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位跋涉者的心灵史(二) ——给博友之四十八 作者:未庄子 我的祈愿:一直博到最后一口气,在博友温暖目光里,看着真情文字,悄悄与这个世界告别——南通邱新祥
1974年,邱新祥高中毕业了,那时,正兴起上山下乡运动。他是城镇户口,当属在农村插队之列。
新祥爷爷老家,距离天生港3公里,那里是乡下。父亲想好了,如果新祥插队,就到爷爷老家。爷爷奶奶虽不在了,但还有不少老亲戚,他们可以照顾新祥。
高中时,新祥读书成绩比较好,语文是强项,一篇记叙文,曾经被语文老师大为欣赏,刻印成油墨字,同年级四个高中班,大约200个同学,每人一份,供课后阅读。可惜,那时没有大学可读。他们这批高中生,城镇同学,面临去农村插队;家在农村的,自然回乡务农。 父亲很心疼新祥,因为他当时身体不好,经医生诊断,得了严重的胃病。就在新祥准备去农村插队的时候,有一天,居委会通知,要新祥到当地镇政府报到。新祥不知怎么回事,父亲在一边说了一句:“我替你找了朱书记,他出面关照了一下,你不必下乡了,已留在地方上了。”
1976年3月,新祥被当地一家街办企业录用了,这就是南通水表厂,干统计兼工会事务。
过了半年后,父亲才告诉新祥,与他在一起干活儿有一个老兄弟,这个老兄弟,就是当时在镇政府担任一把手的朱柏如书记。过去,他也做过木匠,与父亲同一个师傅。之后,他出去参加了共产党,还从事过地下工作。解放后,他突然现身家乡,还成了当地政府的一把手。一辈子没求过人的父亲,找了自己老哥儿朱书记。不过,他对父亲也表了态:只要你孩子身体有病,医院出了证明,我就给你说一下。 在这件事上,父亲听说,朱书记家里翻建房子。一天夜里,父亲去了爷爷老家,拿回一块棺材板,趁着夜黑,悄悄送过去了。当地有一种风俗,用此板做大门,意味着家境兴旺发达。父亲送过去,就让朱书记责怪了。他说,你孩子身体有病,是实情,我已答应帮你说一下。但你拿这个送来,影响不好。
新祥记得,一次与父亲一起回到爷爷老家,突然发现,南屋墙角里,出现了一块棺材板,问父亲:朱书记把棺材板退回了?父亲嘿嘿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朱书记,如今早已作古了。30多年过去了,新祥还记得那块棺材板,还记着为人正直、两袖清风的朱书记。
在南通水表厂发生了一件事,很能说明青年新祥的个性。女厂长钱娟对一线车工指标订得过高,多数完不成任务被扣了工资,引起大家不满。一天几个人找新祥,想让他出头,领他们去市城管局(当时主管街办企业)告状。新祥没有顾及介入此事,很可能遭到报复,爽快答应了。到了局里,新祥把一些情况反映给了一位陆姓领导,那位领导认真作了记录。过了一个星期,新祥就被钱厂长找去,通知他,厂部已经决定,把他从原岗位调出,安排到外单位学习铝焊。
正巧,母亲那年从火柴厂退休,家里两个男孩,新祥是老大,便顶替母亲转入南通火柴厂。时间是1979年。那时,父亲已经病逝了。新祥被分配到一车间,活儿很累。这里,为生产第一道工序。新祥的岗位,每天跟着李汉师傅,到场外装运原木。先要将堆得房子高的原木,一根根地撬下,再几个人合力,站在木头一边,奋力撬上笨重的滑轮车。大约装五六根,但很沉,需要一个人在前面拉,两三个人在后面推着走。遇到直径特别大的,或弯曲厉害的原木,一头拖在地上,那就要付出吃奶的力气。到进了车间,再用一种老掉牙的锯木设备,依次分段。一个班下来,累死累活,也干不了多少。
由于生产效率很低,工作时间长,加上新祥过去在校,为了在市里中学生运动会上出成绩,其在投掷手榴弹、铅球等运动项目上,拿过名次。由于体能训练超强,营养跟不上,导致新祥患了严重胃溃疡。通过治疗,此病有所好转,但落下病根。在一车间锯木组坚持干了不到一个月,新祥老病复发,累得吐血。
厂医为他开了病假条,也开了去南通一院看病的特约介绍信。经过治疗休假控制了病情。过了大约3个月,一车间锯木组,要上一套新设备,新祥跟随师傅等4个人,到了上海火柴厂学习带锯新的操作方式。回来后,新祥成为熟练的操作员。生产不但效率高,锯木质量也得到提高,由于锯缝小,也节约了木材。当年,新祥与李汉师傅,都被评上了先进生产工作者。
新祥报了南通总工会“业余工大”读书。因为读书地点离天生港(火柴厂就在天生港)大约七八公里。但他基本做到生产读书两不误。但厂领导对他不看好,认为他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不是轻工专业,对火柴厂作用不大。
“文革”结束后,伴随着思想解放的钟声,桎梏人们的精神枷锁被打碎了,一时间文学创作如雨后春笋繁荣起来,“知青文学”、“伤痕文学”争奇斗艳,一批青年作家应运而生。
这时候,在南通的天生港镇,有一个青年也在做着文学梦,他就是20刚出头的邱新祥。他参加了天生港文化馆的文学创作班,每个星期都要活动一次。这期间,他写了一些诗歌,在当地报刊发表。一次,《南通日报》的前身《南通大庆报》报社副刊编辑陈白子,来到天生港文化馆指导。他到了会场,问曹馆长,你们天生港有个老邱,今天在不在这里?新祥笑了,走到他面前,如实相告陈编辑:我姓邱,但不是老邱,是个小邱。他说,你写的诗歌,还不错嘛。他一直以为新祥是一个老家伙。
后来,新祥参加了北京《人民文学》、《诗刊》、南京《青春》三家期刊的函授学习。他是《人民文学》创作函授中心第三届高级班的学员,教务主任为知名作家刘心武。在这之前,他还参加了北京鲁迅作家班短期培训。新祥学习刻苦,写作很勤奋,在水表厂上班时躲在仓库里,学日语,偷偷写稿。他写诗歌,也写小说、散文,但最擅长的还是诗歌。他的作品在当地以及省里报刊上陆续发表,他是上世纪80年代南通市的作家协会会员。他本来在文学创作道路上可以有更大的发展,可是工作却打乱了他的步伐,他的创作灵感,曾一度被负重的生活所压所累,让人生的道路颠簸起伏。
1984年,婚后第三年,新祥就被火柴厂派到东北林区,负责木材调运工作。他的足迹,到过黑龙江的绥陵、苇河、美溪、铁力,到过吉林的通化、浑江、三岔子、湾沟、仙人桥等地。哈尔滨是他们总部驻地,也可称为办公总调度的中心。
新祥等人泡在林区,常驻的,一般时间达到半年以上,最长的也有一年出头。那时,最让他们烦心的,就是打长途电话这个活儿。这个活儿,在当时来讲,可以说是一项最折磨心灵的活儿。哪像现在,手机在身上伺候着,随时随地打个手机,要多方便有多方便。 新祥去东北林区,最后一年在大连香炉礁港务公司中转木材,前前后后一共干了4年。
新祥在黑龙江苇河林业局,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话说新祥在水表厂时,怀着对诗歌的狂想与执著,常常产生一种冲动,开始舞笔练习。起初几首涂完后,却一直不满意,搁在一边。过了几天,再拿出来修改。一首表现车间场景的诗歌,还算比较成功,觉得能代表自己水平了,便细心折好信笺,放在枕头底下,准备什么时候寄到一家报刊。
一天,新祥怎么也找不到这首诗歌了。奇怪啊,大姐、二姐对诗歌不感兴趣。大姐在通棉一厂上班,回来就是睡觉。二姐在本地发电厂工作,忙着自己活儿,对他的诗歌瞧都不瞧一眼。是谁偷了这首诗歌呢?
两个多月后,新祥接到邮递员送来的一封信。从封面看是老五的,还是《江苏工人报》寄来的。新祥想,老五怎么会有报社给他来信呢?拆开报纸几个版面一看,居然发现,一首诗歌上方有老五的名字。哎,新祥更奇怪了,他怎么还能在省报上发表作品?
再读老五的诗歌,新祥生气了:这不正是自己那首找不到的诗稿吗?原来老五摸去了,还偷偷拿出去发表了。晚上,老五回来了,新祥挡住他张口便问:“你是不是偷了我的诗歌,还大胆拿出去发表了,你怎么回事儿?自己想出名,做出这等事来?”
他笑了,马上知道了什么回事:“不就是一首诗歌吗?是我寄出去了。我还动了一处呢。”新祥更气了,怪不得诗歌中有一句,横看竖读,不对劲儿,他居然还改动自己的作品?!
“为什么不经我同意?”新祥朝他瞪着眼。
“你把它闲在枕头下,不是浪费吗?”老五嬉皮笑脸。
“我告诉你,稿费到了,一个子儿你都别想拿,必须全部交给我,这是我的作品!”
那时,报社邮寄稿费不是很及时,时间一长,新祥也忘了这件事。
1985年,新祥在东北苇河调运木材时,住在一家个体旅馆。旅馆主人姓孙,是哥儿俩。接待室有个姑娘,面部有点黑,叫孙兰芬,是哥儿俩的妹妹。她有个好朋友,也姓孙,叫孙萍,两人经常在一起。
有一天新祥发现,她俩还参加了辽宁鸭绿江期刊的函授作家班,新祥开始对她俩刮目相看。渐渐地,他们3人走近了,在一起探讨文学方面的一些话题。当时两个姑娘,都没有成家,还是“单棵”。一次孙兰芬开玩笑,叫新祥娶孙萍。当时,新祥已经成家了,老婆虽是家人与亲戚联手强行摊派的,但这个绳索,已经捆住了自己,让他对美好婚姻失去了向往。
孙萍,新祥对她是有好感。她文静,话语不多。爱好文学,更让新祥多了一种敬意。但是,在婚姻方面自己没有退路了。 过了大半年,新祥换防了,被总部派到哈尔滨西北部的绥棱了。
没有多久,家人来信告诉新祥,老五谈对象了,他居然找了一个东北女孩。新祥颇生疑惑,他怎么有机会,把一个东北姑娘搞到手的? 年底新祥回家了。听母亲说,新祥不在家,有封东北来信让老五代收了。原来,是孙兰芬写给新祥的信。当时,她不知新祥又辗转到了黑龙江的绥棱,以为他回到了老家。孙兰芬把信直接寄到了南通。老五到手,却很殷勤,没有耽误时间,替哥哥认真回了封信。哪知道,她接了这封信,又回信给老五。老五水平也可以,多少也能弄点养眼词汇,堆砌在语句里。这不,这些烫眼更有点暖心的词汇,组成了一支队伍,把这个东北姑娘包围了。通过信件来往,两人的感情升温了。
等新祥再次回到老家,听小妹透露,老五与孙的通信,已经到了她不能看的层面了。文革期间,孙家父亲被打倒,全家下放黑龙江。当年政府落实政策,孙兰芬一家人才回到老家山东。本来应该在故居日照,但因人口指标落实困难,才改为在诸城安家。不久,老五收到孙从诸城寄来的一笔路费,叫他过去与她正式见面。姑娘多实在,还想着为老五省一笔开销。老五去了,回来没有多久,两人便成家了。
直到今天,还有人开玩笑,说老五这个弟媳妇,有新祥的一份功劳。也是,如果没有新祥在东北苇河一段经历,怎么会有老五和孙兰芬的鸿雁传书呢?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南通火柴厂已经不景气了。火柴压库,新祥几乎跑遍了苏南和苏北的一些城市,搞火柴销售。跑了一圈,新祥发现自己收入并不高,与南通开发区一些外资企业相比,差了一截。这时,新祥获知南通开发区富豪家具有限公司招聘业务员,工作内容:长驻西部宝鸡负责木材调运。接触了解后,他准备跳槽到该公司。很快,这家公司领导决定接受他。他便向厂部打了辞职报告。新祥的这一举动,不啻在厂里扔了一颗重弹。很多人不理解,认为他父亲不在了,没人管他了,鸡毛要上天了。 改 革开放初期,下海经商的主要是一些没有正当职业的公民,如回城青年,城市里的游民,包括一些刑满释放人员,他们经过一番拼搏,其中一些人进入了先富起来的阶层。而新祥手里捧着铁饭碗,又是一家国有企业,自己打碎铁饭碗。当时,能有这个举动,需要一定胆量和气魄。当然,也让新祥预料到了,这个百年老厂没过七八年,也倒闭了。幸亏新祥跳槽早,不然也成了火柴厂的下岗待业人员。
那个时候,新祥要跳槽,并非易事。他炒了单位鱿鱼,让厂领导恼火。有的扬言,不会轻易放过他。部门头头李付根,以他两笔约2、5万的火柴货款没有结回,扣住他不放。厂长陈柏年也是态度冷淡,不愿表态。新祥的辞职报告被压着,没有一点动静。但他已经不能再等了,一天晚上,他暗暗跟着陈厂长,一路追到他居住在市中心濠北新村小区的家里。
此举,让陈厂长的爱人,大为不满,认为新祥要求辞职,不能把这个事情搅到她家里。当时的意思,要他赶紧离开。新祥想起自己在火柴厂,前前后后遭遇的一些不公与欺压,怒火一下子从胸中暴发出来,把客厅里桌子拎起,对陈的爱人:这样吧,你现在就报警,把我送进派出所。见此情形,陈厂长把他爱人支走,态度友好地对我:“好吧,你不要再讲了,明天到我办公室,我把你的辞职报告,批给你。”
那天晚上,新祥去了陈厂长家里,也是没有退路了。因为开发区那家公司已经通知他上班,马上出差宝鸡替换一个长驻的业务员。由此,才冒着风险,去陈厂长家里小闹了一下。
1990年新祥离开火柴厂,档案却一直被卡,无法调走。时间拖到1991年,在新祥几次要求下,厂方才对他进行了除名处理。这个期间,新祥还碰到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由于彻底要离开火柴厂,新祥与供销科一个办事员,进行了货款对账,结果,两人交接的一笔5000元货款,去向不明。双方都不承认过错。厂方把南通市检察院两个同志请到厂里,对两人分别进行谈话。好在新祥早有准备,把供销科这个办事员的账本,进行了复印取证。因为账本上,办事员自己用铅笔写了一行字:5000元现金到账。当新祥把证据拿到两个检察院同志面前,对方让那个办事员过来确认。其表示,这一行铅笔字,是他写的。检察院的两个同志,对我不吱声了。
不过,尽管新祥对供销科这笔不知去向的5000元,没有责任,但在科长李付根的要求下,让他先垫付3600元。意思是暂时押在火柴厂,这笔5000元查清,认定不是新祥的过错,再予以退还。为了不再耽误新单位上班,新祥只能认了。
当然,在这件事上,他想的更多,是自己提前将账本进行了复印取证,如果没有这个证据,或者证据灭失(办事员那一行铅笔字迹,如果擦掉)那次,可能他的前途,就会彻底改变了。
1991年,邱新祥终于成了体制外的自由人,迎接他的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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