见P.C.头戴面罩,身上穿了一套崭新的便装,于是夸他做得对,因为他没穿军装。说着,我就把包厢告诉了他。与他分别之后,我就独自去了集市,买来十几副白手套,十几双丝袜,以及一些配有金扣子的刺绣吊袜带,而且立刻把吊袜带放在我自己的长筒袜子上面。令人欣喜的是,我将把这第一份礼物送给我的小天使。眼看时间快到了,我迅速朝圣徒营赶去,只见兄妹俩还在那里找我。P.C.说,他另外有事,必须离开一下,好在已经知道我的包厢号了,所以他可以到歌剧院来跟我们会合。于是,便对他妹妹说,我们暂时无事可做,只好驾着小船四处游荡到利斯顿步道开放为止。她回答说,她想去朱代卡岛的一座花园走走,我表示赞成。由于发现她和我一样都不曾吃饭,所以我就对她说,咱就在花园里面吃点东西,说着就坐上了一只摆渡的小船。
我们来到了我所熟悉的一座花园,它位于圣比亚焦,只要付上一个泽齐诺,整个园子便可尽情玩耍,别人就不得进来了。我们想吃啥就吃啥,而且还爬上楼,进了套间,把面罩和伪装丢在那里,然后下楼来到园中散步。C.C.只穿了一件短短的塔府绸胸衣和一条裙子,这些是她的全部行头。欲火中烧的我仿佛看到了一丝不挂的她,我叹气,我诅咒该死的本分以及一切在黄金时代有悖常理的情感。
我们刚刚到达长长的步道,C.C.顿时就成了个被主人禁闭数日之后终于获释来到田野的小灰狗,任性地欢蹦乱跳,以最快的速度前后飞奔,左冲右突,还不时返回到主人脚下,仿佛是对主人所给予的放纵表示感谢似的——C.C.甚至比小狗还要欢快,她从来就不曾有哪一天获准这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她一再地奔跑,直至喘不过气来,而且还笑我目瞪口呆,大惊小怪呢。她在喘过气来之后,抹去了前额上的汗水,就灵机一动,要和我赛跑。这个想法令我大喜,于是欣然应战。但是,我坚持要赌个东头。
“谁要是输了,”我说,“那就必须样样听从赢家的意思做。”
“同意。”
我们把通往泻湖的大门定为冲刺的终点。最先触摸到大门的就算赢家。我是稳操胜券,但却决计跑输,以便看看她会命令我干些什么。赛跑开始了,她使出浑身解数,而我却不大卖力,从而让她抢先五六步冲到门边。她喘着粗气,开动脑筋,构思起惩罚我的妙计,然后便朝树林后头一躲,过了片刻就跑来对我说,她要罚我找出她的戒指——她把它藏匿于身体某处,我可以随意寻找;她还说,我要是寻不着,那她就不怎么瞧得上我了。
其中带有恶作剧之意,但是她极富魅力,因此让我意趣盎然。我可不能乘机占便宜,她的天真无瑕理应受到鼓励才是。我们往草地上一坐,接着我便搜查她的口袋,然后又翻开胸衣和裙子皱摺,再看她的鞋子,我动作缓慢,小心翼翼,把她的裙子掀到她的膝部。我把吊袜带解下,却未找到。我又帮她系好吊袜带,拉好裙裾,既然可以任意行动,那就朝她的腋下一摸。她禁不住笑出声来,而我却碰到了那枚戒指,她若是想让我拿到的话,那就必须让我伸手解开胸衣,并且触碰到她的酥胸——那是必经之路。然而,就在这时,戒指往下一滑,非得将手向裙腰伸去,结果,我是一举两得,大饱眼神之余,手也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她一看就觉得诧异。
“你为什么发抖?”
“因为找到戒指而高兴,不过,你可得给我个报复的机会呀。这一次你别想赢我。”
“再说吧。”
这次比赛刚刚起跑,那位可爱的对手确是不快,我也不急于超过她。我心想笃定能在终点超过她,抢先碰到大门。我没想到,她心里也在酝酿着类似的计策。等她距离目标还剩三十步时,她就全速飞奔起来。我意识到自己非输不可,于是玩起了屡试不爽的把戏。我身子倒地,嘴里叫开了:
“哦,上帝!”
她转过身来,以为我摔疼了,就朝我跑了过来。在她的搀扶下,我一边呻吟,一边装作艰难站起的模样,而她则面露不安。当我发现自己已经比她超前一步时,哈哈大笑着直奔大门,伸手一摸就宣布自己获胜了。
那个可爱的姑娘由于惊愕过度而大惑不解。
“那你没有受伤?”
“没有……我是故意摔倒的。”
“故意蒙我,就指望利用我的善良心地呀。真没想到你会那样干,玩弄花招是违反规则的,赢了不算。”
“我赢了,因为我是在你前面到达大门的,你得承认,你在开始发力猛冲时就想叫我上当的——以牙还牙嘛。”
“可我那样做是公平的。我的朋友呀,你的花招也太不像话了。”
“可是我毕竟因此获胜了嘛。
Vincasi per fortuna o per inganno
Il vincer sempre fu laudabil coa.
无论由于走运还是由于计谋,
赢家终归值得称道。)
“这条格言我不止一次听我哥讲过,却从来不曾听我爸提过。但是,长话短说,我认输好了。你就判决吧,我都服从。”
“等等。咱们坐下来。让我想一想吧。”
“我要判定你,”我若有所思地说,“跟我调换吊袜带。”
“吊袜带?你是看到了的,又旧又丑,分文不值呀。”
“没关系。我会一天两次想起我心仪的对象,到时候她就存在于专一情郎的心中啊。”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很称心呢。现在,我原谅你的作弊行为。拿去吧,这是我那丑陋的吊袜带。”
“我的也给你。”
“哦,我可爱的骗子,这双才漂亮呢!多么漂亮的礼物啊!我妈看了该多欢喜啊!这肯定是你刚刚收到的礼物,因为完全是崭新的呀。”
“不。它们不是别人给的礼物,而是我特地为你买的,为了找到一个说服你收下的办法,我还费了不少心思哩。爱神暗示我把它们当成赛跑的奖品。而当我看到你即将获胜的时候,你就想想我是多么失望啊。正是因为爱,我才灵机一动,耍了个滑头,那可是为了你呀,假如你没有立刻朝我奔来,那就说明你心肠很硬——这你得承认。”
“要是你意识到,这样跟我耍滑头,将会让我多么痛苦,那你肯定就不会那样做了。”
“如此说来,你对我怀有深情了?”
“为了让你相信这一点,我什么都愿意干。至于这双吊袜带,我向你保证,往后绝不使用别的吊袜带,而且我哥哥也别想从我这里把它们偷走。”
“他会偷么?”
“绝对会的,如果那是金子做的。”
“是金子做的,可你应该告诉他说,那是镀的黄铜嘛。”
“但是,你必须教教我怎样把这些漂亮的扣子系上,因为我这段腿细得很呢。”
“咱们去吃炒鸡蛋吧。”
我们是有必要这样打打牙祭了。结果,她变得格外欢快了,我则益发地情意绵绵,而且变得更加可怜,因为我硬是不让自己心猿意马。她急于试用那双吊袜带,就开口求助于我,态度绝对信任,毫无邪念,毫不轻佻。这个少女年方十四,天真无瑕,从未爱过,也从未与别的姑娘厮混一处,既不懂得来势汹汹的情欲,也不懂得跟情郎独处的种种危险。一旦本能地爱上一个男人,她便以为他完全值得信任,同时觉得,只要向她表示无保留的信任,就能使他爱她了。C.C.把裙子撩到大腿,却发现袜子太短,没法让她把吊袜带固定在膝盖上头,于是就说,她要把它们用于筒子更长的袜子。而我立刻就把我买的十来双银灰色长筒袜送给了她。她顿时满怀感激地坐到了我的大腿上,并且给了我一个吻——就跟她在收到父亲礼物时所给的吻相类似。我也回吻了一下,同时以超凡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的强烈情欲。然而,我对她说,她一个普通的吻要比赐我一个王国还要珍贵。C.C.脱掉鞋子,穿上我给的一双袜子,袜子一直到达了大腿中部。她觉得我已经爱上她了,于是认为,目光所及之处,必定让我内心愉悦,不仅如此,假使她煞有介事,小题大做,我就可能会把她当成傻瓜。我越是觉得她天真,就越是下不了占为己有的决心。
我们再度下楼,一直遛跶到傍晚,才动身前往歌剧院,同时戴上了各自的面罩,因为剧院不大,很有可能被人认出。C.C.知道,如果父亲发现她已经得到了看戏的特权,今后就不会获准出门了。
我们如期见到了P.C.。左边是西班牙大使蒙特亚莱格雷侯爵及其情妇博拉小姐,右边是一男一女,他们也始终不曾摘下面具。他们不停地打量着我们,但是,C.C.由于背对着他们,因而并未注意到这种情形。上演芭蕾舞的时候,她把歌剧的唱词本子搁在包厢的壁架上,只见那个戴假面具的男子伸手去拿。于是,可以判定此人只能是咱们所熟识的,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 C.C.,她当即认出是她哥。女的不是别人,必定是他的C.。他知道我的包厢号码,因此就选中了隔壁一个包厢,我料定他是想让他妹妹陪那个女士吃晚饭。我虽然不大情愿,但又无法回避,否则就会引起正面冲突,再说,我是处在恋爱阶段嘛。
第二段芭蕾之后,他带着那个女士来到我们的包厢,于是便彼此寒暄介绍一番,我们不得不到他们的小别墅去吃晚饭。女士们脱下了面罩就拥吻起来,C.对我的小天使赞美有加。晚餐桌上,她极尽关怀之状,而我的小美人毫无处世经验,对她倒是极为尊重的。然而,C.圆滑归圆滑,还是对我的意中人心怀妒意,因为我偏爱后者。P.C.欢天喜地,言语露骨地讲着段段愚蠢的笑话,在场者当中只有他的女友报以笑声,我则因为厌恶而紧绷着脸,C.C.对当时的情况毫不了解,所以就保持沉默。我们的晚餐实在是闷闷不乐。
开始吃甜点的时候,他早已酩酊大醉,一把搂住他的女友,同时还怂恿我也搂住我的女友。我平静地答道,我是爱小姐的,既然如此,我要等到有权赢得芳心之后才会这么做。C.C.向我道谢,她哥哥却说,他不相信,而他的女友则叫他别吵。这时,我掏出才买的手套,把其中六副给了她,另外六副给了C.C.。我在帮C.C.戴上手套时,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那美丽的玉臂,仿佛这是我讨到的第一次便宜似的。她哥哥带着嘲弄神情哈哈一笑,便站起身来。
他一屁股朝沙发坐了下去,还把同样醉醺醺的C.拉到沙发上,让我们看到了她的胸脯,而她只是假装不从,但是,他看见他妹妹背过身子朝镜子走去,同时发现我对她的下流动作不以为然,他索性把C.的裙子往上一掀,就是要我欣赏她的动人之处(其实早在她跌倒布伦塔河边之时我就有幸见识过了)。而她给了他一记耳光,貌似惩罚,但却发出一阵浪笑。她是想让我相信,她由于笑得厉害而丧失了自己的力气。不过,她一来反倒是暴露无遗了。我在虚情假意的驱使下,开口赞美了那个恬不知耻的娘们儿。
此刻,那个泼皮已经醒酒,他开口请她原谅,同时还帮她整理了衣裙,改变了坐姿。紧接着,他本人在保持原有坐姿的基础上把自己的兽性暴露无遗,还让那女的跨骑到自己身上,后者则继续假装无力反抗,任其恣意摆布。见此情形,我立起身来,去跟C.C.谈话——其实是故意站在她与他们之间,把那不堪入目的场景挡住(想必她早已从镜子里面瞥见到了一切)。她满脸绯红地与我谈起了已经整齐摆放在壁炉上的那些漂亮手套。
那个下流胚完成龌龊勾当之后,就跑来拥抱我,而那个女的则搂住他的妹妹说,想必她什么都看见了。C.C.羞怯地答道,不知道要她看些什么。但是,我觉察到她正心慌意乱。至于我本人的状态,还是让了解人心的读者去揣摩好了。面对一个令我心仪的姑娘,我岂能对这种场面漠然视之?当时,为了保护她,我在犯罪与崇德之间经历着触及灵魂的思想斗争。太折磨人了!愠怒与激愤使我从头到脚直打哆嗦。那个无耻之徒以为他是把自己的友好明证赏给了我。他让女友出丑,还拉胞妹下水,自己却若无其事,自始至终都稀里糊涂,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把我激怒,进而出现头破血流的后果。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克制,才没动手把他的脖子拧断——两天以后,他在我面前给出的唯一理由是,他实在无法相信我和他妹妹单独相处时居然不曾像他对待C.那样有所动作。那天,我把兄妹俩送回了家,便上床躺下,希望能够平复满腔的怒气。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还是愤愤不平,原有的爱欲则有失控之势。我想,C.C.之所以可怜,只不过是因为我无法让她快乐,我已经拿定主意,尽可能防止那个无赖在我松手放开她的时候趁机把她的姿容当成有利可图的工具。我觉得,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多恐怖啊!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诱拐呀!为了赢得我的友谊,竟然采取如此离奇的手法!他的所谓友谊,实质上只不过是卑鄙的放纵,我似乎必须乐于牺牲一切来保持友谊。我获悉他已债台高筑,还听说他在维也纳破了产,那里有他的妻子儿女,他来到威尼斯又故态复萌,并且连累了他的父亲,父亲把他赶出家门,后来见他赖着没走,也就眼开眼闭,不闻不问了。他还把那个被老公弃之不理的C.勾引到手,继而把她的钱都花了个精光,此后又不知去哪里挣到一个铜板,可他还是想把她收作情妇。其母溺爱他,把包括自己衣物在内的所有东西统统贴给了他。我估计他会再度跑来问我要钱,或是请我为他担保,但我决定拒不理睬。我不想让C.C.成为让我堕落的诱因,同时也不想让她变作助长其兄骄奢淫逸的工具。
在爱神的引导下,我于次日找到他说,我爱慕他的妹妹是出于纯洁的动机,接着便设法使之认识到,他在那顿并不光彩的晚餐期间曾给我带来多深的伤痛。我对他说,我决计勿再同他交往,哪怕放弃同他妹妹相见也在所不惜,然而,他若是自以为有法子把妹子卖给别人,那我就会想方设法不让她跟他出门。
他只是答道,务请多多原谅,因为他当时喝醉了,而且也不相信我对他妹妹的爱是出于纯洁动机,而无占有之念。他含着热泪与我拥抱,这时他的母亲和妹妹跑来感谢我送的那些礼物。我对他妹妹说,我之所以爱她,只是希望她嫁给我,等我有了一份足以使她幸福的收入,我就会托人到老太太门上提亲。说着,我就泪水涟涟地亲吻她的手,她也陪着抹泪。她感谢我吐露了一腔真情,然后就独自走开,让她的一对儿女陪着我。此时此刻,他似乎目瞪口呆。
普天之下,这种类型的母亲比比皆是,她们个个诚实,而且天生具备诸多美德,光是那第一条差不多就总是让她们上当受骗,成为自己眼中那帮“老实人”的受害者。
我对老夫人说的那番话让她女儿大为惊讶。而当我向她复述我对她哥哥所说的那番话以后,她甚至更觉愕然。她思忖了片刻,就对他说,她若是跟了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势必就会失身,她还说,假如她是那个遭他凌辱的女士(哪怕是他的妻子),那她就不会原谅他了。
P.C.哭了起来,可是,这个泼皮真有本事操控自己的眼泪。那天恰逢圣灵降临周,剧场是不开门的,他就叫我第二天在老地方碰头,届时他会把妹妹带去和我会合。他还对我们说,为了体面,也为了爱情,他不能把C.太太一个人丢下,所以将让我们俩得到绝对自由的机会。
“我把我的钥匙交给您,”他对我说,“随你们到哪里去吃晚饭,您都得把我妹妹带回到这里呀。”
他把钥匙交给了我,我当时没好意思拒绝。接着,他便对C.C.说,我们第二天可在朱代卡岛的公园里聊聊。她说,她哥哥刚才的做法属于他所能做出的最为体面的决定。
此事在第二天上午如期实现。他把她往我身边一丢就走掉了,我欲火中烧,对于接下来必然发生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感。订下包厢之后,我们便来到花园,因为恰逢圣灵降临周,所以发现那里的人多得很。然而,小别墅却未住人,因此我们甚为满意,别无所求。
我们不敢出门遛跶,因为有十来个人聚集在花园的桌子周围,于是我们就来到楼上,决定在别墅里面吃晚饭,即便是到第二幕芭蕾开场了再去也无所谓。因此,我们就把用餐的时间定得很晚。这中间还有七个小时可供支配,她说,我们是不会觉得单调的。她把一身的伪装统统脱掉,扑进了我的怀里,并且对我说,上回晚餐我对她那么体贴,终于赢得了她的心。我们每说一句就亲吻一次,两人的脸上满是印痕。不过,之所以亲吻脸颊,仅仅是因为要感谢它激起了欲望。不同的欲望有不同的目标,爱欲如未满足,恼意就会产生。
“你有没有看出,”她说,“我哥在他情妇把他当马骑的时候干了些什么?我赶忙朝镜子那边奔过去了,可是具体情况我也能想像得出啊。”
“你有没有担心我也那样对待你?”
“不怕,真的。我知道你是多么爱我,怎么会担心呢?那样一来,你就大大地羞辱了我,我就会因此不再爱你了。我们要一直等到结婚啊。我们是不是应该这样呢?你简直想像不到,在你向我妈挑明的时候,我有多么开心。咱们要相爱到底。可是,现在我想起来了,请你把我吊袜带上的两句诗解释一下。”
“那上面有两句诗么?我还不晓得哩。”
“请读一下吧,是用法语写的。”
她往我腿上一坐,动手解下一根袜带,与此同时,我解下了另一根。我本该在赠送袜带时就把诗句看一遍的——
En voyant tous les jours le bijou de ma belle
Vous lui direz quamour veut qu’il lui soit fidele.
(你整天就想看我家美女的瑰宝,
不如祈求爱神玉成此事。)
我认为,诗句虽然俏皮,但却饱含机趣,让我忍俊不禁,后来,为了满足她的要求,我又被迫一字一句地加以解释,于是,我笑得更厉害了。因为诗句有两个概念对她来说是全新的,需要讲解一番——这就让我们俩热血沸腾起来。首先,我必须讲解的是她的那件“瑰宝”——只有等我把她娶到之后才可以如愿获得。接着要讲的是,吊袜带如果生就一双眼睛,那就拥有了时刻目睹的特权。C.C.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她满心欢喜地搂住我说,其实她的吊袜带根本不必如此肉麻地为她的瑰宝来当说客,因为它本身就认定非其夫君莫属。
“我只是觉得可惜,”她沉思片刻说道,“眼下不敢向任何人展示我的吊袜带。请问,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那些吊袜带所享有的特权可能是我永远得不到的呀。我怎么就到不了它们那里呢!我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欲望而丢命,甚至会郁郁寡欢地死去呢。”
“不,我亲爱的。我和你一样,因为你一定也有让我感兴趣的瑰宝,而且我敢肯定自己是会活下去的。再说,咱们俩可以快点把婚事办了嘛。我来表个态,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向你作出效忠起誓。我们都是自由人,而我的父亲也不得不同意。”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碍于脸面,不得不同意,可我为了表示尊重,还是先上门提亲为好,再说,咱们的住所很快就会落实了,也就一个礼拜到十天的时间吧。”
“有这么快么?你就瞧着吧,他会说我还太年幼的呀。”
“或许他有他的道理。”
“不对,我虽然年纪轻,可也不算太年幼嘛。亲爱的,我可以做你的妻子。”
我欲火中烧,再也把持不住本能的威力。
“我亲爱的人儿,”我把她紧紧搂住说,“你能肯定我在爱着你么?你觉得我会辜负你么?你能肯定决不因为嫁给我而后悔么?”
“我非常肯定,我的心肝儿,我决不相信你会让我不开心。”
“那末,现在就让咱们在上帝面前完婚好了。有我们的造物主来做见证,那是再好没有啊,他知道我们的良心,也知道我们的纯洁动机。我们不需要订立文书。让我们进行忠诚宣誓,让我们现在就把各自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从而共享幸福吧。到了我们什么都可以公开的时候就去教堂举办婚礼好了。”
“那就这样吧,亲爱的,我向上帝保证,也向你保证,从这一刻开始,直至生命终结,我都是你的妻子,我也会这样对我父亲说,对在教堂为我祈福的祭司说,对全世界的人说。”
“我也这样向你起誓,亲爱的,我们真正地结为夫妻,彼此属于对方。现在就到我的怀抱里来吧。我们要在床上完婚。”
“现在?我竟然会如此靠近我的幸福么?”
于是,我出去嘱咐女房东说,推迟晚餐,暂勿打扰,因为我们想睡到夜幕降临。C.C.衣服没脱就往床上一扑,而我却对她说,爱情之神和婚姻之神都是赤裸裸的。
“赤裸裸的?你也那样么?”
“那当然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不到一分钟,她就一丝不挂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顿时两眼冒火,无比贪婪。我忘情地热吻起目光所及的一切,恨只恨自己的嘴唇总也赶不上眼睛。
“你的美貌啊,”我说,“赛过天仙,现在的我简直没法相信自己是尘世间的凡胎呢。”
C.C.肌肤雪白,头发乌黑,爱穴上方那若隐若现的卷绒显然带有青春萌动的迹象。她身材修长,不好意思让我端详她的大腿,其根部渐渐地显现着完美,她本人则觉得差强人意,其实,那里若是减去一分丰腴,便会欠了一分美感。她的腹部基本上看不出曲线,她的乳房也没遮没挡,我的眼睛和手指恣意纵横,不亦乐乎。她看到自己的美貌已然对我起了效应,于是窄窄的眉毛下面那一对乌黑的大眼睛便忽闪忽闪地透出了由衷的欣喜。平时,她那白皙皮肤所衬托着的红颊上总有一对小小的酒窝,而当红唇微启,浮现出甜甜的笑意之时,才会显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比之嫩白的胸部则更胜一筹。
欣喜若狂之际,我开始忧虑起来,就觉得自己这份幸福恐有失真,其次就是无法享受更大的乐事进而臻于完美。然而,就在那个最最严肃的时刻,爱神让我有了个哈哈一笑的良机。
C.C.说:“按照规矩,做丈夫的是不是就不该脱掉衣服呀?”
“不是的,我的天使。即使真有这种不讲人性的规矩,我也不会惟命是从。”
我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把衣服脱掉。接着,就轮到她彻底听命于本能的摆布了。她始终激情如炽,欣喜若狂,偶尔还会停下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属于她。她说,她父亲有一尊美女雕塑,其实那位雕塑家是个男人,因为换了一个女的,她就会把它制成不同于自身的性别了。
“爱情的巨大魔力呀!”她大声说道,“我并不觉得害臊。我在十天之前会不会相信这一点呢?请不要摸那个部位啦,那儿太敏感了。”
“心肝宝贝儿,我要你熬疼的可远远不止这个样子哩。”
“这我完全知道,但愿什么都阻止不了你。你是多么不同于我的枕头呀!”
“你的枕头?你在开玩笑吧?请问你是啥意思?”
“那只不过是傻乎乎的做法。最近四五天夜里我没法入睡,只好把大枕头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同时还把它想像成了你呢。亲爱的,我只在最后才轻轻地触碰我那个地方。当时,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使我动弹不得,就跟死了差不多。我一觉睡了八九个钟头,醒来发现自己怀里抱着那个大枕头,顿时就乐坏了。”
C.C.勇敢地成为了我的妻子,这就跟每个恋爱中的姑娘一样,就连疼痛也会因为欲望的满足而变得津津有味。我整整两个小时都没有与她分开。她的一再晕厥让我有了不同凡响的感觉。夜幕的降临迫使我作出了中止男欢女爱的决定。我们穿好了衣服,接着我就传令点灯开饭。
晚餐的饭菜并不算多,但却美味无比!我们边吃边盯着对方瞧着,我们没有说话,因为不知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找到了无可比拟的快乐,那是我们自己的杰作,而且还可以随时重温一番——简直是天大的福份。
女房东跑来看看我们另外要点什么,还问我们去不去歌剧院,她还问歌剧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难道你从来没去看过么?” C.C.问她。
“从来没有,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它太贵了。我女儿非常好奇,哪怕只是去一趟,她都愿意赔上她的处女膜——上帝恕罪!”
C.C.憋不住放声大笑,继而答道,为满足好奇就这样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我在考虑把我们的包厢提供给那位妇人,这时,她开口对我说,我们可以把包厢钥匙给她,这样就能让那个女孩开心了。我一边拿出钥匙,一边说,我恰恰也是这么想的。
“拿着,”她对女房东说,“这把是圣莫伊塞歌剧院包厢的钥匙,它值两块泽齐诺。马上和你女儿到歌剧场去吧,叫她为了更好的事情而把处女膜妥善保住吧。”
“这里再给你两个泽齐诺,”我补充道,“你高兴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
这个慷慨的馈赠让善良的妇人惊喜不已,她赶忙拿上它去找她的女儿,与此同时,我们则庆幸自己可以再次回到床上。女房东带着女儿再次来到楼上,后者是个美丽的金发姑娘,她坚持要向恩人行吻手礼。
“她这就要走了,”她母亲说,“她的男朋友就等在楼下,可是,我不让她单独出门,因为他是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我得跟他们一块儿过去。”
我嘱咐她回来时留住那条凤尾船,届时我们要坐上它返回威尼斯。
“真的?您是说要在这里待到四点钟么?”
“是的,因为我们是今天早晨结婚的。”
“今天早晨?上帝保佑你们!”
她走到床前,见到值得敬畏的印迹,于是拥吻起我的新娘,同时祝贺她的贞洁淑德。尤其令人感到意趣盎然的是,这位妇人一边示意女儿瞧瞧那片证明C.C.不朽贞操的印迹,一边谆谆告诫起来。女儿垂下了蓝蓝的眼睛。同时答道,到她完婚的时候一定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这一点我也十分肯定,因为我从来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把盆拿上,去打点水来,新娘子一定需要呢。”
她端来了水,母女俩随即离开,刚才这个喜剧场面大大地分散了我那位小天使的注意力。我们吃饱喝足以后,关上房门,回到床上,四个钟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度过了。最后一场肉搏本来还会持续更长时间,但是,我的娘子出于好奇,突然产生了与我交换体位的念头,眼看她彻底听命于爱神摆布的率真状态,我的感官享受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们俩简直是快活死了,于是酣然入睡。没过多久,女房东却跑来敲门说,小船已经给我们送回在了原处。我赶忙为她开门,同时渴望听她说说歌剧的观感。可她转身去为我们泡咖啡,却把这事推给了她的女儿。那个金发女郎动手帮助C.C.穿上衣服,还不时地用眼睛朝我打量,从她的眼神看,她绝非其母所想象的那样毫无人生体验。
我那位天使的眼睛带有一目了然的黑圈,仿佛是被撞伤了一般。这个可怜的女孩经历了一场差不多是改变了人生的拼搏。我们喝了些热咖啡,然后就对女房东说,第二天要吃顿精美的中饭。为了避开船夫们好奇的目光,我们在晨曦之中来到圣索菲亚营上了岸,接着各自走开,同时心里都乐滋滋的,因为我们坚信已经不失时机地完婚大吉。就寝之际,我已经拿定主意,要通过占卜手法迫使布拉加丁先生代我向她父亲提亲。我一觉睡到晌午才醒来,并且在床上享用了午餐,然后就在赌台上打发了这天余下的时光,结果输多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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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订终生喜颠鸾  发表于 2017-2-2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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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1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五章
C.C.继续相恋-布拉加丁代我提亲-她父亲拒不接纳,继而送她进入修女院-德••阿伊-输牌-与克罗切联手,结果掏空钱袋-各种各样的事故。
第二天,我在自己的屋里见到了P.C.,他兴致勃勃,说起话来也变了口气。总而言之,他认为我已经跟她妹妹睡过了,这使他感到高兴。
虽然她矢口否认,他说,可这也没关系。今天,我是要把她带到这儿来的。
你可以帮我个忙,因为我爱她,而且还会想办法请人向她父亲提亲,让他没法拒绝。
我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成功与否,我心里没底。与此同时,我必须求你再帮个忙。我今天就可以用一张半年期的期票把价值二百泽齐诺的一枚指环买过来,可那商人说了,除非你肯担保,否则就不卖给我——他是认得你的。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吧?我知道,你昨天输掉了三百块钱,我借给你一百,你可以在汇票到期时归还。
这个坏蛋既然开口相求,我怎好断然拒绝?我回答说,我随时愿意效劳,可他要是把我对他妹妹的感情拿来滥用的话就不对了。我们一同去找那个拥有戒指的商人,做成了那笔交易。其实,那人我并不认得,他却说,有我出面担保,随便要他向P.C.提供什么都是乐意的——他还以为这是对我的莫大恭维呢。流氓无赖就是这样四处游荡于威尼斯,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找个盲目相信我的家伙,就因为我一无所有啊。而C.C.带给我的是幸福,别的也一无所有,我则因此遭了殃。
C.C.的父亲有事到特雷维索去了,于是她哥哥在中午把她带来找我。为了证实他的诚恳,他把我担保的购买塞浦路斯葡萄酒期票交还给我,同时还一再表示下回见面就把他所答应出借的那一百泽齐诺给我。
来到朱代卡岛上,我当即吩咐关上园门,接着就在葡萄架下共进午餐。我觉得C.C.变得格外美丽了。爱情加上友情,使得我们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女房东见我们出手大方,就给烹制了野味和鲟鱼。金发姑娘在桌子跟前伺候,而当得知我们要去就寝时,她又走进房间伺候。她帮助我的妻子宽衣解带之后,又伸手来给我脱鞋子,可我却挥挥手,叫她走开,同时假装不看她的胸脯——她则借口天气太热,才这么袒胸露背的,然而,我此时正和C.C.在一起,岂会心有旁鹜?
C.C.立即问我,她哥哥为什么打算给我一百块钱,我于是就把整个事情告诉了她。她说,往后我必须断然拒绝为他签字担保,因为那家伙已经债务缠身,势必让我跟着遭殃。
再度相聚,我们发现我们的欢爱变得益发充实了。我们觉得这事更加兴味盎然,于是,她趁机恳求我想尽办法让她怀上孩子,因为万一她父亲固执己见,不准她这么早就结婚,那末,他只要看到她肚子大了,也会改变主意的。我不得不对她进行启蒙教育,从而让她明白,她能否做成妈妈,只会部分取决于咱们俩,但是,受孕往往发生在我们双双到达性爱高潮的时刻。
因此,我们聚精会神,认真尝试了两个回合,她觉得相当满意。然后,我们美美地睡了四个小时。我一召唤,蜡烛就给送来了,喝光咖啡以后,我们再次投身爱河,以求同时到达飘飘欲仙要死要活的境界。然而,东方拂晓,提醒我们务必赶回威尼斯,于是,我们匆匆穿好衣服动了身。
礼拜五我们如法行事,但我认为有必要向读者省略幽会的细节——它在那些处在恋爱之中的人们看来总是新鲜有趣的,但那些听到重新叙述的人们就不以为然了。我们约定礼拜一到花园作最后一次假面之旅。我是一定要去的,只有死神才阻止得了我,因为那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同乐共欢的日子。
我在星期一上午见过P.C.,当时他曾确认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相会,于是,我如约到达那里。第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接着又等了一个小时,然后是第三、第四、第五个小时,我没能把兄妹俩等来。我唯一想象得到的只能是最最可怕的灾难。然而,假使C.C.无法出门,她的哥哥就该过来告诉我一声,不过,有可能他是遇到某种排除不了的障碍,所以没法去接他的妹妹。我又不能赶往他们的住所,生怕路上两相错过。
我终于在奉告祈祷的大钟敲响之时看见C.C.朝我走来,她头戴假面具,但却是独自一人。
我一直坚信你在这里,她说,也顾不得我妈怎么说了。于是我就来了。你一定饿坏了吧。我哥哥一整天都没露面。咱们赶快到花园去吧。我需要吃东西,而且今天吃了那么多的苦,也需要得到爱的抚慰嘛。
由于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所以我不必向她进行任何提问。我们的船夫只有一把桨板,而且风暴令人惊心动魄,但是,我们依然前往我们的花园。C.C.对所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只顾欢呼雀跃,小船也跟着晃来晃去,简直要把船夫掀下水去,那将使我们遭遇灭顶之灾。我叫她安静一点,但却没把我们所面临的危险告诉她,生怕把她吓着,可是船夫嚷了起来,他说,我们若不安安静静地坐下,大家都会完蛋。我们最终还是到达了目的地,由于支付了四倍的酬金,船夫脸上乐开了花。
我们在那里共度了六个小时,至于具体的欢乐场面,读者也能想像得出。我们毫无睡意。欢乐之余,唯一让我们稍稍担忧的是,准许佩戴假面具的季节即将结束,不知如何继续我们甜蜜的幽会。我信誓旦旦地保证在星期三上午必定登门拜访她哥,届时她可以像往常那样加入进来。
我们与心地善良的女房东道别,她再也不会见到我们了。我们动身返回威尼斯,先把C.C.送到她家门前,然后我才回到自己屋里。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德••阿伊带着他的学生卡尔维回来了。正如我以前说过的那样,我觉得他是个英俊少年,然而,到了餐桌上,我却笑坏了,因为孩子说话的样子就活像一个缩小版的德••阿伊!一颦一笑也像,抬腿走路也像,讲起法语也是阿伊的腔调,虽然无懈可击,但却相当难听。我认为那也未免有些过火。我觉得有必要公开向他的老师指出,必须设法让他的学生克服矫柔造作,否则,这么亦步亦趋的模仿只会招来无情的嘲弄。巴瓦男爵进来同男孩接触了一个钟头,他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过了两三年,那个前程颇佳的少年不幸亡故了。就在小卡尔维死去两三个月后,阿伊便充当起青年骑士莫洛西尼的老师来。而把巴瓦男爵送上发迹之路的恰恰就是骑士的叔叔,当时他奉命担任共和国边境特使,与奥地利皇家特使克里斯蒂亚尼伯爵议定了两国国界。
我正处在恋爱之中,因而行动计划刻不容缓,在我看来,那关系到我的幸福。那帮子人前脚刚走,我便将布拉加丁先生和他的两个密友请到客厅,听我作了长达两个小时的陈述。我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说,我爱上了C.C.,假如他们无法劝服她的父亲应允此事,我就决心带她远走高飞。
我对布拉加丁先生说:必须给我提供一笔足以维持生计的收入,还要确保让女孩子带来一万达卡特的陪嫁。
他们的答复是,只要帕瓦利斯给了必要的神谕,他们就会照办不误。对此,我是求之不得。于是,我花了两个小时按他们的意愿搭起占卜金字塔,推演的结果是,布拉加丁先生被指定为提亲人。由于当时C.C.的父亲正在乡下,所以,我便对他们说,等他一回到家里,我就通知他们。
我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甚感满意,次日便去探访P.C.。有个老太告诉我说,他不在家,但是太太马上就来。没过多久,我就见到了母女俩,她们满面愁容。C.C.告诉我说,哥哥因为亏债而蹲了班房,一时很难救他出来,因为债额巨大。她母亲哭着说,她感到绝望,只可惜无法前去探监与接济。她还给我看了他的来信,其中附有一封写给妹妹的信。我问后者可否让我看看,她顺手递了过来,只见他在信中求她找我帮忙。我把信交还给她,同时对她说,她在回信中只能说我爱莫能助,我还叫她母亲收下二十块钱,她每次可以给他送去一到两块。她是在女儿的催促下才肯收下的。
一阵悲戚之后,我把自己为了迎娶C.C.所做的事向她们作了叙述。夫人说,我的所作所为让她们母女感到荣幸,然而我是绝对没有指望的,因为她丈夫只准女儿年满十八之后嫁人,并且只嫁商家。他将在今天到家。C.C.临走给我塞了张纸条。她写道,我既然有了打开小门的钥匙,那就笃定可以在半夜里去她家,而且必能在她哥哥房中找到她。我满心欢喜,因为一切都会如愿以偿了。我回去告诉布拉加丁先生说,C.C.的父亲Ch.先生随时可能露面。他当场写下了短信,要求后者确定一个时间,以便商谈一件大事。我请他等到第二天发出此信。
我在午夜到达C.C.的住所,发现她正在她哥哥的房中张开双臂迎候我。她口气笃定,叫我啥都不必害怕,还说她父亲已经到家,身体也很好;大家正在熟睡,我们可以放心做爱。我还说,她父亲将于次日收到至关重要的便笺,她一听就直打哆嗦。接着,她便如实说出内心的忧虑。
她说:我爸现在只把我当成小孩子,接下来就该用新的眼光看我了,一旦他开始审视我的行为,天知道他会怎么样啊。咱们现在甚至比去朱代卡还要开心,因为我们可以夜夜相聚,不过,我爸要是发现我有了男朋友,又会怎么样啊?
他会怎么样?如果他拒绝我,我就带你出走,大主教才不会拒绝祝福我们的婚姻呢。接下来我们定将彼此拥有对方。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可是我了解我的父亲,所以感到害怕。
我在两小时后离开,临走保证第二天夜里再来。布拉加丁先生在中午前后把便笺寄给了她的父亲。他答应次日前往布拉加丁府上聆训。我在午夜时分将这些一一告诉了亲爱的C.C.,她说,她父亲从来不曾跟布拉加丁先生讲过话,所以很想知道他有何吩咐。由于彷徨、恐惧和幻觉,我们俩为时两个钟头的欢爱大打折扣。我心里十分肯定,Ch.先生在听完布拉加丁先生的提议回到家里之后,势必会跟女儿长谈一番,她心里也抱有这种期待,因此,我发现她面露忧惧,不禁感到揪心般的怜悯,但又想不出一句劝慰的话语,因为不晓得她的父亲会如何处置。她必将隐瞒任何可能有损德行的情况,装出一副诚恳恭顺的模样。左思右想之余,我后悔不该采取这么非同小可的行动,因为其后果至关重大。我心里没底,好像压着一块巨石,恨不得逃之夭夭,但却发现C.C.没有我这么焦躁。我觉得明天夜里定能见到她,看来不会出现意外。
第二天,Ch.先生吃过午饭就登门拜访布拉加丁先生,我当时没有出场。他跟布拉加丁及其两位朋友谈了两个小时才离开,我当即获悉,他讲出了他老伴告诉过我的那番话,另外也有所补充——那是我最不爱听的内容。他说,他要送女儿到修道院住四年,然后才可出嫁。最后,他说,四年期满,要是我有了个稳定的职业,他或许可以容许女儿嫁给我。我觉得这个答复真要命,于是满怀绝望。到了半夜,我发现C.C.住所的小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这倒没有感到意外。我半死不活地回到家里,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始终处于优柔寡断的状态,虽说必须采取对策,但是却又不知所措。我想,此时带她出走是有些困难的,再说,P.C.当时还在狱中,我甚至无法同我的娇妻取得联系。我之所以把她视为妻子,是因为觉得我们的关系远比通过教会和公证人订立婚约还要牢固。
直到第三天中午,我才下定了造访C.太太的决心,于是就拉响了她家的门铃。女佣走下楼来对我说,太太到乡下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晓得。当时,我差点就死心了。可以打听消息的渠道全都堵塞不通了。我跟我的三位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尽量装得满不在乎,其实,我是个最最不幸的人。我希望打听一些情况,只好屈尊去P.C.牢房探监。
他一见面就非常惊喜,赶忙表示感激。他解释起自己欠下的债务来完全是满口谎言,我都假作信以为真的样子。他说,再过十一二天肯定出狱,他还为没按承诺给我一百块钱表示歉意,可他信誓旦旦地说,到时候一定会兑现我所担保的那张二百块钱的期票。等他说完之后,我以冷静的口气向他打听起其家人的消息。他竟一无所知,但是认为不会有啥新情况。他说,我如不时常过去看看他的母亲,就是我的不对了,因为我可以趁机见到他的妹妹。我当即答应一定去,临走给了他两块泽齐诺。
我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要了解C.C.的处境。我想象到她一定很不好受,同时认识到自己是个祸根,因此感到自责,而且绝望无助。我很快就食不甘味,睡不安席了。
求亲遭到Ch.先生拒绝的两天之后,布拉加丁先生和他的两个朋友动身去帕多瓦小住一个月,因为那里在举办圣安东尼交易会。我由于心情不佳而无法同行,就独自留在布拉加丁的府邸,不过,我只是晚间前去过夜。白天我一直打牌,而且不断输钱,结果,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典押或者变卖了,我还到处欠债,只能指望稔友们的帮助了,而他们去了帕多瓦,我又不好意思给他们写信。
在这种足以让人想去自杀的情况之下(那天恰逢六月十三日圣安东尼节),我拿起剃须刀开始刮胡子,仆人跑来通报,说是来了位妇人。她带来一只篮子和一封信,向我展示了收信人的姓名地址,还问我是不是信封上写的人。我看到C.C.的印鉴,一下子只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了——那个图章恰恰是我送给她的。为了冷静一下,我叫那个妇人等我把胡子刮完,可是我的手却不停地哆嗦。我放下剃刀,背过身去拆信,于是读到以下内容:
我只有在对这个女人感到放心之后才可以给你写长信。目前,我就住在这所修道院里,受到的待遇很好。我的身体很好,只是心情焦虑。院长下令不准我跟任何人见面和通信。但是我已经有了把握,可以不顾禁令,给你写信。我亲爱的夫君,我不怀疑你的忠诚专一,而且坚信你也绝不怀疑我的忠诚专一,也不怀疑我时刻愿意服从你的命令,你叫我做啥就做啥——因为我是你的人。在对送信人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复信只需简短几句就够了。六月十二日于穆拉诺。
我所引用的书信都是忠实按照原件翻译的,原件我都一直保留着。
不到三个星期,那姑娘就成了个心理学专家,而她的导师想必就是创造奇迹的爱神。一个男人死而复生的过程只能是身处危机的关键时刻,因此,我需要坐下来,让自己恢复四五分钟。
我问女信差是否识字。
哦,先生,要是不识字的话,那我的处境就糟糕了。奉命在穆拉诺服侍修女的有我们七个人。我们每周一天轮流到威尼斯来,星期三是我的值班日。所以,您要是愿意,现在就写信,我一周之后把回信带来。你该明白,我们的主要差事就是奉命送信,所以,如果不认得信址,就没人要我们了。修女们需要确认我们不会张冠李戴,把她们写给保罗的信送给彼得。她们一直所担心的,恰恰就是我们会犯那样的大错。您会在下周同一时刻见到我,但是,您得下令让仆人随时把您唤醒(如果您在睡觉的话),因为我们的时间是分秒不差的。顶顶要紧的是,您在跟我打交道时不用担心我会粗心大意。我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就会丢掉自己的差事,那样一来,我还能干点什么呀,我是个寡妇,家里有个八岁的儿子,还有三个女儿,大的十六,小的十三,我该怎么办哪?您要是到穆拉诺去,欢迎过来看看孩子们。我家住一楼,距离教堂附近的那座桥只有十步,走进巷子往花园一侧走,我总是待在家里,不然就是在修道院大门口,或者是在探视室里,也可能是在跑差事……差事还挺多。小姐叫啥名字我不知道,因为她到我们那儿才一个礼拜——愿上帝保她健康!她真是个美人儿,她把这封信交给了我,用的法子真高明!哦,她肯定是个小猾头,因为在场的三个修女统统没有注意到呢。她同时还交给我这张条子,我现在也把它留给您。她吩咐我要小心,那个可怜的娃儿!我求求您写信叫她放心好了,您就大胆为我说话,而不是为别人,虽然我相信她们都是诚实的女人,因为上帝不准我把任何人往坏处想。可是,您知道,她们都很无知,至少她们肯定是会在告解神父那里把秘密说出去的。感谢上帝!我知道我只需要向他讲述我自己的罪过,而把女基督徒的书信传递给男基督徒并不是罪过。再说,我的告解神父是个年迈的僧人——上帝宽恕!想必他是个聋子,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回答过我的问话,但是,假如他故意装聋作哑,那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
我并没打算向她提问,恰恰是她主动把我很想打听的一切都告诉了我,省得我费心开口。她直截了当地劝我不要另外任用别的人选,一心一意让她充当秘密联络人。看来,她这样喋喋不休,恰恰包含着一种无可辩驳的自信,反而令人折服。
我当即着手给我亲爱的俘虏复信,本想按她的吩咐少写几句的,然而,我却迫不及待,不甘心只写一封短信。结果,竟一气写了整整四页纸,或许所表达的内容还不抵她一张纸的内涵。我告诉她说,她的来信挽救了我的小命,因为我既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我问她是否怀有与我见面的希望,即使无法说上话,至少也要看上一眼啊。我告诉她说,我已经给了送信人一块泽齐诺,还说,她肯定会在这封信的封口处找到一块钱。我说,如果她认为对她有用处或者有必要的话,我还会给她寄去同样数额的钱。我恳求她务必在每个礼拜三给我写信,无需害怕写得太长,不光是说说她被迫度日的生活细节,还要说说她的具体打算,从而冲破一切可能影响我们重聚的障碍与枷锁,因为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属于我,我也属于她。我向她强调说,她应当开动脑筋,不仅要设法博得全体修女的喜爱,而且要博得同舍们的喜爱,但又不透露任何情况,也不流露怨气。我称赞她头脑机灵,不顾院长的禁令,给我写了信。然后,我又着重要求她多加小心,切勿在写信时被当场逮住,因为那会招来搜查,她的房间、她的橱柜甚至衣兜都会遭到搜查,她所拥有的任何纸条都有没收的可能。为此,我叫她把我的信统统烧掉。她会不断被迫前去忏悔,我嘱咐她多多发挥心灵的力量。我坚信,她一定明白我想说的意思。最后,我恳求她把自己的痛苦遭遇统统告诉我,同时我还向她保证,她的忧伤甚至比她的欢乐更让我牵挂。
在给此信封口时,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泽齐诺币藏在封蜡底下,既看不见,也摸不着。然后,我又给了那个妇女一块泽齐诺,并且向她保证,她每次给我传递同一个女郎的来信,我都会以相同的方式奖赏她。她满怀感激,喜极而泣。她说,由于她可以任意前去走动,因此,她会在瞅见小姐独自一人时把信交给她的。以下是C.C.托付密信时写给那位妇人的字条:
善良的妇人,上帝启发我仰仗您(而不是别人),请按信址将此信送达,要是那人不在威尼斯,您就把它带回来给我。您务必递交到他本人的手上。我敢肯定,您会马上拿到回信的,您只有在确信没人看见时方可交给我。
情人只有在迫不及待的情况下才会变得轻率鲁莽,但是,在追求幸福回报而面临诸多障碍之时,情人就会洞察并且预见到只有慧眼才会发现的一切。我妻子的来信让我满心欢喜,短短一瞬间,我就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觉得自己可以把她带走,哪怕修道院在围墙上架着重炮也在所不辞。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个办法快快度过这一周,以图收到她的第二封来信。惟有赌博能够分散注意力,而牌友们都在帕多瓦。我迅速要求听差打点好我的衣箱,送到即将启锚的班轮上去,我立刻动身前往帕多瓦,一到那里就策马飞奔,结果在三个小时内赶到布拉加丁的府邸,只见主人公正要享用午餐。他当即与我拥抱,而在见到我满脸是汗时,他哈哈一笑说,想必我不至于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我回答说,我都快饿死了。
我把快乐带给了大伙儿,他们听说我要留住六天,则更是乐不可支。午饭过后,只见丹多洛先生把德••阿伊带进房间,闭门不出。他们在里面一呆就是整整两个小时。丹多洛先生来到我的床前告诉我说,我来的正是时候,可以为一件跟他有关的事情占个卜,说着就把他心中的问题写给了我。他的问题是,他能否接受阿伊刚才的建议。我给的答复是,他应当加以拒绝。丹多洛先生甚感诧异,随后又带来另一个问题。他问,他该如何向阿伊说明拒绝的理由。我的建议是,他索性就回答说,他认为该要听听我的意见,结果发现我持有异议,于是不想再听了。丹多洛先生巴不得这样将回绝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来,于是乐滋滋地走掉了。我并不知道那件事的原委,但也懒得去了解。我只是满足于这么个事实,一旦丹多洛先生断然拒绝,必定让阿伊认识到,他实在不该试图擅自撺掇我的朋友们去做任何事情。
我迅速戴上面具,赶到歌剧院。我在一张牌桌跟前坐下,结果输了个精光。命运之神让我看到,她并不总是站在爱神这一边的。我在这个孟浪举动之后就回屋睡觉,要把心中的不快埋入梦乡。
早上醒来,我就看见德••阿伊满脸堆笑。他首先对我竭力奉承,然后就问我为何劝阻丹多洛先生接受他的建议。
什么建议?
你是知道的。
我一点都不知道。
他告诉我说,是你劝他不要接受的。
好啊,我是建议过,可我并没有加以劝阻,因为他本来若是被你说服了的话,那他就无须跑来征求我的意见。
随你怎么说好了。能否说说你的理由呢?
你先讲讲你的建议是什么。
他本人没跟人讲过么?
或许吧。但是,假如你想叫我谈谈我的理由,那我就必须听你讲讲事情的原委,因为他是在我给了保密承诺以后才说的。你在我这里同样如此。我一直听你说过,涉及保密之事,谁都应该小心,防止在不知不觉中上当受骗。
我是不会欺骗朋友的,不过,一般说来,你的看法不无道理。我赞同谨慎小心。事情是这样的。蒂耶波洛太太成了个寡妇,她丈夫在世时,丹多洛先生就追了她整整十年,后来还是不断苦恋着。该女士依然年轻貌美,伶俐可爱,而且还希望嫁给他。她把我当成知己来谈这事,我觉得,无论是从世俗层面看,还是从精神层面看,这种结合都值得称道,因为咱们都是凡夫俗子,所以,我乐意成人之美。我甚至认为,就在丹多洛先生说今天就会把答复告诉我的时候,他肯定是赞同这桩婚事的。我还要直言相告,他一定会来请教于你,这我毫不觉得意外,因为在作出任何重大决定之前,一个有头脑的人理应向一个深谋远虑的朋友征求意见,可是,这么一桩婚姻竟然得不到你的首肯,我实在是吃惊不小。对不起,但是,为了让我顿开茅塞,还请说说阁下持有如此歧义,到底所为何来。
由于了解到所有的详情,并且及时阻止友人订立荒谬可笑的婚约,我感到由衷的欣喜,就对阿伊说,我爱丹多洛先生,也了解他的体质,因此,我敢肯定,与蒂耶波洛太太这样的女人成了婚,就会缩短他的寿命。
正因为此,我说,你得承认,我作为一个真诚的朋友,就该劝他否决此事。你自己也曾对我说过,你就是为了同样的缘故才不结婚的,你还记得么?如不介意,还请想一想, 要是丹多洛先生确想娶妻成家,那末,这个妻子的信任势必具有一定的份量,此外,她对他的影响力将会抵消我的影响力。所以,你该明白,我若是劝他采取一种不利于我的行动,那就不合乎天理了。假使你能让我认清自己的理由实属荒谬或是诡辩,那我就作出让步,并且向丹多洛先生认错。在我们回到威尼斯以后,蒂耶波洛太太将成为他的妻子。不过,我要警告你一声,除非我被彻底说服,否则,我是不会轻易让步的。
我才不相信自己有能力让你心悦诚服呢。我将给蒂耶波洛太太写信说,她应该向你提出申请。
可别写这种信,因为她会觉得你是在捉弄她的。你以为她会那么蠢,竟然指望我会首肯此事?她知道我是不喜欢她的。
她怎么会知道你不喜欢她的呢?
就从我始终不让丹多洛先生把我带到她家这件事上看出来的嘛。长话短说,只要我跟我的三个朋友同住一处,他们就不得撇下我去娶妻成家。至于你嘛,你高兴结婚就结婚好了,我不拦你。可你要是还想跟我们做朋友的话,那就别动歪脑筋,再也别想把我的朋友从身边勾去。
今天早上你说起话来太尖刻了。
我昨天夜里在赌场输了个精光。
那我来的不是时候。再见。
从那天起,德••阿伊就把我视为仇敌了。两年之后,我被囚禁在铅皮监狱,他所起到的作用还真不小,当然,不是通过诽谤(他没那个本事),而是通过与虔诚人士进行虔诚的交谈。假使看官喜爱心胸狭窄之辈,那我还是劝他不要阅读这些回忆片段。在我们回到威尼斯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那桩婚事。丹多洛先生继续每天向寡妇献殷勤,我则通过我的卜辞表示不想再度踏入她家的意思。
•安东尼奥•克罗切是我在勒佐结识的米兰青年,他还是一个擅长扭转厄运的大赌徒。就在德••阿伊即将离去之时,他登门来访了。他说,眼看我输钱了,就主动过来给我个翻盘的机会。他打算在家中开个牌局,到场破庄的将是七八个外国人,他们个个都在向他的太太献殷勤。
你在我的庄注里投进三百泽齐诺,他说,这样你就成了我的收款人。我自己也投三百,可是还不够,因为那些下注者都打得很大。你今天到我家来吃饭,肯定是会看到他们的。我们可以在明天打牌,因为礼拜五不上演歌剧。保证咱们会赢上一大笔的,因为有个名叫吉伦斯佩茨(Gillenspetz)的瑞典人就可以输掉两万。
我心里有数,这个大名鼎鼎的老千不会捉弄我,此外他还懂得赢牌的秘诀,因此,我想当时我没有坚拒充当助手并且对分盈利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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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亲遭拒牌运低  发表于 2017-2-2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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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 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第十六章
我再次有钱了-我在多洛的经历-分析情妇来信-PC.在维琴察坑害我-我在旅馆的悲喜剧。
难题是找到这么一笔钱,然而,我同时又想结识那帮傻瓜及其趋之若鹜的偶像。因此,我们来到河谷草地广场(Prato della Valle),在咖啡厅找到了克罗切太太,她身边簇拥着外国人。她长相俏丽,与她在一起的是帝国大使罗森伯和伯爵的秘书,因而并没有一个威尼斯贵族胆敢出现在她的身后。我所感兴趣的是瑞典人吉伦斯佩茨。还有一个汉堡人,一个英国犹太人(名叫门德克斯),以及克罗切提醒我稍加留意的另外三至四人。我们一同出去用餐,随后就请他做庄。可他却婉言谢绝,这就让我颇觉诧异,因为他曾说过已有的三百块钱是够他这个高手玩上一把的。但是,他把我领进了一间密室,让我看到五十块西班牙金元,恰好等于五百块泽齐诺——这就消除了我心头的疑云。我承诺也会拿出同等金额,于是他第二天就把他们邀来吃饭。我们同意在分手之前对分赢头,此外他将不准任何人在牌桌上赊账。
我那笔赌资是请布拉加丁先生借来的,他本人的钱匣子始终空空如也。他找到一位放高利贷的犹太人,依据我恩人所签署的期票,此公兑给我一千威尼斯达卡特,而那百分之五的利息则须提前扣除。钱数正好是我所需要的。我赶去共进晚餐,他一直打到天亮才歇手,我们各自分得八百泽齐诺。星期六这天,吉伦斯佩茨一个人就输了二千,犹太人门德克斯输了一千。礼拜天我们没有打牌,礼拜一庄家赢了四千。他在礼拜二宴请大家,因为我说我必须去趟威尼斯。他在饭后打牌坐庄,这里就说说傍晚发生的事情。
行政首长的一名副官跑进来对他说,奉了首长之命,要找他私下谈谈。他们一同走出门去,两分钟以后,我的搭档面色难堪地走了回来,说是刚刚接到命令,禁止在自己家中设赌。他的太太声称身体不适,随即退出,所有朋友也都一一散去。他说,我们将在威尼斯重聚,因为他接到了在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离开此地的命令。我也预料到了这一点,因为这个年轻后生的名气太大了,不光如此,更有甚者,当局是希望人们把钱输在剧院之内,因为其中的庄家多为威尼斯贵族。
我迅速在夜幕中动身离开,尽管天气恶劣,但是什么都无法让我中途折返。我将于次日大早收到C.C.的来信啊。
在距离帕多瓦六英里之处,我的马侧身跌倒,我的左腿被压在它的肚皮下面。由于靴子柔软,我生怕已经骨折。前面的车把式奔过来将我拉起,还好,我并没有受伤,但是我那匹良驹却摔成了瘸子。我利用自己的特权,骑上了车把式的那匹马,可他拽住马嚼子不肯松手,我再三表示是他的不对,但却无济于事。他把我拉了回来,絮絮叨叨讲起一大堆似是而非的道理,我却没空耗下去。我二话不说就朝他放了一枪,他这才放开手,我于是就继续赶路。到了多洛,我走进马厩,亲手套了一匹马,因为车夫声称那是匹良驹,我当即给了他一枚司库铎。毫无疑问,我的车夫是始终跟在身后的。当时午夜早已过去了一个小时,一场暴雨使路况变得极糟,加之夜色浓黑,我到达富西纳时,就已看到第一缕曝光了。
听说还有一场暴雨,但是,我却满不在乎,一条四桨木船顶风冒雨,终于安然无恙地把我送回了家。一刻钟之后,那位妇人从穆拉诺给我送来了C.C.的信,她说,她将在两小时后再来取走我的回信。
来信厚厚一沓,共有七页纸,统统译出会让读者感到厌倦,其主要精神如下。他的父亲在跟布拉加丁先生谈过之后回到家里,就把她和她母亲叫到他的房中,轻言巧语地问她是在哪里认识我的。她答道,她在她哥哥的房间里与我交谈过五六次,当时我曾问她是否同意做我的妻子,她的回答是,她听从父母之命。于是,他便对她说,她年纪太小,不宜考虑嫁人,再说,我还没有固定职业。后来,他就去了他儿子住过的屋子,叫儿子亲手闩上朝向小巷的小门和通向他娘房间的那扇门,并且命令他说,一旦我来找她,就说她已经下乡去了。
两天之后,他在她娘的病床跟前对她说,她的姑妈将把她带到一座修道院,从此她将在那里寄宿到父母给她找到夫君的那一天为止。她当时的回答是,完全服从父命,因而乐意前往。于是,他答应会去探视,还说,她的母亲恢复之后一定也会前去探视的。这番谈话才过了一刻钟,她就和姑妈坐上一条凤尾船,后者将她带到了眼下这所修道院。她的铺盖和衣服是在同一天送进去的,她喜欢自己的房间,喜欢院长指派的女监管。恰恰就是这位嬷嬷嘱咐她说,不准接受来信来访,否则就被开除教籍。然而,还是这同一位嬷嬷向她提供书籍读物,让她抄录自己所喜爱的片断。她正是利用了这种特殊待遇,带夜给我写了信——她不怕开除教籍,认为那是不合情理的。她说,她觉得给我送信的女人办事谨慎,值得信赖,而且还会一直如此,因为她很穷,每月四个泽齐诺的进项将能使她富起来。C.C.感谢我给了她那枚泽齐诺,她说,一旦另有需求,她将会让我及时知晓。她还极为风趣地告诉我说,修道院里那位最最美丽的修女爱找她消遣,每天还给她教两课法语,并且禁止她结识同宿舍的女孩子,别的修女都对她心怀敬畏。她说,两人独处时,那个修女就会亲吻她(要是换了性别,或许我还有吃醋的理由呢)。至于我带她私奔的计划,她说,她觉得付诸行动并非难事,不过,等她把修道院的建筑情况统统告诉我了以后再考虑则会明智得多。她敦促我对她忠心耿耿,还说,爱情的专注取决于忠诚。写到最后,她向我索要嵌在戒指里的肖像,它必须带有秘密装置,不让别人看出。她说,这事不难,我可以通过她的母亲送给她,她的母亲现已康复,如今每天前往P.S.教堂参加第一场弥撒。她安慰我说,要是我去找她母亲谈谈,她母亲一定非常高兴。她说,她的希望是,如果一直留在那里,那末五到六个月之后就会使修道院为之蒙羞。
我立即着手回信,直到看见那个妇人到来之时才写完。她名叫劳拉。我给完了钱,就托她带去一只包裹,里面是高级信纸、封蜡和火绒盒。她临走对我说,我的表妹现在正一天天出脱得美丽动人了——C.C.已经说了,我是她的表兄,劳拉则假装信以为真。我不知道在威尼斯该做点什么,考虑到自己的名声,我是该前往帕多瓦,而我的匆匆离去又可能像克罗切那样引起不利的猜测,于是,我喝了些牛肉清汤,然后亲自来到罗马驿站购买预约票。我在费埃索(Fiesso)拔抢开火并且扔下跛马之事必定引起了驿站主人的反感,进而拒绝提供马匹。但是,他们一旦看到预约票,就会明白它在意大利的分量,不得不照章办事。至于我所放的那一枪,我也毫不担忧,因为我故意不曾击中那个浑蛋。其实,即使把他打死了,我也不会有事。
我在富西纳坐上一辆双轮马车,由于疲惫不堪,连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一到多洛就被认出来了,那里拒不向我提供驿马。驿站老板出来威胁我说,假如我不赔偿所打死的马匹,就要喊人来抓我。我答道,如果马已经打死了,那末我会跟帕多瓦的驿站主人交涉的。接着,我就把我的预约票拿出来给他看。他说,我差点就把我的车夫打死了,正因为此,他的车夫全都不肯为我效劳。我说,如此看来,他就该亲自伺候了。他冲我一笑,就扬长而去。我带着两名证人来到公证处,草拟了一份诉状,然后威胁他说,他若是拒不提供驿马,那末,每耽误一个小时就要罚款十块钱。
他听到这里,就派给我一名车夫和两匹烈性马。我一看就明白,他这是存心整我,可能是想叫我翻入河中呢。我冷冷地告诫那个车把式,要是让我翻车,我就立刻把他的脑浆打冒出来。他牵着马跑回去对驿站老板说,他不愿意伺候我了。就在这时,一名来自帕多瓦的信差飞速而至,说是要六匹拉车的马和两匹坐骑。我当即对驿站主人说,别想让任何人抢在我前头获得马匹,若是要玩硬的,那就非得流血不可——我边说边向他亮出了我的手枪。他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我身旁所有的人都在数落他不对。
过了五六分钟,来了一辆六驾马车,车上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克罗切夫妇,还有一名贴身侍女和几名穿着号衣的男仆!他本人则穿了一身威风凛凛的制服。他走下车来,与我拥抱在一起,我脸一沉说,他可别打算抢在我前头离开。我把理由解释了一遍,他称赞我做得对。他扯开嗓门一吼,大家伙儿顿时瑟瑟发抖,驿站老板撒腿就溜,他的老婆走下楼来,发出了伺候我的指令。克罗切夸我做得对,是该到帕多瓦露露脸,因为人们正在议论,说我也已经奉命离开该地。他告诉我说,供职于摩德纳公爵麾下的贡多因上校先生由于也在他家参赌而被迫离开了。我答应下周一到威尼斯去看他。这个人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搭救我的,他在四局中赢得一万泽齐诺,我分到了四千九。于是,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赎回了典押出去的物品,更有甚者,他还让我的钱包再次鼓起来了。
一到帕多瓦,我就发现朋友们个个都面露警觉,只有布拉加丁先生除外,而我早在一天之前就把我的钱匣交给他托管了。朋友们听信了四下流传的谣言,以为地方当局也给我下了逐客令。既然我是威尼斯人,那就不可能给我下达这种令状。我没有立刻上床,而是穿上最帅气的服装前往歌剧院,根本没戴假面具。我对他们说,我得去戳穿谎言,让那些瞎嚼的舌头去忙活好了。
••阿伊说:我巴不得时下的传言并不属实,可是,你只能怪自己不好。正因为你的匆匆离开,才引起了这种偏颇的议论。人们想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在无法知晓的情况下,他们就会凭空捏造了。不过,你肯定曾经试图打死驿马车夫,多亏老天帮忙,你并没有击中目标。
这也算诽谤。你以为手枪近距离平射会打不中目标么?
可是死了马匹你就得赔偿啊。
我才不赔呢,因为车夫当时在我前头。驿站的规矩你懂么?再说,我当时正忙着走路。我早就答应一位女士,要在那天赶去共进早餐的呀。
这番对话之后,我就把他在维也纳借给我的钱如数归还了,他当时面露不悦。一个人仅仅在有钱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得当,除非一时气昏了头,否则不会失去涵养。布拉加丁先生说,我到歌剧院去还是不戴面罩为好。
我刚一出现在歌剧院正厅后排,就看见大家都惊呆了,而且所有跟我讲话的人全都向我道喜(无论是否发自内心)。看完第一段芭蕾舞,我便来到赌场,打完三四局,就赢了五百块。我又困又饿,于是便赶回住所,对自己的胜利津津乐道。巴瓦向我借了五十块泽齐诺,结果一直没有归还。其实,我始终未曾向他索还。
我仍然想念着C.C.,所以第二天都在忙于请人绘制本人的微缩肖像,那个皮埃蒙特人是来参加交易会的,结果他在威尼斯挣了一大笔钞票。他还为我绘制了同样尺寸的圣凯瑟琳像。有个威尼斯人是一名杰出的珠宝商,他为我打造了一枚精美之至的指环。一般人只能看到圣像,圣像周围的白色珐琅上面有个若隐若现的蓝点,可用一根细针把它揿压下去。于是,圣像便朝上一弹,露出我的肖像,它绘制得惟妙惟肖。四天之后,他如约送到我的手上。
礼拜五这天,我们刚想离开餐桌,外面给我送来一封信。我不无惊讶地看到,P.C.请我马上到“明星驿站”见面。他说,他有个消息,必定会让我感兴趣。我以为与他妹妹有关,立刻就赶了过去。
果然发现他和情妇在一起。我先是恭喜他顺利出狱,接着问他有什么有趣的消息。他说,他敢肯定他的妹妹正在一所修女院中,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回到威尼斯就能把修女院的名称告诉我。我答道,那要感谢他的帮忙。其实,他是以转达消息为名把我诓来唠唠嗑的。之所以如此热络,是因为另有企图。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他曾以一万五千弗罗林的价格转让了为期三年的牲口供货租赁权,缔约方出面担保他出狱了,还通过四张汇票向他预付了六千弗罗林。他当即拿来四张汇票给我看,我不认识汇票上的签付人,可他请我务必相信此人的绝佳声誉。
他继续说道:我想从维琴察的制造商手上购买六千弗罗林的丝绸,就用这些汇票支付,它的台头上写着我的名字,我将向他们付款。我一定可以卖掉丝绸,获得百分之十的利润。跟我来吧,我给你二百块钱的丝绸,这样就可以抵消你为我那枚戒指担保的二百块泽齐诺了。整个交易只需二十四小时就能完成。
我本不该去的,但是,我渴望拿回我的担保金,因而一时犯了迷糊,也就同意了。我暗暗思忖道:我要是不去,他就会马上卖出这批货,从而损失百分之二十五,我的钱就要泡汤了。
所以,我答应次日一早就跟他们出发。他向我展示了写给维琴察几家大户的推荐信。我本来不是贪心之辈,可一时的贪念竟使我掉入了陷阱。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了明星驿站。四匹马已经套好了,老板带着账本爬上楼来,P.C.叫我付钱。我看到一张五块泽齐诺的单子,其中的四块钱老板已经付清,那是P.C.在富西纳雇请车夫所欠下的。我哈哈一笑,当即钱付。那个无赖离开威尼斯之时身无分文呢。我们坐上马车,三小时后到达维琴察,下榻于帽子招牌(Sign of the Hat旅馆。他订了一席精美的午餐,然后把情妇丢给我,兀自前往布商那里谈生意去了。
C.太太一开口就嗔怪起我来,让我心生厌恶。她说,她早在十八年前就爱上我了,初次相见于帕多瓦的时候,咱俩都才九岁。她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她的父亲身为文物收藏家,是格里马尼修士的朋友,我就是被他介绍到那位斯拉夫女人家寄宿的。她所讲述的往事使我笑逐颜开,因为我想起来了,她的母亲当时是很喜欢我的。
    然而,这时却进来几名店小二,货物已经源源搬入。C.太太一看挺高兴。不到两个小时,房间就堆满了丝绸。P.C.带来了两位赴宴的厂商,C.就跟他们打情骂俏,午宴开始了,席上的好酒还真不少。宴毕,又送来更多的货物,P.C.逐一记录标价,可他说还要更多。他得到的承诺是,尽管次日适逢礼拜天,但却一定还会到货。
傍晚时分,来了几位伯爵——在维琴察,所有的贵族男子都是伯爵。此前,P.C.早就在他们的府上留下了引荐信。来的有一位韦罗伯爵、一位塞索伯爵,还有一位讨人喜欢的特伦托伯爵,他们把我们请到贵族频繁光顾的卡西诺游乐场。C.在那里得到了普遍的艳羡。在那里盘桓了两个小时以后,P.C.把他们邀请过来共进晚餐。热闹归热闹,我却厌烦得要命,始终没有吭声,也没人找我说话。我提前离席,来到三楼一个房间就寝。次日早晨,我下楼用餐,直到晌午为止,还能看见那么多的绸货,想必已经足够了。P.C.告诉我说,整个交易将在第二天完成,我们将受邀参加一场舞会,届时所有贵族都会光临。他所接触的厂商都来与我们共进午餐。筵席同样十分丰盛。
当晚的舞会上,我真的失去了耐心。人人都在跟C.交谈,也有的在跟P.C.交谈,其实都不值一听,而当我开口说话时却没人要听。我把一个女士领到外头跳小步舞,她跳归跳,但却东张西望。接着,一场方阵舞开始成形,我却发现自己被排斥在外,先前抛下我的那个女士正在陪另外的男人跳舞。假使我兴头高的话,那我可能会忍无可忍,然而,我却巴不得立刻返回旅馆睡觉,百思不解的是,维琴察的贵族如此冷漠,个中缘由何在。或许是因为P.C.所呈送的引荐信中并未提及我的姓名,所以才会受到忽视。但是,对于礼貌待客的规矩,他们未必一无所知。我具有克制忍让的精神,好在第二天就要离开此地了。
第二天,累坏了的那两口子一直睡到中午才醒。饭后,P.C.出门为选购的货物付款去了。我们定于次日(礼拜二)大早动身。那些着迷于C.女士的伯爵们过来共进晚餐。我就抢先离席,迫切期待着第二天快快到来,因为我必须在礼拜三早些赶到威尼斯。
翌日早晨,店小二上楼通知我说,楼下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我稍稍延迟了片刻。他再次上来对我说,我的太太催我赶忙下去。我刚一听到太太二字,就朝那个天真可怜的孩子抽了一记耳光,同时往他肚子上飞起一脚,叫他滚下楼去,结果他一个倒载葱,差点摔断脖子。
我怒气冲冲地下楼来到餐室,那里正在等候着我呢,我问P.C.,是哪个坏蛋在旅店把我说成这位女士的丈夫了?他回答说,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晓得,就在这时,旅店老板手握一把刀跑过来问我为什么把他的侄子踢下楼梯。我握住手枪问他,谁跟他讲我是那女人的丈夫了。他答道,是P.C.上尉在为大伙儿登记住店时亲口讲的。于是,我一把抓住上尉的衣领,将他抵到墙壁上,结果,还是旅店老板出面制止,他丢下小刀,没让我用枪把子砸坏P.C.的脑壳。夫人像往常一样,好像快要晕厥。那个赖皮只是一个劲地嚷着:这可不是真的,这可不是真的。店老板跑下楼去,迅速拿来登记本,恶狠狠地送到那个坏蛋的眼前,根本不相信那个家伙的再三抵赖——只见白纸黑字写着:皇家军队上尉P.C.偕同卡萨诺瓦先生和太太。他却说店家误解了他,店家一听就用登记簿子往他脸上砸。只见那个懦夫甘受这种羞辱,竟然记不得自己带有一把刀剑,而且还穿着一身军服。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离开房间,上楼嘱咐店主的侄子立刻帮我预订一辆车和两匹马,我要去帕多瓦。我怒不可遏,一边将自己的衣物塞进旅行包,一边自责悔悟太迟——这是一个体面人结交了混蛋之后所犯下的过失,实在不可饶恕呀!可就在这时,C.太太走了进来。
别进这个房间,我正在气头上,顾不得你是个女的啦!
她一屁股瘫坐在扶手椅里,突然涕泪泗流,还说她是清白无辜的。她赌咒发誓道,在那个无耻小人口授登记内容时,她本人没在现场。老板娘走了进来,向我作了类似陈述。听到这里,我的怒气也消了,口气也软了,这时透过窗户看见我所预订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口了。我喊来店家,向他支付我的那份开销。他答道,由于我什么都没有向他索要,因此什么都不欠他。恰恰就在这时,韦罗伯爵走了进来。
我敢打赌,伯爵先生,您一定以为这个女人是我的太太。
整个镇子全都知道呢。
简直是晦气!我太吃惊了,你们竟然会这么想,你们知道我独自一人住在这个房间,你们昨天晚上也看见我撇下她,让她陪着你们大家的嘛。
善解人意的丈夫是有的呀。
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你真没资格评判正派君子。咱们到外头去吧,我来向你证明这一点。
这位伯爵迅速跑向楼梯,离开旅馆。C.正在抽抽嗒嗒,我对她毫无怜悯之感。但是,就在这时,我猛然想到,若是分文不付,人们可能会对我所造成的这幕插曲加以冷嘲热讽,并且说我也参与了这场骗局。我下令让店主把账单拿过来,我坚持要支付一半的费用。他马上去拿,这时我又碰到另一个意外。C.太太朝我跟前一跪,哭哭啼啼道,我若是抛下她不闻不问,那她就完蛋了,因为她身无分文,而且没有东西可以拿去典押。
什么?你们不是有价值四千司库铎的货物么?
都被搬走啦。你不晓得么?那些汇票你是看到的,我们还以为随时可以变成现钱的呢,其实只不过是被那些先生当作笑料。他们把我们选中的货品统统都搬回去了。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的呀?
那个浑蛋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所以才把我骗到了这里。可是,我也不好意思抱怨,我干了一件蠢事,应该受到惩罚。
店老板给我拿来的账单总共是四十泽齐诺,仅仅三天收费也太昂贵了些,但是它包括他已经付掉的那部分金额。我立刻意识到,碍于面子,我有必要全额照付,而且说办就办,随即拿到了由两名证人签字的收条。为了让店主的侄子原谅我的不当举动,我给了他两个泽齐诺,接着,C.通过老板娘向我索要两个泽齐诺,我却没有赏脸。
这段糗事就此了结,它给我一个本不需要的教训。两三周以后,我得知特伦托伯爵匆匆带走了那两个可怜虫,因为我再也不肯与之共事了。过了一个月,P.C.就二度入狱,因为曾经出面作保的那个人破产了。他居然厚着脸皮给我写来一封长信,叫我前去看他,而我甚至都懒得给他复信。C.太太终于陷入了贫困,我同样没有理她。
我来到帕多瓦稍事停留,仅仅为了取回我的戒指,顺便跟布拉加丁先生一起吃顿饭,他推后几天才回到威尼斯。
劳拉在第二天把C.C.的来信带给了我,信中并没有讲什么新东西。我在回信中把她哥哥作弄我的事进行了详尽描述,还叫她准备接受戒指,并且向她解释了其中的奥秘。
我依照她给我的指点,在某天拂晓守候在一个地方,从那里望见她的母亲走进了教堂。我在她的身边跪了下来说,我必须跟她谈一谈,她于是就来到过道上。我先是安慰她说,我保证终生不渝地爱她的女儿,然后就问她是否要去探视。她答道,她希望礼拜天去,她还略带歉意地说,不能让我知道女儿在哪家修道院。我说,即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我只是求她向她女儿转告一声,就说我的心仅仅属于她,请把戒指带给她。
我说:它酷似她的守护圣徒,要是得不到这种守护,她就根本成不了我的妻子。
她必须日夜戴在手上,每天还要念主祷文和圣母颂。我说,我也同样崇拜我的保护神贾科莫,而且天天对他诵读信经。
做娘的因为能把这类新的虔诚之举灌输给女儿而感到欣喜,她接过戒指,答应一定会带给女儿去。我临走留下两块钱,或许她女儿可以用来满足自己的小小需求。她一边收下,一边叫我放心,她那里啥都不缺。
我在后来那个星期三所收到的信中感受到了真正的爱。她说,每当独自一人,她就用针头把圣凯瑟琳像揿下去,弹上来,这样时光就飞快地流逝了。她对着我的微缩画像亲上一百多次,要是有人过来,她也不松手,只需立刻将它盖住。每个修女们从她笃信守护天使的举动上受到了启发,全院上下纷纷称道守护天使与她出奇地相似。她说,正因为此,教她法语的嬷嬷主动表示愿出五十块钱买下这枚戒指——并非由于圣徒本身,而是因为它太像她了。对她来说,我所给的那两块钱实在是可贵,因为她母亲是公开拿出来给她的,所以,她就不必担心有人说闲话,进而怀疑来路不正,她高兴怎么消费就怎么消费。她喜欢送些小礼品给同宿舍的人。她说,她妈妈夸奖她具有基督徒的虔诚。她在信末求我别再跟她提及她的哥哥。
一连三四星期,她的来信都没别的话题,谈来谈去总是围绕圣凯瑟琳,每当圣像戒指被那个眼睛近视的修女拿在手上端详摩挲其珐琅表面时,她就为之心惊肉跳。她写道:万一弹簧突然打开,那个修女看到了一张不像圣徒的面孔,我该怎么办哪?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就在P.C.入狱一个月后,那位以二百泽齐诺的价格向他出售戒指的商人把期票交给我说,已经亏掉二十块钱,自认倒霉算了。我把期票寄往他的监狱,那一阶段他老是写信问我要钱。
克罗切成了威尼斯街谈巷议的人物。大家都在说,他有幢漂亮住宅,他还坐庄打牌,他击败了下注的对手……我预料到迟早将会发生的情况,所以从未踏入其中,但是,他太太生下一个男孩,请我充当干爹,我就去了,并且留下用餐。从那以后,我没再踏入他的住所。

点评

微缩肖像嵌指环  发表于 2017-2-2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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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7-2-5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以下是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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