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家鑫21年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度过的。药家鑫的父亲从小就命令孩子努力学琴,他一方面自认为对儿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要求儿子绝对的服从;另一方面,他很少认为孩子有做好的,不会去表扬孩子。
正如大部分孩子一样,药家鑫想试图逃离这种掌控,“常常会在背后骂父亲”,换来的是被皮带抽、被尺子打。有一段时间,父亲看药家鑫成绩不好,没有努力学习,将其关在地下室里面,除了吃饭能上楼以外,其他时间都在地下室里待着。更令药家鑫无法接受的是,父亲曾经讽刺他,“你那么丑,没有人会喜欢你”。
因此,药家鑫不止一次感慨“恨不得捅死他们”、“看不到希望,经常想自杀”、“我想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也许我心理有点扭曲了吧”。
直到投案自首那天,药家鑫依然说“我害怕我爸爸,害怕见到他”,并阻止母亲给父亲打电话,害怕面对。这种感情甚至超过了对即将承担刑事责任的恐惧——惧父甚于惧死。
不难看出,药家鑫所谓的“怕撞到农村的人,特别难缠,我害怕她没完没了地缠着我的父母和家人”,藏在“害怕她没完没了地缠着我的父母和家人”后面的实际意思,是“害怕父母(尤其是父亲)会没完没了的对我失望、斥责”。
害怕父亲发现自己惹事,因此想赶紧遮掩过去,别让眼前这个女人向家里告发——这恐怕才更接近于药家鑫捅出那8刀的真实动机。
再说林森浩。
上海高院的二审判决书是这样写的“林森浩因琐事对黄某不满,逐渐对黄怀恨在心”,这就让人不能不想起当年云南大学马加爵杀人案时,昆明中院的判决书同样写着“琐事积怨”。
然而马加爵的悲剧,更多是因为其人格缺陷导致的,这个人际冲突频率较高、自小对吵架极为敏感和愤怒、很难换位思考的人,属于学术意义上的“危险人格”。
林森浩又何尝不是?这个从任何角度来看的学力富足者,却有着内心深处的自卑点——在中山大学的“博济论坛”上,他用一个账号总共发表了458个主题、13777个帖子,他在其中倾泻来自人际交往的挫败感,特别是与异性交往的不顺。
“像我这种女生都讨厌我,我一走近她就走开的,怎么跟她聊天呢?”
“有谁会喜欢我这个人?丑男第一、手无缚鸡之力、木讷、迂腐、时代的落伍者。”
曾有女孩子当着林森浩面说“我对你没有一点兴趣”,然后就去找帅哥搭讪。“以后众多人物聚集的场合,我不会再和MM(女生)交流!等她们来和我交流。”
于是这个在异性面前极度自卑家伙,一直在努力找回面子——在微博上,林曾经大骂木子美“极品肮脏女,跟狗上床的饥渴女”;曾有女孩明确向他示爱,在大雨天的图书馆给他送伞,结果他把伞留下,却让女生先走,女生气得冲进雨中跑开了;林曾经谈了一个女朋友,他对那个女孩的要求是“可以帮他一起做实验,上阅览室自习,但当他需要一个人安静和思考的时候就希望女孩不要烦他”。结果这段感情很快告吹,同事形容他的爱情观“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林自认为是个“没有价值观,没有原则,无所坚守,无所拒绝”的人,因为从小就被当成一家的希望,因此只要搞好学习,沿着中国多数村镇尖子学生的道路在大城市找到铁饭碗,林便完成了任务,家里也不会过问其余事情。
然而家庭出身带来的自卑让林很难抬头,“每次听说谁的父母是什么医生、大官的,我就会内心小羡慕一番”,后来,林决心反击,“反省自己不够强势,一直在纠正,但纠正的路有点偏,开玩笑都要占上风”。同学总结说,“他记仇,但绝不轻易外露。”
因此,当黄洋曾称呼林为“凤凰男”,还拍着他肩膀喊“屌丝”时,这些在外人来看或许都很难记得的平常玩笑举动,便会导致林的杀机潜伏——林所谓的“愚人节开玩笑,整一下他”,其内核实质就是“为什么这种人会能和我并列,他肤浅,没有思想,无忧无虑,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为什么我总是不受欢迎?我要在他面前找回面子!”
林杀的是黄洋,其实是在向整个世界比出中指。
最后我们再来看陈世峰。
正是通过以上几个案例,我才认为陈世峰所谓“害怕经济负担”才捅向江歌的杀人动机,是某种有意无意的谎言。就如同药家鑫用“农村人难缠”掩盖“怕被父亲知道自己惹事”,林森浩用“愚人节玩笑”掩盖“我要找回面子”一样,陈也掩盖了什么。
陈不是第一次对女生动用暴力,此前曾有陈的前女友写文指证,陈在大学时期曾对她动用暴力,连踢带打。不过与林森浩不同的是,陈的异性缘简直好到爆炸。
据媒体报道,在大学期间,陈世峰至少谈过5段恋爱。同学院的一名学妹仍记得,那时候陈是“久闻大名的师兄”。就连男生,也承认陈世峰身上有那种吸引女生的魅力。
这个从小不和父母在一起,出身窑洞的男生,同样有着自卑感。但出色的外表,将陈的自卑转移为某种自恋。作为别人眼中的班长、校草,如果不深交,所有身边人都会认为陈是有礼貌的大帅哥。
然而这些社交认可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快乐,或者说只是通过这些认可,掩盖他内心深处的自卑。有朋友说,陈言谈间不太看得起女性,谈到女生出轨,恶感明显。谈到历任女友,他总结有的关系是“一夜情”,有的女孩子是“没有感觉,所以投入都不多”。来来回回的情感颠簸,陈所需要的,是异性(外界)对他心理模型的认可——他是个全知全能的巨婴。
心理学家武志红说过,全能自恋,是每个人在婴儿早期都具备的心理,即觉得我是无所不能的,我一动念头,妈妈就会按照我的意愿来运转。然而,当全能自恋受挫的那一刻,你会体验到自我和整个世界都破碎了,随即陷入似乎根本不能动弹的无助感中,于是立即变成暴怒,转而攻击那个破坏你的全能自恋的人或物。最好是弄死那个破坏自己全能自恋的人,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对这个人还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并且你会觉得,那个人或物是恶魔,是专门来害你的。
陈第一次对女生施暴,就是处于自恋状态被打断的暴怒期。陈认为自己不能被拒绝,就像这次面对刘鑫,和面对保护刘鑫的江歌一样,陈暴打前女友,也是因为那个女孩提出分手。
因此,陈世峰所谓的“不想给自己父母带来经济负担”,更接近真相的说法应该是“谁也不能拒绝我,破坏我的美好体验”。陈的前女友通过及时呼救和路人经过逃了出来,而江歌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婴儿期的全能自恋,是可以通过良好的家庭关系,逐渐与世界整合的。显然,陈的人生经历,并未促成他与世界的和解,反而加深了鸿沟。
他们生于家庭,却也毁于家庭。
这正是我们应当从江歌案等一系列案件中吸取到的经验教训:不要再让家庭成为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