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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良山鸡犬

[随便港港] 《情圣失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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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7-3-28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哈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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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9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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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7-3-29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三

第二天上午九点,门外通报说,伽马修士来访。他一见面就喜极而泣,因为显然是分别数载,而我正值盛年,身体也很棒。读者一看就明白,他这是当面夸奖我呢。然而,一个人无论有多聪明,对喜欢当面说好话的人有多了解,毕竟还是爱听顺耳的话。这位修士举止温文尔雅,态度十分和悦,丝毫没有恶意,但是职业与天性使之养成了爱管闲事的习惯——总而言之,我已在本书中作了描摩。因此,没等我催促,他便主动说起了过去十七年的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叙述得又细又长。他先在西班牙军中服役,后来转到了葡萄牙军中,在传说中的那次耶稣会士发起的刺杀葡萄牙国王的未遂行动(仅仅弄伤了他的手臂)之后,由于教皇克勉十三世雷佐尼科不允许那位“最最虔诚的陛下”惩处耶稣会士,结果在阿尔马达(Almada)大使官邸担任秘书的伽马修士被迫离开罗马。他随同阿尔马达和大名人卡瓦尔荷(Carvalho)在意大利四处云游,以待事端平息之后再回罗马。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可这位修士却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一个小时,而且希望我也像他那样把自己的经历细述一番。咱们俩都把各自的本事展露出来了——修士以长篇大论为荣,我则以简短凝练取胜,眼看他的好奇心并未得到充分满足,我倒是不无几分窃喜。他又随口问起我在罗马期间有何打算,我答道,要去恳请教皇帮我向国家裁判团求情,叫他们给我免罪。其实不然,我若将自己只想前去玩玩的实情告诉了他,那他是不会相信的。对那些满腹狐疑的人讲实话,只会出卖事实,引祸上身。修士希望我与他保持通信,我点头答应。他接着对我说,为了友好,他打算把我介绍给时任托斯卡纳省长的博塔―阿多尔诺侯爵,据说他是当时奥皇弗朗西斯一世的朋友。我答道,那将不胜荣幸。他又把话题转向特雷莎,却发现我有些不爱搭腔。我说,我当年在波洛尼亚去过她的家里,当时她还是个孩子,而她弟弟的长相只是碰巧与我有点相像。他看见我的桌子上有篇东西写得很好,就问那是不是我秘书的笔迹。当时,科斯塔正好在场,就用西班牙语回答说,是他写的。修士就说了一大堆的恭维话,最后恳求我把科斯塔派到他那里抄写几封书信。我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我一天到晚都少不了这个年轻人。修士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把他找过去闲聊而已。多管闲事的人就是这副德性。
好奇心属于感情范畴,虽然道德家对此拒不承认,然而,对于有志探索自然的人来说,它是一种可贵精神,不过,它却属于感官行为,因为它只能产生于感性认识。话得说回来,它若是单纯打探他人的私事,那就属于一种恶习了,不管该好奇者进行直接还是间接的打探,不管他打探的动机是为了帮助被探者,抑或是为了乘机加以利用,此类好奇之举均系恶习(或曰恶疾),因为生性好奇者的内心是永不安份的。探到一个秘密就等于完成一次行窃。我这里说的好奇心,并非那种基于艰深科学,试图探究未来或者尚不存在之物的好奇心,而是指发自愚昧无知的好奇心,着迷于此的人不过是些傻瓜。而伽马修士并不是傻瓜,他天生好奇,而且有利可图。他另外还需要拜访一些人,所以便起身告辞,同时答应再来吃饭。
瓦尼尼博士又给我找来一名临时听差,并且声称此人可靠。他来自帕尔马,身高与第一个听差相同。我叫勒迪克把号衣拿出来,让他穿上。我吩咐那位学者型的房东备办一席像样的午宴,结果倒是如愿以偿。
首先到达的是科蒂赛莉,同来的还有其母亲(现名“劳拉女士”)和兄弟,后者是位小提琴手,长得像个姑娘。她母亲说,从来不让女儿单独跟陌生人吃饭。我答道,既然如此,她只能打道回府,不然就把女儿留下,从我手中接受两个司库铎,带上儿子出去吃饭,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收下了钱就转身而去,说是把女儿托付在好人手上是放心的。
她的女儿听完我和她的这段对话,笑得挺开心,并且作了生动有趣的点评,正因为此,我当天就爱上了她。她才十三岁,看上去却只有十岁的光景,身体结实,皮肤细嫩,既欢快又风趣,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喜欢上她的。她恳求我保护她免受那位犹太族歌剧导演的欺负。他曾于合同中承诺让她在第二出戏中跳双人舞,却没有践约。她请我找那个犹太人说说,迫使他履行承诺。我答应派人给犹太人捎个信,约他谈谈。
第二个到达的是帕尔马女演员雷德贡达,她身材高挑,姿容秀美。恰好科斯塔也是帕尔马人,他告诉我说,她是那个临时听差的妹妹。经过两三分钟的问话,我发现雷德贡达是值得关注的人儿。伽马修士到来之后,就恭喜我艳福不浅,竟被两位美女夹在当中。我马上让他取代我的位置,他于是就向她们调起情来。尽管遭到她们的取笑,可他依然不屈不挠。我一看就明白,他这是自作多情,以为人家喜欢他呢,他的虚荣心不允许他承认自己正在丢人现眼。然而,我却不曾预料,自己有朝一日到了他这个年龄,也会像他这么滑稽可笑。我当时的确想都没有想过。岁月无情地剥夺了一个老人原有的一切可爱之处,尽管如此,夸夸其谈,虚张声势,而那些异性却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奚落他——他若是正当青春年少之时,也许能够吸引打动她们——老男人的一大不幸,恰恰就在于没有这种自知之明!
最后到达的是我那美丽的特雷莎,同来的还有其丈夫和切萨里诺,这孩子身上穿了一件十分精制的大衣,我先后拥抱了他的母亲和他本人。入席时,我让他和他娘分坐于我的两边。伽马修士则坐在雷德贡达与科蒂赛莉中间,多亏有了他的风趣谈吐,才使整个午宴充满生气。我那个临时听差给他妹妹雷德贡达更换盘碟时的那种殷勤以及她那副洋洋自得的神态,让我看了暗自好笑。她找到了一个机会对我说:
“他是个好小伙子,可惜没啥能耐。”
我事先故意把藏有我那帧微缩画像的金盒子揣在兜里,它就画在瓷漆上,惟妙惟肖,宛若一枚徽章。我在巴黎的时候请人加工制作,打算送给于尔菲夫人,结果没给,因为画师把我画得太年轻了。我把沙维涅给的优质鼻烟装在盒子里,特雷莎尤其喜爱这种烟丝,我就巴不得她问我要鼻烟,从而可以借故把它从兜里掏出来炫耀一番。
结果还是伽马修士抢先掏出一只烟盒,递给了特雷莎,那里装的是产自奥里维拉(Orihuela)的上等烟丝,后者则将自己的一只淡颜色玳瑁烟盒递给了他,烟盒包着金边,真是美轮美奂。伽马从特雷莎的鼻烟中挑出了一点毛病,我则声称,那是好烟,同时又宣称,我有更好的鼻烟。说着,我便掏出自己的烟盒,在她面前打开,请她稍作鉴评。她没能看见我的肖像,只是称赞那鼻烟属于上乘佳品。
“既然如此,夫人,咱们对换一下,行么?”
“完全愿意。给我拿张纸过来。”
“不需要。就连烟盒一块儿换吧。”
说着,我就把特雷莎的烟盒装入口袋,接着盖上我的烟盒,交到她的手上。而当看见那幅画像时,她大叫一声,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她则情不自禁地对着徽章般的烟盒亲了一口。
“瞧,”她当即对切萨里诺说,“这是你的肖像呢。”
切萨里诺看了无比诧异,于是,席上轮流传看起那个烟盒来。人人都说那是我十年前的画像,把它当成切萨里诺的画像,倒也说得过去。特雷莎简直是如痴如醉,发誓说,一定好好保管,决不脱手。她站起身来,与她的亲弟弟连续拥抱了好几次。我发觉伽马修士正在开动脑筋,迅速从这一小小事件中捕捉线索,进行推断。他在傍晚时分与我告别时表示,希望我第二天前与他共进早餐。
我在随后的时间里不断与雷德贡达说笑调情,特雷莎发现那个女孩子让我如此着迷,就劝我直接说出来,并且表示,只要我高兴,她可以随时将其请到家里来与我相会。
第二天早上,伽马给我端来一杯美味可口的巧克力茶,他说已经捎信给博塔元帅了,准备在四点钟带我过去见面。接着,他实在无法摆脱好奇心的折磨,终于礼貌而又委婉地嗔怪我在讲述往事时不该对自己获得的巨大财富只字未提。
“修士先生,我的财富并不算大,可是我有不少愿意解囊相助的好朋友。”
“只要有了真挚的朋友,你就是富人嘛。不过,这样的人可是难得一见呵。”
与他分别以后,我就前去看望雷德贡达——我对她的喜爱超过了科蒂赛莉。我在房内还见到了她的母亲、她的舅舅,还有三四个小孩,可能是她的弟弟妹妹们。
“您没有另外的房间来接待朋友么?”
“我不需要另外的房间,因为我没有什么朋友需要接待。”
“您有了自己的房间,就会有朋友来的。这个房间用来接待自家亲戚当然可以,但是,对于像我这种过来欣赏您的容貌和才学的人,就不合适了。”
“先生,”她母亲说,“小女才疏学浅,无姿无色呢。”
“可我觉得她是最最讨人喜欢的。”
“这对她来说,真是好大的面子,随您什么时候过来,她都会接待您,可是只能在这间屋子见面。”
“我的到来恐怕让您感到不便吧。再见,夫人。”
我来到特雷莎家里,把刚才遇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结果彼此哈哈大笑。她说,欢迎我到剧场化妆间去看她,一旦遇上那个负责把持台阶小门的看守,只要付给他一枚硬币,就能进到后台。
伽马修士来把我领过去面见博塔元帅。乍一相见,只觉得元帅纯属一位可敬之人。他由于发动“热那亚事件”而出名。热那亚人民对那些在他们的国土上作威作福的外国人不满,因而奋起反抗,当时的奥地利军队就是他亲自指挥的。假如没有那次运动,热那亚这个古老共和国就会不复存在。我来到他的府上时,他正在接待几位佛罗伦萨的先生女士,为了对我表示礼遇,他就把他们支到了一边。与我谈及威尼斯的时候,他就像个非常了解我国国情的人,后来又让我用较长时间讲述了法国的局势,他听了相当满意。接着,轮到他谈起俄国宫廷的事情,他访问该国时,恰逢彼得罗芙娜顺利从其父彼得大帝手中接过皇位。他说,只有俄国的政坛精于投毒之道。
歌剧开场时间一到,元帅就转身而去,大家纷纷辞退出来。回到家里的时候,伽马修士果然以肯定的口气对我说,我已经给元帅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我再次前往剧场,给看门人付了一枚硬币,就登上后台,在特雷莎的化妆室,见到她那位漂亮的侍女正在帮她穿上衣服。她建议我到雷德贡达的化妆间看看,因为后者必须女扮男装,兴许会让我看到怦然心动的情景。
我给带到了那里,而她母亲却希望我就此止步,因为她女儿恰好正在穿上男装,而我向她作出保证,一定背过脸去,她这才表示同意,叫我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下。由于梳妆台有一面大镜子,可以让我毫不费劲地望见她身上最最私密的部位——当她抬起两腿,笨拙地伸进马裤的时候,更是如此。她也毫无损失嘛,而我为了博得她的青睐,什么条件都会答应。我想,她不至于不知道,我坐在那里肯定会一览无余……想到这里,我更是欲火中烧,不能自已。在获得其母许可后,我才转过身来,面前一袭男装的雷德贡达让我赞叹不已,她二十开外,身材高挑而又匀称。
雷德贡达刚把衣服换好,她母亲就走了出去,于是我就可以在后台侧室与她说悄悄话了。
“迷人的雷德贡达,”我说,“我怀里揣着一团火呢,如果您不肯让我快活一下,我想我是活不成的了。别装正经,您晓得我在镜子里啥都看到了,我才不相信,您只是为了把我逼疯,才把我心中的激情点燃了的呀。”
“您能看到些啥呀?不晓得您在说些什么。”
“不谈了。这倒有可能,但是,照直回答我——这可是关键。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得到您。”
“得到我?我可听不懂这种说法。我是个正派女子。”
“这我相信,您也该相信一点,等您爱上我以后,您是不会遇到任何意外的。说出来吧,此时此刻,我必须认清自己的命运。”
“别的没法说,我只想说,您随时可以过来看我。”
“您什么时候才会旁边没人?”
“旁边没人?甭想!”
“那好,就让您的母亲陪在身边好了。那也没关系。她要是放明白一点,完全可以假装视而不见,我每次都会给一百块钱的。”
“您不是神经错乱,就是对我还不了解呀……真的。”
过了一刻钟,我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特雷莎,她听了开怀大笑,然后劝我立刻带上这一百块达卡特去找那个做娘的,要是她执意不收,那就拉倒,算是一种解脱,我可以到别处去碰碰运气。
我转身走回那间化妆室,雷德贡达的母亲一个人在里面。
“夫人,我是个外国人,再过一个礼拜或者十天就要动身离开了。我很有钱,眼下爱上了您的女儿。今天晚上,能否赏光带她过来和我吃顿晚饭?我愿意付给您一百块钱,然后就是让我倾家荡产都认了。”
“您以为您是在跟什么人说话?想不到您是这么无耻。您去打听打听我是谁,打听打听我女儿的作风吧。您是天底下头一个跟我提这种事的人。”
“那就再见了,夫人。”
“再见,先生。”
我到后台侧室找到了雷德贡达本人,把刚才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我是做对了,还是不对?”
“做是做对了,不过,您要是喜欢我,就过来看我嘛。”
“现在就来么?”
“有啥不能的?谁会晓得?”
“谁会晓得?您是不了解我啊。希望只会让我落空而痛不欲生,我的美人儿。所以我才对您说得这么明确。”
我决定丢开这个姑娘,不再费神多想了,于是就来到特雷莎家里吃晚饭。耗时三个钟头的一顿美餐,让我的身心得到极大的享受。第二天需要写完几封信,所以,我整整一天没有出门,到了傍晚,只见科蒂赛莉在她母亲与兄弟的陪伴之下来到我的面前。她的来意是,提醒我信守诺言,去找那个未曾让她参与双人舞蹈的犹太导演说说情。我叫她第二天过来和我吃早饭,只要那个犹太人愿意到场,我就会当着她的面向他提及此事。我保证派人过去请他。我因忙于写信,没空吃饭,就吩咐科斯塔给他们安排晚餐。
书信写完之后,我心情极佳,于是就把轻佻的小妞拉到身边,用一种让劳拉女士无法指责的方式与她调情逗趣。结果,她的弟弟也凑上来,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意外。
“你又不是小姑娘,”我说。
这个小赖皮一听就趁机证实自己的确是个男孩,他的动作粗俗露骨,他的姐姐这时恰好坐在我的大腿上,她看了实在忍不住,边笑边朝房间顶头奔过去,一头扑进她妈妈的怀里——后者享用了一顿美味的晚餐之后,当时正独自小憩于房间角落里呢。小无赖见姐姐已经离开现场,就对我做了个很不雅观的动作,我抽了他一记轻轻的耳光。我还立起身来问劳拉女士说,给我带来这么个娈童,是何用意。她只是作了如下答复:
“难道他算不得个漂亮男孩么?”
我拿出一枚司库铎,算是对刚才一记耳光的补偿,“小屁精”接在手中,同时亲吻了我的手。我叫她把他带走了。
我躺在床上,想起刚才那段插曲,不禁觉得好笑,因为在我这种秉性的人看来,此类鸡奸勾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至大属于友情痴迷的结局而已。
第二天上午,我让科斯塔给犹太人捎去一封信,叫他过来听我劝导几句。不一会儿,科蒂赛莉和她妈妈一同过来了,就在我们吃早饭的时候,犹太人也来了。
我先把科蒂赛莉小姐的烦恼讲述了一遍,接着便把合同念给他听,并且提醒他说,要想让他履行承诺,我的法子多的很。他找出种种托辞,却让科蒂赛莉本人一一驳回了,最后,他向我保证,当天就去面见芭蕾舞教练,让他分配某某舞伴为她创作并且与她排练一场双人舞。至此,问题算是落实好了,我这才让他们走了。
我应约去找伽马修士,以便一同赴宴,因为得到了博塔元帅的请柬。我就是在那次午宴上认识英国公使曼勋爵的,此人是位富翁,和蔼可亲,酷爱艺术,崇拜佛罗伦萨,而且品味极高。翌日,我专程拜访他,还参观了他的小花园,从他室内的摆设、张挂的绘画,还有精心选购的书籍来看,想必他是位天才人物。他在回访我的时候,向我发出晚宴邀请,同时还请了特雷莎•帕列西夫人及其兄弟和丈夫。宴毕,切萨里诺趁兴伴着钢琴亮起了歌喉。大家的话题转到了我和孩子彼此酷似的长相上,曼勋爵还向我们展示了绝代佳人的画像。特雷莎临走时口气认真地对我说,她把我牢牢记在心里。
她说:“我已经吩咐雷德贡达,叫她过来吃晚饭,然后把她送回家去。你也来吃晚饭,把马车停在我家门口,到时候由你护送她回去。虽然你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仅仅是短暂的一会儿,可是有总比没有的好啊。我敢打赌,她会乖乖地顺从你的。”
“明天你会得知详情的。我一定过来吃晚饭。”
我于九点到达,特雷莎故作惊讶地接待了我,仿佛把我当成了不速之客。我对雷德贡达说,在此相见,十分庆幸。她则欢快地答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我。席间,谁都没有胃口,只有雷德贡达例外,她却吃得津津有味,而且在听我讲述往事时还一再放声大笑。散席之后,特雷莎问雷德贡达,是否需要给她喊一乘轿子,或者让我把她送回家去。她回答说,如果我愿意送她,那就不必喊轿子了。这个回答让我觉得一切都有了指望。与东道主一家拥抱道别之后,我伸出臂膀,让她挽着一同下楼,她的弟弟为她拉开车门,于是雷德贡达首先上车,我随后也上了车,可是未及落座,就听到一阵尖厉的笑声,这时雷德贡达对我说:
“这里坐着我的妈妈呢。”
我本该开个轻松的玩笑就过去了的,可我实在提不起精神来。雷德贡达已经坐到了她娘的大腿上。我冷冰冰地问她为什么没有上楼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车子来到她家门口的时候,她母亲说,我可以进屋坐坐,我巧妙地谢绝了。只要她稍稍对我无礼,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抽她一记耳光,当时屋里恰好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
我一气之下想到要去找科蒂赛莉,可时辰又不太合适了,加之本人从未去过她家,但是这也无妨。我需要平静一下,差不多可以满有把握地相信,这个波洛尼亚姑娘和劳拉女士是不会拒绝金钱的。
我的临时听差把我带到了她家。
“好了。坐回到马车上去等我吧。”
我先在门上敲了一下,接着又敲了一下,这家人给惊醒了:
“外面是谁?”
我报出了姓名,门就打开了,我摸黑进屋,只听见劳拉女士说,她这就去点蜡烛,还说,要是我早些通知她的话,那她就不管天有多冷,都会等我的。其实,我的确觉得像是走进了冰库呢。我听见了科蒂赛莉的笑声,于是摸索来到她的床边,把手伸了进去,显然一下子摸到了个男孩子。我猜想是她的弟弟,借着刚刚点燃的烛光,看清了他的面孔。我还看见他的姐姐也在同一张床上,她同时将被子一直拉到了下巴,还在哧哧地笑着,因为她和她母亲一样,全都是脱光了睡觉的。我虽然在这方面是不带任何偏见的,但却讨厌这种不顾脸面的做法。
我问劳拉女士说:“你怎么把儿子带在自己床上睡觉的呀?”
“有啥好担心的呀?他们是姐弟俩嘛。”
“这可不太好。”
那个娈童知趣地爬出被窝,回到他娘的床上去了。科蒂赛莉用波洛尼亚方言说了一句让我发笑的话,意思是:没啥不好的,她只把他当作亲弟弟,他只把她当作亲姐姐。最后她说,假如我希望她一个人睡,那我只需给她买张卧具送来就好了,到时候她还会把它带回家乡波洛尼亚去呢。
她边说话边打手势,不知不觉就让我看到了三分之一的裸体。虽说值得一看的地方并未看到,但命中注定的是,我只能爱上她的肌肤,因为这是她的全部所有。假如当时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我肯定就会得寸进尺,可是,由于她妈妈和弟弟都在,我实在不想因为扫兴而恼恨。我掏出十块钱,叫她买张床,说完就出来了。
我像难民一样躲入自己的客栈,同时对戏子的母亲们恨得咬牙切齿。
第二天上午,我和曼先生在画廊里消磨了半天时光,连同另外五六趟的参观活动,我从绘画、塑像与玉石雕刻的技法上领略了诸多奇观异象。在动身与伽马修士下馆子吃饭之前,我去找特雷莎把前天夜里先后碰到的那两件事情讲述了一遍,结果咱们彼此大笑了一场。她说,假如我实在需要个女孩的话,我只能去找科蒂赛莉,她肯定不会让我感到头疼的。
午餐桌上,伽马修士大谈政治话题,据说全体欧洲人都认为即将在奥格斯堡举行专题会议,问我是否愿意代表葡萄牙王朝出席。他说,很乐意为我争取这份差事,只要我干得漂亮,他敢保证,日后到了里斯本,无论我想要什么,宫中都会赏赐的。我回答说,他认为我能做什么,我就保证胜任什么,只需写封信给我,我一定始终让他掌握我的行踪。恰恰就是从那时起,我首次产生了要当外交官的强烈愿望。
那天晚上,我在剧场先后找到几个人谈了话,有芭蕾舞教练,有即将与我的女门徒一同登台的舞伴,还有那个犹太人,他十分肯定地说,再过三四天,即在狂欢节后半段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在双人舞中出场表演。科蒂赛莉告诉我说,她已经买了一张新床,并且邀请我过去吃晚饭。我答应一定领情。
她母亲知道最后我会掏钱付账,因而派人到饭店预订了可供四人享用的晚餐,以及几壶佛罗伦萨佳酿,另外还有一种名叫“奥格利亚科”或者“艾利蒂科”的清酒——这些酒很对我的胃口,但是,母女俩和她弟弟却没能适应这么好的酒,结果喝得醉醺醺的。娘儿俩顾不得礼节,就钻进被窝去睡觉了,而那个小疯女接着也上了床,还催促我照她的样子做呢。我不敢,屋里太冷了,而且没有生火,她床上只有一条薄被,我要是把衣服脱了,就非得着凉不可。她硬是对我投怀送抱,而且一再让我相信,我是第一个投缘的男人——我假装信以为真。我和她温存了两个小时,临别答应次日夜间再去,条件是,她必须事先用火炉把屋里烘暖了,还要再买一条被子。我临走还给她留下了五十块钱。
第二天,我收到一封来自格勒诺布尔的信,开心极了。瓦伦格拉在信中说,罗曼女士随她婶婶动身去了巴黎,因为她们相信,如果不去那里,占星图上所写明的东西就根本无法实现。
可见,我当时若是不曾突发奇想,为她们提供一幅离奇的占星图,她们是绝对不会到那里去的。即使占星术属于科学,我也一窍不通。我们发现,历史上有无数真人真事,如果不曾作过预测,那就根本不会出现。这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所谓命运的制造者,而斯多葛派所称的一切前提要件,全都带有异想成份。要想证明命运的威力,只有借助于诡辩,才会具备貌似有力的证据。有位东道主给某个得到邀请并且答应赴宴,结果却未曾到场的宾客写信说,既然他未曾到场,显然表明他未曾“打算前往”(iturus)。西塞罗的回答则是:Veni ergo cras, et veni etiamsi venturus nonsis.(“那就明天过来,即使阁下明天不来也无所谓”)。显然,“天命难违”一说是存在的,然而,我活到今天,想到不折不扣地依赖自己的常识办事,我就应该对我的读者做出这么个解释。如果宿命论者局限于自己的教条而认为所有事件都有必然联系,都是“预先注定”的,那末,人类所保留的精神自由也就微不足道了。既然如此,他就不能立功,也不会犯罪。凭心而论,我只能承认自己属于一台机器。
我出门来到剧场观看科蒂赛莉排练双人舞,发现她拥有一件裘皮大衣。别的芭蕾舞演员看到我以后,全都露出鄙夷的神情。可我的意中人却因为受我青睐而得意非凡,她跑来和我讲话,还戏谑地对我连掐几下。
吃晚饭时,我发现劳拉女士已经为房间配备了一只大火炉,床上也加了一条被子。她把她女儿买的东西一一指给我看了,但却抱怨女儿没有为其兄弟买点衣服。我给了她六块泽齐诺,这才让她消了气。
上床之后,我发觉那个女孩性情随和,既不可爱,也不热烈,但却相当有趣。她把我逗得乐不可支。她不再需要逼我用情专一。我给了她一块手表,并且答应每隔一天就去陪她吃顿晚饭。那时,她本该上演双人舞了。
然而,我却意外发现,她仅仅出现在群舞当中。
我应约前去陪她吃晚饭,结果发现她一脸悲戚。她含泪诉说了所受的羞辱,恳求我为她出气,而那个犹太人却把责任推到了裁缝的身上,可这不过是在撒谎。我努力让她安静,并且答应一定帮忙。返回旅馆时,我拿定主意,决定先了解情况,再实施报复。
次日一早,我派科斯塔喊来了犹太人,他晓得我想干什么;他还表示,科蒂赛莉的双人舞如果不在这出歌剧中上演,肯定会在下一出戏中上演的。
我于是耐心等待,同时觉得有必要装作一副轻松之态。我把勒迪克喊来,从头至尾讲了此事,最后我说,此仇不报,那就丢脸了。我吩咐他只可一个人出面,就足以将那个无赖揍上一顿了,因为他违背了亲口对我许下的诺言,如今又来推诿搪塞,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答应事成之后,可让勒迪克拿到二十块钱。我一再向他强调保密的重要。他叫我耐心等待二十四小时,然后再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第二天早上,他来到床前向我汇报情况,此前他已对犹太人作了整整一天的窥探,没有问人就查出了他的住处。
“今天,”他说,“我要一直把他盯牢,掌握他上床就寝的时间,明天再向您报告另外的消息。”
“千万小心,一定要考虑仔细,才可以把这件事托付给人家。”
他在第二天告诉我说,那人如果还是老时间回家,而且走的是同一条路的话,肯定就会在上床之前挨上几棍子。
“你挑选了哪些人?”
“谁都没请,就靠我一人单干,别忙把二十块钱给我,等到这件事在全城传开来以后再给。我准备揍完之后就转身去取我的那件长外套,再从旅馆后门回到房间,不让别人瞧见。假如有人指认我是凶手,就连科斯塔都会赌咒发誓,决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不过,我还打算在兜里揣上几支手枪,说不定需要防身呢。”
次日,他来为我梳头,完全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但是,等到屋里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他立刻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那个犹太佬当时没有撒腿逃跑,”他说,“而是一下子倒在地上大喊大叫,引来了几个过路的,而我就趁机溜走了。我不晓得可曾把他打死,只晓得那两记是对着他的脑袋打下去的。”
“他要是被你打死了,我会觉得惋惜的。”
我应邀来到特雷莎的家里吃饭,同席的还有首席阉人歌手萨西先生和伽马修士。我听到了那个有趣的传闻。我当场表示遗憾,虽然那个家伙是个无赖。阉人歌手却说,他并不感到遗憾,而且他还估计人们一定会以为这份“礼物”是他给的呢。
“大家都在说,”修士对我说,“这件事是您干的,理由相当充足呢。”
“要想找到背后主使,”我答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那个无赖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呢。”
这个话题最终搁置一旁,我们兴高采烈地享用起午餐来。
几天之后,犹太人终于可以下床了,但是鼻子上贴着一块膏药,普遍认为,这事是我干的。不过,由于查无实据,事情也就渐渐淡忘了。只有科蒂赛莉乐不可支,几近颠狂,一再缠住我问,帮她报仇的是不是我,而当我拒不承认时,她都快要气疯了。
所有这一切,都让我觉得饶有趣味,于是并不急于离开佛罗伦萨,不料,有一天,瓦尼尼博士交给我一封信,说是有个人留下来的。我当场拆开,只见里面有一张可在萨索•萨西银行提取二百佛罗伦萨司库铎的汇票,瓦尼尼看了就说,这是好事。我回房阅读来信,信末署名是“查尔斯•伊万诺夫”。
他这封信是在皮斯托亚驿馆写的,由于运气不佳,尚未发财,于是就对一位刚刚离开佛罗伦萨,并且正要前往卢卡的英国人讲起了自己的往事,后者便慷慨解囊,当场开给他这么一张汇票。持票人可以提取这笔钱。
“我不敢亲自前往佛罗伦萨,”他写道,“生怕被人认出而遭逮捕,因为上次在热那亚就曾碰到那件倒霉事。所以,求您可怜可怜我,派人把这笔款子提出来,并且马上送到我的手里,这样我就能和驿站主人结清账目,立刻离开了。”
这个可怜虫的请求其实不过是小事一桩,但我却难免因此受到连累,因为这张汇票可能有假,即使不假,我若是帮他取钱,那就等于对外宣布自己是他的朋友,而他的臭名早已昭彰于四面八方了。我决定亲自前去回复他。我独自一人来到驿站,备好了两匹马,接着便找到了皮斯托亚驿馆,驿馆老板亲自带我来到那个无赖的房间。我仅在那里待了三四分钟,把汇票交给他,并且对他说,由于萨西先生认识我,我不想让任何人产生误解,以为我和伊万诺夫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建议他拿上汇票去找驿馆老板,让后者带着汇票去向萨西先生兑付钱款。他表示接受我的忠告,于是我就返回佛罗伦萨而来。
才过了一天时间,就见萨西先生和那位来自皮斯托亚的店家走进我的客房。萨西先生把那张两百司库铎的汇票拿到我的面前说,那个持票人把我骗了,因为,第一,上面的签名不是主人的笔迹,其次,所谓的用户其实不曾在他的银行存过钱,所以不可以向他兑付。
“这位先生已经从汇票中扣了账,”他说,“那个俄国人已经走了,于是他就来找我付钱,我说汇票是假的;他回答说,这张汇票是您亲自送到俄国人手上的,他说,因为认识您,就毫不犹豫地从汇票中扣除了房费。他认为,您应当如数补充这笔钱。”
“我?他疯了。”
我于是把整个事情给萨西先生说了一遍,还把俄国人写给我的信拿给他看了,我还喊来了瓦尼尼,因为先前带信给我的是他,他随时乐意发誓证实自己曾经亲眼见过那张汇票。萨西先生对皮斯托亚驿馆老板说,不该向我索赔,可是,后者却掏出枪来,为了坚持让我赔偿损失,他竟然扬言是我和俄国佬连档欺骗了他。
我一听赶忙拿出棍子对付他,却被银行家一把拦住了,而那个店老板就趁机溜掉了。
第二天,我收到警察头子的一封短笺,人们都把他称作“稽查官”,他要我到他那里去一趟。我不能不去,作为一名外国人,我是该去听听他会对我讲些什么。他首先颇有礼貌地接见了我,然后对我讲了一大堆话,无非是要我赔偿俄国人所欠下的两百块司库铎,因为若非亲眼看见是我把汇票交给后者,他是断断不会找钱给他的。我答道,作为一名判官,他不能判我支付这笔钱,除非把我当成诈骗犯的同谋。他并没有给予明确答复,只是再次要求我付钱。
“稽查官先生,我不付钱。”
他于是拉响呼唤铃,向我鞠了一躬,我转向就走。我来到银行家萨西那里,把刚才与稽查官的对话复核了一遍,他觉得有些惊奇,我恳求他去劝说警官讲讲道理。他表示同意,而且立刻就去了。我告诉他说,中午我要去陪伽马修士吃饭。
我把此事全都告诉了伽马,他听了表示义愤。他说,可以预见,稽查官肯定会诉诸武力;他还说,假如萨西先生劝说不成,我就该把整个事件报告给博塔元帅。
“那倒不必,因为稽查官毕竟是不可能逼迫我付钱的。”
“他甚至更厉害都有可能啊。”
“他会干什么?”
“给你下个驱逐令。”
“他没有这个权限吧,假如他肆无忌惮,滥用职权到那种地步的话,那就令人惊讶了。不过,我还是走为上策,不去付这个冤枉钱。咱们找元帅去吧。”
我们于四点钟到达那里,只见银行家萨西正好和他在一起,而且已经把情况告诉他了。萨西面色尴尬地告诉我说,那个稽查官就是不肯服从理智,还说,我若是还想留在佛罗伦萨,就得付钱。我回答说,我在接到驱逐令之后就离开此地,并且要把这种不公判决写出来。元帅对我说,那个稽查官的决定实在难以置信,可惜他不能干预此事,但是,他认为我最好不要付钱就离开这里。
次日一早,有个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是稽查官写给我的。他说,因为无法采取通常的法律措施来处理我的案子,他不得不下令叫我在三天之内离开佛罗伦萨,五天之内离开托斯卡纳。之所以下达如此命令,是因为他对本城的安全负有责任。他说,我有权向他所在地的大公殿下提出上诉,一旦他的决定遭到驳回,我就马上可以再次返回此地。
我给这个卡锡安判官的答复只有两行字,大意是:他的命令定会得到不折不扣地执行。
就这样,我接受了判决,此后就为启程离开作好了一切准备。那三天里,我始终把稽查官的那封信带在身边,无论是在特雷莎的家里,还是在曼勋爵的家里,我都借此说笑一番;我在跟科蒂赛莉讲起此事时向她保证,一定会在四旬节期间亲自过来接她,然后陪她在波洛尼亚小住几天。伽马修士一连三天都陪在我的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对我的即将离去依依惜别,而且异口同声地咒骂那个稽查官,这一切都让我倍感欣慰。就在我动身前一天,博塔侯爵把我请去参加一个三十人的筵席,我和特雷莎共同度过了临别前的最后一天,彼此承诺今后保持正常通信。次日早晨,我就动身上了路,三十六小时后抵达罗马。
当时已是午夜过后了。这座大城市并无限制,任何时辰均可进入。凡是外国人都被立刻送去通宵开放的海关接受行李查验。官员们只对书籍把关甚严。我一共带了三十来本书,均有敌视宗教及其道德说教的内容。这一点,我心里明白,而且打算二话不说就统统放弃,因为我需要赶紧睡觉。验关员彬彬有礼地请我数数总共几本,保证第二天送到我下榻的旅店去。我没有异议,结果他也如约奉还了。我付给他两块泽齐诺。
验关刚一结束,我就直奔西班牙广场,转眼便来到了“巴黎城”(预订的一家旅馆就叫这个名字)门前。整个旅馆都已入睡,我的到来把里面的人吵醒了,于是我被让进底楼一间小屋,为的是等我的套房生起炉火。只见椅子上胡乱堆放着女人的衣裙、衬衣和衬衫,耳边听到一个姑娘叫我在她床边坐坐,她的身子藏在被窝里,只能看到她的脑袋,床上另外还有个正在熟睡的女孩子。我望着一张带笑的嘴唇和红宝石般闪烁的眼睛,一边赞美一边问她可否让我亲上一口。她没有作答,只是把头缩进被窝。但是,我把手伸了进去,才到一半就摸到她一丝不挂的身体。我把手缩了回来,同时请她原谅我的好奇举动。我依稀觉得她对我的自控能力怀有某种感激呢。
“你是谁,我的美丽天使?”
“我是店主的女儿特雷莎•罗兰,这是我的妹妹。”
“你十七岁么?”
“还差一点。”
“我非常迫切希望你快点起床,到我房间来。”
“你房间有女的么?”
“没有。”
“那太不好了。我们从来不会一起床就往男人房间跑。”
“能不能把你的被头往下压一压?你这样说话真费劲呢。”
“外头太冷了。”
“迷人的特雷莎,你的眼睛让我心里火烧火燎的。”
她又把脑袋缩进了被窝里,我再次趁机把手伸了进去,她蜷起身子,却意外地被我一把抓住了,于是,我确实无误地验证了这个天使的性别。
这就足够了,于是,我把手抽了回来,再次请求原谅,只见她面带笑容,绯红如火,既有一丝愠怒,也有几分满足。没等我开口向她吐露爱慕与感激,就见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佣,她喊我上楼。
“明天见,”我对这个楚楚动人的特雷莎说了一声,而她没有作答,就背过身去继续睡觉。
我把第二天的午餐订在一点钟,然后才上床睡觉,一觉睡到次日晌午,梦里全是在和这个新认识的特雷莎厮混。科斯塔告诉我说,他已经找到了我弟弟的住处,并在那里留下一张字条。那是我弟弟乔万尼,他跟蒙斯先生在罗马学习绘画,当时应该年满三十岁了,后者因为普鲁士人在战争中占领了波兰国王在萨克森的领地而失去了先前的那份津贴。我已经十年未曾见到我的弟弟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饭,就看见他来到了面前。彼此拥抱以后,他把自己的生活境遇简述了一遍,我则把我的情况详述了一遍。最后,他说,我应当马上搬出这所客栈,因为此处的房费太贵,建议我搬到画家蒙斯那里去,他有一套空房间,分文不要。至于用餐,他说,同一条街上就有一家饭店。我回答说,我不忍心更换下处,因为我已经爱上店家的女儿,于是就把头天夜里的事情讲了一遍。他笑着说,那不是爱情,而是昙花一现的冲动,再说,我还是可以继续追求的,他终于把我说服了。我答应第二天就搬到他那里去住。接着,我们一块儿到罗马的街上走了走。
转眼之间,我就来到米内尔瓦寻访堂娜•塞西利娅,却听说她已在两年前就去世了。于是,我就打听她的女儿堂娜•安杰利卡的住处,终于把她找到了,她草草了事地接待了我,甚至还说不记得以前啥时与我见过面呢。我转身离开,当时并不觉得遗憾。她在我眼里已经变丑了。我获得了画家儿子的地址,决定改日再去寻访——他就是那个要迎娶芭芭拉的医生。届时我还要拜访乔奇神父,他在罗马的名望最高。我还打听了堂•加斯帕尔•维瓦尔迪的情况,得知他住在乡下。接着,我弟弟带我前去探访凯鲁尼夫人,于是走进了一所最最时髦的宅院。他把我介绍了一遍,夫人以罗马特有的方式接待了我,我发现她很有风韵,她的女儿们则更胜一筹。追求她们的人则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把我的眼睛都看花了。女孩子当中有一位美若小爱神丘比特,对谁都是那么温文尔雅。我被问了一个问题,于是给出了一个本该招来进一步追问的答复——结果却不曾有人往下追问。这我倒是没怎么在意。我发觉,我的身价将在这所厅堂之内打点折扣,究其原因,还受到引荐者地位的局限。我就亲耳听见一位修士对另一个正朝我这边张望的人说:
“他是卡萨诺瓦的兄弟。”
我对他说,应该说卡萨诺瓦是我的兄弟才好。他却说,其实,两种说法没啥区别。于是,我们开始交谈起来,结果成了好朋友。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温克尔曼修士,十二年后遇刺于的里雅斯特城的就是此人。
阿尔巴尼枢机主教来了,于是温克尔曼作了引荐。主教大人几近失明,他和我讲了不少东西,但却乏善可陈,不值一听。他得知我就是那个从铅皮监狱逃出来的,马上就很不客气地说,没想到我还敢厚着脸皮来到罗马,只要威尼斯国家裁判团向教皇提出申请,后者肯定就会下诏将我逐出。我被他的这句警告惹火了,当即反唇相讥道,就算我是厚着脸皮,可他训斥的理由却失之偏颇,因为我到罗马来,一点都算不得是冒险。
“如果裁判团的人无法讲出剥夺我人身自由的理由,”我说,“那末,应该被斥为无耻的,就会是裁判团的那帮人啰。”
我这一简短而又犀利的回答,让枢机主教无言以对,他没再开口,悔不该把我当作傻瓜。此后,我没再踏入凯鲁费尼府上一步。我们兄弟俩带着温克尔曼修士回到“巴黎城”旅馆,在我弟弟的挽留之下,修士与我们共进晚餐。修士长相酷似瓦斯农院长。第二天,我们三人一同前往阿尔巴尼别墅会见蒙斯骑士,他由于正在致力于绘制一幅吊顶画而住在那里。
店主罗兰先生因为认识我的弟弟,因而专程过来看我,当时我们正在吃晚饭。他来自阿维尼翁,是个讲究生活享受的人。我对他说,我要从这里搬到我弟弟那边去住,真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家客栈,因为我已经爱上他的女儿特雷莎,虽然仅仅与她只讲过不足一刻钟的话,而且看到的只是她的脑袋。
“我敢打赌,您看到她睡在床上的吧。”
“一点没错。我很想看看她起床以后的模样。我以崇敬的心情请求您,劳驾您让她上楼来见见面,好吗?”
“好的。”
她真的就来了,显然由于得到父亲的这个传唤而兴奋着哩。她的身材匀称优雅,举止开朗活泼,除了眼睛之外,五官一般,勉强算个漂亮姑娘。我的热情大打折扣,而我的弟弟在我跟前只字未提,可他一年之后却堕入她的爱情陷阱。年纪轻轻的特雷莎竟然有本事迫使他把她娶了过去,两年以后,他就把她带到德累斯顿,五年以后,我在那里见到她身边带着一个婴儿。她在十年前死于肺痨病。
第二天上午,我在阿尔巴尼别墅首次见到了不知疲倦的大画家蒙斯,此人在艺术上的成就确实了得,可在社交上的古怪也是少有的出名。然而,他对我还算热情,愿意让我住在他的罗马寓所里,他打算过几天就带着家眷搬回罗马。眼前那幢阿尔巴尼别墅实在让我大为诧异。那是亚历山德罗枢机主教派人修建的,为了满足他的好古品味,他只准使用古色古香的材料,别的一概不准。不仅是塑像与花瓶,就连石柱与基座都是用的希腊货,他本人就是个精明的希腊人,而且又是个杰出的鉴赏家,因此只花费了很小的开支就建成了。当时,他也像古代的达马西普斯(Damasippus)一样,在采购过程中常常赊账,因而没人可以指责他是败家子作风。若是一名君王不惜代价来建同样一座庄园,可能就得耗费五千万巨资了。
由于没法得到古老的天花板,他就请蒙斯帮他绘制。后者是本世纪公认的最杰出最刻苦的画家,不幸的是,他却在艺术如日中天之时早早地撒手人寰,未能培养出一名够格的艺术传人,因为我弟弟的成就太少,作为蒙斯的门徒,可谓名不副实。

一七六一年。
等我回忆一七六七年游历西班牙的时候,我还会进一步说说蒙斯先生。
我搬到弟弟的住处安顿下来,租了一辆马车,还让车夫和临时听差换上了号衣,接着就不失时机地前去拜见教廷稽查官科尔纳罗先生,以便进入上流的社交圈子。可是,身为威尼斯人的科尔纳罗先生,因为担心连累自己,就把我引荐给了帕西翁内枢机主教。此公可在教皇面前提及我的名字。他是一位不同凡响的红衣主教,对耶稣会士深恶痛绝,他极富智慧,而且具有难得的文学造诣。但是,我在见到主教之前却遇到了以下这段意想不到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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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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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四

他是在一间大厅内接见我的,起初他正忙于写信,过了一分钟才搁下笔来。由于旁边没有椅子,他没法请我坐下。他说他会在教皇面前提起与我相见之事,然后又补充道,科尔纳罗先生之所以认为自己不如别人合适,是因为教皇不太喜欢他。
“他宁可把敬重置于喜好之上吧。”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敬重我,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有数,我对他是不大敬重的。我只把他当作一名红衣主教来敬重与喜爱,而自从他当上教皇以来,他已经充分显出了coglione(笨伯)的本质。”
“神圣选举团本该把大人您推选上去才对。”
“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这个人嫉恶如仇,很可能会至清至察,惹出多大麻烦连天主也保不定。入选教皇资格的枢机秘会成员是坦布里尼(Tamburini)枢机主教。你明天再来吧,因为我听见有人过来了。”
我听到这位主教大人亲口把教皇说成coglione(笨伯),并且对坦布里尼表示赞赏,当时我的心里是多么高兴啊!我立刻就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了。但不知这位坦布里尼是何许人也?午饭以后,我向温克尔曼提出了这个问题。要想了解一个人,就该求救于哲学家。
“坦布里尼值得敬佩,”他说,“因为他有美德,有操守,远见卓识,立场坚定。他从不隐瞒自己对耶稣会士的看法,他鄙视他们,正因为此,帕西翁内对他赞赏有加。我也相信他可以当个好教皇。”
但是,我九年之后在罗马圣克罗切王子府上从一名耶稣会爪牙口中听到这么一种说法:坦布里尼不敬天主,临终之际没有告解就要领受圣餐。我听了没有吭声。第二天,我就向人家打听,知晓真相的是谁、无故隐瞒实情的是谁。他说,枢机主教已在三天之前请人为他主持了一场弥撒,因此可以推论,假如他不曾请求忏悔,其原因只能是,他并没有任何可向告解神父忏悔的东西。
那些热爱真理,却对如何探本求源不甚了了的人们,难免惹祸上身。我说了这番题外话,希望亲爱的读者不会觉得难以谅解才好。
言归正传,第二天,我前去会见枢机主教。他当即放下手中的笔,还对我说,我来这么早是好事,可以把我的越狱故事讲一讲,此前他听人家传得神乎其神。
“非常乐意,尊敬的主教大人,不过说来话长。”
“原来如此,听说你的讲述非常精彩。”
“我能不能坐在地板上?”
“哦不,你的外套太考究了。”
他拉铃唤来一位男士,吩咐他传令安排座位,于是一个听差给我送来一张凳子,我见到没有扶手与靠背的座位心里不是滋味,所以讲述往事也就不太生动流畅,仅仅用了一刻钟就草草地收尾了。
“你讲的还没有我写的好,”他说,“假如不相信,你有空可以读读这个,它是为欧仁亲王写的悼词,这就送给你了。明天十点你可以去向教皇陛下行吻足礼。”
我回到住处,回想起这位枢机主教的古怪性情,发觉他虽然为人聪明,但却傲慢、虚荣、唠叨。我决定送给他一份好礼。它就是《学说汇纂》(Pandectarum Liber unicus)这本书,我在伯尔尼的时候,有个瑞士熟人M.F.送的,我留在身边没有用处。这是一本装订考究、保存良好的大号书。对他这位担任梵蒂冈图书馆馆长的人来说,这可是一份值得珍视的礼品,何况他本人还拥有一间像样的私人藏书室,目前正由我的朋友温克尔曼代为管理着。所以,我用拉丁文给这位主教大人写了一封短信,同时还给温克尔曼写了一张便笺,后者将帮我向他面交那本大书。我认为我赠送的这本珍稀典籍要比他那篇悼词可贵,但愿下次见面时他不等我开口就会安排座位呢。我立即派科斯塔出去递送书籍和信札了。
第二天,我在约定的时辰前往卡瓦洛山。既不需要引荐,也不需要通报,因为任何一名基督徒,只要看见大门敞开着,都可以径直来到教皇跟前。此外,他在帕多瓦担任主教时见过我。尽管如此,我仍然希望事先为此次访问作些安排。
我进去亲吻了教皇圣履上的十字架纹饰,他立即伸手拍拍我的左肩说,他还记得上次在帕多瓦念诵《玫瑰经》时接见我的情景。
“至高无上的圣父啊,我由于罪衍太深而自责不已呀。所以,我特来向您跪求赦免的。”
他于是做了个大度的手势,叫我具体说说需要他帮什么忙。
“只要陛下您为我说说情,那我就可以顺利回到威尼斯了。”
“我们先同大使讲一下,然后给你答复。你是否常去看望帕西翁内枢机主教?”
“我去过三次,他把他悼念欧仁亲王的祭文赠送给了我,为了表示谢意,我回赠了《学说汇纂》。”
“他收到了没有?”
“相信收到了吧。”
“他如果收到了,就会派温克尔曼来付钱给你的。”
“那样等于把我当成书商了。任何钱款我是不收的。”
“那他就会把那部宝典退给你,我敢肯定,他就是这种脾气。”
“他老人家要是把宝典退给我,我就把他的祭文退给他。”
教皇听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而且伴随着阵阵咳嗽,于是吐了一口痰,接着又笑了一阵。
“我倒是很高兴获悉此事的最终结局,同时又不让世人知道咱这无伤大雅的好奇心。”
说完这句话,他做了个更为爽气的祝福手势,就此结束了这次接见。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个老年修士走了过来,用吃惊的口气问我是不是那个逃出铅皮牢房的卡萨诺瓦。
“正是鄙人。”
“您不记得我?我是莫莫洛,当年在雷佐尼科府上当过船夫的呀。”
“您后来当神父了么?”
“当然没有,我们这儿人人都是一身神父的穿戴。我是教皇的首席清扫工。”
“我由衷地向您道喜,请您原谅,我见到这副打扮就想笑。”
“笑就笑吧,我老婆和女儿每次见到我穿着神父的道袍就要笑我呢。欢迎来看我们。”
“你们住在哪里?”
“圣三一山(Trinita dei Monti)背后,这是我的地址。”
“今天晚上咱们可以见面。”
我回到住所,想到当晚可以和威尼斯船夫一家共同度过,心里就乐不可支。吃中饭时,我并没有跟我弟弟提及与教皇的谈话,只是请他陪我一块儿去那个在教廷担任清扫工的船夫家里。
可是,就在午饭以后,温克尔曼修士跑了进来,其目的首先是要让我知道,我已经深得枢机主教的赏识,他还说,我赠送的典籍十分珍贵,实属罕见,书的品相比梵蒂冈现在的那一本还要完善。
“我是来付钱的,”他说。
“我在给主教大人的信中写明了是赠品嘛。”
“他是不接受赠书的,因为他希望把它放在自己的藏书室,由于担任着梵蒂冈的图书馆长之职,他担心受到诋毁。”
“这虽然可以理解,可那本典籍我是分文未花,所以我不希望把它卖掉。您去告诉枢机主教,他若是当作礼物收下,我将倍感荣幸。”
“他会退还给您的。”
“那我也会把他的悼词退给他。人家不接受我的礼物,我也不接受人家的礼物。”
结果,第二天,枢机主教把那本书退给了我,我随即在一小时内把悼词退给了他,并在附言中称赞它是一篇佳作。我弟弟再三强调说我做错了,可我就是不予理会。傍晚,我们一同来到莫莫洛家里,他正翘首以盼呢,此前他已把我当成奇才向家人吹嘘了一番。
我把我弟弟介绍了一下,接着就一一打量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四个女儿(最大的二十四岁),还有两个儿子,全都不好看。置身其中,我打算放松自己的心情。顺便一提,那里弥漫着贫穷的气氛,因为教廷的清扫工仅仅靠着一年两百块司库铎的收入过日子。尽管如此,那个可敬的好人见我已经坐定,马上就说,想请我一块儿吃晚饭,虽然除了玉米糊和猪排之外,别的啥都没有。
“请让我从自己家里拿六瓶奥尔维耶托葡萄酒过来好吗?”
“就听您的吧。”
我当即给科斯塔写了一张条子,叫他带六瓶酒和一根火腿来。半小时后,他和临时听差来了,后者手里提着篮子,所有的女孩子一下子发出了惊叹:
“多帅气的小伙子呀!”
只见科斯塔得意洋洋,我就问莫莫洛是否同意请他一块儿吃晚饭,女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同意,我就叫他留了下来。科斯塔受宠若惊,马上跑进厨房,帮着莫莫洛的老婆做玉米糊去了。
大桌上铺上了一块布,半小时后,一大盘玉米糊就端了过来,足以喂饱十二个饥肠辘辘的人,接着上桌的是一大烧锅猪排。
这时,有人在敲那扇朝向大街的门,小男孩说,那是玛丽亚女士和她的母亲。只见在场的女孩子全都因为这一消息而做起了鬼脸。
“谁喊过她们?”有人问道。
“她们想来干吗?”另一个又问。
“她们饿了,”做父亲的说,“她们想来分享天赐的食物呢。”
我看见进来的两个饥民,一个是态度拘谨的靓女,一个是神情悲凉的母亲,显然正为自己的穷困抱愧含羞呢。姑娘立刻表示歉意,她说,假如晓得这里有陌生人在场,她就不来了。只有莫莫洛搭腔说,她来对了;边说边在我和我弟弟之间为她摆了一把椅子。于是,我就仔细打量她,发现这个可怜的姑娘原来是个美人儿。
全家开始埋头用餐,谁都无话可说。玉米糊、猪排、火腿全都美味可口,不到一个小时,桌上凡是能吃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而那些奥尔维耶托酒则继续让大家兴高采烈。话题转到了后天即将开奖的彩票上,女孩子们报出了各自花费三个索尔铎买下的号码。我对她们说,但愿我能够猜中一个号码就满足了。这时,坐在我右侧的玛丽尤齐亚说,假如只要一个号码就足够的话,那她可以提供给我。我一听就笑了起来,可她就是不笑,还一本正经地说,肯定是二十七。我就问莫莫洛是否还能买到。他回答说,彩票点要到半夜才关门,他愿意亲自跑一趟。于是,我拿出金额为四十司库铎的期票,吩咐他把其中二十块无条件地押在二十七号上,作为送给五个女孩子的礼物;另外二十块算我的,就分别押在二十七号前五名的位置上。他去了一刻钟,买来两张彩票。玛丽尤齐亚向我道谢,还说一定能赢;但是对我那张彩票却抱着怀疑态度,不能肯定她所报出的号码会进入前五名。
“而我却满有把握的,因为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五名女孩子。”
我的这一解释把大家都逗笑了。莫莫洛的妻子说,我要是直接把四十块钱给了那可怜的女子,那就更好了。她丈夫叫她闭嘴,因为她晓得我是多么聪明。我弟弟也笑了,他认为我干了一件蠢事。我回答说,我这是趁机碰碰运气。我巧妙地握了握玛丽尤齐亚的手,她也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顿时明白了一切。我在午夜时分与他们道别时要求莫莫洛后天晚上准备同样一场聚餐,以便庆祝摸彩的胜利。
我弟弟在回来的路上说,我要是当不了大富翁,那我肯定会变成大傻瓜。不过,他却和我一样认为玛丽尤齐亚美若天仙。
第二天,蒙斯来到罗马,我陪他们全家吃了一顿晚饭,他有一个相貌丑陋,但却心地善良,德才兼备的妹妹,她对我弟弟很有意思,而当她找我弟弟讲话时,我弟弟却不正眼看她。她绘制的微缩画像极其逼真,我相信她目前仍和她丈夫马罗尼住在罗马。有一天她对我说,假使我弟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那他就不会这么瞧不起她。
蒙斯太太长相漂亮,办事认真,是个贤妻良母,她对丈夫百依百顺,可她内心不可能爱他,因为他的为人并不可爱。他又固执又狠心,顿顿喝得烂醉如泥。而他外出就餐时却头脑冷清,只喝开水,他要画裸像时,妻子就耐心地充当他的模特儿,一天,她告诉我说,她的告解神父叫她在这件事情上不要拂逆丈夫的意愿,否则他就会另找模特儿,而且是先玩后画,那样就会犯罪了。晚餐结束,大家全都喝得醉醺醺的。温克尔曼和蒙斯家的一群孩子在地上翻跟头,男孩女孩都喜欢他。这位饱学之士就像阿纳克瑞翁和贺拉斯那样,喜欢在青年人面前嬉闹搞笑——Mille Puellarum,puerorum mille furores(“为千名男童女童而激情亢奋”)。某一天,发生在他家的一件事情倒是值得记上一笔。
我一早前去敲门,那是他独自抄写古代碑文的一间小屋。我猛然看见他匆匆忙忙地撇下一个男童,同时迅速地系上马裤。我假装啥都没看见,只是盯着门后一尊埃及神像赞不绝口。那个小男孩转眼之间就溜之大吉,他的确非常漂亮。温克尔曼乐呵呵地走过来对我说,虽然我只是短短一瞥而已,但我难免会作进一步的推测,因此,他觉得有必要请我听他作些解释。
“要知道,我不仅不是个鸡奸者,”他说,“而且我一贯声明,人类竟受这种癖好的诱惑,实在不可思议。如今,你在看过刚才一幕之后,再听我说出这种话,可能认为我是个伪君子。不过,事实真相就是如此。经过长期的研习,我发现古人差不多全是鸡奸者,他们并不隐瞒事实,甚至有不少人还通过写诗或者刻石,来铭记自己的慕恋者。他们甚至还把这种癖好写出来,当作讲道德的例证呢。譬如,贺拉斯就曾向奥古斯都和米西奈斯表态说,恶语诽谤是伤害不了他的,不管敌人们如何绘声绘色地指责他犯有鸡奸罪,他都不予理睬。
“在这种显而易见的真理指引下,我对自己作过反省,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因为我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及那些心仪的英雄们。我为了自尊而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只觉得有些自我鄙弃,而无法单凭冷冰冰的教条就对自己骂一声愚蠢,我决定从实践获得启发,希望通过实际剖析,使内心豁然开朗,从而明辨真伪。拿定主意之后,我在过去的三四年中,始终致力于此,想在罗马找到最最漂亮的男童,但却未能如愿,因为等我着手去办的时候,我竟是举步维艰。我总是不无沮丧地发现,从各方面来看,还是女人可爱。我虽然并未从中看到有何不妥,但却担心落得个坏名声,因为我要是有了情妇的话,罗马的人,或者那些认得我的人,又该怎么议论我呀?”
第二天,我前去面见教皇。
我首先在前厅看到了莫莫洛,就提醒他别忘了在晚上预备玉米糊。接着,我就被引进内室,来到教皇跟前,他一见面就说:
“威尼斯大使和我说了,你若是想要回国的话,那就必须去向裁判团的秘书报个到。”
“我是准备去的,不过还望陛下亲笔写个介绍信。没有这么一封信,我可不敢前去冒这个险,否则就会再被关进那个地方——只有上帝那只看不见的援手才可让我奇迹般地脱身呵。”
“你现在穿着一件漂亮外套,看样子肯定不是为了去向上帝许愿的吧。”
“一点不假,圣父呀,可我这么穿戴也不是为了去参加舞会。”
“退还赠品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得承认,你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吧。”
“不过同时又大大地伤害了另一颗自尊心呢。”
教皇笑了,我一看就跪了下来,乞求他批准我向梵蒂冈图书馆赠送那部《学说汇纂》。教皇只是向我做了个祝福的手势,意思是说:“平身吧,准了你的愿。”
“我会把象征特别爱意的东西赏给你,而不要你支付注册费。”
说完,他又做了个祝福的手势,教皇向我承诺的“象征特别爱意”的是什么呢,我心里感到非常好奇。
我立即派科斯塔把《学说汇纂》送到图书馆去,然后我就陪蒙斯一家吃午饭。有人把抽取的五个彩票号码送了进来,这时我弟弟眼睛盯着我看。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参与玩彩票的事了。
他说:“二十七号属于前五名。”
“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应该庆祝一番。”
我弟弟把事情的原委向蒙斯说了一遍,后者答道:
“有时呆人会交好运呢,不过,呆总归是呆嘛。”
我告诉他说,既然福星高照,我要马上带着这一千五百块罗马司库铎到那不勒斯去玩玩。阿尔法尼修士说,他想跟我去,给我当秘书。我叫他一定要信守这个诺言。
我邀请温克尔曼到莫莫洛家吃玉米糊,并且吩咐我弟弟给他带路,而我则去找银行家贝洛尼侯爵为我开具一张信用证,好让我带到那不勒斯去兑现。我差不多拥有十二万法郎,还有至少价值一万司库铎的珠宝,在阿姆斯特丹还有三万荷兰盾。
傍晚,我来到了莫莫洛家里,见到了温克尔曼和我弟弟,可是,却见主人家并无喜气可言,反而显得有些怏怏不乐。莫莫洛说,他女儿们怪我没帮她们把彩票押在前五名上。她们每人只拿到二十七块钱,所以怏怏不乐,而在两天以前囊中羞涩时反倒是高高兴兴的。我越发地相信这么个道理:心中无忧无虑才是快乐之源。
科斯塔把一只竹篓放在桌上,里面是十只蜜饯三角包。我说,我要等所有人全都入席之后才会分发。莫莫洛的二女儿说,玛丽尤齐亚不来了,不过,她们会给她送两只包子去的。
“她为什么不来了?”
“她们昨天吵了一架,”莫莫洛说,“玛丽尤齐亚其实没错,她临走时说过,她今天不来了。”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我用不太严厉的口气说:“总该想想前天是她给你们带来了好运嘛。是她把二十七这个号码告诉了我呀。长话短说,得想个法子把她叫过来,否则我就把三角面包带走。”
莫莫洛说,这样也好,让她们得个教训。
女孩儿们面带愧色地恳求父亲去把她劝回来,可他却坚持让她们自己去,最后,她们决定和科斯塔一块儿去,其实只去两个人就够了。玛丽尤齐亚就住在隔壁。
半小时后,我看见她们班师而归,科斯塔为自己的成功斡旋而得意非凡。这时,我才着手分发面包。
玉米糊和猪排一块儿端上了桌,接着,莫莫洛又拿出好酒好菜——他由于认识了我,一天之内就为家里多挣了二百司库铎。玛丽尤齐亚的举手投足无不让我热情如炽。我只能捏捏她的手,她的回应也只能是捏捏我的手。但是,无需多言,我就能明白她的心思——她是爱我的。一起下楼的时候,我问她可一同到那家教堂去说说话。她叫我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到圣三一山教堂去。
玛丽尤齐亚年约十七、八岁,身材高挑,体态姣好,仿佛是出自希腊雕刻家伯拉克西特列斯之手的杰作。她皮肤白皙,但却有别于一般金发女郎那种没有血色的白皙。玛丽尤齐亚的白皙则是活力四射,宛若盛开的玫瑰,就连画家也都难得一睹。她那对乌黑的眼睛又大又亮,动个不停,非常醒目,宛如露珠在珐琅面上晶莹欲滴。本来露珠是见风就消,不可捉摸,而随着她眼皮的迅速眨动,它却忽闪忽闪,不断地显出那道晶莹之光。她的头发扎成了四根粗辫子,它们堆聚在颈脖后头形成一片悦目的圆丘,但因扎得不是太紧,仍有几绺卷发顽皮地游离在外,尤其是点缀在她那又宽又高的前额两边的那些卷发更有一种妙趣天成、质朴无华之美。她脸颊上那片动人的玫瑰红晕,嘴角上那种常驻的甜美笑意,还有两片如火如荼,乍启犹阖的香唇,把两排整齐的牙齿衬托得格外醒目。她的两只手胖瘦得当,长宽匀称,既不是肉嘟嘟的,也不是筋裸裸的。这么个罗马美人儿,真可谓藏在闺中人未识,碰巧让我在贫穷的死胡同内遇上了呀。
我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如约赶到了她所指定的那所教堂。她意识到我已经瞧见她的人影了,马上就朝门外走去,我则紧随其后。她来到一所倾圮的大房子跟前停下,并在一条长长的楼梯最高处坐下,说是没人会想到往这上面攀登的,因此我可以和她在这里自由自在地交谈。
“美丽动人的玛丽尤齐亚,”我边说边在她身边坐下,“您让我爱得如痴如狂呢,您倒是说说看,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吧,因为我希望博得您的好感,所以我的目标是争取做到受之无愧,心安理得。”
“那就让我感到幸福吧,作为对您慷慨相助的回报,我是不会自我吝惜的,因为我也爱您。”
“那末,我怎样才能让您感到幸福呢?”
“帮我摆脱贫困,因为在贫困的束搏之下,我只得跟我妈住在一块,她总是折磨我的灵魂,这样做是出于好心,为的是拯救我的灵魂,简直是虔诚到了迷信的地步。她甚至指责我不该讲究卫生,因为那样会招惹男人呢。您要是给了我一笔善款,让我去赢得彩票,她就逼我退给您,因为您会图谋不轨的。她让我一个人上教堂做弥撒,是因为告解神父曾经劝她放心让我这样做,可我根本不敢多待一会儿,只有在宗教节日可以例外,因为那时我可以在教堂多祷告两三个小时。所以我们要想见面,只能到这儿来,别处不行。您要是真的想让我感到幸福,现在可以做这么一件事:两个礼拜之前,有个举止正派、长相帅气的青年假发匠在清扫工家里见到我以后,第二天就等在教堂门口,塞给我一封信,说是已经看中了我,只要我能够凑足四百块司库铎的嫁妆,他就把我娶过去,然后开一家假发店,购置一些必要的用品。我回答说,我家很穷,只有一百块钱,而且以救济券的形式保管在我的告解神父手里。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增加了一百块,因为我如果嫁人的话,我妈就把她赢彩票得来的五十块拿给我。从现在开始,您只要拿出另外两百块救济券交到我的告解神父手中,我的幸福就可以确保了,神父很喜欢我,是个可敬的老人,不会把您说出去。”
“我不需要出去换救济券,我今天就把二百块钱交给您的告解神父,接下来您就等消息吧。请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明天上午我就把结果告诉您,但不能到这里来,因为太冷了,都快把我冻死了。我负责找到一间屋子,可以让我们安安定定地待在一起,谁也猜不到我们已经相聚了一个小时呢,明天您去教堂等我,然后就跟我走。”
玛丽尤齐亚把老神父的名字写给了我,答应第二天上午跟我走。她面带感激地接受了我的爱抚,但由于那里太冷,我只好在九点钟敲响时与她分手,当时心中已是爱意倍增,巴不得第二天能够在找到的那间屋子里将她搂入怀中。这是我的当务之急。
我离开破落不堪的庭院之后,没有走向西班牙广场,而是循着原路,来到一条狭窄肮脏的小街,那里有几幢低矮的房屋。只见其中走出来一个妇人,她问我是不是来找人的。
“我想租一间房子,”我回答说。
“这里没有,可是您到广场那边就能找着了。”
“这我知道,但是我想在这儿找,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为了明天上午跟一个喜欢的人能在里面相见。随便要多少钱我都肯花。”
“我明白了,假如我有两间房子的话,我本人倒也愿意。我的邻居住在底楼,我可以找她说一说,请您等一会儿。您可以进到屋里来。”
我走进一间陋屋,里面有两个男孩子在做功课。过了五六分钟,妇人跑回来叫我跟她走。我临走把十几枚银角子留在桌子上,她一边收进衣兜,一边亲吻我的手。她领我看了隔壁的房间,另一个妇人说,她可以便宜一点租给我,只要我预付三个月的租金,即三块罗马司库铎,并且愿意买进一些需要的家具。
“我当场就把三块钱付给您。但是我不能保证提供家具。这得由您本人负责,今天三点钟要让我住进布置完备的房间。我愿意给您十二块钱。”
“十二块?您要什么样的家具呢?”
“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四把椅子,一只烧炭火的铜炉,因为这里冷死了。我只是偶尔来一趟,而且是在大早来,中午肯定要离开的。”
“那样的话,您三点钟来吧,我把我的床和您所需的东西提供给您。”
我交给她三块司库铎,临别保证三点钟再来。这事就说定了。
我马上赶到圣三一教堂去打听告解神父,于是被领进了他的房间,见到的是位约摸六十岁的法国神父,清秀而端正的脸庞,一看就有信任感。
“神父大人,我在教皇的清扫工莫莫洛家见到一个名叫玛丽尤齐亚的姑娘,她的父亲是XX,住在蒂沃利,她和母亲在一起。我已经爱上她了,还找到机会向她挑明此事,并且想拿出钱来勾引她。她回答说,我不该如此造孽,而应当利用自己的影响来为她谋得一笔救济券,使她能够嫁给一个意中人,从而过得幸福。她这番训斥虽然打动了我,但却没有扑灭我心中的邪念。我又再次找到她,对她说,我想白白送她二百个司库铎,而且亲手交给她的母亲。她回答说,这样就给她惹祸,因为她母亲肯定会认为这钱是罪孽所得,断断不肯收下的。她说,我应当把这钱送到您这儿来,同时让我代她向您通报一声,从而能够如愿完婚。拿着,我已经把钱带来了,希望这事就此了结。我打算后天动身去那不勒斯,希望回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
他把钱收下,并给我写了张字据。接着,他说,我由于看上玛丽尤齐亚,因而成了这只纯洁乳鸽的保护人,她一连五年都找他忏悔,他经常不听忏悔就命她去领圣餐,因为他对她相当了解,相信她是不可能犯下人间大罪的。他又补充道,她的母亲是位圣徒,还信誓旦旦地表示,等他打听到她那个满意小伙的为人,然后一定让她完婚。他说,肯定不让人家知道是谁给了她这笔资助。
我把整个事情安排得又妥贴又满意。接着就去蒙斯家吃饭,并且欣然陪他们一家来到阿利贝蒂剧场。可我没忘抢先拐进小巷看看租下的小屋收拾得怎样了,结果发现里面样样如我所愿,于是就付了十二块钱,从女房东手里接过钥匙。她保证在早上七点钟我进去之前把屋子烤得暖洋洋的。
由于巴望第二天快些到来,我看戏时意趣阑珊,睡觉时通宵失眠。
第二天,虽然没到约定时辰,可我却早早地来到了圣三一教堂,玛丽尤齐亚过了一刻钟才露面。接着,我就往外走,她远远地跟在后面,我走进那座房屋,打开房门,发现里面已经生了火,不一会儿,就看见玛丽尤齐亚脸上带着紧张与狐疑,悄悄地走了进来。我插上门闩,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这才壮起她的胆子。我把拜见她那告解神父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把二百块钱的收条拿给她看了,并且叫她放心,他会亲自为她安排婚事的。我催促她抓紧时间满足我的求欢欲望,她的回答是,我们还有三个小时呢,因为她跟她娘说了,她要为赢得彩票而向天主还愿,我因为即将沉浸于欢快的感官享乐之中,所以顿时满怀喜悦,把玛丽尤齐亚搂得紧紧的,一边热吻她的脸蛋,一边轻轻地为她宽衣解带,终于使她在我面前尽显风姿,一展无余。玛丽尤齐亚对我的欲望虽然是始料不及,但却本能地百依百顺,始终不敢将目光移至别处,免得由于目光所及而使她心中所剩无几的羞怯顿时丧失殆尽。
眼下她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床上,随时准备将一切都奉献出来。此刻,她并不需要克服害羞,这对我来说这到底值不值得庆幸,我也没空深究,还是速速行动为好。这是一份绝妙的献祭呀,我没有理由怀疑其纯洁性。种种迹象在一个满怀爱欲的情人看来真是太可贵了,我敢肯定,玛丽尤齐亚此前从未有过性爱举动。可她的反应却是热烈异常。难得的快感,伴随着可贵的痛感。她却安慰我说,不碍事,一点也不疼,等我再度发动时,只见她已经完全听命于爱神了。
圣三一教堂大钟的鸣响传入我们耳中。我们迅速地穿好衣服。由于准备第二天上午动身去那不勒斯,我就安慰玛丽尤齐亚说,希望在她结婚之前再次与她拥抱温存一番,为此我一定赶快回到罗马来。我保证当天再给她的告解神父送去一百个司库铎,这样,她就可以用买彩票赢来的那一百块钱去添制些衣服了。我对她说,我当晚要到莫莫洛家吃晚饭,希望届时能够见到她。但是,我们必须谨言慎行,尽量消除人们对我们的怀疑。
临别之时,她以肯定的口气对我说,她已经认识到,委身于我并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爱情。我临走对女房东说,此后我要隔十至十二天才会再来。接着,我就赶到修道院,把自己所答应的一百块钱交到了我那天使般的告解神父手上。
我对神父说,我给了这笔钱以后,玛丽尤齐亚就可以把赢得彩票的那一百块钱用来购买裙服和衬衣了。他说,他吃过中饭一定马上亲自登门去说服她的母亲同意女儿置办衣装,同时还要与她本人说句悄悄话,以便拿到她那未婚夫的住址(当我从那不勒斯返回此地时,我获悉他的确按时兑现了以上承诺)。
下午两点教皇派人传话,说他是来看望蒙斯骑士的,当时,我们仍未离开餐桌。来者立马问他,我是否住在他家。蒙斯趁机把我介绍给他。他马上代表教皇陛下向我赠授金马刺勋章,以及向我这个民事法与教会法博士授予“客席”教廷最高书记之职,伴有一份盖着教皇大印的证书。面对这一殊荣,我满怀感激地对来人说,我将在第二天前去面谢教皇陛下,并且求他赐福,蒙斯立即以同道的身份与我拥抱。大家都没想到,我享有了分文不花的特权。蒙斯骑士曾为领取证书花费了二十五块司库铎呢。他们说,Sine effusione non fit remissio(意即:不出点血,就不能免罪)。在圣城样样都得花钱,不肯花钱,则是一无所获。
我立即用宽宽的红丝串起十字架,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它红若罂粟,那是拉特朗的圣乔万尼教堂向巴拉丁伯爵(Comites Palatini)颁发的镀金骑士勋章的颜色。可怜的卡休萨(Cahusac)写过歌剧《琐罗亚斯德》(Zoroastre),他当时在巴黎被教皇的使节以同样方式封为巴拉丁伯爵时一下子就乐疯掉了。而我就没有乐疯,不过,我由于非常喜爱这枚饰物,就马上向温克尔曼请教能否把我的十字架嵌上金刚石和红宝石。他说可以,而且还知道哪里能够买到镶嵌好的成品,只需花费一千司库铎就能买到现货。第二天,我刚找到就买了下来,为的是带到那不勒斯炫耀一番。我来向圣父陛下谢恩,为了表示谦卑,我当时就把十字架串在钮孔里面。五年之后,我来到华沙,遇见俄国的恰尔托雷斯基王子殿下,他问我为何要戴这玩意儿——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戴。
“这就如同市场上的狗皮膏药,”他说,“只有江湖骗子才继续佩戴呢。”
然而,它是教皇馈赠给大使们的礼物,他们哪怕知道这些,也会转送给自己的扈从。其实,假装不明底细,照旧行事倒也不是难事。
那天晚上,莫莫洛请我吃晚饭,以示庆祝。而我则故意在牌桌上坐庄,暗中加以回报。我极其巧妙地输掉了四十个司库铎,凡是参与者均有其份,而且也没有偏心于玛丽尤齐亚。她找了个机会偷偷告诉我说,她的告解神父已经去过她家,她则把有关那个年轻的假发商人的情况提供给了他,他还劝说她娘把那一百块钱用在她的衣装上。
我发现莫莫洛的二女儿已经看上了科斯塔,于是就对她说,我明天要去那不勒斯,但是得把他留给她,希望等我返回这里时能够听到两人订婚的喜讯,除了表示赞成,我还乐意负担婚礼的费用。结果适得其反,科斯塔并没有把那个姑娘娶来,生怕我会乘机加以利用呢。他是个十足的傻瓜。到了第二年,他是对我行窃之后着手向她求婚的。届时,我会再次谈到他的。
第二天,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餐,我与弟弟拥别之后,就和阿尔法尼修士坐上我那辆漂亮的马车出发了,与此同时,勒迪克骑马在前开路。到达那不勒斯时,全城正处于紧张状态,因为火山即将喷发。我到达了最后一座驿站,站长让我看了他父亲的遗嘱,他在一七五四年火山爆发之后去世。遗嘱上讲,火山将于一七六一年冬天爆发,上帝要借此摧毁那不勒斯这座罪恶之城。因此,站长建议我掉头返回罗马。阿尔法尼声称,毫无疑问,我们必须服从上帝的旨意。事情已经未卜先知,因而该要降临的,就非降临不可。某种人就是这么推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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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2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五

再次踏入那不勒斯的时候,我乐不可支的精神感受实难表述,亦难形容,十八年前,我在马托拉诺返回此地时交过好运。之所以来此,不过是为了拜访马塔隆纳公爵,我在巴黎曾向他作过这一承诺。然而,在前去伺候这位贵族之前,我想打听打听所有老朋友的情况。
因此,我早早地出门,首先徒步来到银行作个自我介绍,银行家是贝洛尼的代理人。他收下我的信用证,把我所要的钱款如数给了我,同时表示,一定不让别人知晓这笔交易。
从银行出来,我就去找堂•安东尼奥•卡萨诺瓦住过的房子。结果听说他搬到萨莱诺附近一处新购置的庄园安顿下来了,为此还得了个侯爵头衔。我接着就去打听帕洛的下落,他已经过世了,其儿子一家住在圣卢西亚。我本想去看看他的,但是始终不曾得空。接着,我又去打听卡斯泰利律师的住处,他是我在罗马时深爱之人堂娜•卢克雷齐娅的丈夫。我迫不及待地希望见到她,一想到即将重逢,我就兴奋不已。我获悉,他早已不在人世了,遗孀住在那不勒斯城外二十英里的地方。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去探访。我还得知,堂•莱利奥•卡拉法还活着,就住在马塔隆纳公爵府里。
于是,我吃过中饭,穿戴整齐,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前往马塔隆纳公爵府。到达那里时,公爵尚未离开餐桌,但这没关系,照样可以通报进去。他跑出来看看来者何人,结果认出是我,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与我热烈拥抱,而且不讲客套,干脆以你我相称,当即把我引荐给他的夫人(博维诺公爵的女儿)以及在场的众多宾客。我告诉他说,我来到那不勒斯,仅仅是为了如约造访,我曾在巴黎作过这一承诺。
“如此说来,我只有让您在此住下才对,马上就让人到卡萨诺瓦刚刚下榻的客栈去,把他的行李全部搬过来,假如他有马车的话,就存放到我的马厩里来。”
我欣然同意。
席上有个长相帅气的男子一听说我的名字就爽朗地对我说:
“您要是与我同名,那您就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不对,”我回答说,“不是您父亲的,而是您母亲的吧。”
我及时的反唇相讥博得一片喝彩,那人过来与我相互拥抱,误解顿时就消除了。他听错了,把“卡萨诺瓦”听成了“卡萨尔诺沃(Casalnuovo)”,他不是别人,而是当地的现任公爵。
“您知道,”马塔隆纳公爵对我说,“我有一个儿子。”
“这我听说了,只是觉得难以置信呢,不过,我再也不感到意外了。我见到了可以万无一失地创造这个奇迹的公主。”
公爵夫人羞红了脸,都不好意思看我一眼,而在场的客人则热烈鼓掌,因为马塔隆纳公爵婚前被当成一个阳萎患者。他的儿子被喊了出来,我说他酷似乃父。坐在公爵夫人旁边的一位修士乐呵呵地说不像,她冷冷地抽了他一记耳光,他却因此笑得更欢了。
不到半个钟头,我的俏皮话拉近了与全体宾客的距离,唯一例外的是公爵夫人,她始终故作矜持,屡屡将我挫败。她虽然容貌美丽,但却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势,自始至终都像聋哑人那样,对身边的谈笑不闻不问,无动于衷,而且还能牢牢控制自己的眼睛,始终做到目不斜视。我连续两天努力逗她说话,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只好彻底失望,随她一个人自鸣清高算了。
公爵把我领进套间时看见我的西班牙跟班,就问我的秘书在哪里,我就说是阿尔法尼(Alfani)修士,他由于接任此职,因而可以躲在那不勒斯不为外人知晓,公爵听到这里答道,他接受这种劝告实属明智之举,因为他用假古董骗过的人太多了。
公爵带我去看他的小马厩,里面是上等良驹,继而又去往他的画廊和藏书室,最后还看了他的私人套房和他的精选图书,这都是轻易不让外人接近的。当时,他要我起誓绝不把他要读给我听的东西泄漏出去。那是一篇尖刻讽刺整个朝廷的剧本,我听了根本没有领会什么。这一次我抱着前所未有的忠实态度为他保了密。
“您得跟我到圣卡洛剧场去,”他说,“我要把您引荐给那不勒斯最最美丽的女士们,而且您想找谁就去找谁。但只要有空,随时可以到我在第三层的包厢去,它始终对我的朋友开放。我还会把您介绍到我情妇的包厢去,也可以随时光顾那里。”
“什么,我亲爱的公爵!您有情妇么?”
“是呀,那是做做样子赶赶时髦的,我只爱我的夫人。但是,人家以为我和她有染,她还酸溜溜地怪我没向她介绍朋友,不让她接待访客呢。”
“可是公爵夫人这么年轻漂亮,就不反对您有情妇么?”
“我太太不会吃醋的,因为她知道我除了跟她在一起,遇到别的女人都会阳萎的。”
“但愿您没在说笑话,可我觉得实在难以置信。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有个自己并不爱的情妇呢?”
“但我是爱她的,因为她绝顶聪明,让我觉得有趣。但是,她在生理上吸引不了我。”
“那倒有可能,我猜她长得丑吧。”
“丑?今天晚上您会见到她的。她漂亮着呢,年方十七,能说一口法语,思想又不偏见,而且很有教养。”
到了上演歌剧的时候,他把我带进了剧场,向我介绍了几位女士,个个都很难看。我在中间大包厢里见到了年轻的国王本人,他的周围有不少衣着华丽但无品味的贵族成员。整个剧场的正厅与包厢全都客满,那些包厢里里外外还张灯结彩,因为当时恰逢某个节日。在玻璃镜子的映照之下,令人耳目一新。
他把我领到三层,走入他的私人包厢,向他的朋友们作了介绍。他们是那不勒斯最有才华的人物。一个国家的智囊对于环境的依赖远远超过对于教育的依赖——当我想起那些不肯相信这一点的人们时,我只觉得暗自好笑。应当把这种评论家送到那不勒斯去。布尔哈弗(Boerhaave)这位伟大人物若是曾经到过那不勒斯,那他就会从硫磺对植物的影响作用上格外了解到硫磺的本性,甚至还可以从它对动物的影响上认识得更加清楚。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地方,因为水在这里是医治多种疾病所需用到唯一药物,而在我的祖国,水对于不懂药理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东西。
公爵跑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他把我领进他情妇的包厢,她身旁坐着一位端庄可敬的妇人。他边往里走边说道:
“我的莱昂尼尔达,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威尼斯朋友堂•贾科莫•卡萨诺瓦爵士。”
她和蔼而又谦恭地接待着我,并且不惜以牺牲台上的音乐为代价,来陪我说话。姑娘要是长相漂亮,只需片刻时间就能发觉出来。要是需要仔细审视才可首肯其姿容,那末其长相就经不起细看了。堂娜•莱昂尼尔达的长相引人注目。我笑嘻嘻地朝公爵扫了一眼,因为他曾跟我讲过,他像父亲对女儿那样疼爱她,而且只是为了赶时髦才把她收留下来的。此时,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就说,我应该相信他的话。我回答说,真是难以置信。而她则狡黠地笑了一下说,凡是可能的就是可信的。
“这我承认,”我说,“不过,目睹了一件显然不大可能的事情,这时,人是有权利相信,也有权利不信的。”
“完全正确。而我认为相信比不相信来得迅速,来得容易。您昨天来到了那不勒斯,这事难以置信,但却是事实。”
“这有什么难以置信呢?”
“谁会相信,恰恰就在人人担惊受怕的时候,一个异乡客竟然来到了那不勒斯呀?”
“在此之前,我的确感到害怕,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害怕了,只要你们在那不勒斯,圣贾纽埃里斯(St.Januarius)理所当然要保佑这座城市的。您在笑什么?”
“我因为想起一件事才笑的。要是有个脸长得像圣贾纽埃里斯的人来向我求婚,他肯定是一无所获。”
“难道圣徒就那样丑么?”
“等您见到他的雕像时,您自己判断吧。”
她如此戏谑的口气是在友好与坦率的基础上向前迈进了一步。她的智力比美貌还要动人。我把话题引到爱情上,她于是侃侃而谈,就像情场老手一样。
“假如光有爱情,”她说,“却不能把所有的对象据为已有,那就只能是一种折磨,假如禁止这种占有,那他就不该让自己动了爱的欲念。”
“这我赞同,不仅如此,我还认为,假如没有爱情作先导,即使从所爱的对象那里享受到了快乐,也算不得真正的快乐。”
“而且,假如有了爱情作为先导,它就会伴随着快乐,那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假如爱情跟随在快乐之后,那就令人怀疑了。”
“那倒不假,因为占有就意味着爱的灭亡。”
“对于相爱的双方来说,不止是灭亡,应当是扼杀,因为对于其中那个仍有爱情存活心间的人来说,所面临的只能是不幸呢。”
“那是不用置疑的,夫人,这个论点是以无可辩驳的逻辑为基础的,我得从此推论,您对持续的饥渴是深恶痛绝的。因为它太残忍了。”
“上帝不让我陷入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对于没有爱情可言的享乐和没有享乐的爱情,我都同样地深恶痛绝。至于结论,我还是让你自己推导吧。”
“恋爱与享乐,享乐与恋爱,彼此是轮流交替的。”
“完全如此。”
我所得出的结论让她放声大笑,公爵亲吻起她的手来。她的贴身侍女由于不懂法语,于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台上的演唱。
我已经欣喜若狂了。这个美若丘比特,年方十七的女郎竟会讲出这些道理。这时,公爵朗诵起拉•封丹一段关于享乐与欲念的法语小曲,起首四句如下:
男人最希罕的财富,
就是享乐和情欲,
两者一旦彼此分割,
那就不再是真正的欢娱。
我说,我已经把拉•封丹这一段连同后面六行诗分别译成了意大利文和拉丁文,我用拉丁文对它进行翻译时候,把原作的十行变成了六行。堂娜•莱昂尼尔达说,可惜她不懂拉丁文。
在那不勒斯交际圈内,绅士淑女为了表示友好,往往以第二人称单数“你”来称呼新结识者。双方于是变得轻松自然,同时又不会因为这种直来直去的称谓而影响彼此间的尊重。
堂娜•莱昂尼尔达对我满怀钦佩,要是不能从中恢复常态,那就会变成崇拜,接下来便是无法抗拒的爱情了。
在那个才女与她的侍女离开之后,公爵对我说,除非我喜欢赌博,否则我们只好就此分手了。
“只要有合适的对手,我是不会反对的。”
“好极了,那就跟我来吧。到了牌桌上,你会遇到十来个像我这样的人,晚上就吃一顿冷餐。但要注意保密,因为赌博受到禁止。我会为你做保的。”
他带我来到蒙泰莱奥内公爵府上,一直穿过了四楼十几个房间之后,才见到一位神情温和的庄家,他面前摆放着价值三四百泽齐诺的金币和银币。公爵把我当作朋友介绍了一遍,就让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我刚想掏出钱包,就听说暂时以口头认账方式进行,二十四小时以后付清。庄家发给我一套十三张牌,还有一只装有单双数筹码的篓子,总共一千张。我说,每张筹码要值一块那不勒斯达卡特。就这样算是开了局。不到两个小时,我就把篓子里的筹码输光了,于是就歇手不打了。然后,开开心心地吃晚饭。它包括一大盆通心粉和十几碟各种海贝。在回家的路上,我始终不让公爵为我输钱的事表示惋惜,所以,我便一个劲地与他大谈特谈堂娜•莱昂尼尔达。
第二天一大早,公爵派人给我捎来口信说,假如我想跟他去向国王行吻手礼,就请我务必穿戴起来。我穿上了一件缀着闪光金片的玫瑰红短绒绣花外套,亲吻了国王的手。发现国王的手上因患冻疮而红肿着。他当时才九岁,从小就由圣尼坎德罗(San Nicandro)王爷抚养,如今看来,他虽然一点不讲客套(这对于一位君主来说算是严重缺陷),但却亲切友好,大度宽容,已然成了一名颇有出息的国君。
午餐期间,我荣幸地坐在公爵夫人左侧,她看到我那身外套,不得不开口称赞一番,说是这么考究的服装,实属难得一见。
“如此看来,夫人,面对这么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我都想躲起来呢。”
她给逗笑了。散席之后,公爵把我领到楼下,去见他的叔叔堂•莱利奥。他对我的印象很深。我向这位可敬的老人行了吻手礼,请求他原谅我年轻时的孟浪之举。他告诉他的侄子说,十八年前,他曾经挑选我当了他侄儿的辅导老师;还说,后来又知道了我在阿夸维瓦枢机主教门下供职期间闯荡罗马的曲折经历,觉得非常高兴。
交谈了一个小时之后,他嘱咐我时常过来看他。
傍晚时分,公爵问我是否想去菲奥伦蒂尼剧场观看滑稽歌剧,去了就能在包厢里见到他的情妇。说着,他就把号码给了我,还说,等到散场时,他会到剧场接我,然后就像前天晚上那样共进晚餐。
我不需要吩咐备马。院子里就有一辆四轮双门马车随时听候调遣。
来到菲奥伦蒂尼剧场时,歌剧已经开场了。我走进那间包厢,里面坐着堂娜•莱昂尼尔达,她一见面就说出下列这番甜蜜的话语:
“卡洛•堂•贾可莫,再次见到您,我可真开心。”
她做得对,这次没有使用第二人称单数来称呼我。姑娘那张迷人的脸蛋似曾相识,但我想不起来到底跟以前见过的哪位少妇相像呢。莱昂尼尔达是个美女,头发呈栗壳色,这种颜色倒是勿庸置疑,而她那对美丽的黑眼睛则仿佛一下子处于探问与谛听状态呢。但是,让我感到新奇的是,她在讲述一件事情时,手也动,肘也动,肩膀也动,有时下巴壳儿也会动上一动。她的舌头还不足以表述她想传达的意思呢。
话题转到了拉•封丹的短诗,就是我上次不曾全部背诵的那一首,因为后面几句下流得多——而她则说,那不过博人一笑了之呀。
“我有一个房间,”她说,“公爵为我在里面挂了几幅中国画,反映的是中国人做爱的多种姿势。有空咱们去一趟,我向您保证,它们丝毫不会撩拨我的感官。”
“这可能由于情绪有问题吧,因为我只要看到那种惟妙惟肖的画作,就会激情似火,不能自已。想不到您和公爵看到它们时竟然没有如法模仿的冲动啊。”
“我们相互之间只保持着朋友关系。”
“这是很难相信的。”
“我能发誓他是个男人,但是,我不能肯定他有本事实实在在地满足女人的情欲。”
“他有儿子嘛。”
“不假,照他的说法,他只能爱自己的妻子。”
“纯属无稽之谈,因为您是可以激起欲望的女人,一个可以无拘无束与您作伴但却毫不动心的男人应该自杀才对。”
“堂•贾科莫,可以看出,您是爱我的,我很高兴呢,但是,您在那不勒斯只不过小住几天,您会把我忘掉的。”
“都怪那场该死的赌博,不然咱们倒是可以度过一个个美妙的夜晚呢。”
“我听公爵说,您昨天夜里输了一千块钱,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我想您的赌运不佳呢。”
“并不老是这样,情场一得意,赌博场就失意——这我心里是很有把握的。”
“您今天晚上准会赢。”
“今天我已经公开讲出来了,所以准得输。”
“那就别去赌吧。”
“那他们就会说我怕输,或者是没钱了。”
“那我希望您会赢,而且希望您明天上午来的时候,能让我听到赢钱的消息。您可以跟公爵一块儿过来。”
公爵来到了包厢,问我喜不喜欢这出歌剧。结果她抢先答道,我们讲不出对该戏的观感,因为我们一直都在谈论爱情这个话题。她吩咐他明天把我带到她的住所,让我把赢钱的消息带给她。公爵说,这回就轮到他发牌了,但是不管我输赢如何,他一定把我领到她家去吃早饭。
我们离开剧院,来到原先那块地方,赌友们都在等待公爵的到来。总共是十二个人,每人轮流坐庄。他们坚持认为,这样做可以确保机会均等。这让我觉得好笑,想在赌博者中间建立平等,那可比登天还难。
马塔隆纳公爵来到赌桌边坐定,掏出钱包,把价值两千达卡特的金币、银币和纸币摆到桌上,首先向全体赌友打了声招呼说,为了我这个异乡人的缘故,他准备将庄资翻一倍。
“既然如此,”我说,“我也打算拿出两千达卡特来碰碰运气,不敢增加了,因为咱们威尼斯人有句话说,深谋远虑的玩家绝不可以输掉自己所能赢到的数额。所以,我的每一张筹码代表两个达卡特。”
说着,我从兜里掏出十张面值一百达卡特的纸币,交给昨晚从我这儿赢钱的那位庄家。就这样开战了,不到三个钟头,我虽然出牌极为谨慎,而且是只押一张牌,结果却把篓子内的筹码全都输光了。但是,我由于事先宣布不肯再输,所以不好意思推翻承诺。我这一生碰到输牌就会沮丧,但我总有自制能力,使之深藏不露。我的乐天性格反而会因此倍增,因为我有强颜欢笑的技巧。这样总能博得在场赌友的赞誉,并且向我提供支持。晚餐席上,我的食欲丝毫未减,我由于热情奔放而想起许多可博一笑的话题,从而使马塔隆内原先的低落情绪一扫而光。他为人正直、礼貌,不仅富有,而且慷慨,由于从身为自家客人的外来者手中赢得了一大笔钱,就担心旁人误认为他是个唯利是图的赌徒呢。
在返回他的府邸途中,他终于憋不住了,他说他并不缺钱,他愿意给我充足的时间,以便让我把这笔钱赢回来。他生怕伤害我的感情,这种担心是出于好意,可他实在憋不住了,终于在就寝之前给我写来一张短笺说,我若是需要从他的银行贷款,他保证为我担保,不管金额有多大。我答道,他的美意我完全明白,而且如果钱不够,我会接受他的慷慨帮助。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到他的房间与他拥抱,并且提醒他说,咱们将陪他的情妇共进早餐。他和我一样,全都穿上晨衣,一同走向麦迪纳喷泉,来到那个天仙的精美屋舍。
她还没起身,但却已经揽衣坐在床上,那是件条格麻纱胸衣,外系一根宽宽的玫瑰色缎带。她正在阅读小克雷比永的《索珐》(Le Sopha)。公爵在床脚头坐了下来,我只好在一旁站着,望着她那迷人的脸蛋颇有目迷五色之感,只觉得似曾相识,甚至还恋慕过呢。这是我头一回把她看了个仔细。她见我看得如此出神,就吩咐我在床边一把小扶手椅上坐下。
公爵说,我为自己输给他三千块钱而感到开心,因为这么一输,就让我坚信她爱上了我呢。
“堂•贾科莫呀,我后悔不该说你会赢的,你要是没去参赌就好了。你不去赌,我照样爱你的嘛,兜里留有二千达卡特,你就更阔绰啦。”
“而我就会输掉二千达卡特,变得更穷哩,”公爵笑着说。
“但是,我今天晚上要把它赢回来呢,莱昂尼尔达,”我说,“只要你白天给我一些甜头。否则,要不了几天,我可能就会丧魂落魄,死在那不勒斯呢。”
“如此说来,亲爱的莱昂尼尔达,”公爵说,“你倒是应该给他某些小小的便宜呢。”
“那我可办不到呀。”
公爵叫她把衣服穿好,到那座中国式的房间来吃早饭,她马上照办,而且举止得体,既不过于自我暴露,也不刻意遮遮掩掩——足以让迷恋女子才貌与风姿的男士欲火难忍。我总算瞥见了她那美丽的酥胸,虽说只是偷看,然而若无她的许可,我是断断不敢造次的。不过,我却故作镇静,假装没有看见。
她在穿衣服时偶尔会停下来说说题外话,她发表了独到的见解:一个聪明的姑娘不能轻易让自己钟情的男人占到便宜,而在自己不爱的男人面前反倒不必如此戒备——原因极其简单,她应当担心的是失去前者,却无意留住后者。
我当即告诉她说,我碰到的情况正好相反。她却认为,我说得不对。
我们享用早餐的那间屋子布满了中国的陈设,那些绘画所具有的艳丽色彩和艺术笔触比它们所反映的性爱动作还要可观。
公爵说:“它们根本不会对我起到任何作用,”他边说边向我们展示自己不为所动的实证,莱昂尼尔达并没有朝他那边看,而我看了心中诧异,但却声色不露。
“我也一样,”我说,“但我才不高兴向你们证明这一点呢。”
公爵说他不相信,就把手伸过来,发现我没有撒谎。他脸上露出惊讶,一边缩手,一边说,想必我和他一样阳萎呢。我不认可他的这一结论,我说,为了让他相信,我只需要和莱昂尼尔达对看一眼,于是他就叫她看着我,她把目光转过来,盯着我看,公爵则把手朝我伸过来,再一次寻找证据,结果发现自己错了。他动手扒我的裤子,我不肯,他嬉皮笑脸,就是不松手,我只好任他摆布。由于一阵甜蜜冲动,我就把莱昂尼尔达的手拉了过来,送到唇边亲吻,同时目光始终盯住她的眼睛,公爵一边抽出湿漉漉的手,一边嘻嘻哈哈地发出赞叹,他直起身子,去找毛巾擦手去了。莱昂尼尔达根本没有觉察,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和公爵也跟着笑了一场。这种有趣的游戏能够有效地激发爱欲,能使有情人在嬉戏与欢笑之中回味无穷,终身难忘。我们三人都乐翻了天,但还是做到了有所为有所不为。最后,都抱作一团,而莱昂尼尔达在送我和公爵出门时,与我唇对唇,直吻得彻底陶醉,忘乎所以。
回家途中,我对公爵说,除非他把这个情妇转让给我,否则我是不再与她见面的。我明白表示,准备把她娶到手,承诺给她一笔价值五千达卡特的聘礼。
“你就跟她直说吧,我不反对。至于她有哪些财产,你可以当面问她。”
我进屋更衣,等到门铃拉响时,就下楼去吃饭。公爵夫人周围簇拥着大批宾客。她出于好意,对我赌运不济表示惋惜。
“夫人,财运变幻莫测,不过,您这番好意一定可以给我带来好运的。今天晚上我是赢定了。”
“我表示怀疑,今天晚上您的对手是蒙泰莱奥内,他的手气好着呢。”
午饭以后,我回顾了自己参赌的经历,决定采取现金付款的方式,原因有三:第一,假如我打昏了头,总不至于赊账,这样就不会丢面子;第二,当我第三次输光时,庄家不至于担心我付不起钱;第三,我还指望通过这种方式的改变,去求得赌运的改变呢。
我来到圣卡洛剧场,在莱昂尼尔达的包厢内坐了三个小时,发现她比上次穿得更考究,更光彩照人。我告诉她说,她在我的心中激发了一种特殊的爱情,既容不得对手,也容不得拖延,还容不得日后出现丝毫不专的可能。
“我已经跟公爵讲了,我准备给你五千达卡特的嫁妆费,把你娶过来。“
“他是怎么答复的?”
“他说我得直接向你求婚,他不会反对。”
“那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马上就走,然后,只有死神才能让咱们两相分开。”
“我们明天上午再说。相信你会让我幸福的。”
公爵来了,她告诉他说,我们之间除了结婚之外,没有任何问题了。
“结婚嘛,”他回答说,“是最最需要事先考虑清楚的。”
“但也不能考虑太多,细细一考虑,婚就结不成了。无论如何,时间来不及,因为堂•贾科莫非动身不可呢。”
“假如这是一桩婚事的话,”他对我说,“你可以推迟行期,不然,就正式和我亲爱的莱昂尼尔达订个婚嘛。”
“不能推延,亲爱的公爵,而且也不能回头。我们已经拿定主意了,假如我们错了,我们要悔恨多久都可以,有的是时间。”
公爵哈哈大笑,他说我们第二天再商量。我和公爵来到了我们的赌场,发现蒙泰莱奥内面前的庄资堆得老高。
我对他说:“我一旦在赌场上赊欠,势必就会背运,所以我希望您让我用现金来付账。”
“随便您了……其实没啥区别。为了您,我已经押下了四千达卡特的庄呢,这样您就可以夺回损失了。”
“我保证努力破庄,否则就要输掉四千。”
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六千达卡特,与以往一样,都是纸币,把其中二千交给马塔隆纳公爵。接着,我开始押上一百达卡特。打了很长时间,我终于破了庄。由于马塔隆纳公爵提前离开了,我只好独自朝他的府邸走去。第二天,我把赢钱的消息告诉了他,他一边拥抱我,一边建议我继续拿现款去赌。当天,瓦莱王妃有个盛大晚宴,为此,我们这班赌友无法像往常那样聚首了。我们一同登门向堂娜•莱昂尼尔达问了早安,并把商量婚事的时间推迟到第二天,然后,就在那不勒斯城里四处寻觅自然奇观。晚宴期间,我见到了那不勒斯最最上流的贵族,而且见识了奢华的场面。
第二天早上,公爵叫我独自去找他的情妇,他先出去办事,过后再来。我于是一个人去了那里,可他始终没来。为此,我们没能就婚事作出任何决定。我单独陪她度过了两个小时,但是,由于我对她唯唯诺诺,不敢稍有违逆,结果她发现我的爱情只表现在言语上。我在向她辞行时再次发誓,我全心全意地期盼她跟我一起离开那不勒斯,成为共命运、同生死的伉俪。
公爵笑着问我,单独与他情妇相处了整整一个上午,是不是还想娶她为妻。
“比原来更想呢。你心里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既然如此,咱们明天再谈吧。”
那天晚上,我在蒙泰莱奥内家见到一位风度翩翩的庄家,面前摆放着大量金币,公爵说,他是堂•马尔科•奥托博尼。他左手握牌,右手以漂亮的姿势抽出一张牌,但由于握得很紧,我没法看到。
我决定押上一个达卡特。我始终不走运,打了五六局,输掉二十块。那位庄家客客气气地问我为何下注的数目这么小。
“因为我连半叠牌都没法看见,”我答道,“所以我担心自己非输不可呢。”
第二天夜晚,我把卡萨罗王子这位富有而又和蔼的庄家打败了,他把我请到他在波西利泊(Posilipo)的精美小舍吃晚饭,并且要我给他一个扳回败局的机会。这座别墅是他的藏娇金屋——他在巴勒莫恋上了一位女戏子。应邀赴宴的还有马塔隆纳公爵和另外三四个人。这是我在那不勒斯唯一的一次坐庄。我对他说,由于次日就要离开该城,所以只准备现金结账,说完,就押出六千达卡特的庄资。他输了一万达卡特,由于没有更多现钱了,因此只得收场。大家相继告辞,我之所以没走,是因为王子的情妇以口头赊账方式输了三四十块钱,但是不曾输满一百。我只好继续奉陪,希望她能赢回这笔钱。可是打到凌晨两点钟,我放下手中的牌,对她说,她可以日后到罗马归还这笔赌债。
我拿定主意,要在离开那不勒斯之前参观卡塞塔,而且堂娜•莱昂尼尔达也有此意,所以,公爵安排一辆六驾骡车,骡子奔跑起来比骏马还要快。途中,我头一次听见了莱昂尼尔达贴身女仆说话的声音。
就在游览卡塞塔的第二天,我们为婚事商谈了两个小时,才确定了细节。
公爵说:“莱昂尼尔达把母亲安顿在城外不远的一座房屋里,我花钱把她丈夫留下的一处房产买了下来,每年给她带来六百达卡特的收入。但是,莱昂尼尔达的生活并不依赖于她。做娘的已在七年前把女儿交给了我,我当即就给了她一笔五百达卡特的终身年金,她将会把这笔钱连同所有的钻石以及精美的衣饰当成嫁妆带给你。她母亲已经把她全部托付给了我,相信我会出于爱护,信守诺言,为她安排好终身大事的。我让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并且因势利导,对她进行了人格培养,帮她摒除了所有的世俗偏见,只有一点除外,那就是为未来丈夫保留贞节。因此,你可以完全相信,你将是亲爱的莱昂尼尔达揽入怀中的第一个男人。”
我让他为她的嫁妆草拟一张字据,并且加上五千达卡特,这笔钱我会在签署婚约之后支付给他的。他说,他保证用一座乡间别墅来为此做抵押,价值相当于上述嫁妆的两倍。他转而望着喜极而泣的莱昂尼尔达说,他要把她娘喊来,看到婚约胜利签订,后者一定会高兴的。
她娘住在加利亚尼侯爵的辖地圣阿加塔(Sant’Agata),距那不勒斯有一天的路程。他说他打算第二天派车去把她接来,后天我们一块儿吃晚饭,再后天我们就找公证处办妥一切手续,接着马上赶到波蒂奇的小教堂,那里一个为我们主婚的神父准许免发婚期公告。婚礼当天,她母亲将把我们带回圣阿加塔吃饭,我们就带着她的祝福继续我们的旅行。
听完他的这番话,我先是一惊,接着便哈哈大笑。莱昂尼尔达虽然机敏,但还是一下子昏死在公爵怀里,公爵呼唤着“好女儿”,同时一遍遍地亲吻她,终于把她唤醒过来。最后,我们三人擦干了泪水。
从那天起,我没再打牌,此前已经赢了一万五千达卡特,我把自己当作结婚成家之人,于是做事理应谨慎了。
第二天,在圣卡洛剧场看戏结束之后,就与莱昂尼尔达和公爵共进晚餐。
“明天晚上,”她问我,“我妈见到你会说什么呢?”
“她会说,你跟一个陌生人才认识一个礼拜,就嫁给他,这是做了一件蠢事呀。你有没有在信中把我的姓名、籍贯、近况和年龄写上?”
“我给她写了如下三行字:‘亲爱的妈妈,明天过来为我签订婚约吧,我通过公爵大人结识了一个男人,星期一就要随他动身到罗马去了。’”
公爵说:“我也写了下面的三行字:‘我的朋友,立刻动身过来为您的女儿签订婚约,并且给予祝福吧,因为她已经明智地选中一位丈夫,此人可以成为她的慈父。’”
“不符合事实嘛,” 莱昂尼尔达边说边倒入我的怀里,“她会以为你是个老头子呢,我可不爱听。”
“你母亲年纪大不大?”
“她母亲很有风韵,”公爵告诉我说,“也很健谈,年纪不超过三十七八岁。”
“她在加利亚尼家里干什么呢?”
“她是侯爵夫人的好朋友,所以就和她全家人住在一块,而她的伙食费是自己负担的。”
第二天上午,我有各种小事需要处理,还要去银行开一张可在罗马支取的汇票,还要把零钱换成大钞,身边只需凑足五千达卡特的现金,以便用于签订婚约。为此,我对公爵说,晚餐时分在莱昂尼尔达住处再见。
我在八点钟走了进去,当时公爵站在母女俩中间,大家都背对着壁炉取暖呢。
“啊,他来了!”
我首先见到了她的母亲,她刚见到我就是一声尖叫,瘫坐在沙发上。我朝她打量着,发现她就是堂娜•卢克雷齐娅•卡斯泰利。
“堂娜••卢克雷齐娅,”我说,“我太高兴了!”
“让咱们喘一口气吧,我亲爱的朋友。坐过来吧。打算娶我女儿的是你呀。”
我坐了下来,顿时全都明白了,只觉得汗毛倒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莱昂尼尔达和公爵吃惊不小,面面相觑,可他们不可能想得太多。我开始追忆往昔,并且对照莱昂尼尔达的年纪,意识到她就是我的女儿,然而,我转念一想,堂娜•卢克雷齐娅可能不太有把握吧,因为她当时和丈夫住在一起,后者不到五十岁,而且非常爱她。我立起身来,拿起一盏灯,向公爵和莱昂尼尔达打了一声招呼,就把卢克雷齐娅喊到了隔壁房间。
刚一坐下,这个当年让我深爱的女人就对我说:
“莱昂尼尔达是你的女儿,这一点我敢肯定。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而且我的丈夫也知道,他没有表示反对,他可疼她了。我将让你看到她的受洗证书,你在看到她的出生日期之后,可以自己推算一下。在罗马的时候,我的丈夫从来没有碰过我,所以我的女儿就不曾早产。想必我妈生前曾经把我写的一封关于我怀孕了的信读给你听过,你还记得么?那是一七四四年一月。再过六个月这孩子就十七岁了。莱昂尼尔达•贾科米娜这个名字恰恰就是我亲爱的丈夫在洗礼盆边给孩子起的,他每回逗她玩的时候就会喊她贾科米娜。亲爱的朋友,眼下这桩婚事可把我吓坏了,但是你明白我不会提出异议,因为我不敢把理由说出来呢。你是怎么想的?你真有勇气把她娶过去么?你已经在犹豫了。你是不是已经在签约之前动过她了?”
“没有,亲爱的朋友。”
“我听了又好受一点了。”
“她一点也不像我呢。”
“那倒是真的,她像我。你的眼泪流出来了,亲爱的朋友。”
“谁能不落泪呀?我去隔壁把公爵叫到你这里来。应该让他知晓这一切。”
我走到他跟前,叫他去和堂娜•卢克雷齐娅说话。莱昂尼尔达惊恐万状,扑过来坐在我的大腿上问我是咋回事。我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她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同时还亲吻着我,陪我一起落泪。我们默默无语,这样持续了半个钟头,直至公爵和卢克雷齐娅重新露面为止。四个人当中,只有卢克雷齐娅保持着理智的态度。
她对莱昂尼尔达说:“我的宝贝女儿,应该向你透露这件不太愉快的秘密。你要从为娘的口中了解这一实情。你还记得我已故的丈夫把你搂在怀里逗你玩的时候是怎么叫你的?”
“他叫我‘迷人的贾科米娜’。”
“这个名字来自于这位先生。他是你的亲爸爸呀。来,像个女儿一样亲吻他吧。假如他做了你的情人,那就忘掉你们的罪过吧。”
直到这时,我们才从悲凉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莱昂尼尔达奔过去抱住她母亲的膝盖,哽咽着说:
“我除了像女儿一样爱他之外,别的没干什么。”
这时出现一阵哑剧场面,只有那对母女亲吻和抽泣的声音,而我和公爵则像泥塑木雕那样默默地见证着这一幕。
我们围着餐桌坐了三个小时,始终沉浸在悲哀之中,始终谈说着往事,这次重逢有喜有悲,喜少悲多,直到半夜,竟然不曾发觉桌上的饭菜基本没动。
我们知道,第二天吃中饭的时候,就该冷静理智地商谈这件事情了。我们相信,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采取明智的办法——办法只有一条,不会有何困难。
途中,公爵自言自语,不断琢磨在道德学上可能被称作“偏见”的林林总总。没有一位哲人胆敢公开表示,父女联姻从本质上讲令人发指,但是这方面的偏见太顽固了,谁想把它踩在脚下,非有彻底堕落的思想不可。这是对上等人反复灌输教育的必然结果,经过如此这般的定义之后,它就不再是偏见,而是本份了。
这种本份还能当成天经地义,因为它促使我们同意让我们的爱人获得我们自己所渴望获得的东西。乍看起来,最最有助于互爱互利的是样样等同——年龄等同,境况等同,品性等同。没人第一眼会从父亲和女儿身上发现这种等同。她由于他给了生命与身体而对他怀有的敬意变成了一种感情障碍,不允许她像爱情人那样爱他。假使做父亲的倚老卖老强占自己的女儿,那他就是违反天性,横行霸道。同样,我们由于热爱良好秩序而将这种联姻当成大逆不道。生出来的孩子就难定名份,引起混淆。简而言之,无论从哪方面讲,这种联姻态令人厌恶。而当两人彼此相爱,而且并不晓得那些毫不相干的论调还会影响和妨碍两人的爱情时,就不再是这种情况了。作为古希腊悲剧永恒主题的乱伦关系在我看来就只有好笑,而不觉可悲,如果说我看了《费德尔》这出戏而潸然落泪,那是由于拉辛的艺术手法打动了我。
我虽然躺在了床上,但却怎么也无法入睡。由于不得不把性爱一下子变为父爱,我的身心突然就陷入了深切的苦恼之中。我决计第二天一走了事。主意拿定之后,我终于睡了两个小时。
醒来之后,我想想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明智,于是就去告诉给公爵听,他还没起床。他的回答是,既然人人都晓得我快要离开此地,如果匆匆而去,就难免引起不好的议论。他劝我跟他一块儿喝点肉汤,并且对先前的结婚计划一笑了之。
“我们要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度过三四天,”他说,“我们要调整心态,从而消除这件烦恼事所引起的种种不快,甚至还可以故作轻松嘛。我建议你恢复与堂娜••卢克雷齐娅的关系,相信你会发现她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样,她可能再好没有呢!”
这么短短的一番话,就帮我理清了思路。忘掉那桩计划中的婚事固然是再好不过,但这属于我的恋爱呀,恋爱对象不像一件商品,不能因为无法得到就轻而易举地另换一件。
于是,我们一同去见莱昂尼尔达,公爵神态自若,依然如故,而我却丧魂落魄,面无人色,完全是一副惨相。不料,刚刚进屋,我就遇了一大惊喜。莱昂尼尔达扑上来搂住我的颈脖,喊我“亲爱的爸爸”,她的母亲则叫我“亲爱的朋友”,我的眼睛与灵魂一下子被她的容颜迷住了,过去的十八年光阴硬是没能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我们默默无语,一再地相搂相拥着。莱昂尼尔达时而亲吻我,时而让我亲吻,至于可能引起何种激情,那就不去计较了。只要她心里明白咱俩属于什么关系,应当抑制哪些,就足够了。她做得很对。人是可以适应一切的。多亏了我的羞耻心,才使我的忧思烟消雾散。
我讲述了在罗马见到卢克雷齐娅的妹妹时所受到的意外冷遇,她听了哈哈大笑。我们还共同回忆初识于蒂沃利的往事,不由地变得情意绵绵起来。沉默片刻之后,我对她说,要是她高兴跟我到罗马去看望堂娜•安杰莉卡的话,那我就打算在大斋节初始阶段把她接到那不勒斯。她保证第二天给我个答复。
吃中饭时,我坐在她和莱昂尼尔达之间,为了快快忘掉后者,我就自然而然地对前者萌发了旧情。也不知是因为受了她的欢娱调笑的影响,还是因为我有爱的需求,或者因为美酒佳肴的缘故,我在享用甜食时主动向她作了如下的表述:
“我要和你结婚,”我说,“咱们三人星期一就动身,因为既然莱昂尼尔达是我的女儿了,我不能让她独自一人留在那不勒斯。”
饭后,我由于一阵睡意袭来,就到床上躺了下来,一觉睡到八点才醒,睁眼一看,房里只剩卢克雷齐娅一个人在写信。她朝我走过来说,我已经睡了五个小时,她女儿和公爵出门看戏去了,她之所以没去,为的是不想扔下我一个人。
面对一个唤醒旧情的可意女子,想起往日的爱情,欲火再次燃起,真可谓势不可挡。假如两人都依然怀有爱意,那末各自内心的那份迫切就会势均力敌,不分高下了。两人仿佛觉得重获至宝,而这件至宝乃是由于遭受一连串曲折的连累,久未遂愿呢。我们俩就是如此,刚一见面,就直奔主题,省却了开场白,省却了前奏曲,甚至不必装模作样地担任攻守角色了。我们沉浸在甜蜜无声的幸福之中,彻底服从于自然本能和火热爱情的支配。
第一个回合下来,首先由我打破沉默。假如一个人能够留意事物有趣的一面,那末,在初战告捷后的愉快间隙之中,难道不想让同样的情形继续保持下去么?
“我这是故地重游啊,”我说,“我在第一回摸黑探宝时被外面的枪炮声和敲鼓声打断的情形,如今还是记忆犹新呢。”
她禁不住笑了起来,于是,我们轮流回忆起当年在特斯塔乔、弗拉斯卡蒂和蒂沃利的快乐往事。我们提起这些,只是为了博得一笑而已,然而,笑归笑,当一对情侣独处一室之际,这类话题纯粹是为梅开二度找个借口而已,难道还有别的用途么?
第二个回合使双方感到心满意足,于是,我说:
“让咱们俩相互拥有,白头偕老吧,让我们发誓,一定高高兴兴活到最后。我们同年出生,因而可以希望同日死亡。”
“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呢,可我希望咱们留在那不勒斯,把莱昂尼尔达让给公爵吧。我们可以时常聚会,我们要为她找个合适的丈夫,那样,咱们的日子就会幸福美满了。”
“我不能在那不勒斯安顿下来,亲爱的。你的女儿本来就打算跟我走的呢。”
“应该说‘咱们的女儿’。我晓得,你希望自己不是她的父亲呢。你正在爱着她呢。”
“唉!只要我能够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敢肯定,我会平息对她的激情。不过,要是你不在场,我就保不定了。她容貌动人,头脑聪明,而且她的头脑比容貌还要让我着迷。正因为明白她肯定是爱着我的,所以我决计不去挑逗她,怕就怕引起她的不信任哪。她若是产生这种想法,必然会淡化心中那份爱意。我只想博得她的敬重,不想损害她的清白。我只想通过合法途径得到她,并且同样让她有权得到我。亲爱的,咱们造就了一个小天使呢。我不明白公爵怎么就……”
“公爵他阳萎。现在你该明白一切了吧。”
“他怎么会阳萎呢?他有个儿子嘛。”
“他是阳萎,你就听我的吧。”
“可是……”
“可是,他阳萎,他自己也知道嘛。”
“让我像当年在蒂沃利那样看看你吧。”
“别,外面有停车的声音呢。”
莱昂尼尔达闯进来看见她妈倒在我的怀里,不禁哈哈大笑。她给了我们数不清的亲吻。公爵随后就到了,我们高高兴兴地共享晚餐。当我向他宣布将陪我的妻子和女儿过夜时,他表示,我是世上最最幸福的人。他说对了,那几天我的确是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Quand’ero in parte altr’uom da quel ch’io sono.( “当时的我与现在的我不尽相同。” ——彼特拉克)
等他走了以后,莱昂尼尔达主动帮她母亲脱掉衣服,而我用一块手巾包住头发,然后把衣服往屋子中间一扔。卢克雷齐娅叫女儿上床,靠她身边躺下。
“你父亲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娘身上的,”她说。
“而我呢,”她回答说,“我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你们两人身上的。”接着,她在床的另一侧脱光衣服,靠她母亲躺了下来,还说,我作为父亲,可以任意检视自己的作品。她母亲不无自豪地赞美她,她本人也由于我的赞美而沾沾自喜。她由于躺在当中而感到心满意足,不仅如此,我把满腔的激情全都倾注给了她。莱昂尼尔达显得极为好奇,让我打心底里感到欣喜。
“你们十八年前生我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对吧?”她问我。
然而,就在这时,卢克雷齐娅已经到了欲罢不能的紧要关头,可我为了不至于连累她,觉得还是就此“收兵”为好。莱昂尼尔达出于同情,却向她母亲伸出一只援手,而她的另外一只手则把一块白手帕垫到了她父亲的身下。
卢克雷齐娅非常感激女儿的体贴援手,于是转过身去,将她搂在怀里,不住地亲吻她,然后又转过身来,用感人至深的口气说:
“嘿,瞧瞧她吧,她冰清玉洁呢,你可以摸摸看,她就跟当年刚生下来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受到损伤呢。”
“对呀,”莱昂尼尔达笑呵呵地说,“一边看看我,一边吻吻我妈。”
唉!多亏我爱她的妈妈,否则,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呀。又一轮肉搏开始了,终于尽欢而眠。
是那一束斜射的阳光让我们从酣眠中醒来。
“去把窗帘拉上吧,亲爱的女儿,”做娘的说。
莱昂尼尔达听了,顾不得穿上衣服就赤身裸体地跑去拉上窗帘,让我看到了从未看到的一幕——这对怀揣浓浓爱意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我的乖乖!她回到床上以后,一任我吻这吻那,目光所及,一概吻遍。可是,她一发觉我即将彻底失控,立刻就闪到一边,把我交给了她的母亲,后者张开双臂把我揽入怀中,并且居高临下地命令我把她当成另一个莱昂尼尔达,放手大干一场。这个回合的持续时间很长,我想我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可是,她看见我在精疲力竭之际出血了,这使她显露出一丝疑云。
“你这种吓人的情况,”她说,“倒是让我习惯了呢。”
我们安慰莱昂尼尔达说,这不会引起严重后果的。说完,大家就开始穿上衣服,接着,马塔隆纳公爵就到了。莱昂尼尔达主动向他讲述了夜里所发生的一切。他由于身患阳萎,因此理所当然地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亲眼目睹那个如火如荼的场面。
我决定次日启程,以便在狂欢节最后一周及时赶到罗马去凑凑热闹。于是,我使尽浑身解数,劝说公爵从中帮忙,因为我已经决定要给莱昂尼尔达一笔馈赠,让她切勿拒收。那是当初我为了娶她而承诺的五千达卡特聘金。公爵的结论是,如今她是我的女儿了,把这笔钱收作嫁妆,就更加合情合理了。她欣然接受了,同时对我亲热无比,并且要我保证,一旦获悉她的婚嫁讯息,立马就赶到那不勒斯来看她。我当即应允,日后也未爽约。
公爵见我决计次日启程,就在他的府上举行盛大晚宴——其规模堪与我在瓦莱•皮科洛米尼王妃府上所见到的不分轩轾,理由是有必要让我见见那不勒斯所有的上等人。于是,他撇下我和女儿,说是晚宴上再见。我和莱昂尼尔达共进午餐,下午再次亲密相聚,始终保持父女关系,没有出格。前天夜间那次大量出血,可能是缘于太自我克制了呢。直到即将分手的那一刻,我们才彼此拥抱,她们母女俩全都含情脉脉。
我回屋为晚宴精心着装。在我向公爵夫人辞行的时候,她说了下面一句话:
“我敢肯定,您每次回忆那不勒斯都会心情愉快的。”
这话谁都没有疑义。我大大方方地向公爵一家表示了谢意,然后匆匆而去(一如当初匆匆而来)。公爵亲自把我送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这位贵族不幸在三四年后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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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6 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六

前面坐的是为我赶车的西班牙仆人,身旁坐的是堂•西乔•阿尔法尼(Don Ciccio Alfani)。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四驾马车上睡着了,不料猛地一个颠簸,将我惊醒了。当时已是午夜了,我的马车倾覆在了弗兰科利西(Francolisi)郊外的马路中间,距圣阿加塔约有四英里。阿尔法尼在我身下尖声大叫,他的右臂疼痛难熬,以为是骨折了,事后证实只是脱臼了。西班牙仆人勒迪克奔回来告诉我说,那两个驭手逃掉了,他们很可能是向劫匪报信去了呢。
由于车门就在我的上方,所以,我没太费劲就爬出来了,可是,西乔•阿尔法尼年纪偏大,而且胳膊受伤了,没法自己爬出,必须有人拉他一把。我们努力尝试了整整一刻钟。他那尖厉的惨叫让我忍俊不禁,因为他一边向阿西西(Assisi)的保护神圣弗朗西斯念念有词地祷告,一边还夹杂着古里古怪的诅咒呢。
对我来说,因为习惯了翻车事故,我是毫发无损。这要取决于坐车的位置。堂•西乔可能是伤了胳膊,因为他曾把手伸在车外的。
我从车厢里拿出我用于决斗的手枪,还有卡宾枪和短剑,把短枪插在兜里。我叫勒迪克带着钞票,骑马到附近去找些武装的村民过来。与此同时,眼看堂•西乔躺在地上呻吟,显然无法抵御匪徒,于是,我准备以最高的代价,把我的财物与生命卖给他们!由于马车紧靠沟渠,我就解开马匹的缰绳,把它们拴到车轮和撑杆上,使之站成一圈,而我则隐藏于马匹的身后,手里握着五件火器。
我虽然置身险境,但是,望见可怜的老阿尔法尼,我却忍不住要笑,因为有一匹母马正把屁股对着他劈头盖脸浇下一泡尿来,他一边像在海滩蠕动挣扎的海豚,一边用最最恶毒的言语骂个不停。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自始至终忍受着那场臭雨的浇淋,此外还得宽恕我笑得几乎岔气的模样。
我在浓浓的夜色和强劲的北风夹击之下,处境越来越难堪。每次听见一点动静,我就大声喝道:“那边是什么人?”对任何胆敢走近的人,我都以死相威胁。前后两个小时,我都不得不处在这种滑稽的悲喜剧氛围之中。
勒迪克大呼小叫地全速奔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帮子农民,他们每人手提一盏灯,个个都是前来搭救我的。他们共约十一二人,全都带着毛瑟枪,随时听从我的指挥。
不到一个钟头,马车就扶正过来,马匹也都重新套好,堂•西乔也被搀回到座位上。我把农民们高高兴兴地打发走了,身边只留下两人,作为我的车把式,他们在黎明时分将我送往圣阿加塔驿馆。一到那里,我就发出令人生畏的叫喊:
“驿长哪儿去了?派个人给我把公证员找来,我要做的头一桩事就是草拟声明。我一定要得到赔偿,马车夫在平坦的大路上把我的车子弄翻了,假如不是故意掀翻的,至少也该把他们判到海船上去做苦工才解恨!”
来了个修理车轮的工匠,他查看了我的马车,发现车轴断了,因而必须立刻打造新轴。最后的决定是,我至少得在那里停留一天。
堂•西乔需要找个外科大夫,因而,顾不得告诉我一声,就跑去求助他的熟人加利亚尼侯爵,后者亲自跑来请我住到他家,直至马车修复为止。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他当即下令将我的马车存放到他马厩去。
加利亚尼侯爵既博学,又儒雅——那不勒斯式的儒雅。他没有其兄弟那么机灵,后者活力四射,我早就认识他了,当时他在巴黎大使馆担任坎蒂拉纳(Cantillana)伯爵的秘书。眼前这位殷勤好客的侯爵是位数学家,当时正在撰写一杯关于维特鲁维厄斯(Vitruvius)的评著。此书后来得以出版。但是,用贺拉斯的话说,ploravere suis non respondere favorem speratum meritis(可惜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介绍我认识了他的夫人,我知道,她是卢克雷齐娅的闺蜜,身边带着多个小孩,堪为贤妻良母。堂•西乔立刻被安顿在了床上,接着外科医生就被请来了,经过全面检查,这才放心了。医生安慰他说,原来,只是关节错位,换个术语,就叫“脱骱”(luxation)。
中午,我们听见一辆马车飞奔而至,就凑近窗口张望,只见卢克雷齐娅下了车。
她来到楼上,与侯爵夫人拥抱,当她见到我的时候,一点没有显得惊讶,只问了一声,什么风把我吹到这里来了。她告诉侯爵夫人说,我是她先夫的老朋友,最近曾在那不勒斯马塔隆纳公爵府上与我重逢过。
饭后,我问这个天造地设的爱侣,可否一同过夜,她叫我自己看着办,果然是绝无可能。我再次表示,愿意在圣阿加塔与她完婚,然后把她带在身边,可她却答道,假如我真的爱她,只需在该国买所庄园,这样她就可以前来与我团聚,而且不会提出结婚要求,除非是生下了小孩。
照理讲,我本可开开心心地守着这个可爱女子共度时日,但是,一想起要在某地定居下来,我就不大情愿。我倒是可以在那不勒斯买下一处房产,而且还会因此发一笔财,然而我得因此循规蹈矩,这与我的天性就格格不入了。吃过晚饭,我辞别了众人,翌日拂晓就启程赶路,以便在第二天到达罗马。由于路况较好,我只需花费三十个小时。
到了卡里拉诺,我看见一辆名叫“风箱”(mantice)的意大利二轮马车。它由两匹马拉动。我所要求的却是配备四匹马的。刚一走出屋子,就听见有人说起我的名字,转身一看,只见车篷下面坐着个靓妞,她就是卡萨罗(Cassaro)王子家的女戏子黛安娜。她说要去罗马,希望同路而行。
“我们要在皮佩尔诺(Piperno)过夜呢,”她说。
“我却要马不停蹄,直奔罗马的呀。”
“我们明天到达也一样嘛。”
“这我知道,可是我宁愿在马车上睡觉,也不愿在这种客栈里找张破床。”
“我才不敢带晚赶夜路。”
“那末,就等到了罗马再见吧。”
“那就不对了。您瞧,我只有一个傻乎乎的跟班,还有一个女佣,她的胆子和我一样小,再说,外面风是那么大,这辆车又是敞篷的。我想坐到您的车子上来。”
“我的车子上坐着我的老秘书,他前天摔伤了胳膊呢。”
“我们一块儿到泰拉奇纳(Terracina)吃中饭,好么?我们可以谈谈。”
“很好。我们到那儿吃饭吧。”
我们这顿饭吃得很好。预计我们将在天黑之后到达皮佩尔诺,黛安娜再次要求我在那里过夜。她一头金发,一身肥膘,我看了有些倒胃口,而她的女佣倒是吸引了我。最后,我答应一块儿吃顿晚饭,并且把她托付给客店老板,然后,我就离开了皮佩尔诺,因为我不愿留在驿站浪费十个小时。
在皮佩尔诺的时候,我瞅个空儿对那个女佣说,假如她答应待我好些,我就留在那里过夜。
“我会去你床边来找你的,”我说,“我保证不出声,你的女主人不会惊醒的。”
她答应了,甚至还让我伸手摸了一下,以表明她是愿意伺候我的。
晚饭以后,她们去睡了。我一边向她们道着晚安,一边趁机朝里面望了一眼。门是开着的,我不会看错。凡是需要了解的,我都了解到了。我吹灭蜡烛,随即上了床。半小时后,我悄悄摸到她们床铺跟前,伸手碰到了黛安娜。情况极为明显。女佣已经统统告诉了她,于是两人对调了位置。我是错不了的,不必用眼睛去辨认,我充分相信我的手呢。我稍作停顿,计上心来,发现有两个报复念头可供选择。一是直接上床,二是穿好衣服,扬长而去。结果,第二个选择占了上风。我把勒迪克叫醒,他再去叫醒店家,我付了房钱,吩咐套马,接着便直奔罗马。后来,我在巴尔巴里赛马场见过黛安娜三至四次,彼此只是远远地打打招呼而已。我想,要是她会把上次赌输的钱还给我,我倒是愿意前去看望她的。
我见到了我的弟弟以及蒙斯一家,还有温克尔曼,他们都很开心,也很健康,科斯塔见我回来了,显得异常高兴。我当即叫他前去向莫莫洛通报一声,就说,晚上我要到他家去吃玉米糊,不必准备什么。我嘱咐科斯塔负责预备十二人的晚餐。我想玛丽尤齐亚必定到场,因为莫莫洛知道我就爱与她见面。
由于第二天就是狂欢节了,我定租了一个星期的“兰道(landau)”——那是一种带有四个座位的马车,车篷前后都可以下降,一周当中,从二十一点到二十四点,人们天天可以行驶在科尔曼大道上,随便戴不戴假面具都没关系,他们把自己的双脚以及马背装饰得各色各样,把果脯抛向人群,还四处分发讽刺传单和小册子。罗马最上层的与最下层的混在一起,到处都是乱哄哄的,科尔曼大道中段的巴尔巴里赛马场上挤满了观众,参赛的四轮马车时而往左,时而往右。夜晚来临时,人群纷纷离开,各自去看歌剧、短剧、哑剧,以及走钢丝表演,所有的表演者都必须是男人或者阉人。也有的人涌向酒馆与酒肆,那里坐满了食客,他们大吃特吃,好像饿了整年没有吃过东西似的。
我当即步行来到银行找贝洛尼存钱,并且拿到一张可在都灵兑付的信用证,因为我要去那里看望伽马修士,我将受命于葡萄牙王朝,出使奥格斯堡,这是整个欧洲所瞩望的一项使命。接着,我到圣三一山背后寻找我那间屋子,希望次日在那里与玛丽尤齐亚幽会。我发现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
到了晚上,莫莫洛和他的家人见到我的时候,开心得大呼小叫。他的大女儿微微一笑说,她若是派人将玛丽亚喊过来,包准我会高兴的。我回答说,很对。不一会儿,我就看见玛丽亚和她那虔诚的母亲来了,后者一见面就对我说,可别因为她女儿一身新装而有所惊讶,再过三四天她就要出嫁了。我于是便向她道喜,女孩子们都问:“嫁给谁,嫁给谁?”玛丽尤西亚羞红了脸,怯生生地对莫莫洛的女儿说:
“你们认识的,他是某某某,曾经到这里来看过我,他要开一家假发商店。”
她的母亲补充道,多亏她的告解神父XXX为她安排婚事,还为她女儿保管着四百司库铎的嫁妆。莫莫洛又加了一句,新郎是个正直的小伙子,如果她的女儿有这么一笔钱的话,他就有可能把她娶过去啦。
我看见那个女孩子脸上发窘,就安慰她说,机缘会轮到她的,她听信了我的话。她相信我不会不晓得她已经恋上了科斯塔,而且相信我会叫他娶她的。我并没有多想。当我吩咐科斯塔在第二天用我的四轮篷车载上莫莫洛的女儿们出去游玩时,她的想法得到了证实。我叫他向犹太人租用衣服和面具,因为一路上不能让人认出。她们开心极了。
“玛丽亚不去么?”那个忌妒心强的女孩子问我。
“玛丽亚快要结婚了,”我答道,“所以不应该参加任何娱乐活动,除非跟未婚夫在一起。”
她的母亲立刻表示赞同。那个姑娘头脑机灵,一听就故作不安之状。接着,我朝莫莫洛转过身去,请他帮忙将玛丽尤西亚的未婚夫请过来吃晚饭,他答应一定办到。
我已经与玛丽尤西亚约定了见面的事,此外就没什么要紧的了,我也觉得累了。于是,我对大家打了声招呼,祝他们保持好胃口,然后就回到了住处。
次日七点,没等我走进教堂,玛丽尤西亚就看见我了,于是便跟在身后,一同来到咱们的小屋。她需要和我说说话,我也迫切希望听听她的消息,但是这种谈话将会对欢爱构成障碍。我们只有短短一个钟头,人不能一边做爱一边聊天啊。我们甚至顾不得宽衣解带了。等到完成最后一次互吻之后,她终于拉起兜帽,同时聊起她的婚事来。她说,她肯定要在狂欢节结束前一天出嫁,告解神父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对我吩咐莫莫洛把她未婚夫请去吃晚饭这件事表示赞许;她说,下个礼拜天就是她出嫁前夜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团聚四个小时。说完,她就走了,我则美美地睡了一觉。
我在返回住地途中,遇见一辆高速行驶的马车。从车窗探出头来的是个身穿黑衣,戴着蓝色骑士绶带的贵族青年,他边叫停车,边喊着我的名字。我惊讶地发现,他就是塔罗(Tallow)少爷。我曾在巴黎见过他,那是在他母亲家里。他母亲利斯莫尔伯爵夫人跟丈夫分居了,并且做了康布雷大主教圣阿尔班先生的情妇。他是法兰西摄政王奥尔良公爵的私生子。
塔罗少爷是个帅小伙子,多才多艺,但却放浪不羁,劣迹斑斑。我晓得他并不富有,所以,见到他当时的出行方式以及佩戴蓝色绶带的模样,也就不足为怪了。他行色匆匆地说,他这是赶赴“黜王”的午宴,但是,晚上则在自己家里用餐。他请我去他家吃晚饭,我欣然应允。他寄居在西班牙广场一个英国裁缝家里。
我先去九龙剧场(Tor di nona)观看喜剧,在那儿遇到了科斯塔和教廷清洁工的女儿们。然后,就去赴宴了。
一进塔罗的寓所,我就见到了诗人普安希内(Poinsinet),堪称一大惊喜。他是个身材矮小的青年,相貌丑陋,谈吐风趣,对戏剧充满了灵感与天才。若非在五六年后掉进瓜达尔基维亚河淹死的话,他倒是可以在法国“高蹈派”(Parnassus)诗界大放异彩的。当时,他即将前往马德里寻求发展。
“您在罗马有何贵干,我亲爱的朋友?请问,塔罗少爷呢?”
“他在隔壁,可他不再是塔罗了,他现在是利莫尔伯爵,他的父亲最近已经去世了。您知道,他是黜王的追随者呢。我跟随他一同离开巴黎,趁机看看罗马,分文不费呢。”
“如此说来,少爷他已经发财了么?”
“还没有呢。可他会发财的,因为父亲这一死,他就是巨额财富的主人了。不错,所有的一切全都已经没收了,但这也没啥区别,他有不可否认的权利。”
“看来他有权成为富人了,不过,他是怎么拥有法国国王勋章,怎么成为骑士的呢?”
“您在开玩笑吧。那根绶带本来是用来挂圣迈克尔勋章的,勋章得主就是最近过世的科隆选帝侯。您也晓得,少爷他的小提琴拉得棒极了,恰好有一次在选帝侯的波恩宫中,他演奏了塔尔蒂尼的一段协奏曲。选帝侯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具体的敬意,就把您看到的那根绶带赐给了他。您无法想像,少爷得到这份馈赠有多开心,因为我们回到巴黎的时候,路上遇见他的人就以为那是圣灵勋章哩。”
我们走进客厅,见到了少爷和那些应邀前来赴宴的嘉宾。他过来与我拥抱,还把我称作亲爱的朋友,还把客人们的姓名一一告诉我,其中有七八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还有三四个阉人,他们都能在罗马的剧场里把女人的角色扮演到极致;还有五六个群婚者,男的是老少通吃,女的则是人尽可夫,他们不仅为此洋洋得意,而且还激将那些女孩子做些比他们还要寡廉鲜耻的勾当。不过,那些女孩子并不是所谓的妓女,而是音乐爱好者、美术爱好者,还有自由人生观的涉猎者。置身其中,我成了个嫩角儿。突然有个体面男子起身要走。少爷就问:
“您要去哪里,王子?”
他答道,他感觉不适。少爷告诉我说,他是副助祭希迈王子,正在设法结婚成家,以防自己的家庭后继无人。我对他的远见表示赞赏。
参加晚宴的共有二十四人,我们可能喝掉了一百瓶酒。散席之际,除了我和诗人普安希内(他滴酒不沾)之外,全都已醉醺醺的了。纵乐还刚刚开始呢,我实在无法将自己所亲眼目睹的种种放荡场面诉诸笔端,然而,一个思想不受束缚的人还是想像得出来的。有个阉人和一个姑娘主动到隔壁脱光衣服,还说要蒙住头部,仰卧在床,肯定不会有人能够猜出他们哪个是男,哪个是女。说好了打赌,他们就朝隔壁走去。后来,我们也进去了,结果没人敢下结论。我们只准用眼,不许动手。我主动向少爷挑战说,我可以说出女的是哪一个,假使输了,我就付他一百块钱,他输了,只需付我五十块。由于概率相等,所以少爷接受了这一挑战。结果是我猜对了,当然谈不上让他付钱了。这第一道狂欢节目以两个裸体公然淫乱收场。两人向在场的男人叫板,就看他们敢不敢实施鸡奸,于是,除了我和普安希内之外,个个都行动起来了,然而谁都没有如愿获得成功。后来,我们又应邀观看了五六场交媾,群婚者们轮流充当进攻者和被攻者的角色。只有我一个人受到尊重,得以幸免。少爷虽然在荒唐嬉闹中一直不露声色,但却对可怜的普安希内发起了突然袭击,后者没法抵挡,终于被剥光了衣服,像少爷那样精赤条条。我们聚在他们周围。少爷把怀表举在手上,说是哪个带头把他或者普安希内弄硬了,哪个就可以赢得这块表。见到有望赢得此表,姑娘们、阉人们和群婚者们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于是争先恐后,决定抓阄。在我看来,这是闹剧中最为精彩的部分,而我在整段古怪的表演过程中却丝毫不觉有趣,只是不时哈哈一笑,尤其在看到普安希内所显现的窘态时,更是忍俊不禁,因为他怕就怕自己也会勃起,因为酩酊大醉的伯爵事先发过誓,假如让他输掉这块怀表的话,他就毫不客气地让他当众鸡奸一番。结果,谁都无望赢得那块怀表,这场滑稽闹剧终于结束了。不过,女同性恋者的秘诀仅仅得以运用在群婚者和阉人当中,而姑娘们却不屑于此,她们懂虽懂,可谁若是公然付诸行动,她们就有权鄙视谁。她们之所以如此,不是出于羞耻心,而是出于自尊心,其实这样对她们是有利的。她们怕就怕用了却达不到目的。
这次纵乐给我的收获,就是对自己有进一步的了解。我曾经面临着生命危险呢。我身边只有一把剑,少爷他若是趁着酒性强迫我效法别人去做那种勾当,我一定就会拔剑相向。让我百思不解的是,他为何对我如此尊重,毕竟他已经喝醉了呀。我临走答应,只要他派人捎话,我一定会再度造访,其实,我已经拿定主意,决不再来了。刚一走到屋外,我就觉得重新回到了人间,因为那所屋子里简直是臭不可闻,地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尽管如此,我往床上一躺,就回想起这次堪称空前绝后的聚会,觉得开了眼界,因而算不得憾事。
次日傍晚,他借故登门回访,而且是徒步而来,声言不高兴去看赛马,他邀我陪他前往美第奇别墅散步。我表示同意。我就其继承大笔遗产之事向他道贺,他哈哈一笑说,他的全部资产就是五十个司库铎,他没有任何信用证;还说,他的父亲除了债务,什么都没有留下,而他已经亏欠了三四千块呢。
“我感到奇怪,还有人借钱给您呢。”
“人家肯借钱给我,是因为大家都晓得我有一张高达二十万法郎的汇票已经送到巴黎蒙马特银行去了。可是,再过五六天,它就要被退回的,我必须趁早溜之大吉,不能等到那个尴尬的时刻再逃。”
“您要是认为汇票肯定会被退回,我劝你今天就走,因为数额巨大,退票通知很有可能提前发出呢。”
“不,我还有一线希望。我已经给我妈写了信,我说,她必须设法替我把那笔钱垫付给银行,那样,我的汇票就会被接受了,否则,我就完蛋了。您知道,我妈是爱我的。”
“我还知道,她其实并不富有呢。”
“那倒不假。可是,圣-阿尔班有钱嘛,而且,跟您直说了吧,我相信他就是我的生身父亲。与此同时,我的债主们差不多和我一样镇定呢。您见到的那些女孩子非常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拿给我,只等我开口呢,因为她们每个人都指望这个礼拜会获得一份实惠的礼物呢,可我不想骗她们。我要是不得不去行骗,那末只有一个人值得一试,就是那个犹太人,他想把这枚戒指卖给我,出价三千,而我知道它只值一千。”
“他会把您截住的。”
“他别想找到我。”
那是一枚草色单颗宝石戒指,将近十克拉。他临走叫我啥都别说。这个没头没脑的二流子丝毫没有引起我的同情。我看,到头来,这个倒霉蛋,要么是被关进某座城堡了却残生,要么是心一横就自裁拉倒。
我来到莫莫洛家里吃晚饭,在那儿见到了玛丽尤西亚的未婚夫,就是那个假发商。她请人给莫莫洛捎话说,父亲为了她的婚事,从帕勒斯特利纳(Palestrina)赶来了,所以她不能过来吃晚饭。玛丽尤西亚很有策略,这让我感到佩服。晚餐期间,我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玛丽尤西亚的未婚夫身上,发现完全符合她的要求。他面孔标致,头脑机灵,为人谦虚,每说一句话都透出率直与笃实。这些品质都配得上一位了不起的国王呢,只可惜有此品质的人仅仅是个假发商,他只能指望通过他的假发去实现遥不可及的人生目标。他当着莫莫洛的女儿泰克拉对我说,她要是有本钱帮他开店的话,那就一定会让他过得幸福;他还说,应该感谢上帝让他认识了玛丽尤西亚,因为她从告解神父那里找到了真正的天父。我问他打算在哪里办婚事,他说打算在他父亲的屋里办。他父亲是位园丁,住在台伯河对岸很远的地方,由于手头拮据,只准备给他十块司库铎,用作婚礼开销。
我是多想当场拿出十块钱给他呀!可我该用什么方法做到呢?那就难免会自我暴露了。
“令尊的花园漂亮么?”我问他。
“不漂亮,但是收拾得很整齐。因为土地归他所有,因此他打算卖掉一块,希望一年挣到二十块钱。我认为要是可能的话,就把它买下来。”
“售价多少?”
“二百个司库铎。”
“倒不算贵。听我说,我在这里见过您的未婚妻,觉得她完全应该过上幸福生活。她配得上您这样的青年。要是我当场就给您二百司库铎,让您买下令尊的园子,您说您打算怎么办?”
“我就把园子并作妻子的嫁妆。”
“好极了。我现在就把这二百块钱托付给莫莫洛修士,因为我对您还不太了解。作为您未婚妻的嫁妆,花园就归您所有了。”
说完,我把钱拿给了他,他当即交给了莫莫洛,后者答应第二天就着手去购买。年轻人感激涕零,跪下来向我行吻手礼。在场的女孩子全都哭了,我也哭了。不过,眼泪的来源不尽相同,现在,善良与邪恶已经互为联盟。我把小伙子扶起来,并且拥抱了他。他鼓起勇气,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我婉言谢绝了。我仅仅对他说,只要他能在礼拜天到莫莫洛家里来吃晚饭,我就很高兴了——礼拜天是他办理婚事的前夜。我让莫莫洛把玛丽尤西亚和他父亲也请来。我想,星期天上午我肯定能够见到她。那将是最后一次见面。
我们是七点见面的,由于还有四个小时可供利用,于是我们就上了床。她首先告诉说,前天,她的未婚夫、她的告解神父、公证人和莫莫洛当着她父亲的面,把花园作为嫁妆写进了婚约,在此之前,莫莫洛已经从未婚夫的父亲手中接受了那片花园。她说,她的告解神父已经设法把二十司库铎给了她,让她支付公证费和婚礼开销。
“今天晚上,”她说,“我们一起到莫莫洛家里吃晚饭,你安排得非常好。谁都无可指责。我的未婚夫对你可崇拜了。你不打算到台伯河对岸去参加婚礼,这算是做对了。那里的房屋在你看来太破烂了,而且你去了会对我今后的日子带来麻烦的。”
“假如你的丈夫打算对你的生理现状吹毛求疵,该怎么办呢?”
“只要我对他温情脉脉,我的丈夫一定不会朝坏处想的。而且我自己从来就没觉得歉疚嘛。”
“可是,假如他真的提出来呢?”
“这倒是很难巧妙应付的。不过,我可以装出完全无知的样子,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表示听不明白他在说啥,这些东西我根本不懂嘛。”
四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我们停止了恩恩爱爱,随即挥泪作别。
我和蒙斯一家参加了巴尔巴里的赛马活动,事先我为他们准备了一袋果脯,放在四轮马车上,他们把果脯扔向人群,玩得非常尽兴。后来,我们去了阿利贝蒂剧场,当时有个阉人担任女主角,吸引了全城的注意办。他是博尔盖塞枢机主教眼里的红人,每晚都会应邀单独陪餐。
这个演员唱功极佳,可他的主要魅力还在于美貌。我曾在美第奇别墅看见他身穿男装散步,他虽然面孔标致,但却没有给我留下多深的印象,因为一看就是个不够完整的人,然而,登上了舞台,扮起了女性,他就成了个撩人的香饽饽。
一个男扮女装的人若是胸部露得太多,那末别人势必就会认清他的真相。但是,恰恰因为如此,这个小妖怪让全体观众为之倾倒。他把那件正好合身的胸衣捆得紧紧的,宛若窈窕仙子,很少有哪个女性的胸脯比得上他的坚挺与迷人。他所制造的幻象,实在叫人难以抗拒。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深深着魔。看到他,就非一见钟情不可,否则,就是德国最最麻木不仁的人了。当他一边等待咏叹调的音乐过门,一边横穿舞台的时候,他的步态真是令人赞叹不已,而当他朝各个包厢扫视的时候,他的那对忽闪忽闪的黑眼睛简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温柔。身为男子的他,显然是在故意取悦以下各色人等——有的人希望他就是眼前这副模样,有的人则认为,他若不是男儿身,就不感兴趣;他还故意讨好那些为了爱他而把他真的当作女性的人们。然而,罗马这座圣城,由于如此这般地逼着人类充当鸡奸者,因而就拒不承认这一点,同样也拒不承认在观众中引起幻想的种种行径。
一位玩鸡奸的大名人说过:“您讲得对,没错,您的想法是合情合理的。人们为什么容许这么个阉人歌手在展示自己的美丽乳房之时,还起劲地声称自己亦男亦女呢?既然不准女子登台表演,免得观众面对其媚态而感官失控,那末,为何又要找来那些具备同等魅力,并且足以诱骗和挑逗感官的男子呢?应当知道,由此激发的欲望,远比真正女性所激发的本能欲望还要罪过得多呀!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以为鸡奸极易败坏人类,甚至认为爱上这种假性人,就属于荒唐可笑之举,因为那些从事此类勾当的人们,到头来无不发觉受到了愚弄。可是,但愿在上帝看来也是如此!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遭到愚弄,相反,他们却津津有味,不肯自拔,甚至沉湎其中。究其原因,衮衮诸公对这些男性的钟爱,胜过了罗马最最漂亮的女人,他们不是智力有限,便是常识缺乏。”
“教皇倒是完全可以根除这种现象的呀。”
“我说不会。一个人要是单独请个美女演员吃晚饭,就难免传出丑闻。而邀请一名阉伶吃晚饭,那就没事。一点不假,吃过晚饭,还会一同上床,但这种事都不值得谁去关注。即便是东窗事发,谁也不敢断言其中有何不当,因为他毕竟是个男性嘛。不过,若是跟一个女人上了床,目的就只能是为了云雨之欢。”
“说得没错,大人。头等大事就是要把必然之事变成不可能之事,因为有教养的人在没有充分根据时,是绝对不会给出判语的。”
我看见帕萨里尼侯爵坐在马尔坎托尼奥亲王殿下的包厢中,决定前去请安,因为以前曾在德累斯顿见过他。亲王十年前在巴黎就认得我了,他邀请我第二天去吃饭。我去了,结果他却不在家,虽说有人叫我留下别走,照吃不误,而我却转身便走。就在四旬节到来的第一天,他差人给我送来一张请柬,约我到侯爵府上共进晚餐。我嘴上答应,但却让他白等了一场。骄傲脱胎于愚蠢,因而断断不会失去初始本色。
我在阿利贝蒂看完了戏,来到莫莫洛家里喝粥,见到了玛丽尤西亚及其父亲、母亲和未婚夫。我的迟到让大家等得好不心焦。一个人只要着眼于取悦那些值得取悦的人,那就不难让他们得到快乐。我在这些穷苦的老实人中间高高兴兴地享用着晚餐。不错,我的满足感可能来自于我的虚荣心,新郎、新娘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欢快,而我知道我就是这种幸福与欢快的制造者。然而,怀有虚荣心的人自我反省之后发现,虚荣心本身就是其行善的动因,所以,想必他对此是极为珍惜的。吃完晚饭,我在牌桌上小额坐庄,让每个人以筹码的形式下注,因为他们身边连一个铜板也没有,而我则故意以破庄告终。然后,我们开始跳舞,不过,这是教皇所禁止的,因为他认为跳舞属于堕落该死之举,但却允许赌博。他的继任者甘加内利恰恰相反。为了避嫌,我把我的四轮马车让给了他们,以使他们可以在科尔索大街上驱车游玩,我还吩咐科斯塔在卡普拉尼剧场为他们租下一只包厢。
我打算在大斋节次日离开罗马,因而就在十二点钟之前到教皇跟前接受他的赐福,当时全体市民正好聚在科尔索大街狂欢。教皇和蔼可亲地接见了我,他说,我竟然没跟大家一块儿看热闹去,这让他感到意外。他饶有兴趣地和我大谈威尼斯和帕多瓦,足足谈了一个小时,当我拜托他给予关照,让我返回威尼斯的时候,他却叫我拜托上帝就行了。
第二天就是狂欢节最后一天,我装扮成普尔奇内拉,骑车来到科尔索大街,遇到坐在车上的孩童,就向他们抛洒蜜饯,最后见到了莫莫洛的女儿们和科斯塔坐在我那辆马车上,我就把篮子里的蜜饯全都掏空了。夜幕来临后,我除去伪装,赶到莫莫洛家里吃晚饭,为的是跟玛丽尤西亚见最后一面。我们这顿晚饭与上个礼拜天颇为相似,然而,让我感到新奇甚至耐人寻味的是,玛丽尤西亚显然已经嫁作人妇了,而且在我看来,其新郎也有别于头一次相见时的模样了。
我很想了解个中缘由,于是瞅空坐到玛丽尤西亚身旁,以便无拘无束地聊上一聊。她把新婚初夜的情形讲述了一遍,并且盛赞其丈夫的优良品质。他为人谦和,富有爱心,当她如实说出我就是她唯一的恩公时,他就成了疼爱她的知己。
“他难道就不怀疑咱们之间存在私情么?”我问。
“一点都没,我告诉他说,你只和我说过一次话,那是在教堂里,当时我向你讲出了要嫁给他的消息,于是你为了让我高兴,就通过我的告解神父给我提供了帮助。这一切全都是经由神父办理的。”
“你以为他会相信么?”
“这一点我敢肯定。可是,即使他不相信,只要他假装相信,不就够了么?”
“那当然了。我倒是应该更加看重他呢,因为我就希望你嫁给一个有头脑的人,而不是一个呆瓜。”
由于这些话是从玛丽尤西亚口中听到的,因此,我在起身告别时,与年轻的假发商相互拥抱,还把我的表送给了他,同时又把一枚相同价值的漂亮指环送给了他的妻子。然后,我回到了住处,睡前吩咐科斯塔和勒迪克要在第二天着手打点行装。
但是,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我却收到利斯莫尔少爷写来的一张便笺,他叫我晌午时分独自一人到博尔盖塞别墅去一趟,他有话要说。我虽然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但我还是如约而去。我有必要给他一些忠告,看在与他母亲的友谊份上,我有必要这么做。
他站在我的必经之路上等我,所以远远地迎了上来,交给我一封他母亲的信。他是前天收到的,信中说,巴黎的马蒙特刚刚写信告诉她,已经收到他从罗马开出的一张向她支取二十万法郎的汇票,只要她提供这笔金额,该银行马上就可兑现。她的答复是,若能如数将这笔款子转给他,她就会在三四天内向银行发出通知。她提醒儿子说,她这样做仅仅是在为他争取时间,他应当利用这一机会到达某个安全地点,因为他的汇票肯定会遭到拒付。
我把她的信交还给他说,他必须就此消失才行。
“求您买下这枚戒指,让我有些盘缠吧。我如果没把知心话告诉您,您就不晓得它其实并不归我所有嘛。”
我与他约定在四点钟碰头,于是我把嵌在里面的宝石挖出来,请罗马一位最具权威的珠宝商作了鉴定。他告诉我说,他认识这枚宝石,声称它可值二千罗马司库铎。我就把这笔钱带给了少爷(其中五百块是金币,一千五是纸币),以便让他拿到银行换成可在阿姆斯特丹兑到现钞的汇票。他说,他打算天黑之前独自悄悄离开,快马直奔里窝那,身边仅带一只帆布小包,里面装上他最最必需的物品,尤其是他那根宝贝的蓝绶带。我祝他一路平安,同时把他的宝石留在自己身边,十天之后,我在波洛尼亚请人将它镶嵌好了。
就在同一天,我收到枢机主教阿尔巴尼为我写给教皇特使奥诺拉蒂大人的介绍信,还有一封信则是画家蒙斯写给曼勋爵(Chevalier Mann)的,信中请他为我安排住宿。我打算到佛罗伦萨去见科蒂赛莉和我亲爱的特雷莎。我怀着侥幸想法,希望判官对我返回托斯卡纳一事佯装不知,尤其是在曼勋爵招待我住下以后更是如此。
利斯莫尔少爷失踪的消息在大斋节开始的第二天便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那个英格兰裁缝亏本严重,那枚戒指的犹太主人则陷入绝望,那些伺候过无赖恶少的仆役们全被剥光衣服,赶到了大街上,因为裁缝不分青红皂白,凡是伸手可及的所有东西,他都予以没收了,同时还声称那肯定都是行骗公子的财产。
这场悲剧有个可笑之处,那就是,普安希内裹着一件长外套来到我的面前,他里面除了一件衬衫,别的啥都没穿。作为房东,那个裁缝师傅拿走了所有的物件,还扬言要把他扭送到监牢里去,他这才声明自己并不是伺候少爷的下人。
“我身无分文,”他说,“也没有第二件衬衫,我是举目无亲,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只能跳进台伯河一死了之啦。”
他命中注定不是要淹死在台伯河里,而是要葬身于西班牙的瓜达尔基维亚河中。我的一句话让他得到些许的安慰,从而不再绝望了,我说,他若是愿意,可以和我同路前往佛罗伦萨,但是仅此而已,不再多走,因为有人在佛罗伦萨等我。所以他就和我呆在一起孜孜不倦地创作赞歌,直到我离开该城为止。
我的亲弟弟乔万尼把一只美丽无比的缟玛瑙(onyx)送给了我。它是一种反映维纳斯沐浴情景的多彩石刻浮雕,已有二千三百年的历史,属于真正的文物古董,因为可以通过高倍放大镜看清作者索斯特拉图斯(Sostratus)的名字。两年之后,我在伦敦以三百英镑的价格把它卖给了马蒂博士,说不定它还存放在大英博物馆里呢。
书接上文,我就这样和普安希内动身上了路,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让我由衷地觉得好笑。在到达佛罗伦萨的第三天,我就直接登门拜访瓦尼尼,他一见面就使劲掩饰自己内心的诧异。我迅速来到曼勋爵跟前,当时他恰好在用餐,我受到了热情接待。他读完了蒙斯的信,就问,我和稽查官之间的纠纷有没有解决。我说,还没有解决,只见他顿时面露懊丧,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要是把我留在他家,很可能会受到连累,劝我重访佛罗伦萨其实是个馊主意呢。
“我只是路过而已。”
“那太好了,可是您得明白,稽查官您是没法避而不见的。”
我很有把握地对他说,我会做到的,接着,我就转身朝旅店走去。刚一进屋,就有个警官过来通知我说,稽查官有话要对我讲,希望我次日上午早些过去。这项指令让我甚为不快,我一气之下决定走得远远的,要是乖乖从命,势必就会自取其辱。主意既定,我就出了门,先去寻找特雷莎,结果听说她已经动身去了比萨,于是我又去找科蒂赛莉,她一见面就搂住我的脖子,同时做起波洛尼亚人特有的鬼脸,这在当时的场合之下,倒也可以接受。虽然她长得相当标致,然而,实话实说,她之所以吸引我,是因为能够把我逗笑。
我拿出钱来叫她母亲去给我们办一顿像样的晚餐,然后,我就带着这个姑娘出了门,说是一起遛遛弯儿。我把她带到旅店,让她跟普安希内呆在一起,我则把科斯塔和店老板叫到另一间屋里。当着店家的面,我吩咐科斯特第二天和勒迪克带上我的所有物品动身前往波洛尼亚,去到我即将下榻的“朝圣者旅馆”碰头。店老板走了以后,我就命令科斯塔带劳拉女士及其儿子离开佛罗伦萨,并且让他如实告诉她,就说我已与她女儿先行一步上了路。继而,我又将这番话告诉了勒迪克。然后,我把普安希内拉到一旁,给了他十个泽齐诺,叫他另找下处。他感激涕零,说是第二天早上就徒步赶往帕尔马,相信迪蒂洛先生一准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走回房间,叫科蒂赛莉跟我走。她以为我们这是要返回她娘屋里呢。可我并未如实讲清,就径直来到了驿站,嘱咐给一辆车子套好两匹马,接着命令车夫朝卢切拉托尤(L’Uccellatio)驶去,那是通往波洛尼亚大道的第一座驿站。
“可咱这是上哪儿去呀?”她问我。
“去波洛尼亚。”
“那我妈妈呢?”
“她明天就到。”
“这事她晓得么?”
“不晓得,可是,等明天科斯塔跟她讲了,她就晓得啦,他会把她带上,与我的行李一块儿过来的。”
科蒂赛莉认为这真是个绝妙的玩笑,说着就乐不可支。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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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7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七

科蒂赛莉身上裹着一件裘皮滚边斗篷,而我这个带她出走的笨蛋竟连一件披风都没有。寒风凛冽,可我却不愿停下,生怕被人追上并且被迫原路折返,那我的遭遇就难堪了。我塞给车把式一个司库铎,说是让他买酒喝,结果他干劲倍增,全速赶车。我只觉得亚平宁山头的大风快要把我吹飘起来呢,可是什么也别想让我停下,我连更换马匹的时间都不准超过三四分钟。驿站的驭手们以为我是个拐带少女的王爷呢。四十英里只用了五个小时,我那小傻瓜由于被当成被拐的女主角而一路大笑不止。我们是八点钟离开佛罗伦萨的,午夜过后一小时才到达了教皇领地内的第一座驿站,从此无所畏惧了。驿馆有个奇特名称,就叫“卸磨驴”,这可把我那个轻浮的小傻瓜乐坏了,我们一同上了楼。人家全都睡了,随着我的一番闹腾,同时还掏出三四个银角子赏给了伙计们,于是就立刻见效,取暖的炉火也给点着了,个个连忙为我们准备饭食去了。我实在是饿得要死,冻得要命呢。店主说,没啥好吃的,我冲他哈哈一笑。他有黄油、鸡蛋、通心粉、米饭、帕尔马乳酪、面包,还有上等葡萄酒。这人真蠢,竟然不晓得这些就足够成为我们的一顿美餐呢。我有我的办法,硬是把另外四张床拼成一张床,这让东家大为惊讶。当时正吃得狼吞虎咽的科蒂赛莉突然问道:“我妈看了会咋说呀?”话音刚落,她就失控大笑起来,差点一下子断了气。
我们终于在凌晨四点上床,临睡还吩咐了一声,要求在一辆英格兰四驾马车到来时把我们叫醒。由于吃足了通心粉,喝够了当地产的好酒,我们也顾不得亲热一番,就直接入睡了。等到醒来时,我们只是轻松地打闹了一会儿。当时已是午后一点钟了,在我们的嘱咐之下,店家提供了很好的餐饮。我一直盼到天黑,都不曾看见我的马车,于是就开始推测种种意外情况。但是,科蒂赛莉却不愿意听到任何不吉利的话语。吃过晚饭,我在临睡之前作出决定,要派驿长的儿子去往佛罗伦萨打探一下,看看我那班人能否在夜间到达。结果并未到达,于是,我就派出特快信使去找科斯塔问明情由。假使发生了任何打斗,我就会不顾科蒂赛莉的阻止,一定亲自赶回佛罗伦萨。
我的信使于中午出发,两点钟回来报告说,那班人马可在一小时内到达。在我那辆四驾马车后面跟着一辆双驾马车,里面坐的是一位老妇和一个男孩。
“是我妈妈!”科蒂赛莉,“哦,我们见了面该有多开心哪!我们得给她准备一顿好饭,还要让她把那段令她终身难忘的故事讲述一遍。”
科斯塔告诉我说,他被耽误了整整一昼夜,因为那个稽查官怪我抗令不遵,就下令驿站拒不向我的仆人提供马匹,以此作为报复。所幸有个姓阿格雷斯蒂(Agresti)的人不受约束,给科斯塔提供了马匹,并且承诺让他在两天半之后到达波洛尼亚。以下是劳拉女士的一段让她女儿兴高采烈的讲述:
“我照您的吩咐做好了晚饭,花掉了十多个银角子,您知道我是个穷人,可得把它垫上啊。可我等了一个又一个钟头,愣是没有见到你们的人影,那有多么着急呀。到了半夜,我叫儿子去瓦尼尼家去看看你们到底是咋回事,儿子回来却说,旅店的人都不晓得你们的下落,您就想想吧,我做娘的该有多难受啊。我一夜没阖眼,第二天早上就把您拐带我女儿的事告到了官府,请官府派人把您追上,让您把她送回来,嗨,真想不到啊!他们笑话我说,我让她跟着您走出了家门,除非我也跟她一起走呢。真丢人哪!”
“丢人,”科蒂赛莉重复了一句。
“当然丢人啦,因为这就等于说,我的女儿是得到我的同意才走的,坏蛋们的想法实在是毫无道理,因为我如果事先同意的话,就不会找他们去讨说法了嘛。后来,我就去了瓦尼尼家,找到您的听差,他安慰我说,您已经动身去波洛尼亚了,只要我跟在您的马车后头,就能把您找到,而且盘缠就指望由您来负担,因为我已经让马车出租商作了安排。不过,我跟您说句老实话,您这个玩笑开得也太过分了!”
我安慰她说,一切费用都由我来负担,这才让她平静下来。我们第二天上午动身,很快就来到波洛尼亚,接着,我就去和科蒂赛莉一家人会合一处,同时派仆人们到一家客店把我所订购的餐饮取来。我逗留了一个礼拜,其间,我那傻乎乎的情妇把不少像她一样轻佻的女孩子介绍给我,让我享受到了诸多快乐,这些仍然留在我晚年的记忆中,每每想起,总会唏嘘一阵。对于喜好声色犬马的人来说,虽然在意大利不少城市也能找到类似于波洛尼亚的各种乐事,但是,却不会这么廉价,这么便当,这么无拘无束。除此以外,你还可以吃好喝好,在拱廊下面信步走动,这里不仅有机智才俊,而且有科学精英。然而,有一点值得遗憾,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受到空气、水和酒的影响,波洛尼亚人常常会染上一种轻微的骚痒,于是,人们以挠痒为乐,一旦痒得厉害起来,挠痒之乐则会超过一般人的想象。尤其是在三月份,女士们就用她们那优雅的指头在另一只手上挠来挠去。
我在大斋节中期作别科蒂赛莉,同时祝她一路顺风,因为她要前往布拉格,以第二芭蕾舞女角的身份履行为期一年的演出合同。我答应日后将会亲自前去把她接到巴黎,让她和母亲住在一起。读者将会看到我是如何践约的。
当天,我就到达了摩德纳,并且凭着一时心血来潮就停下没走。第二天,我出门参观画廊,中午回去吃饭时,发现有个乡巴佬模样的人正在等我,他给我带来官方通令,要我最迟得在次日离开此地,继续我的行程。我把店家喊来,让那人当着他的面将通令复述一遍。我说,我听明白了。于是,他就走了。
“那人是谁?”我问店家。
“一个警察。”
“政府给我派来一名警察么?”
“来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警察头子本人。”
“如此说来,摩德纳市长就是警察头子么?就这么个下三滥!”
“下三滥!可别让任何人听见啊。所有的贵族都爱跟他搭讪呢。他还开了歌剧院,最最上流的贵族都会在他的餐桌露面,以求博得青睐呢。”
“可是,这么个高贵的长官为什么要把我逐出摩德纳呢?”
“我也不晓得。去找他谈谈吧。您会发现他是个能人呢。”
我没去找那个狗东西,而是去找特斯塔格罗萨修士——当时他还活着,而且正在为既得的名位而洋洋得意呢。他虽然出身寒微,但却因为头脑聪明而出类拔萃,摩德纳公爵对他颇为赏识,认为他可以受命出入于多国朝廷,担任政治谈判能手。我和此公早在一七五三年就在维也纳相识了,此次重逢,他给予了热情的接待,而在闻知我的遭遇之后,他却显得很不自在。
“我该怎么办?”我问他。
“走为上策,因为这个人有本事进一步侮辱您。”
“走是要走的。不过,能否麻烦您帮帮忙,让我弄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招数?”
“晚上再来吧。”
那天晚上,修士告诉我说,那个长官刚从登记本上看到我的名字,马上猜想到我就是那个逃出铅皮牢房的卡萨诺瓦,而提防疑犯,保卫城市,恰恰就是他的职责之一。于是,他便匆匆对我下了驱逐令。
“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我说,“您跟我说了这么多,却不为摩德纳公爵感到难为情。欺人太甚!这对于道德乃至于国家利益来说,简直是蓄意的破坏!”
第二天早上,就在我即将进入自己的马车车厢之时,有个介于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身材高大结实,面若凶神恶煞的男子过来要和我说句句悄悄话。
他说:“假如您只打算在帕尔马停留三天,并且以自己的名誉担保,一定会在事成之后付给我五十个泽齐诺,我就保证在今天夜里用我的卡宾枪把那个警察头子的脑浆打出来。”
“谢谢,”我说,“同时求求您,还是让他自然而然地死掉吧。这里是一块钱,拿去喝酒吧。”
当时,我若能肯定那个家伙并非对我设下圈套,倒是会按他的意思作出保证的。可我担心那是一场阴谋。我在第二天到达帕尔马,下榻于驿站旅馆,以塞恩加尔勋爵的名义登记入住。我至今依旧保留着这一称号,因为体面人士一旦取得了他人无法据为己有的称号,他就有义务将其保留下来(当时,我拥有这一称号已达两年之久了,而我经常把它加在姓氏之上)。
刚一到达帕尔马,我就给科斯塔放了假,但是,过了一个礼拜,也就是在我启程离开前夕,我又把他叫了回来。他的父亲是位贫穷的小提琴手,还得养活一大家子。
我打听了安托万先生的情况,而他再也不住在那里了。铸币厂厂长迪布瓦-沙泰勒罗则去了威尼斯。他在获得王子兼公爵的恩准之后,才去那里创设造币厂,虽然进展顺利,但是造出来的铸币却没有派上用场。威尼斯的辅币不是机器压出来的。这个国家出于迷信,硬是固守传统做法。哪怕是发生任何细小的变动,他们都担心可能或是必然对宪法产生影响,从而给国家带来危害。正如维吉尔所说,Ne tangas camerinam (“别碰喀迈利南”)。威尼斯在精神上仍旧与古希腊一样古板,因为它其实就是从那个古老共和国脱胎而来的。
我一到帕尔马,就把科斯塔打发掉了,当时我的西班牙仆人可高兴了,后来,我把科斯塔重新召回的时候,他就有些不开心了。
“他一点也不放荡,”他说,“他头脑清楚,不会时常跟坏小子鬼混,可是,我认为他是个蟊贼,因为他不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欺骗您,这就很有能说明问题。您终将成为他的受害者。他正在等等时机,一旦博得您的充分信任,他就要采取行动了。这与我的做法不同。我会玩点小花招,不过,您是了解我的。”
这个无赖倒是比我看得清楚。就在五六个月之后,科斯塔从我这里偷走了五万司库铎。过了二十三年(即在一七八四年),我在维也纳发现他当了哈迪格(Hardegg)伯爵的扈从,而且境况穷困不堪,乍一见面,我就想把他送上绞架。我把文件拿在手上,证明自己说得到做得到。他一听便求助于眼泪,并且乞怜于一位姓伯特兰的正派人士——他当时恰好就在撒丁大使官邸。这位伯特兰先生颇得我的敬重,他把我说动了,于是我就饶恕了科斯塔。我叫这个卑鄙家伙讲讲,把偷去的那么多钱和珠宝用在什么地方了,他说,是去参加轮盘赌博的,结果全被自己的同伙赢去了。他当年就把莫莫洛的女儿娶到手了,但是不久她便离他而去。
言归正传。
我在都灵住进一座私宅,当时伽马已在那里期盼我的到来了。我把整个二楼全都租了下来,可他顿时耳提面命,要我注意节约(我听了不禁好笑)。我再次请他放心,因为只要听说哪天好战列强的代表开始聚会,我就立刻动身赶往奥格斯堡。他则安慰我说,我可望在五月份收到委任状,届时他会亲自给我提供必要指导的。我非常喜欢那项使命。
我向女房东交代了餐饮事宜,然后就动身来到咖啡馆,在那里碰到了自封的侯爵德萨莫瓦斯(那是我在埃克斯昂萨瓦认识的一个老熟人)。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此地禁止赌博;第二件事就是,我在埃克斯见过的女士们若是能够再度重逢,必定非常开心。至于他本人,依照他的说法,他就靠玩十五子棋过日子,虽然时运不济,但是好的棋艺总能抵消手气欠佳的缺憾。我颇有同感,正因为手气从不青睐任何赌徒,所以说,赌技高的是能赢钱,然而,对于相反的例证,我就无法理解了。
我们沿着一条通往要塞的林荫大道信步前行,不时见到很多漂亮姑娘。在都灵这座意大利城市,好色之徒倒是可以各得其所。但是,那些警察却讨厌之至。城市小,人口多,密探无孔不入,无所不晓。因而,男人可以享有的唯一自由就是小心翼翼地求助于聪明的鸨母,不过,她们索价高昂,因为她们一旦落网,所受的惩罚则无人道可言。无论是公开卖淫,还是金屋藏娇,概不见容于这座城市。而金屋藏娇却是已婚女子求之不得之赏心乐事,想必无知的警察早有预见吧。同样,由于存在以上禁忌,鸡奸分子在当地就有所作为了。
在众多佳丽当中,我只心仪于一位,于是便着手打听她的底细。德萨莫瓦斯认识所有的姑娘。他说,她是犹太姑娘莉娥,都灵的猎艳高手多次的进攻均未使之就范,她是个难以征服的女孩。他还说,她的父亲是个马贩子,要想进入她的门槛,其实不难,然而,到了她家还是一事无成。我决心碰碰运气,他答应为我带路。于是,我就请他吃饭。途中,我们遇到Z先生和两三个刚从埃克斯回来的人,我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却没有心思拜访任何一位,甚至不想到普里耶侯爵的门上去投递一张名片。
刚吃完中饭,德萨莫瓦斯就把去犹太马贩家的路线告诉了我,它坐落于德波门外。我一到那里,就问能否买到一匹良好的坐骑,犹太人吩咐马童从马厩里牵来了一匹,与此同时,他那个姿容俊俏的女儿走进庭院,准备接受来人的赞誉。只见她婷婷玉立,美不胜收,她至大不过二十二岁,穿戴考究,但不做作,头上没有帽子,但是却扑着一层香粉,加之脸蛋白嫩泛红,竟使本来乌黑锃亮的秀发有所淡化,咄咄逼人的眉毛下面,则是一对能说话的眼睛,随时准备向任何来犯者宣战。她整个外表都透出灵气与雅致。我由于想入非非而没有看见已经牵到面前的那匹良驹。虽说我尚未回过神来,但我却有模有样地验看起来,瞧瞧这里,瞅瞅那里,宛若行家里手似的,我还掰开马嘴,摸摸马耳,试试马蹄与马膝,还出其不意地朝马背上砸下一拳头,接着,还先后让它走走缓步,试试小跑,直至飞奔起来。我对犹太人说,我打算第二天穿上长筒靴试骑一回。这匹马的毛色黑中带灰,售价为四十皮斯托尔(pistole),约合一百泽齐诺。丽娥这个美人儿告诉我说,这匹马本身就是温顺的象征,它哪怕是缓步而行,速度都赶得上别的奔马。
“我已经试骑过好多次,”她说,“假如我有钱的话,它早就归我所有了。”
“那样一来,你和马都会感到高兴呢,因为自从你骑过它以来,它就喜欢你啦。我要亲眼看到你骑在它的背上,否则是不会买它的。”
她羞红了脸,而她父亲则说,她应该给我个面子。她同意了,我则保证第二天上午九点准时到达。
我如约而至,发现她一身骑装,英姿飒爽。她的臀部,她的大腿和她的双膝多像希腊那尊骑马的维纳斯女神啊!我一下子就被她的魔力迷住了。她飞身上马,样子就像西班牙最最矫健的骑手一般,与此同时,我骑上了旁边一匹为我备好的马。我陪她四处走动,马匹也不赖,但是我的心思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我在陪她往回走的时候对她说,我要购买那匹马,但是要买了作为礼物送给她,假如她不肯领情,那就别想再见到我了。我所提的唯一条件,就是要肯按我的要求,在早上出门骑一趟,我说,我打算在都灵逗留五六个礼拜,还说,自从那天邂逅于林荫大道起,我就爱上她了,而买马只不过是个借口,目的是如愿地见到她,并且当面直抒胸臆。她的回答倒也通情达理,大意是说,我对她怀有如此情谊,她因此深感受宠若惊,其实,我是没有必要这样慷慨相赠,至于我所提的那个条件,她倒是饶有兴致的,还说,她会高高兴兴地接受那份赠礼,虽然她不知道她父亲是否会由于她的拒绝而不开心。最后,她要我当着她父亲的面向她赠送那匹马,并且向他重申,假如她不肯接受,我就不出钱买它了。
我于是依计而行。她父亲名叫摩西,他认为这是个划算的买卖,于是一边向女儿道喜,一边收下我付的四十皮斯托尔,并且给我开了一张收条,然后请我翌日前去共进早餐。
第二天早上,摩西毕恭毕敬地接待了我。楚楚动人的丽娥身着女装来到面前对我说,假如我要她骑马的话,她立刻就去换上昨天那套骑装,我答道,还是过天再骑。而她那个唯利是图的父亲则说,假使我喜欢赶车的话,他可以把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连同两匹好马卖给我。他女儿说,他应该让我亲眼看一看,于是,他就去吩咐伙计套车了。
“马车我是要看的,”我对丽娥说,“但却不会买的,因为我派不上用场。”
“您可以带上心爱的女郎出去兜风嘛。”
“要么把你带上。不过,兴许你没这个胆量呢。”
“有啥不敢的,是不是下乡,到都灵郊外去呀?”
“很好,那我就认真看看那辆马车了。”
她父亲把马车赶了过来,我就和丽娥下了楼,把车子与马匹看了一遍,觉得有些爱不释手。
“它们总共只卖四百泽齐诺。等到过了复活节,哪个再想来买,就得给我五百啦。”
我们把丽娥带上,接着驱车转了一英里地,然后再回到宅院。我对摩西说,我第二天给他回话。他转身而去,我则跟随丽娥回到楼上。
“这套马车的确是值五百块,”我说,“明天我就爽快付钱。不过,条件跟我买那匹马的时候一样,另外还要增加一条,你得答应让我尝到爱情的甜头。”
“你说得一清二楚。我的回答也不会含糊其辞。我是个正派女子,不是供人买卖的。”
“我的丽娥姑娘,让我告诉你吧,女人不管正派与否,都是供人买卖的。一个男人若是有时间,他就认真选购她们,他若是像我这样匆匆来去的话,就会求助于礼物和金钱。”
“那他就是在走邪路呢,他最好还是不折不挠地赢得她的爱。”
“那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呀,可我要再说一遍,我眼下正忙于赶路呢。”
她父亲再次走了进来,不久,我就告辞出来,临别还说,如果明天来不成,那我将会找个日子去商谈马车之事。
显然,丽娥已经把我当成一个甘愿上当受骗,挥金如土的败家子了。她的如意算盘是像先前卖马时那样再占一次便宜。而我则作好了蚀掉一百泽齐诺的思想准备,仅此而已。不再让步。我决计推迟重访之期,看看丽娥父女俩会有何反应——做父亲的见钱眼开,一旦发现女儿未曾想方设法让我买下那辆四轮马车,肯定心生不悦,至于她是否委身于我,他才不当回事呢。我敢肯定,他们最终会来找我的。
结果,礼拜六这天,我在通往要塞的林荫大道见到了那个犹太美女。
“我们一直没有见到你呢,”她说,“你明天早上过来陪我吃早饭,不然我就把马给你送过去。”
我答应去吃早饭,而且说到做到。早餐期间,她让婶婶陪伴在侧,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吃完早饭,她当着我的面开始换上骑装,与此同时,婶婶依然没有离去。她直接脱下裙子,因为在此之前,里面早已穿了一条马裤,接着,她又脱下紧身胸衣,换上一件夹克,也不管我如何地假装视而不见,其实她的心里清楚得很,知道如何应对。她叫我帮她理正别在胸前的饰花,我一边照办,一边趁机碰触了先前只能看不能摸的部位。我知道,她是有预谋的,而我只有把她挫败,自己才会成功。我已经胜利在望了。
就在我们上马的当口,她父亲赶到了,他说,如果我愿意买下马车和配套的两匹马,他可以让我二十泽齐诺。我答道,这要取决于他的女儿,只要她肯在骑马回来以后让我遂愿就行。
上马之初,我们只是款款而行,她开口说道,她已经跟他父亲讲过,她有办法说服我买下马车和马匹,既然如此,我就应该买下,免得让她在父亲面前挨骂。
“我们可以作个约定,”她说,“你先把它们买下,然后等你认为我真的已经爱上你了,再把它们送给我。随你什么时候高兴,我保证单独陪你一同赶车兜风,只要中途不从车里下来就行。可是,我觉得你已经不再有心思考虑这件事了,你的感情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为了向你证实我的感情不是昙花一现,我就把车子买下来,并且存放在都灵一家马车房里,同时把那两匹马养在马厩里,保证不去使用。可是,如果你在一周以内不让我高高兴兴,如愿以偿,我就把它们转手卖掉。”
“那你明天来吧。”
“我是要来的,不过,我要你今天上午就给个爱的承诺。”
“今天上午?我可做不到。”
“我跟你一块儿上楼,你在换衣服的时候可以给我一点甜头尝尝嘛。”
回到宅院,我们下了车,她竟然出乎意料地对父亲说,马车已经属于我了,他只需叫人去套上马匹就够了。那个犹太人咧着大嘴笑着跟随我们来到楼上,丽娥满有信心地嘱咐我开始点钱付钞。
“我没带在身上,但是我可以给你写张条子。”
“纸和笔在这儿呢。”
我当即写道,让银行家见单支付三百八十泽齐诺。犹太人于是出门取钱,丽娥独自留下陪我。
“既然你这么信任我,”她说,“那就表明你是值得我托付这颗心的人。”
“那你快点……把衣服脱掉吧。”
“不,我婶婶还在我们家,她随时都可能闯进来的,我又不敢把门反锁上啊。明天我会让你遂愿的。可是,眼下你得去里间避一避,我要换衣服。等我换上女装,你马上就可以出来。”
我同意了,于是,她把我锁在小屋里。我上上下下打量着房门,发现两扇门板的上部对合之处有一条缝隙,我上凳子可以看见整个房间,而丽娥恰好往我对面的沙发上一坐,立刻就着手脱衣服。她换了衬衣,脱下鞋袜,搓了搓两只脚,看了看大脚趾,又脱下马裤,这时掉下一颗钮扣,她就弯下身子,在沙发底下寻找,于是展现出了无限风光——想必她是知道我正在透过门缝偷窥的。我不由地开始自慰起来。
等她穿好衣服,门就开了。我贴到她的脖子上说,我什么都看到了,她却表示不相信,我试图行使我的权利,她就加以抵抗,这时她爹进来了,一开口就向我道谢,还说,他家里的一切全都可以用来伺候我。说完,他就拿出一张写有三百八十泽齐诺的收据。我带着一肚子怨气离开她家,坐上新马车回到波河路的旅店,把车子放进车房,把马匹送入马厩,却把驭手留下。我决定不再跟丽娥见面了。她虽然通过暴露的胴体取悦过我了,可那是一种让满怀恋情的人感到生厌的取悦方式。该情人被迫充当起窃贼的角色,从而自动屈服于饥渴的生理本能。事后,他想到自己有权要求满足爱欲,但却遭到了拒绝,于是心中原有的敬意就被鄙夷所取代。丽娥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娼妇,而我也不会承认自己的爱情是个骗局。
我认识了友善的勋爵,他是个文人兼军人,他酷爱马匹,唯一的缺点就是在赛马时弄虚作假。他向我介绍了好几个豪门望族,但是,我并没有前去接近他们,因为我不希望被拉入他们那种多愁善感的关系网中,我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乐子,而且愿意拿出现金将它买到手。布雷柴勋爵不是我所需要的那种人。他买下了我的马车和马匹,出价比我当初支付的还低了三十泽齐诺。他带上马车和马匹下乡去了。有位巴雷蒂先生曾经为德•普里耶侯爵保管过赌资,他以前在埃克斯昂萨瓦就认识我了,他带我去拜访马佐利夫人,她曾当过舞女,并曾受到雷贝尔蒂勋爵的特别保护,后者冷若冰霜,貌似正人君子,他曾执掌过外交部。马佐利夫人长相算不上漂亮,她为我请来好几个姑娘,可是我发现,她们没有哪个能够取代丽娥——我以为心里早已不爱她了,其实属于判断失误。
科科纳勋爵当时正在出天花,于是就要把情妇让给我,她是个女装裁缝,不管她如何花言巧语,我都没有敢碰。过了一个星期,我就没再跟她见面。她的兄弟特拉纳伯爵也是我在埃克斯就认识的,他把我引荐给了Sc.夫人,后者试图唆使我作奸犯科。我的守护神没让我头脑发热。特拉纳伯爵本人却溜之大吉了。未过多久,他的叔叔一死,他从此就发迹了。他结婚成家,但是,日子过得并不幸福。
德萨莫瓦斯与我同桌用餐时,发现我没精打采,于是就不安起来。我想到米兰去。他劝我结识一位法国女帽商,她在都灵小有名气,人称“R夫人”。她雇了七八个姑娘,在店铺隔壁一间屋子里从事缝纫。他认为,我只要得法,就能把其中一个姑娘搞到手。我于是来到R夫人的店里购买一种黑底金丝带,说要带到威尼斯去。刚一进屋,我就意外地见到了丽娥,她已经选中几件商品,正在讨价还价。她以和气而嗔怪的口吻对我说,还以为我病倒了呢。我回答说,我最近比较忙。我被深深吸引了,答应可在次日相见。她邀请我参加一个犹太婚礼,说是让我见识见识济济一堂的热闹场面。我明白,那将非常有趣,所以保证如约而至。由于没能把价钱压下来,丽娥转身而去,R夫人于是动手收起她挑选的那些小饰品,我当即表示愿意买下它们。R夫人回嗔作喜,我则如数付钱。她问我的下榻地点以及送货时间。
“夫人,假如您明天早晨亲自带上它们过来共进早餐,我将荣幸之至。”
“我是离不开店铺的,先生。”
“那您打算派谁送货呢?”
R夫人虽说年过三十五岁,但却让我为之心动。我说,我想买一种黑底金丝带。她打开一扇门,叫我跟了进去,只见里面七八个靓姐儿正忙着干活,顾不得瞅我一眼。R夫人打开好几只壁橱,拿出长长的金丝带。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子们,一边心不在焉地说,我要的丝带够做两件威尼斯披风。她一听就明白那是咋回事了。那种披风在威尼斯属于高级奢侈品。我花一百泽齐诺,把花边丝带买了下来。她吩咐手下两名姑娘第二天登门送货,并且捎上丽娥没有买成但却被我买下的那些东西。
“遵命,妈妈。”
她们立起身来,我发现她们婷婷玉立,楚楚动人。我跟随R夫人走回门市部,在她的柜台前坐了下来,先是对她那些女徒工赞美了几句,接着就说,我觉得她比她们更让我动心(其实是虚与委蛇)。她对我的恭维话并不领情,相反却直言相告,她有个情人,随即又说,他就在门口。
走进来的是圣-吉勒伯爵,他属于那种风流不再的老男人。我认为R太太刚才不过是哄哄我的。然而,我在第二天就获悉,她所说的竟是大实话,并未添油加醋。我曾在“尚依”咖啡馆见过他。于是,我向他鞠了个躬就走开,让他与他的心上人厮守在一起。
第二天,两个漂亮姑娘送货上门来了,我要为她们点巧克力饮料,她们获谢不敏,而且放下我所订购的物品就要走。可是,我急中生智,叫她们把丽娥所选购的那些饰物给她送去,然后回来向我复命,看看她是否喜欢。她们表示同意,而且在我草拟便笺时等在一旁。我丝毫没在两个姑娘面前示爱,因为不敢把门关上,而且女房东和她的丑丫头们老是会借口到我房间走来走去。不过,我接着就转移到楼梯底下去等候那两个姑娘,她们再次到来时,我塞给她们一枚皮斯托尔金币,还对她们说,她们只需如实回答我的问话就够了,她们说,丽娥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我的礼物,还说,正在期盼着我呢。
那天下午,我路过R夫人的店铺时,她趁旁边没人,就把我叫住,我高高兴兴地走了进去,在柜台跟前坐了下来。她感谢我出手大方,给她的女徒工付了赏钱;她接着问我,是否喜爱那个犹太美女。我坦率地告诉她说,我是很爱那个姑娘,但却未能得手,这才采取了相应的对策。她听了向我道贺,说那个姑娘不过是个骗子,一心只想对迷恋色相的男人进行敲诈。
“说不定您那些迷人的姑娘也是奉行这种准则吧?”
“我这里的女孩子只有在得到我的吩咐之后才会接纳别人。”
“那我就仰仗您给予关照啦,因为她们见到我,都不肯喝我一杯巧克力茶呢。”
“她们那是迫不得已呀,您对都灵的情况不了解。您的住宿满意么?”
“好得很呢。”
“您住在那儿是不是完全自由啊?您能任意把人请到您的房间吃晚饭,而且还能干任何事情么?我敢肯定,您是不可能办到的。”
“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曾有机会试一试呢。但是我相信……”
“别自欺欺人了。旅馆里人人都是警方的密探呢。”
“那您认为我是不可能把您和您的一两个徒弟请去吃晚饭的了?”
“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不去为好。要是去了,都灵全城的人都会知晓,而且他们还会无中生有,乱嚼舌根。”
“那我要是另外搬个住所,怎么样?”
“到哪儿都一样,不过,我倒是认识一处房舍,您可以随便住,只要慎重,我的女徒工甚至可以把您在我的店里订购的任何东西送过去呢。”
“房子在什么地方?我一切全都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她嘱咐我切勿与任何皮埃蒙特人提及此事,然后就把那座小屋的地址给了我,它装修完备,除了看房老人夫妇之外,不曾有谁入住。她说,我可以租住一个月,而且只要预先付了钱,甚至不会有人问起我的姓名。房屋距离要塞约有两百步之遥,就在一条少人问津的小街尽头,它有一扇与乡野相通的后门,我甚至还可以坐着马车从这儿进去呢。
我当即找到那里,发现一切都与她的描述吻合。我预租了一个月,当晚就在那里过夜。R夫人称赞我办事利索。
第二天,我应丽娥之邀,前去参加那场婚典,发现它还算有趣。无论丽娥玩弄何种花招,我都没再上当受骗。不过,我倒是从她父亲那里租下一辆封闭马车,请人把车子和马匹分别送到我的住所和马厩里。这样,我高兴去哪就去哪,高兴但可时进出就何时进出。这就像住在城外一样自由了。我不得不把地址告诉给生性好奇的伽马修士,而且也不打算瞒着德萨莫瓦斯,那是因为,他穷得丁当响,不得不依赖我。此外,我对谁都不开门,除非来者是我所期待的人。科斯塔和西班牙仆人的忠诚之心我是不会怀疑的。
我那间幸运的小屋,差不多已经被R夫人的所有女徒工们光顾过了,然而,她们总是结伴而来,最后到来的姑娘名叫维托里娜,她的阴道堵塞不通,自己都不知晓。R夫人也不知晓,所以就把这个处女派到我的小屋来了,我连续努力了两个小时,终于承认她尚未开苞。由于毫无进展,我最后拿起蜡烛,决定看个究竟。结果发现,肉嘟嘟的处女膜中间只有一个细孔,就连针头都很难插入。维托里娜亲口催促我用根小指头使劲往里戳,但却无济于事。与此同时,她始终没有觉得丝毫的疼痛。然而,我所能摸到的,除了肉,还是肉。造化弄人,纯属偶然,她的阴道外面竟会天生堵塞不通。除非哪位外科专家给她做个手术,否则,维托里娜到死都是个无法开苞的石女。当时就有类似的情况,凯鲁费尼小姐嫁给莱普里先生不久就曾接受过这种手术。
“为你看守处女地的天神硬是不为充满生机的爱神进行爱的祭祀呢,”我说。
可怜的姑娘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我向R夫人如实反映了这一情况,她一听哈哈大笑,说是这倒能让维托里娜从此发迹呢。几年之后,多亏德•拉•彼鲁兹伯爵,才让维托里娜的阴道不再梗阻了。当我从西班牙返回的时候,我亲眼看到她已经怀上了孩子。
星期四濯足节这天清晨,摩西和女儿丽娥来看我,这让我感到意外,可我还是跟他们亲切地打起了招呼。基督徒的节日期间,作为犹太人,他们不敢贸然在都灵露面。我建议他们和我待在一起,接着,我便发觉,其实不花力气也能劝他们留下,因为那个犹太滑头要向我兜售一枚戒指呢。我说,我倒是有可能向他的女儿购买,他则表示,希望我能买下来转赠给她,可是我没让他打成这个如意算盘。我把父女俩留下吃了中饭和晚饭,让他们舒舒服服地睡在一间摆有两张床铺的屋里。
第二天上午,眼看买卖尚未做成,我还没买下戒指,犹太人就开口向我商借马车使用一天,说是傍晚才能回来,而且还打算在犹太教的安息日带女儿回家一趟。在他动身之后,我向他女儿买下了戒指,由于是在我的住所之内,丽娥没法蒙混过关,只好乖乖接受我提出的条件。她概不拒绝,一一满足于我。到了晚上,她的父亲和我一样喜形于色,而丽娥却怏怏不乐,因为她以为我会在临别之时有份礼物赠送给她的。我对她说,我将亲自送到她的面前。
复活节那天,有个男子给我送来一张传票,叫我上警署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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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8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八

这种传票给了我个意外,甭想有啥好事,我匆匆穿戴整齐,坐上轿舆来到了郡长兼警察头目的办公室。他坐在一张大桌后面,旁边站着十八九个人。他年约六十来岁,由于生过恶疮,所以一块黑斑隐掉了半个鼻子。
“把你传过来,”他说,“为的是命令你最迟三天离开此地。”
“你无权给我下这个命令,先生,所以我是不会就此离开的,要等到适当的时候才走呢。
“我会采取武力把你赶走的。”
“算你说对了!我是没法抗拒武力的,不过希望你三思而行,因为在一个治理有方的城市内,要逐出一个不在作奸犯科的人,这是闻所未闻的事,何况他在银行有十万法郎的存款呢。”
“那太好了。你三天之后就可以打点行李,并且与银行方面结完账就上路。我劝你服从命令,因为它直接来自国王呢。”
“我如果就此离开,那就等于在你的枉法行径面前甘当了一名同流合污的帮凶。不过,既然你提到国王,那我马上就会前去拜谒陛下的。我敢肯定,他会把你公然下达的不当指令予以废止的。”
“难道国王无权驱逐你么?”
“有权,但仅仅是在遇到反抗时采取武力而已。他也有权判我死刑呢,但他总得豢养对我行刑的刽子手呀。”
我曾在一个舞女家里认识了赖贝尔蒂勋爵,他是外交部一等秘书。我请人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最后我提出,必须面见国王,因为我已拿定主意,决不自动离开此地。勋爵真讲义气,他劝我不如先找奥索里奥先生说说,后者当时是外交部的负责人,国王对他言听计从。我接受劝告,立即来到奥索里奥侯爵跟前。他是西西里人,头脑特别灵光。我细说了一遍,拜托他把这事上报给国王驾前,因为我认为那个郡长的指令并不公正,所以决心留下不走。他答应一定帮我找国王说说,叫我第二天再去。
我中午去和伽马一块儿吃饭,本以为要等我开口他才知道那个消息。其实不然,他已经知道我收到了逐客令,还知道我是怎样回答郡长的,当我说出自己仍然决心拒不服从时,他没敢对我的决心说三道四。他安慰我说,假使我要离开的话,随便哪里,只要我能给出地址,他就会给我写信,给予必要的指导。
次日上午,奥索里奥勋爵非常亲切地接见了我。赖贝尔蒂勋爵事先已经代表我找他谈过。他说,已经分别与国王和郡长达利耶伯爵谈过了,因此,我可以留下不走了。但是,我必须马上去找后者进一步谈谈,他将会就我在都灵办事所需的时间作出安排。
“我正在等候葡萄牙王室的指令,”我说,“因为预计要在奥格斯堡召开国会会议,届时我是要参加的。”
“那您认为国会是要举行的了?”
“这一点谁都不会怀疑。”
“还有些人认为它将无果而终。我能为您效劳,真是不胜之喜,希望获悉郡长接见您的情形。”
于是我来到了郡长面前,他一见面就说,奥索里奥勋爵已经告诉他了,我因有公务而需在都灵多留几天。
“但是毫无疑问,您总可以说说您需要逗留的大致天数吧。”
“我没法得知确切情况,正在等假葡萄牙王室就即将在奥格斯堡召开会议一事下达诏令。我想再过一个月就可能要动身前往巴黎。假如时间还要延长,我保证会通知您的。”
“如蒙知会,不胜之喜。”
我马上回到奥索里奥勋爵那里,他笑着说,我这一回把郡长难住了,因为没有讲个确切的时间。而当我向伽马说起奥索里奥勋爵对国会能否举行表示怀疑时,这个头脑机敏的修士简直把它当作不可多得的要闻了!然而,我再次向他保证,我是一定要去奥格斯堡,并且再过三四个礼拜就要动身的。
R夫人一再向我道喜,因为我让郡长丢了脸,她自然为之扬眉吐气。可我们觉得,还是不要把她的女徒工请到我的屋里来吃晚饭为好。我也没觉得这种牺牲有多大的痛苦,好在个个都已经让我玩过了。这样,我继续住到五月中旬,在伽马修士为我写好了致英国驻奥格斯堡全权代表的信函之后,我便动身离开了都灵。
我打算在赴德国之前去看望于尔菲夫人,请她为我写封信给里昂的罗什巴隆先生,说不定会让我派上用场。我还打算在尚贝里逗留三四天,以便到修道院见见M.M.。于是,就请赖贝尔蒂先生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我还写信给住在格勒诺布尔的朋友瓦伦格位,让他提醒莫兰太太一声,她曾答应要带我去见见尚贝里那个酷似M.M.的姑娘。
然而,就在这时却又碰到一件不顺之事,它很可能给我带来不良后果。
离开都灵的五六天之前,约摸上午十点钟的光景,莫瓦斯垂头丧气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刚刚接到一个命令,”他说,“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都灵。”
“你知道是啥原因么?”
“因为昨天在商务咖啡馆遇到斯卡纳菲基伯爵时,我否认了他所说的《伯尔尼通报》作者是由法国出钱所供养的,他一听就气呼呼地走了,我紧紧跟了上去,想向他解释解释,以便让他理智一点,但却没有奏效。他显然已经告了我一状,明天一早,我就得走人了。”
“你是法国人,你可以请求法国大使的庇护,因此,若是这么仓促地离开这里,将是一大错误。”
“首先,大使目前不在这里;其次,我那狠心的老爸不认我了。我宁愿一走了事。我会在里昂等你的。我只是求你再借一百司库铎给我,我会还你的。”
我如数掏出钱来给了他,第二天天亮他就走了。我告诉他说,我中途要在尚贝里盘桓几天时间。
在办到了可在奥格斯堡兑现的信用证之后,我就动身上了路。第二天,我骑着骡子开始翻越切尼山——同行的有科斯塔、勒迪尔以及我的马车。三天之后,我就到达了尚贝里,在唯一一家旅店住了下来。
我看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女郎从我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就赶忙向女招待打听情况。回答是,此女的年轻丈夫正躺在床上养伤,四天前从法国出发后,在旅行途中挨了一刀。
我走出房间,要去驿站取信,路过那位芳邻的屋子跟前时,见到房门开着,于是就以邻居身份向她致意,她叫我进屋坐坐。我看到床上坐着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就问他感觉怎样。他的妻子告诉我说,大夫禁止他讲话,因为胸腔被刀扎过,事故发生在一条距离法国一里多的路上,他希望在短短几天之内治愈伤口,继续赶往日内瓦。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女招待进来问我,晚上打算独自一人在房间用餐,还是与夫人一起。我笑她看错了,并说,我当然要在自己房间吃晚饭,因为我还不曾认得眼前的夫人。后者却答道,假如我能陪她共进晚餐,将会感到荣幸和愉快,她的丈夫也轻声表示了这个意思。于是,我说,恭敬不如从命。无论她结婚与否,她都风姿绰约。当发现她陪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趁机亲吻了她的手,这在法国属于一种爱的表示,既温情又不失敬。
我快步赶往驿站,取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瓦伦格拉,说是莫兰太太愿意到尚贝里来一趟,只要我派马车去接。我拆开另一封信,发现里面有德萨莫瓦斯的签名,是从里昂写来的。他说,他离开尚贝里之后,在路上碰见女儿坐在“一个无赖”的马车里,他朝那人身上刺了一刀,却没能拦下那辆驶往尚贝里的马车,他请我代他打听并且说服他的女儿回到里昂,假如她拒不回头,那就求助于警方,这一切都可以声称是受到他这位不幸父亲的名义与委托行事。他还以肯定的口气说,女儿和那人尚未成婚,他恳求我务必采取各种手段,以尽朋友之道。他要我通过特使信差按他提供的地址给予答复。
我没有必要四下打听。她的女儿不是别人,就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个女客。然而,我根本不会采取任何措施把这么个可人的尤物送回里昂去。
我回到旅店,就让勒迪克带上四座马车和一封信去找格勒诺布尔的瓦伦格先生,信内另附一信,信中对莫兰太太说,我之所以在尚贝里停留,就是为了与她见面,因此随时恭候大驾光临。接着,我彻底放松身心,准备拥抱天上掉下的一段奇缘。德萨莫瓦斯小姐和她的“绑匪”带给我极大的好感。自己接下来是作恶还是行善,我根本没空对此来点反思。
我走进他们的房间,只见外科医生正在为那小伙子的伤口敷上纱布。伤势并不危重,只是有些化脓。等大夫走后,我向他道贺,劝他注意饮食,切莫说话,并且当着他的面把德萨莫瓦斯先生的信交给了她。然后,我返回自己房中,期盼着晚餐时分早些到来。我心里十分肯定,她会来找我说话的。
过了一刻钟,只见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样子有些萎靡不振。她把那封信递给了我,问我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没有行动,只要你能让我为你效劳,我将感到庆幸呢。”
“这我就放心了。”
“你难道还要对我不放心么?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喜欢上你了。你和他结婚没有?”
“没有,但是到了日内瓦,立马就结婚。”
“坐下,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全给我讲一讲吧。我明白,你父亲疼爱了你一场,最后却被你抛在一旁,所以感到命苦呢。”
“他就是这么跟您讲的吧,我听了真高兴。一年之前,他来到了里昂,才过了一刻钟,我就躲到我母亲一个朋友家里去避难了,因为我和他在一起不能超过一个钟头,否则就非遭痛打不可。您见到的那个卧床养伤的青年是日内瓦一个商人的独子,两年前是我的父亲亲自把他领回家来的,我们一见钟情,马上就产生了好感。等我父亲走了以后,他就开口向我妈提亲,我妈觉得,父亲远在马赛,一个人无权决定我的未来。她写信到马赛问他,他的答复是,等他回到里昂再决定。与此同时,我的男朋友回到日内瓦请求他父亲批准我们的婚事,后来,他再次来到里昂,带回一封写给托洛桑先生的推荐信以及所有的重要消息,刚才我已经说过,去年我父亲回到家里不久,我就逃出了家门。我的男朋友请出托洛桑先生代他向我父亲提亲。我父亲说,等我回家以后就给他答复。托洛桑先生对我说,我应当回到父亲家里,我说,要等我母亲来找我,并且把我置于她的保护之下才会回去。可是,当托洛桑把这话捎给我母亲时,她却说,她对丈夫太了解了,不能把我领回去。他于是再次争取我父亲的应允,但是没能成功。过了一个礼拜或是十天时间,他就走了,后来我们听说他在埃克斯昂萨瓦,然后又去了都灵,最后,眼看父亲不会给予肯定的答复,于是我的男朋友就建议我跟他出走,而且让托洛桑向我保证,到了日内瓦一定和我结婚。所以我们就在一个礼拜之前动了身。真不走运,我们偏偏走的是通往萨瓦的路,就在离城不远的地方,遇上了我父亲。他一眼就认出了咱们,于是停下马车,朝我走来,试图强迫我下车,我就大叫起来,我的男朋友把我抱住,父亲就用刀捅进了他的身体。由于听见我和车夫的叫喊声,人们纷纷赶了过来,以为我的男朋友被杀死了,我父亲看到这里就跳上马背,飞奔而去。我会让您看看那把带有血迹的刀剑,虽然伤口只有三英寸,可是血迹在刀上留下的长度占到了一半。
“我总得给他回封信。我正在动脑筋,要想出最好的办法,让他同意你们的婚事。”
“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们照样会结婚,照样会过上幸福生活。”
“那可不是真话,你总不能不把你的陪嫁当回事嘛。”
“陪嫁?他是一无所有。”
“可是,等你的祖父德萨莫瓦斯侯爵过世以后,他就有钱啦。”
“那是痴人说梦。我父亲当了三十年邮差,除了一笔可怜的终身年金之外,别的啥都没有。而他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年了。我母亲和姐姐靠着自己的双手过日子。”
我一时瞠目结舌,真没想到有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人,他用如此方式欺骗我,眼下却让我得以发现他招摇撞骗的严重程度。我们一块儿去吃晚饭,围着餐桌坐了三个小时,话题全都聚焦于眼前的情况,那个受伤的小伙子默默无语地听我对此事发表看法。年方十九的德萨莫瓦斯小姐已经具有撩人的魅力了。她告诉我说,自从她长到十一岁起,她的父亲就对她爱得如痴如醉,她在谈到这种愚蠢激情时,带有俏皮与嘲弄的语气。
“那你总能成功拒绝他么?”
“我只是在他玩得快要超过限度时加以拒绝。”
“那种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吧?”
“两年,等我长到十三岁的时候,他发现我已经成熟了,就打算把成熟的果实骗到手。可是,我尖声大叫,一丝不挂地从他的床上跳下去,躲到娘的床上,打那以后,我娘再也不让我跟他睡了。”
“这么说来,你曾跟他睡过了?你母亲怎么容许的呀?”
“她没想到他会像情人那样爱我嘛,而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以为他对我所做的一切,连同要我对他所做的一切,全都不过是闹着玩的呢。”
“不过,你还是守住了宝物吧。”
“我为我的爱人守住了呢。”
听到这里,那个因控制饮食而饿得没精打采的伤员露出了笑容,而她则站起身来,朝他脸上印下一串亲吻。我已经处于兴奋之中,因为她这番实话实说的叙述使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一丝不挂的女郎形象呢。我想,我当时如果处在她父亲的位置,那她就不至于那么轻而易举地逃脱得掉的,与此同时,我并不计较他在爱火如荼之际忘掉自己所玩弄的竟是亲生女儿。当她把我送回房间时,我故意做了个亲昵动作,为的是让她看出她的叙述对我发生了何种影响,她于是笑了起来,但由于我的仆人们当时在场,我只好眼巴巴地将她放走。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她父亲写信说,他女儿决计不会离开她的爱人,她在尚贝里这儿受到法律保护,所以安然无恙,而那个青年只不过受了点轻伤。我走进她的房间,让她看看信的内容,她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于是,我就请求她的男朋友让她与我拥抱一次,而他则张开臂膀说道:
“我也要拥抱您。”
于是,我以“父爱”的面具罩住了伪善的情爱,开始将他们唤作我的孩子,并且解囊相助,他们一旦需要,我有的是金钱,毫不吝惜。外科医生来了,于是我便走回到自己的房间。莫兰太太和女儿是在十一点钟到的,而勒迪克则在车前为她们扬鞭开道。我奔过去与莫兰太太拥抱,并且一再感谢她所给予的悉心关照。她带给我的第一条消息,说是她的侄女罗曼小姐当了国王的情妇,随后住在帕西路一座华屋之内,腹中怀上孩子已经五个月了,眼看就要成为法兰西王后了——这正好应验了我当年占星时的预言。
“如今在格勒诺布尔,人们别的不谈,”她说,“一开口就是在谈论您,我劝您别回那里,否则您就没法获准离开了。全体贵族都会拜倒在您的跟前,每个妇人都会迫不及待地请您为自家女儿算命呢。如今,全城都对占星术着迷,瓦伦格拉也是兴高采烈,他出价一百个金路易,去跟出价五十的人打赌说,我的侄女肯定会生下个小王子,他的口气不容辩驳——他要是输掉的话,那就会遭来耻笑。”
“他会赢的。我要去巴黎了,希望您帮我写封信给瓦尔尼耶夫人,她将会安排我与您的侄女见面。”
“您太应该这样做了,我明天就把信写好交给您。”
我首先问德萨莫瓦斯小姐是否愿意留下共进晚餐,然后以她男友的姓氏把她介绍给莫兰太太。于是,我们一块儿吃了顿饭,然后就来到修道院,M.M.接到通报,得知她有个表婶探访,当即赶到栅栏门前,对她的来访大感意外,而在见到我的时候,更是讶异之至。等莫兰太太把我的情况作了介绍之后,她就对我说,她在埃克斯的喷泉边曾有五六次见过我,而我却从未把她认出,因为她去的时候蒙着面纱。我欣赏她讲话这么策略,这么有头脑,同时还发觉她格外俏丽可爱了。我们共同谈论起格勒诺布尔以及M.M.的一些旧友,一小时后,她转身去喊院长下来,而且找来她所喜欢的一个寄居修女,打算介绍给莫兰太太。
我借此机会告诉莫兰太太说,这位M.M.与我过去的女友M.M.长得真像,希望她帮忙安排我与后者在第二天吃顿早饭,还要把我留在客房的十几磅巧克力送给她。莫兰太太叫我亲手面交。
那个M.M.陪着院长来到栅门跟前,同来的还有两名修女和那个寄居者——她来自里昂,秀色可餐。当我按照礼节与所有修女相见时,莫兰太太对她的表侄女说,我从都灵带来了一些巧克力粉,要请她的女佣帮着调制。M.M.叫我把巧克力拿来给她,还说,她很乐意带在场的修女去跟我共进早餐。
我刚回到旅店,就派人把巧克力给她送去,于是大家在莫兰太太房中共进晚餐,德萨莫瓦斯小姐依然在场,我发现她越发地光彩夺目。而我却只顾跟M.M.说着话儿,这使德小姐断定,我以前在埃克斯就有过恋情。
第二天早餐之后,我对M.M.说,吃中饭若是十二个人挤在同一张桌子上可能有些困难,她说可以继续使用同一张餐桌,所不同的是,只要将它摆放在修道院栅栏门之间,一半在修道院里面,一半在探访室。所以,我说只要她让我付账,我就赞成这个办法。她表示同意。因此,这事就定在次日天中午。M.M.答应着手邀请六名修女,我说我将会给带来酒水。莫兰太太由于了解我的品味,就吩咐她说,不要为我省钱。
我把莫兰太太母女和德萨莫瓦斯小姐送回旅店之后,就带上赖贝尔蒂的介绍信前去探访马尼昂先生,请他帮我弄些好酒,结果他给我搞来很多很多,应有尽有。我于是就派人给M.M.送了过去。
马尼昂先生相貌堂堂,又聪明,又有钱,住在城外一座舒适的宅子里,妻子为他生了八九个孩子,但却依然风姿不减,四个女儿当中最大的已经十九岁了。他酷爱优裕的生活,为了让我相信这一点,他邀请我隔一天登门赴宴。
我们原先打算把晚餐安排在德萨莫瓦斯男友房间,不让他独自一人感到孤单,因为我们已经丢下他,去修道院探视处消磨了整整一天,而外科医生却吩咐我们说,必须让伤员安静睡觉,我们于是只好作罢。
第二天,我们于十一点钟来到修道院探视室,不一会儿就通知开席了。摆好的餐桌堪称一景,总共有十二名食客,三分之二的人就座于栅栏那一边,因为包括那位临时寄居者在内总共有八个修女,而外间则是我们四个人。虽说餐桌被栅栏一分为二,但杯盘却是往来不绝。我虽然与M.M.相邻而坐,但却无济于事,因为中间有堵高及窗台的墙壁,再往上则有栅栏相隔。我的左侧坐着德萨莫瓦斯小姐,她不必依赖谁的帮忙,就用一段段有趣的故事吸引了那些修女。我们这些坐在栅栏外侧的人由科斯塔和勒迪克伺候,栅栏内侧的修女则有世俗女佣伺候。佳肴一盘又一盘,美酒一瓶又一瓶,我们边吃边交谈,这顿午餐一共持续了三个小时,大家全都喝得醉醺醺的,若是中间没有一道栅栏,在场的十一个女人没准儿全都被我占到便宜呢,因为她们已经摆脱了理智的约束。德萨莫瓦斯小姐要不是有我从旁加以管束,她很有可能会在全体修女面前冒犯众怒呢。从这顿别致的午宴开始,一直到最后散席,她都让我激情澎湃,不能自已,我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到僻静之处,在势不可挡的情形下实现了炽烈的渴望,再说这也没让她花费什么。
喝完咖啡之后,大家就转移到另一间接待室,直至傍晚方才散去。前后一刻钟时间里,莫兰太太与表侄女的话别,我和修女们互相道谢,她们个个争先恐后,抢着跟我说话——这一切好不热闹。我当着众人的面对M.M.说,我在动身离开这座城市之前还会来看她的。说完以后,我们就心满意足地动身返回住处——每每想起那次聚会,我至今仍觉满心畅快。
莫兰太太给我留下一封写给她表妹瓦尔尼耶太太的信,我答应到了巴黎之后,一定设法打听她侄女的情况,并且给她写信。她在上午八点坐上马车,在我的西班牙仆人护送之下离去,我顺便嘱咐后者帮我问候看房人一家老小。我当天中午应约前往讲究享乐的马尼昂先生家赴宴,发现确是丰盛可口,因而保证今后若是再来尚贝里,一定住到他家,结果,我好歹未曾失约。
我从马尼昂家里出来,就前去探望M.M.,她没让我多等,便独自来到了栅门跟前。她首先感谢我突发奇想,在其表婶的掩护下探访她,还说我的到来搅动了她内心的宁静。
“亲爱的,我打算从后花园的围墙爬进来,动作一定比你那个倒霉的情夫要灵活呢。”
“哎呀不行!你已经被人盯上啦,相信我吧,这里每个人都认为我们俩早在埃克斯的时候就是老相识呢。我亲爱的朋友,让咱们彼此忘掉算了,这样就能避免感情受到无谓的折磨啦。”
“把你的手伸给我吧。”
“不,至此为止吧。我虽然还爱你,但是巴不得早点听到你离开的消息呢。你的迅速离开才是你有爱心的最好佐证。”
“你这话实在让我意外。看样子你的身体很健康,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丽。我明白,你就是为了爱情才来到人间的。令我费解的是,你连续抑制本能欲望,这种日子怎么会满意呢。”
“唉,人要是不能拥有实物,那就制造假象嘛。不瞒你说,我爱那个暂时寄居的小姑娘。这是一种给我带来精神平静的爱,属于纯洁的激情。她的亲昵爱抚足以平息我内心的烈焰,否则,假如我不通过假戏真做的办法来消火,它就可能把我烧死呢。”
“你这样做不觉得内心有亏么?”
“我不会在意自己的行动。”
“可你知道那是一种犯罪呵。”
“我会忏悔嘛。”
“你的告解神父会怎么说呀?”
“什么都不说。他给我免罪,所以我很开心。”
“你那个寄居的小姑娘也去忏悔么?”
“那当然啰。可是,她只要认为自己的做法不属于犯罪,就没有理由在告解神父面前和盘托出。”
“我感到非常吃惊,她的告解神父竟然没有对她进行启发诱导,因为对年轻人进行启发诱导属于一种莫大的乐事呀。”
“我们的告解神父是一位睿智的老人。”
“如此说来,我临走都不可能得到你的一次亲吻了么?”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明天可以再来么?后天我就要走了。”
“可以,但是我不会一个人下来,因为修女们必定胡乱猜想。我会把寄居的小姑娘带在身边,那样人家就无话可说了。吃过中饭来吧,直接到另一间接待室相见。”
我要不是在埃克斯那里跟M.M.认识的话,那就一定会对她的宗教信仰感到意外,然而,她的个性恰恰如此。她热爱上帝,而且相信上帝不会因为她无力抗拒本能就拒绝怜悯。我怏怏不乐地回到旅店,因为她已经决定与我断绝那种关系,所幸还有德萨莫瓦斯小姐取而代之,对我有所补偿。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好坐在床上,而她身边的男朋友则因身体发热和节制饮食而变得虚弱无力。她说,她要到我房间来吃晚饭,为的是让她的病人安静休息,后者则捏了捏我的手,以示感激。
我由于中午在马尼昂家里吃得饱饱的,因而晚餐就没怎么进食,但是德萨莫瓦斯小姐却因中午不曾吃饭而狼吞虎咽。等我的仆人们走开之后,我就一杯又一杯地怂恿她陪我猛喝潘趣酒,喝得她失态憨笑,彻底摆脱了理智的控制力。可我不能说我趁机利用了她的醉态,因为她已经彻底放纵欲望,迫不及待地回应我的求欢之举,咱俩嬉闹到凌晨两点,直至再也无能为力之时才彼此分开。
我一觉睡到午前十一点才醒,接着便走进她的房间,只见她犹如出水芙蓉那么鲜活可爱。我问她打算几点吃午饭,这时她以最最娇媚的神态答道,她宁可省掉一顿,合并到晚上再放开肚皮大吃一通。她的男友以平和而礼貌的口气对我说,要想跟她合拍,真非易事。
“你是指喝酒吧,”我说。
“除了喝酒,”他答道,“还有别的方面。”
她笑了起来,并且迅速地吻了他一下。
这简短的对话让我相信,德萨莫瓦斯小姐一定是非常喜欢这个小伙子的,因为他不仅相貌俊秀,而且性情恰好也符合她的需要。于是,我转身回屋独自用餐。就在我准备动身前去看望M.M.的时候,勒迪克从格勒诺布尔回来了。他告诉我说,那位房屋看护人的女儿们由于要给我写回信而叫他多耽搁了一阵。他交给我三封信,另外还有她们赠送的三十几副手套。她们每个人在信中全都围绕一个主题,那就是催我速速启程去和她们小住一个月。我却没这个胆子再次踏入那座城市了,因为我的名声已经留在那里了,非得乖乖地为所有的女孩子占星算命不可,否则,若是加以拒绝,就会成为遭人唾弃的蠢货。
按照M.M.的约定,我首先通报了姓名,接着走进另一间接待室,过了片刻,只见她和她所属意的寄居少女来到面前。后者不足十二岁,脸上既有温情,又有灵气。她皮肤黝黑,身材高挑而又结实,虽然被一件胸衣裹得紧紧的,但却故意让丰满之处透露无遗,由于她所展现的全是君子好求之物,也是她所引以为豪之处。不难猜到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会是啥样,而你看到她这张逗人喜爱的脸蛋,就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未及之处想象得无比美妙。我一开口就说,她很漂亮,保准能让命中注定与她结伴的那个男人感到快活。我明白这种恭维定能让她面露羞色。这样做的确有些残忍,但这恰好就是调情的开场白。处在这种年龄段的女孩子听到这里如果不见脸红,那她要么是个木讷的白痴,要么是个满腹邪念的情场老手。漂亮脸蛋的主人碰到一种引起警觉的念头时,就会泛起红晕,但是究其缘由,则有些令人费解。它可能属于文静,可能属于害羞,也可能兼而有之。它属于邪恶与贤德的一种较量,若被贴近身边的亲近者稍一唆使,贤德就很容易向邪恶的欲望屈服。关于这个寄居修道院的少女,我曾听M.M.讲过,所以不会不晓得她脸颊泛红的缘由。
我假装未曾发现她的脸红,只顾与M.M.聊上一阵,然后才重新向她发动进攻。这时她已经恢复镇定了。
“你几岁啦,我这个迷人的孩子?”
“十三。”
“说错了,宝贝儿,” M.M.说,“你刚到十二岁嘛。”
“那个岁数总会到来的,”我说,“那时你就不会故意多报年纪,而是往少里减呢。”
“我才不会撒谎呢,这一点我能保证。”
“那你是不是想当修女呀?”
“我还没有取得资格呢,不过无论什么都不可能逼我撒谎,哪怕是生活在俗世凡尘。”
“只要你有了自己的爱人,你马上就会撒谎的。”
“这么说来,我的爱人也会撒谎啰?”
“当然会的。”
“要是那样的话,爱情就成了卑鄙的东西了,可我才不相信呢,因为我爱我这个好朋友,我从来不对她隐瞒真情嘛。”
“可是你不会像爱女性那样去爱一个男性。”
“完全是一回事嘛。”
“不对,因为你不会跟她睡觉,你会跟你的爱人睡觉呢。”
“那才没有什么区别。我的爱人肯定也一样。”
“你说什么!难道你宁愿跟M.M.睡觉,而不愿跟我么?”
“肯定不愿意,因为你是个男人,你会把我全身都看见了呀。”
“那末想必你认为自己长得丑啰?”
她一听就把那张绯红的脸蛋转向了M.M.,还叫后者说说她到底丑还是不丑。M.M.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恰恰相反,她长得非常漂亮。说着,就把她拉到两腿之间,我说,她的内衣束得太紧,因为她的腰不可能那么纤细。她回答说,她的内衣穿在身上其实松得很,我的手都可以伸进去呢。我说我不相信,于是M.M.就把小姑娘的身体稍稍转了一点,让她的侧面贴向栅栏,叫我把手伸进去。与此同时,她把她的裙子朝上掀起。我乘机把手伸了进去,果然正如M.M.说的一样,可惜我的手被衬衣和栅栏挡住了,无法伸得更长。
我并没有马上缩手,而是对M.M.说:“我相信这是个小男人,能不能让我证实一下呢。”
但我没等获准,边说边动手往下摸了一把,结果不仅得到了准确无误的证实,而且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和M.M.都一致对我所表现出的好奇心感到兴味盎然。小姑娘朝后一闪,顺便给了身边那位闺蜜一个甜甜的吻,后者则以宽容的一笑让她明白,刚才让别人意外探摸了一把其实是算不得她的罪过。但我却几乎是惊呆了,因为这个小姑娘说要出去一会儿呢。我想这肯定是我闯祸了。
我对M.M.说:“你虽然让我探明了真相,但却让我变得不幸起来,你明白么?”
“为什么?”
“因为发现这个和你同住的小姑娘实在是俏丽,我拼去老命也要弄到手呢。”
“我很抱歉,你不能再得寸进尺了,即使有这个可能,我也不准你碰她,你会因为我的缘故而把她毁掉呢。”
“把你的手伸给我吧。”
“这肯定不行,我不想被人瞧见。”
“可是,你碰到我的手,看到我的眼睛,不会生气吧!”
“恰恰相反,假如你开心,那我就高兴;要是你把她的欲望唤醒了,那她就会格外可爱了。”
“那样一来,咱们三个人就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团聚嘛!”
“没门儿。”
“你能肯定别人看不见咱们俩么?”
“绝对肯定。”
“这一间屋子的栅栏窗台把我的视线挡住了,没法看见更多迷人之处呀。”
“你为什么不到那边的窗台跟前呢?那边矮一些嘛。”
“咱们到那边去吧。”
“不行,我想不出理由呢。”
“我明天再来,然后当夜就动身到里昂去。”
小女孩回来了,我立起身朝她打量。她很快就注意到,我的表链子带有不少饰物,而我的衣服也不曾来得及整理。那些饰物引起了她的强烈好奇。
“你有很多漂亮东西呢,”她说,“我能看一看么?”
“你高兴看多少就看多少,也可以摸一摸。”
M.M.一听就预感到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说要走。于是我成功地设法让小姑娘迅速失去了对小饰物的兴趣。她见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并且可以随意观察所有部位,这使她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就在这时,我趁机一泻如注,既感到快意,又让她的检视嘎然而止。
由于远远望见M.M.姗姗而来,我迅速拉起帘子,坐正身体。她看到我的手表依然放在窗台上,就问小女孩觉得表链挂件漂亮与否。她回答说,是很漂亮——口气相当节制有度。刚才这一段虽说不过两个小时,可她却在人生的道路上向前迈开了一大步,因而理应陷入深思才对。接下来,我就向M.M.讲述起我在格勒诺布尔、马赛、热那亚、罗马和那不勒斯的旅行,最后,我答应次日同一时间再来接着往下讲。小女孩说,她很想知道马塔隆纳情妇的结局怎样。
我回到旅店,就陪德萨莫瓦斯小姐吃了夜饭,临睡之前我以情人的方式与她作别,并且对她说,我还在继续推迟行期,原因完全是为了她。第二天,我陪她吃完中饭,就去了修道院探视室。我报出自己的姓名之后,就走向那个稍矮一点的栅栏窗口去等M.M.。
她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但是随即告诉我说,那个小女孩过会儿就来。
“昨天你把她的欲火撩拨起来了,”她说,“她什么都跟我说了,她还缠着我玩起各种花样,第二次还把我当成丈夫来叫呢。你调戏了她,所幸你快要离开这里了,否则她会疯掉的。你就等着看她这次穿得咋样吧。”
“你可以肯定她不会讲出去么?”
“绝对可以肯定。我只是要求你别当着我的面干那事儿,时候一到,我转身就走开好了。”
小姑娘走了进来,一脸的兴高采烈,身上穿了件连衫裙,其正面下摆有开口,从小腿一直露到膝部。
她刚一坐下就提醒我说,我昨天关于和堂娜•莱昂尼尔达两人到了床上的故事还没讲完,于是我接着讲起堂娜的母亲把她剥得精光的经过。M.M.听到最后,就转身离去,小姑娘马上就问,我怎么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个处女的。我于是把手从她的裙子下摆开口之处伸了进去,用这种方式让她感知我当初是怎么做的,而她并没有躲闪,她的情绪逐渐高涨起来,于是就把手伸给了我,意图很清楚,她也想摸我呢,就在这时,M.M.走了回来。
“不碍事的,”小姑娘说,“我什么都跟她讲了,她心地善良,不会讲出去的。”
我接着继续往下讲述往事。最后,我讲到那个长相迷人的“石女”,并且回忆自己如何为了满足她的欲望而想方设法但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细节,于是小姑娘好奇心猛增,要我马上给她做个示范,为此,她主动摆出最最让人销魂的姿势,让我教教她。M.M.见我爬上了窗台,就抢在我开始违反承诺之前抽身而逃,可是小姑娘叫我在窗台上跪好,其余的事儿就交给她办好了。我乖乖地听从吩咐,同时猜到了她的用意。她把脸凑过来,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了。没想到,她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快感,我的心简直就要立即融化了呢。我坐了下来,满怀感激地把嘴唇紧紧地贴到她那张刚刚吸吮我的灵魂与精华的甜蜜小嘴上。
天黑之前,我才离开两位天仙,一边告辞一边答应次年还将前来看望她们。
回到旅馆,我去向那个受伤的小伙子辞行,并且主动表示解囊相助,可他却说不需要用钱。我安慰他说,下次他如果再去里昂,保证不让德萨莫瓦斯先生为难他。这一点我如约做到了。他的未婚妻来到我的房间共进晚餐,一直玩到半夜才让我睡觉,在她走后,我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吩咐备马启程。
第二天,我来到了里昂,刚一入住“公园旅馆”,就派人把德萨莫瓦斯找来谈话。我毫不隐瞒地把我如何被她女儿的魅力所吸引以及她的未婚夫如何讨人喜欢的情形一一讲了出来;我还说,虽然他不必征得许可就能把她要回去,但是做父亲的理应同意这桩婚事才对。我说只要他答应我的条件,那我保证继续做他的朋友(我将说话算数)。他起草了一份文书,请来两名证人签了字,我当天就派特快信差赶往尚贝里面交那个养伤的小伙子。
德萨莫瓦斯硬是要把我请到他的“陋屋”(mean house),与她的妻子和小女儿一同进餐。那个女孩毫无姿色可言,而他的妻子则让我心生怜悯。
我因为还要去趟巴黎,所以就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和我的西班牙仆人在斯特拉斯堡等我。当时,罗什巴隆先生正在那里。我以为只把科斯塔一个人带在身边是个明智的决定,其实不然。我取道波旁奈这条路,第二天才到达巴黎,住在圣灵大街的圣灵旅社。
我赶在入睡之前给于尔菲夫人写了一张短笺,派科斯塔送去。我在信中保证第二天去她那里吃饭。科斯塔虽然相貌堂堂,但是法语极差,头脑也很笨。我敢断定,于尔菲夫人必定把他当成奇葩来对待。
“给我说说吧,”我对科斯塔说,“夫人是怎么接待你的,怎么阅读那封信的。”
“她对着镜子朝我打量,说了些我没法听懂的话。然后就烧香,并在房中转了几圈。接着还凑过来细细打量,笑着吩咐我到外间等她写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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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九

上午十点,我由于再度来到巴黎而精神为之一振。哪怕它有诸多瑕疵,它仍是天下无双的城市,作为诸城之王,它是无庸置疑的,我前去看望亲爱的于尔菲夫人,她张臂相迎。她告诉我说,小阿朗达身体挺结实,只要我愿意,她明天就把他叫来吃饭。我说我乐于见到他,接着我便向她保证,只要玫瑰十字三巨头之一的奎利琳特被里斯本裁判团放出地牢,马上就可以为她作法,让她以男子身份重新降生。
我又补充道:“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下个月必须赶赴奥格斯堡,借口则是接受了政府委托的一项使命,届时我将就如何争取那位大师的安然获释和斯托蒙特勋爵进行磋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需要一张坚挺的信用证,还要几只手表和鼻烟壶,这样,就可以见机行事,笼络笼络一帮俗流之辈了。”
“我亲爱的朋友,这些我都一一照办,可你不必匆忙,总要等到九月份才召开国会。”
“夫人,请相信我的话,它根本就开不起来。但是,尽管如此,好战国家的大使们还是要开会的。假如事与愿违,国会当真召集会议了,我就应该到里斯本去。不管怎样,我向您保证,我们今年冬天一定再次见面。我得把这次逗留的两个星期用来击败圣热尔曼的一个阴谋。”
“圣热尔曼!他才不敢回到巴黎来呢。”
“恰恰相反,我敢肯定他此时此刻就在巴黎,只是隐匿不出而已。政府派去通知他动身前往伦敦的信使向他证实了一点,那就是,尽管达富理伯爵代表国王向联邦将军提出了引渡要求,然而英国大使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所有这一切都是凭空建立在概率之上的猜测,事后将表明我猜中了呢。
这时,于尔菲夫人向我道喜,因为在我的怂恿之下,那个姿色迷人的姑娘动身离开了格勒诺布尔。夫人已从瓦伦格拉的信中得知了一切。
“国王可疼她了,”她说,“过不了多久,她就要为国王生个孩子,让他做父亲啦。我和洛拉圭公爵夫人到帕西去看望过她。”
“她将生下一个让法国人庆幸的儿子,三十年后您将会看到蹊跷事儿——可惜,我不能在您变性之前向您透露。您可曾代我问候她?”
“没有,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见到她,只要通过瓦尔尼耶夫人就行了。”
她说得对。不过,就在这时,阴差阳错,老天好像硬是要让这位卓越女性陷入更加虚幻的境地一样呢。
大约在四点钟左右,我们正在谈论旅行计划时,她突发奇想,说是要到布隆涅森林公园去一趟,叫我陪伴而行,我答应了她的请求。我们来到马德里城堡附近,下车走向树林深处,坐在一棵树下。
“就在十八年前的今天,”她说,“我独自一人在眼前这个位置睡了一觉。就在我熟睡的时候,欧罗斯马迪(Horossmadis)从太阳上下来陪伴我,直到我醒来为止。我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他迅速升天而去。他让我怀上一个女儿,后来又在十年前把她从我身边收走了,毫无疑问,那是怪我一时糊涂,在他之后曾经一度爱过一个凡俗之人,我的孩子伊里亚希(Iriasis)的长相跟他像得很呢。”
“你有没有绝对把握否认于尔菲先生是她的生身父亲呢?”
“于尔菲先生自从我和天使阿奈尔(Anael)躺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和我有过房事。”
“那个天使是金星的护卫神。他是斜眼儿么?”
“眼睛真的斜得厉害呢。看来你知道他是个斜眼儿啰?”
“我还知道,他在到达性高潮时眼睛就不斜了呢。”
“这我倒没注意。他也离开了我,就因为怪我跟一个阿拉伯人发生关系。”
“他是阿奈尔的死对头,水星的护卫神派他下凡来的。”
“肯定是这么回事,真倒霉!”
“不对,您正因为遇上了他,才有资格改变性别。”
就在我们走向马车时,圣热尔曼突然出现在视线之内。可是,刚一见到我们,他就闪到另一条路上,转眼便不见踪影了。
“您看见他了么?”我说,“他正在从事反对我们的勾当呢,可是我们的保护神将会使让他感到不寒而栗呢。”
“这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我明天早上要到凡尔赛宫把他在这里的消息报告给舒瓦瑟尔公爵。不晓得他听了会说些什么。”
回到巴黎城里以后,我辞别了于尔菲夫人,徒步前往圣德尼门附近去看我弟弟。他和妻子一见到我,就大呼小叫,乐不可支,她虽然面容皎好,但却相当命苦,因为天公不作美,没有赋予她丈夫威猛的体力,可她却爱上了这么个缺乏男子气的人。我说她命苦,指的是她由于怀有爱情而对他一片忠心,照理讲,丈夫待她不错,而且给她绝对的自由,所以她是完全可以弥补那种缺憾的。她并不知道丈夫患的是阳萎,还以为他薄情寡义,不肯给予爱的回报,不愿满足她的情欲呢。她为此郁郁寡欢,这也怨不得她,因为她的丈夫外表就像大力神赫拉克勒斯那样孔武健壮,说句实话,他也的确在各方面酷似大力神,唯一的例外就是没本事满足她的生理要求。她由于伤心而得了痨病,并在五六年后一命呜呼。她虽然不是为了惩罚丈夫才死的,但是后来我们却发现,她的死在事实上给他带来了惩罚效应。
就在看望弟弟一家的次日,我去拜访瓦尼尔耶夫人,把莫兰太太的信交给了她。我受到了她的热情接待,她还告诉我说,和我结识比谁都重要,因为她的侄女已经跟她多次讲起我了,于是,她便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希望打听更多事情。众所周知,好奇心是女人的最大弱点。
“您将见到我那美丽的侄女,先生,”她又补充道,“她会亲口对您说说她目前的情况和内心的感受。”
她当即给她写了一封短信,还把莫兰太太的信装在同一只信封里。
“您要是想知道我的侄女儿会给我什么答复的话,”瓦尼尔耶夫人说,“那就留在这儿吃过午饭再走吧。”
我点头应允,于是她立即吩咐下人说,她今天在家概不见客。
那个为她送信到帕西去的萨瓦小家伙于下午四点带回一张短笺,上面写的是:“要能再次见到塞恩加尔骑士,那将是我一生中最最快乐的时候。拜托您在后天十点钟把他请到您的府上,假如他来不了,那就请您通知我一声。”
我听她读完短信,答应按时过来,接着就辞别瓦尼尔耶夫人,前去看望吕曼夫人,她逼我答应花一整天时间回答她的问题——我必须因此而求助于我的占卜术。
第二天,于尔菲夫人给我讲起了舒瓦瑟尔公爵,后者听了于尔菲夫人说起在布隆涅森林公园遇见圣热尔曼伯爵的事,就给了她一个有趣的答案。
“这事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身为海军大臣的公爵说,“因为他是在我的书房过夜的嘛。”
公爵为人机智,老于世故,而且胸襟开阔,只有碰到置关重要的大事才会保守秘密,一般的外交新手在这方面与他有着很大的差别,那些人遇到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神秘兮兮,企图借此来显耀自己,其实公开出来并无大碍。舒瓦瑟尔先生差不多没把什么当成了不起的大事。其实,假如外交不是玩弄阴谋手腕的技艺,假如国家事务以道德和真理为基础,那末故作神秘,就是多余而又可笑的了。
当初为了把圣热尔曼派到伦敦当间谍,舒瓦瑟尔就故意在法国羞辱他,但是英国的哈利法克斯勋爵并未上当,他甚至还把它称之为笨拙的伎俩呢。但这些不过是政府之间在嘴上说说而已,为的就是不让对方小看自己的洞察能力。
阿朗达这小子和我大大地热络了一番之后,叫我到他的寄宿学校去吃早饭,还说维亚尔小姐一定乐意与我见面。
第二天上午,我不敢忘了去赴美丽的罗曼小姐之约。我在那位棕发美女到达之前一刻钟就赶到瓦尔尼耶夫人家里,我在等待她的时候,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说明我以前设法讨要的那一点点便宜是不足以浇灭她在我心中点燃的那串火苗的。她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一下子感到肃然起敬。我见到一位身怀六甲的王妃时内心产生的敬畏让我没法向她靠近一步,表示亲热,可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比当年在格勒诺布尔相识时更加尊贵可敬——那时她家境贫寒,质朴无华。她首先热情拥抱了我,接着毫不做作地说道:
“人们以为我过得幸福,大家羡慕我的运气。可是,一个人失去了自尊以后还会幸福么?我已经半年没有真正地笑过了,过去在格勒诺布尔穷归穷,可我笑得很自然,无拘无束,十分开心。如今,我有钻石、缎带、豪宅、专车、秀园和一群侍女,身边还有一个可能心怀鄙弃并且等着取代我的淑女呢;宫廷贵妇们待我如同公主,时常亲亲热热地跑来看望,可是我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地度过。”
“提心吊胆?”
“是呀,不断有人求助于我,希望我为他们邀功请赏,我只能一一谢绝,理由是我无权无势,不敢向国王开口。”
“为什么不敢开口呢?”
“因为我只要一开口对我的情人说话,就不由自主地意识到他是君主哇。唉呀!幸福应该存在于质朴,而不是浮华之中啊。”
“这要和人的环境条件相适应,你也应该努力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高度嘛。”
“我做不到。我爱国王,我总是生怕惹他不高兴。我一直认为,他所给的比我该得的还多,所以我不敢在他面前为别人邀功请赏。”
“其实,我敢肯定,你要是为你感兴趣的人求情,国王为了表明对你所怀有的那份爱,会高高兴兴地准奏的。”
“这我相信,而且那样一来也会让我感到开心,可是我没法鼓起勇气呀。我每个月有一百路易的零花钱,分别用在接济穷人和购买礼物上,但是从不大手大脚,所以总能维持到月底。我心里一直认为,国王这么爱我,正是因为我不跟他胡搅蛮缠——这无疑是一种误解,但我没法把它从心里抹掉啊。”
“那你爱不爱他?”
“我怎能不爱呀?他教养好,良心好,温文尔雅,相貌堂堂,热情和蔼,凡是能够征服女人的品质他都具备。”
“他不断向我探问对屋里的摆设、身上的衣着、身边的仆役以及花园是否满意,是否想要更换什么。我都是一边亲吻一边谢恩,还说一切都称心如意,看到他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他可曾与你说起你为他怀的小王子呀?”
“他时常说到,从我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应该当心身体。我有理由指望他会承认我的儿子具有亲王的血统。王后既然已经不在了,他应当这样凭良心办事。”
“放心吧,他会的。”
“哦,我是多么爱我的儿子呀!但愿怀在肚子里的不是个女孩儿就开心了!可是,我一句话都不敢跟任何人讲啊。假如我壮起胆子把你为我占星的事告诉了国王,他肯定要想见见你的。但是我怕被人诋毁呀。”
“我也怕呢,亲爱的。继续为这事保密吧,但愿啥都不来妨碍你的幸福,这种幸福的可能性只会持续增加,我为当初帮你争取到这么个好机会而高兴呢。”
到了彼此分手的时候,我们无不泪水涟涟。她与我紧紧拥抱,一声又一声地称呼我为最好最好的朋友,说完,她就走了。而我则独自留在瓦尼尔耶夫人身边,以便让情绪镇定下来;接着我说了一句:我本来应该娶她为妻,而不是为她占星问卜。
“要是那样,她会过得更加幸福呢。你当初可能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羞怯,这么不求上进。”
“我可以跟您实话实说,夫人,我是不曾指望她会有胆量有野心,当初我没有顾及自己的幸福,只是一门心思为她考虑的呀。不过,既成事实,无法挽回了。可只要看到她过得幸福,我就应当感到宽慰。希望这一天会到来的,假使她肚子里是个儿子的话,那就更有希望了。”
我和于尔菲夫人吃过午饭,就商定要把阿朗达送回到他的寄宿学校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放心地求神问卜了。后来,我去了歌剧院,我弟弟事先与我约定在那里与我碰头,为的是一同前往旺卢夫人家赴宴。
旺卢夫人非常热情,她说:“您将有幸与布隆代尔夫人及其丈夫共进晚餐。”
读者应该记得,她就是我差点娶为妻室的马侬•巴勒蒂。
“她知道我在这里么?”我问。
“不知道,我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呢。”
“好在您没打算给我一个惊喜,为此我要对您表示感激。咱们后会有期,夫人,今天我必须向您道个别。作为一个体面的男人,我觉得任何有布隆代尔夫人的地方我都不能停留。”
我扭头就走,这使在场的人呆若木鸡。顿时,我也不晓得要往哪儿走,就叫住一辆出租马车,直奔我弟媳住处吃晚饭,她见我来了,简直受宠若惊。晚餐期间,这个可爱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在埋怨自己的丈夫,因为他既然知道无力满足一个女人的欲望,就不该娶她为妻。
“你在嫁给他之前为什么不做做试验?”
“可是我主动提这种要求合适么?再说,谁会相信他这么一表人材,岂会百无一用哩?话还得从头说起,当初我在意大利歌剧院跳舞——这你是知道的,受到教会财务处长塞恩西先生的庇护。就是他把你弟弟请到家里来的。我一见面就喜欢他,不久发现他爱上了我。我那位情人劝我说,通过这桩婚事是给我确立地位的极好机会。我把这个念头放在心里,并且决定什么也不对他允诺。他早上就会跑来看我,常常发现我还没起床,我们于是在一起说说话,他好像变得热情似火,不过都是以亲吻告终的。我在等他正式开口提亲,那样就正中下怀了。就在那个关键时刻,塞恩西先生为我办妥了一千埃居的年金,以便让我退出舞台后有所保障。
“就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塞恩西先生请你弟弟到乡间小住一个月,还把我带了过去,为了维持体面的外表,临时商定以妻子的身份把我向众人介绍。这个建议被卡萨诺瓦当作玩笑接受了,他以为这不会产生任何后果。因此,他见到我情人一家及其亲戚时就说我是他的太太。那些亲戚有的是国会议员,有的是军官,有的是镇上吃得开的人,他们的妻子个个都是时髦女人。正因为有这么个喜剧构思,他就借故有权同枕共眠了。我要是断然拒绝,就会自行暴露,进而陷入极其难堪之中。无论如何,我绝非不肯向他让步,相反,我意识到,这是实现心愿的一条捷径呢。
“可是如今我能跟你说些什么呀?你的兄弟对我忠心耿耿,不断用行动向我证明他的爱,连续和我过了三十个夜晚,却从来不曾有一次能够有个理所当然的收场。”
“可是你应当由此推论他患有阳萎嘛,否则,他是不可能出现这种表现的,除非他是个泥塑木雕,不然就是曾经发誓抵制诱惑,禁欲洁身。”
“那你是这么认为的了,可事实上,行与不行,他本人从来不曾作过任何表示。”
“你自己为什么没有证实一下呢?”
“由于虚荣心,甚至还有多余的自尊心,不允许我探索真相。我甚至丝毫没有起过疑心,只是一味地通过各种古怪念头来满足自尊心。我以为他由于真心实意地爱我,因而不敢在我正式成为妻子之前拿我做试验呢。这就不允许我主动屈尊纡贵地查明个中缘由啊。”
“我的好弟媳呀,这些虽然十分反常,但你若是个天真无瑕的姑娘,那自然可以理解。不过,我弟弟非常清楚,你早已不是个情场新手了呢。”
“这倒一点不假。但是,当一个女人处在恋爱之中,而且受到自尊与情欲两相夹攻之际,什么荒唐想法都会产生的呀。”
“你这些反思很合情理,只可惜为时已晚了。”
“这我太清楚了。最后,我们一同回到了巴黎,他住到他的宿舍,我住到我的小屋,他继续向我献殷勤,我继续接待他的来访,但却对他这种古怪举动感到莫名其妙。塞恩西先生得知我们之间并没有实质性进展以后,就作了种种猜测,仍然不曾解开谜团。‘毫无疑问,他是怕把你的肚子搞大了,’他说,‘那就不得不把你娶过去呢。’我本人也信以为真了。可我还是觉得,这对于恋爱中的男人来说真是一种奇怪的思路。
“法国警卫队军官内勒先生有一次到你弟弟屋里来看我(他娶了个漂亮妻子,我们是在乡下认识的)。军官见我不在他的屋里,就问他,我为啥没跟他住在一起。他毫不掩饰地说,其实我不是他的妻子,当初是闹着玩儿的。内勒先生就跑来向我求证这件事,当他得知实情后,就问我说,假如逼迫卡萨诺瓦和我结婚,我是否反对,我回答说,不仅不反对,而且高兴得很哪。这就够了。他于是去找你弟弟,当初他若是没有把我当作妻子加以引荐,他的妻子就绝对不会同意与我结交,从而让我享受到了上流社会所有的特权;他玩弄这种骗术是对大家的侮辱,现在有两条路可供选择,要么是在一周之内与我完婚,从而将功赎罪;否则,来一场生死决斗。他还说,假如他决斗失败,别的那些像他一样的蒙羞者会为他报仇雪恨的。卡萨诺瓦哈哈一笑说,他才不会为了拒绝与我结婚而去决斗呢,相反,他情愿为了把我夺到手而执戟冲杀。‘我爱她,只要能够得到她的喜欢,我绝对愿意向她伸出结缘之手。求您行行好,’他还补充道,‘亲自为我铺平道路,我随时听从您的指教。’
“内勒先生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答应负起全责,接着就把这个讯息带给我,我一听满心欢喜,于是在一个礼拜之内就办完了。婚礼当晚,内勒先生为我们搞了一场丰盛的家宴,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卡萨诺瓦的老婆。可是,有名无实呀,虽然行过大礼,说过‘愿嫁’,我其实并没有真正地结婚,因为你的弟弟压根儿就阳萎。我好命苦,这完全是他的不对,因为他对自己的情况应该一清二楚。他把我坑苦了呀!”
“可他是被逼无奈呀,与其说该受指责,不说是值得怜悯。我也为你惋惜,不过我还是得怪你,既然同床共枕了一个月时间,他都从未向你展示雄性威力,你总该对事情的真相产生怀疑嘛。你哪怕是个涉世不深的新手,塞恩西先生也该让你长了见识呀,他总得明白,没有哪个男人躺在床上搂着美女的胴体时不会本能地自我表现一番——除非他丝毫没有雄性功能。”
“听你这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呢,而我们俩从来就没往那上面想,他仪表堂堂,貌似一位大力神。”
“亲爱的弟媳妇,我看,你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补救办法:要么解除婚姻,要么找个情人。我想我弟弟是个明白人,不会反对的。”
“我是绝对自由的,但要说到找情人或者闹离婚,我可不能有这种想法,因为那个可怜的家伙待我这么好,所以我只会越来越爱他,当然这也更加增加了我的痛苦。”
我发现这个可怜的女人太凄苦了,所以只要她开口,我是巴不得给她一点安慰。可这是绝对不行的。然而,她通过这么一番倾诉,倒是暂时地减缓了那份忧伤,为此,我对她鼓励了几句,并且还亲吻了她,使她看到我和我弟弟是迥然不同的,最后,我向她道了晚安。
第二天,我前去看望旺卢夫人,她告诉我说,布隆代尔太太请她向我道谢,因为我没有留在那里吃晚饭,而她丈夫要求转告我的是,他为没能见到我而抱憾,否则他就可以让我知道,他是多么地心怀感激呢。
“他本来应该找个处女做老婆的呀,可那不能归咎于我,至于感谢,那他只要感谢马侬•巴勒蒂就够了。听说他有了个漂亮的儿子呢,他住在卢浮宫那里,而她则另外住在小香街第九段一所房屋内。”
“这倒不假,但是他每天陪她一块儿吃晚饭。”
“对结了婚的两口子来说,这可算是奇怪的做法呢!”
“我跟你说,这样可好着哩,布隆代尔把老婆娶回来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成为被征服者。他说这样能够让爱情保持生机;还说既然从来没有一个情妇够格做他的妻子,那末,只要能让一个妻子够格做他的情妇,恰恰就是他的幸福所在。”
第二天我把全部时间都用来思考吕曼太太所提出的问卜难题了,直到晚上才告结束。她对我所给出的答案十分满意。五六年之后,她的女儿科埃丹法奥小姐嫁给德•波利尼亚克先生,就是依照我们共同占星的预言办的。
住在德普鲁维大街那个让我无比心仪的俏丽袜商早已不在巴黎了,她被某位姓朗格拉德的先生带走了,而她的丈夫则在贫困中度日。卡米拉病倒了,科拉丽娜当了侯爵夫人,同时还是孔蒂亲王之子拉•马尔什伯爵的名誉情妇,二十年后则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当时他已经荣获马耳他十字勋章,并且拥有了蒙特利尔勋爵的称号。我认识的其他女人,有的成了寡妇,有的迁往外省,还有的则没法找到。
我当年见到的巴黎就是那种样子——女人、计谋以及行为准则变起来极其迅忽,犹如幻化迭出的时尚一般。
我和老朋友马勒蒂共同度过了一天时光,他在父亲去世后就告别了演艺舞台,娶了个漂亮的芭蕾舞女。他正在对蜜蜂花做实验,希望成功地找到点金石。
我在法兰西喜剧院意外地遇到了诗人普安希内,他一连与我拥抱了好几次,然后告诉我说,他在帕尔马受到了迪蒂洛先生的热心关照。
“他没能为我谋个职位,”他说,“因为在意大利没人知道该怎样对待一个法国诗人。”
“您有利斯莫尔勋爵的任何消息么?”我问。
“有,他从里窝那给他的母亲写过信,说是要去印度,亏得有您好心接济的一千路易,否则他这时可能就在罗马蹲监狱呢。”
“我很想知道他的生活境况,我愿意和您一同去看看米拉迪。”
“我会把您在巴黎的消息告诉她的,保准她会请您吃晚饭,因为她是最最迫切希望见到您的人。”
“您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我问他说,“您对阿波罗满意么?”
“您不是帕克托勒斯河的财神,我穷得身无一文,房无一间,您要是肯请我吃顿晚饭,我就千恩万谢了。我会给您读读刚刚写成的剧本《圈子》,它就在我的口袋里,演员们已经接受了。我对排演成功是满有信心的。”
《圈子》是部散文体短剧,诗人嘲笑了公爵的内科医生赫伦希旺特(此人的兄弟我曾在索洛尔见过)的行话,事实证明,剧本写得很成功。
我带他一块儿去吃晚饭,缪斯的这位可怜门徒吃起来狼吞虎咽。第二天,他跑来对我说,利斯莫尔女伯爵希望我去吃晚饭。
我发现风韵犹存的贵妇与她的老情人康布雷大主教圣阿尔班在一起,后者把自己的主教俸禄全都用在她的身上。这位都会才子是奥尔良公爵兼法兰西摄政王与一名女戏子的私生子。他陪我们一块儿用餐,但是,除了吃东西之外,从来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的情妇则一个劲地对我谈论着她的儿子,把他的聪明智慧吹上了天,其实利斯莫尔少爷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纨袴子弟。可我觉得有必要顺着她的意思,若是跟她唱反调就不厚道了。我临走答应她说,往后只要遇到她的儿子,就一定写信给她。
普安希内这个没心没肺、无家可归的家伙留在我的屋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我请他喝了两杯巧克力茶,然后给了他一笔钱,够他找个客房住住。从此再未谋面,没过几年,他就溺水而亡,不是他死在缪斯的灵泉河,而是死在西班牙的瓜达尔基维尔河。他还曾对我说过,他在伏尔泰先生那里住了一个礼拜,之所以匆匆赶回巴黎,是为了把莫雷莱(Morellet)从巴士底狱接出来。
在离开巴黎之前,并我没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了,只是等待订做的几件衣服,还有就是圣父赐赠的带有红宝石与钻石十字架的金马刺勋章。
这些东西可望在五六天内到手,恰恰就在这时,一件不幸事件迫使我马上离开。这件事实在不堪回首,那是由于我的大意疏忽而引起的,差点让我身败名裂,遑论那区区十万法郎了,遭遇不幸的笨蛋们往往喜欢埋怨命运,其实还得怪自己不好——我为诸如此类的笨蛋们感到遗憾。
上午十点钟在杜勒丽花园散步的时候,我竟会阴差阳错地遇上了达兹侬库和另外一个女孩子。达兹侬库是个芭蕾舞女,上次离开巴黎之前,我经过一番周折在歌剧院与她结识。这次天从人愿,我带有庆幸之意朝她走去,没怎么费劲就成功地说服她跟我去“精英胜地”吃饭。
我们走向御桥,叫了一辆驶往餐馆的出租马车。订餐完毕,我们就进花园散步,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下来了两个人,一看就是闯荡江湖的,身边两个姑娘竟与我带的两个姑娘是朋友。无巧不巧,店堂女主人看到这里,就从门里走了出来对我们说,要是我们愿意共桌同席,她可以提供一顿精美的菜肴。我没有吭声,换句话说,我在身边那两个临时情妇连声附和的情况下作了让步。结果,饭菜是无可挑剔,等付完了账单,我发现手上的戒指不翼而飞了,记得用餐期间曾经脱下来给其中一个名叫桑蒂斯的家伙欣赏过,因为他说想要细看一眼的。戒指上的微缩画作极为精致,镶嵌的钻石足有二十五个金路易。我很有礼貌地要求桑蒂斯把戒指还给我,他口气极其冷静地回答说,他已经还给我了。
“你要是已经还给我了,”我说,“那我就该戴在手上,可是这里没有啊。”
他坚持他的说法。女孩子们没有做声,可是桑蒂斯的葡萄牙朋友沙维尔居然厚着脸皮对我说,他亲眼看见他还给我的。
“你撒谎,”我一把抓住桑蒂斯的围脖丝巾,正告他说,别想在我没拿到戒指之前就走开。可就在这时,那个葡萄牙人站起来帮他的朋友,我手握刀剑,往后退了一步,并且重申了我的观点。女店主来到现场,吓得大叫一声,桑蒂斯对我说,假如我让他到旁边说句悄悄话,那他就能让我相信真相了。我满以为他不好意思当着众人把戒指还给我,因而打算背地里把它交还到我的手上呢——于是,我收起宝剑,朗声说道:
“那就走吧。”
沙维尔和四个女孩子坐上马车返回巴黎而去。桑蒂斯跟我来到城堡背后,他满脸堆笑对我说,他只想和我开个玩笑,他把戒指塞进他朋友的衣兜里了,等回到巴黎之后他就还给我呢。
“撒谎,”我说,“你朋友说是看见你还给我的,你现在把他放跑了,你以为我是个大傻瓜,这点小花招就能让我上当么?你们是一对土匪。”
说着,我就伸手去拽他的表链,可他身子往后一退,顺手拔出刀来。我也拔刀相向,他却抢先朝我刺了过来,我挥刀挡了一下,并且趁势刺进他的身体。他一边呼救一边倒下。我收起刀剑,不管他了,只顾找到自己的马车,动身返回巴黎而去。
我在莫贝尔广场下了车,拐弯抹角地走回自己的栈房。我心里有数,当时肯定不曾有人上门搜查呢,因为就连店主都不晓得我姓甚名谁。
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忙着收拾行李,并且嘱咐科斯塔把它们一一装车,然后我就去找于尔菲夫人,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并且对她说,等她考虑好要让我带走什么东西,她就可以送交到科斯塔手上,后者将与我分头行动,到了奥格斯堡再碰头。我本该让她派自己的仆人把东西直接送给我的,可是,我由于神不守舍而犯了迷糊。此外,我也没想到科斯塔这家伙竟然是个蟊贼。
我回到圣灵旅馆时,对这个无赖吩咐了一番,叫他守口如瓶,并且刻不容缓地动身上路,我还交给了他一笔川资呢。
我坐上自己的马车,让租来的四匹马拉到第二座驿站,接下来我一路直奔斯特拉斯堡,那里有德萨莫瓦斯和我的西班牙仆人等候着。
我在斯特拉斯堡并没有任何要事,所以决定马上就到莱茵河对岸去,可是德萨莫瓦斯则劝我随他一同前去见见一个俊俏妇人,为了和我们一道同行,她专门推迟了前往奥格斯堡的行期。
“她是你认识的一位少妇,”德萨莫瓦斯这个假冒侯爵说,“可我已经答应过她,所以暂不说出她的名字。她身边只带着一名侍女,我敢肯定,你见了她会很开心的。”
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就跟随德萨莫瓦斯走进了为我订的房间,只见里面有个漂亮女子,但我第一眼并未认出她来。过了一会儿,我终于记起来了,八年前我在德累斯顿看戏时见过她,曾经觉得她很有姿色。那时她属于布吕尔伯爵,后者是萨克森选帝侯兼波兰国王的大司马。不过,我甚至连拜访她的打算都没有。这次得知她是重任在肩,准备前往奥格斯堡,我顿时大喜,认为此番晤面充满良机。
我们彼此说出了这次幸会的感受,接着便为次日前往奥格斯堡的行程作些安排。美人儿想去趟慕尼黑,而我在那个小小的都城并没有要办的事情,所以还是决定她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敢肯定,”她说,“您是打算独自一人前往那里,因为参加会议的各国特使要等到九月份才会去奥格斯堡呢。”
我们在一起吃了顿晚饭,第二天就启程上路,她和她的使女同坐一车,我和德萨莫瓦斯同坐一车,而勒迪克则骑马在前开道。可是,到了拉施塔特,我们对调了一下,因为勒诺女士觉得要是改坐我的马车,就会减少路人的好奇心,而德萨莫瓦斯则更愿意陪伴她的使女坐上她的马车。我们俩没过多久就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她向我谈了自己的现状,我则向她讲述了我所有不必隐瞒的事情。我告诉她说,我肩负着里斯本王宫的一项使命,她相信了我的话,而我则认为她去慕尼黑和奥格斯堡只不过是为了销售钻石。
话题转到了德萨莫瓦斯身上,她于是说道,虽然我完全可以继续与他保持关系,但我不该让他自诩为“侯爵”。
“不过,”我回答说,“他是南希侯爵德萨莫瓦斯的儿子呀。”
“他仅仅是在外交部领受一笔可怜退休金的老信差而已。南希侯爵德萨莫瓦斯我是认得的,年并没有他这么老。”
“这么说来不可能是他的父亲啰。”
“早在他担任信差的时候,‘幽灵’旅馆的掌柜就认识他啦。”
“您怎么会遇上他的呢?”
“我们曾经一块儿在大食堂共桌吃过饭。饭后,他走进我房间对我说,他正在等候一个人,以便前往奥格斯堡,还说,我们可以同路而行。他提到了您的大名,我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所等待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您,于是咱们高高兴兴地聚在了一起。不过,我有个建议,请您把假名字和假头衔扔掉吧,您为什么自称塞恩加尔?”
“那是我的名字呀,亲爱的。没有理由不让早就知道我姓卡萨诺瓦的人们喊我卡萨诺瓦,同样,我也叫这个名字嘛。您应该理解这一点呀。”
“好,我明白,您的母亲目前在布拉格,那里在打仗,所以她连一分钱的抚恤金也领不到。既然如此,我想她可能处在窘迫困境之中呢。”
“这我知道,我没有忘记孝子的本分,所以给她寄了钱。”
“这一点值得赞赏。您到了奥格斯堡住在哪里?”
“我打算租一座房屋,假如您愿意,我就请您担任女东家,不会亏待您的。”
“这个主意挺妙,我的朋友!我们可以在里面举办像样的晚宴,夜里还可以赌赌钱。”
“这个计划肯定令人开心。”
“我负责给您请个一流的厨师。巴伐利亚的厨师也是很出名的。我们一定可以在国会上出点风头,大家都会说咱们俩已经爱得晕头转向呢。”
“我在爱情专一这个问题上是容不得半点不忠的,亲爱的,这一点可含糊不得哟。”
“那个嘛,朋友,您就信任我吧。我住在德累斯顿的时候咋样,您是再清楚不过的啦。”
“我信任您,但不能盲目信任,我得警告你。与此同时,让咱们别再客套拘礼了,用‘你’字直接称呼吧。这样才像是恋人嘛。”
“太好了,吻我吧。”
我这个姓勒诺的美人儿不喜欢夜间外出,因为她在晚餐席上无法节制饮食,喝到头重脚轻时就往床上一躺。由于酒力的作用,这个女中豪杰一发而不可收,把我搞得筋疲力尽,我叫她放我一马,让我独自呆着,她只好乖乖照办。
到了奥格斯堡,我们打算下榻于“三个摩尔人”旅馆,掌柜的说,可以提供一顿考究的午餐,但是没法给我安排客房,因为法国使团已经把整座旅馆包下了。我决定带上介绍信去找卡利先生,他当即为我找了一座花园洋房,我一下子租了半年,勒诺女士欢喜之至。
与会者尚未到达奥格斯堡。勒诺女士有事要到慕尼黑去一趟,便对我说,她这一走,我势必感到冷清,不如陪她一同前往,我被她说动了。我们下榻于“牡鹿”客栈,发现住宿条件极佳。德萨莫瓦斯另外找了家旅店。我和我的新伴侣各有各的事,互不干扰,我给她安排了一辆豪华马车和一辆出租马车,我本人也是如此。
在此之前,伽马修士交给我一封信,那是阿尔马达大使写给英国驻巴伐利亚王朝大使斯托蒙特爵士的委托书。既然这位贵族老爷正在慕尼黑,我当然巴不得赶快交差了事。他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我,并且保证时候一到就尽力而为,好在此前哈利法克斯爵士全都与他谈过了。我在告别那位英国勋爵之后,又去求见法国大使德•福拉尔先生,向他呈交了舒瓦瑟尔先生托于尔菲夫人带给我的那封信函。福拉尔先生极其热忱地接见了我,并且邀请我第二天前去吃饭,过了一天,他把我引荐给了选帝侯。
我呆在慕尼黑那倒霉的四个星期之中,法国大使官邸是我唯一常去的地方。我有充足理由给那四个星期冠以“倒霉”二字,因为我把所有的钱全都弄没了,价值四万法郎的珠宝典押出去再也没能赎回来,更有甚者,我还失掉了健康,害我的莫过于勒诺和德萨莫瓦斯,后者对我完全是恩将仇报啊。
在我到达慕尼黑的第三天,我不得不对萨克森选帝侯的遗孀作一次私人访问,因为我的妹夫在太妃宫中供职,他硬要我去,说这是不可回避的,因为她已经知道我的情况,而且还多次问起我呢。我的礼貌之举倒是并不遗憾,因为太妃相当热忱,还叫我讲述了不少事情。她与所有无所事事的人们一样心怀好奇但又缺乏自信,因为受到本身智力和素养的局限。
我这一生干了不少蠢事,我会像卢梭那样坦诚忏悔,却比那个不幸的伟人少些自负心理。然而,在我干的蠢事当中,很少有比这次在无所事事的情形之下来到慕尼黑更荒唐的了。我是在经历一段危机——从我离开都灵,或者更早一些——起自我离开那不勒斯之时,就已经灾星不断,愈演愈烈。深夜翻车啦,利斯莫尔家的晚间胡闹啦,结交德萨莫瓦斯啦,前往“精美胜地”郊游啦,错把科斯塔当成好人来托付大事呀,和勒诺勾勾搭搭呀,真可谓不一而足……最最愚不可及的是,我在某场法罗牌赌局中竟被一帮赌棍榨得干干净净,坐庄的是欧洲顶顶有名的赌场高手。其中就有供职于茨威布吕肯公爵弗雷德里克手下的阿富利修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公爵授予他副官头衔,其实,人所共知,他是个狡诈透顶的无赖。
我每天去赌,时常赌光了就赊账,一想到次日必须如数还钱,我心里就不是滋味。等我在银行债台高筑之后,我就去找放高利贷的犹太人,他们需要担保,这时德萨莫瓦斯就充当中间人,他和勒诺女士联手,到头来,他们就把手伸到我所拥有的一切东西上去了。她给我造成的危害这还不算最严重,更有甚者,她还把一种不易发现的恶疾传给了我,这种恶疾隐藏在她的体内,外表完好无损,那白嫩的皮肤一看就是绝对健康的样子,所以危险性尤为严重。总而言之,这条来自地狱的毒蛇为了毁掉我而借助魔力把我迷住了,我整整一个月都不曾把那个疾病当回事,因为她对我花言巧语,说是如果我在慕尼黑期间请外科医生看病的话,就会损害到她的名声,因为出入宫廷的人都知道我们俩同吃同住,宛若夫妻。
如今回想这件事,我简直没法理解,自己竟会屈从于她的意愿,尤其令人发指的是,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传给我的毒素不断增多!
我在慕尼黑的逗留真可谓一种天谴,换句话说,在那倒霉的一个月中,我经历了各种形式的惩罚,仿佛所有堕落者的一切痛苦都揉合起来,让我提前品尝到了他们在地狱中的滋味。勒诺喜好赌博,德萨莫瓦斯则为她出牌,与她平分。我是从来不跟他们同桌打牌的,因为那个假冒侯爵玩起骗术来心狠手辣,常常是赌技差劲,脸皮特厚。他把一些声名狼藉的人邀到我们客栈,用我的钱来招待他们,等到晚上赌局一开,常会出现恶心场面。
在我最后两次与萨克森太妃娘娘交谈时,她让我感到非常地难堪。
“先生,此地人人皆知,您与勒诺女士住在一处,”太妃对我说,“她在您屋里的所作所为,您可能尚不知晓,那会让您丧失信誉,我劝您还是了断吧。”
她并不知道,我是被逼无奈呀。我离开巴黎已经一个月时间了,但却还是没有于尔菲夫人或是科斯塔的任何音讯。我猜不到其中的缘故,但我开始对我那个意大利仆人起了疑心。我还生怕善良的于尔菲夫人已经撒手人寰,或者恢复神志——两者对我的影响全都一样,此外,我当时的境况使我没法查明自己迫切希望知道的情由,具体说来,一是为了放下心来,二是为了充实钱包。
我已然一无所有,尤其痛心的是,不得不暗暗承认自己感觉到了年老体衰的征兆,不复拥有青春所赋予的旷达自信以及力量意识,而人生经历尚未使我充分成熟起来,故而无法加以自我纠正。但是,我的个性中所特有的果断习惯倒是并未丧失殆尽,因此我毅然决然地辞别勒诺女士,只说将在奥格斯堡等她。她倒也不曾试图挽留,而是答应说,一旦可能,立即就去与我会合,因为她的钻石交易即将做成。我于是出发上路,仍由勒迪克骑马在前开道。值得庆幸的是,德萨莫瓦斯决定和那个贱货留在一起(正是由于他的缘故,我才结识了她个丧门星)。我来到奥格斯堡那个漂亮住所,当即往床上一躺,决定足不出户,一直等到彻底摆脱那个病魔为止。我的银行家朋友卡利先生为我推荐了一个叫凯发利兹的医生,他是名医法热先生的门徒,几年前我在巴黎得过同类病症就是法热帮我治好的。凯发利兹被看作是奥格斯堡最好的外科医生。经过检查,他对我说,只需使用发汗剂就能治好我的疾病,不需要开刀。因此,他着手对我采取严格的节食措施,辅以浴疗和水银按摩。这种疗法折磨了我六个星期,不仅没有痊愈,反倒比他接手之初还要严重。我瘦得吓人,腹股沟处生出了两个大瘤。我只好把它们切除掉,可是手术把我疼死了,差点送掉老命,然而却无济于事。他笨手笨脚的,切断了动脉血管,好容易才把血止住了,若不是多亏阿尔加蒂先生从中相助,我可能早就没命了——阿尔加蒂是来自波洛尼亚的内科医生,在奥格斯堡主教兼亲王手下供职。
我公开宣布再也不让凯发利兹看病了,于是阿尔加蒂就当着我的面配制了九十粒含有木蜜的药丸。早晨我口服一粒,伴以一大杯稀释牛奶,晚上再服一粒,随即喝些大麦茶,当时只能吸收这么多养份。采用这种奇特的疗法,我在两个半月之后康复,但是直至年底我才恢复了体力与体重。
就在我经受这段苦难的时候,我知道了科斯塔携宝潜逃之详情,于尔菲托他把一百路易连同一只装有钻石、手表、鼻咽壶、绣衣的漂亮箱子给我带来,另外还向他提供了一笔路费,可他却挟持钱物逃之夭夭。好心的夫人另外还送给我一张价值五万法郎的汇票,幸好当时没来得及交给科斯塔这个瘟贼,因而这笔钱就把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而这种困境是本人不轨之举造成的。
与此同时,我还深切地感到了另外一种失望——我发现勒迪克正在对我行窃呢。我本来打算原谅他的,可他把我逼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于是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来对他采取公开惩罚。但我并没有立即将他赶走,而是在第二年年初回到巴黎时才着手动了真格。
到了九月底,迹象益发地明朗化,国会会议肯定是开不成了,勒诺女士和德萨莫瓦斯在返回巴黎时路过奥格斯堡,可她没敢前来看我,生怕我要她把那些偷偷占为已有的物品与动产归还给我,想必她猜到我对她过去的无赖行径已经有所耳闻了。约在四五年以后,她嫁给了某个姓伯默尔的先生——正是此人把那根闻名遐迩的钻石项链送给了枢机主教罗昂——他认为这根项链起初是专门为时运不济的法兰西王后玛丽•安托瓦妮特打造的。我回到巴黎时,勒诺还在那里,但我并未打算与她见面,目的是尽量忘掉一切。不过,倘若时间许可,我就不会轻易放过那个臭名昭著的德萨莫瓦斯,非要割下他的耳朵才快活。然而,这个老流氓一定意识到我为他准备好了报复举措,因而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不久以后,他由于贫病交加而在诺曼底一命呜呼。
我好了伤疤忘了痛,刚一康复就及时行乐起来。我的好厨师安妮弥尔只好努力满足我的要求,此前她已经闲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经历了三个星期的饥饿,因而本能地需要再次长膘,恢复体重。我的房东及其女儿格特鲁德(她曾应邀与我同桌用餐),望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可吓呆了,生怕暴饮暴食会出人命。而救过我一条性命的阿尔加蒂大夫则说,这样下去会引起消化不良,最终把我送进坟墓。但是我的饮食之需却比他的侃侃而谈更有效力,因此我不听劝告,结果还是我做对了,由于吃得又多又好,我恢复了原有的体格,不久就能重返情场,在爱情的祭坛上再展雄风了。
格特鲁德和我的厨娘都很年轻,也很漂亮,我一见就欲火中烧,于是将她俩同时揽入怀中,否则,若是分次行动,则会两头落空。此外,我心里明白,时间宝贵,耗费不起,因为我已经答应于尔菲夫人,务必于一七六二年元旦赶到她在渡口街的新居去共进晚餐。她用作装潢的豪华挂毯,本来是专门为萨瓦总督编织的,上面的图案反映了点金术的操作流程。她在信中写道,她曾光顾过“精美胜地”,所以获悉了那个被我一刀刺入身体的意大利人桑蒂斯的情况,他伤势痊愈之后由于欺诈行为而被送进比赛特城堡吃了官司。
格特鲁德和安妮弥尔高高兴兴地陪伴我度完了在奥格斯堡的最后几天时光,不过,她们的缠绵厮守仍不足以让我放弃与上流社会的交往。我多次造访迈克斯•兰贝格伯爵,他在主教兼亲王宫中担任大元帅之职。他的妻子颇有姿色,是个善于吸引大批宾客的妇人。我在伯爵府上认识了在普鲁士军队担任尉官的泽伦廷男爵,当时正在奥格斯堡为其上司招募新兵。把我吸引到兰贝格伯爵跟前的是其文学天才,他的学养最高,知识面广,出版过的一些著述颇受关注。我与他保持通信联系,直到四年前他去世为止——他由于本身的过失而死于一七九二年。我说他由于本身的过失,其实是说,“由于他的私人医生之过”,后者使用水银给他医治一种与性爱无关的病症,致使他在死后仍然蒙受耻辱。
他的遗孀风韵依旧不减当年,仍然住在巴伐利亚,继续受到友人和女儿的热爱,在她的操持之下,女儿们全都嫁给了好人家。
在此期间,一个来自我们祖国的简陋戏班子到达了奥格斯堡,我帮他们争取到了在一家简陋小剧场上演剧目的许可证。由于他们碰到一件因我而起的小插曲,我打算写出来给读者们看看,为的是博得大家开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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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1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

经过通报,有个长相丑陋但却活泼健谈的女人带着意大利腔调走进我的屋子,求我出面去找地方官,请他批准她所属的剧团在此演出。虽说长得丑,但她是个意大利人,而且可怜巴巴的,于是我连她姓甚名谁都顾不得动问一声,也没有考虑是否值得为这么个剧团劳神费劲,就欣然答应为她效力,结果轻而易举地争取到了演出许可。
我去观看了首场公演,意外地发现领衔主角竟是我二十年前在圣奇普里亚诺神学院求学期间的威尼斯老同学。他名叫巴悉,和我一样抛弃了神职。由于命运的安排,他开始了演艺生涯,从头看到脚,他完全是一副寒酸之相,而我虽然命运多蹇,饱经风霜,但却显得阔绰气派。
我很想了解他的人生经历,此外,还有年轻时代的同窗友情,于是我再也坐不住了,刚一落幕就直奔后台,为的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意外。他当即认出了我,拥抱过后,便介绍我认识他的妻子(就是先前去找我的那个女人)和女儿,女儿约摸才十三四岁,颇有姿色,她跳的舞我也爱看。他见我对他和他的家人都很热忱,就转而向同事们(他是他们的导演)介绍起我来,说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听了他的介绍,众人看看我胸前佩戴着十字勋章,穿着打扮像个贵族,就说我是奥格斯堡市民要找的那个周游列国的大江湖。巴悉听了却不予纠正,这让我大为诧异。
卸妆之后,大家重新穿上日常便装,这时,巴悉的丑太太挽起我的手臂,将我带出剧场,声称要请我吃晚饭。我只好随她往那里带了,没过多久,我们来到一处客栈。楼下一个大房间既是厨房,又是餐厅,也是卧室。中间摆放的一张条桌,被一块破旧的台布盖住了,台布看上去已有个把月未曾换洗了,条桌的另一头放着个脏钵头,有人在里面洗碗——那是中午留下来的,等到洗完之后用来盛晚饭呢。一支蜡烛插在破瓶的颈部,给陋室带来微弱的光明,由于没有剪除灯花的工具,巴悉的脏老婆就用食指和拇指一掐,再往地上一扔,动作极其熟练,然后就用台布擦了擦手,根本不觉得难为情。剧团勤杂工把一大盆回锅肉端了上来,肉块子漂浮在一种浑沌不清的汤汁上面,全家人如狼似虎,用面包片儿在肉汤里捞来捞去,至于如何将大块面包掰成小块,那也非常直截了当,不需要刀叉,只要手指与牙齿并用即可——由于人人如此,因而谁都无权嗤之以鼻。端菜的也是个演员,他留着长长的大胡子,专门在剧中扮演杀人犯和剪径者的角色。一只大大的啤酒罐从一张嘴唇送到另一张嘴唇边上,置身于如此蹩脚贫困的场合,我不禁扪心自问道:“什么是快乐?”为了结束这顿晚餐,那位演员兼伙夫的大胡子端上来第二只盆子,里面装的是煎肉,转眼之间就被一扫而光,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巴悉倒是善解人意,见我不想参与这种狼吞虎咽,也就没有强我所难,这让我打心底里感激。
这个窝棚宴席结束之后,巴悉对我讲述了他的人生经历,听上去一切都平淡无奇。与此同时,他的漂亮女儿坐在我的大腿上显得十分乖巧,并且故意要我对她的天真纯洁信以为真。最后,他说要去趟威尼斯,因为狂欢节必定会让他时来运转。我祝他一切顺利,而当他问我从事何种职业时,我突发奇想,说是当医生的。
“这可是个比我强多了的职业呀,”他说,“我很想送你一件珍贵的礼物。”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我问。
巴悉回答说:“是威尼斯解毒剂,每一磅你可以卖两个弗罗林,而你只需花费四个格罗申(groschen)。”
“那我就收下了,不过请问,你对现在的收入是否满意?”
“第一场演出嘛,我也没啥好抱怨的,付掉所有的开销所剩下来的钱够我来为每个演员支付一块弗罗林。可是,我不晓得明天怎么开工资,因为大家在跟我闹别扭,说是除非我预先支付一块钱,否则就不上台呢。”
“其实他们要的不算多啊。”
“这我知道,可我没有多余的铜板,也没有东西可以拿到当铺去呀。不然的话,我是会满足他们这个要求的,他们闹下去会后悔的,因为我可以肯定,明天至少能挣五十块呢。”
“你们总共多少人?”
“十五个,包括我们一家人。你能借给我十块弗罗林么?明天散戏之后就还你。”
“好的,不过我打算请你们大家到剧场旁边的酒店吃晚饭。这里是十块钱。”
这个可怜家伙感激万分,简直不知说啥才好,只是一个劲地保证照办,先去预订每人一块钱的晚餐。我要亲眼看着那帮饥肠辘辘的演员们津津有味地饱餐一顿,那将会让我发出舒心的一笑。
剧团第二天上台表演了,但是观众至大只来了二三十个人,可怜的巴悉所挣到的钱只能勉强应付音乐和照明的开支。他感到非常绝望,根本没钱还我,相反,他又跑来要我再借十块钱,仍然指望第二天会有较好的上座率。为了安慰他,我说等吃过晚饭我们具体谈一谈,希望他和他的全体演职人员准时到达酒店。
我让大家尽情地喝着马格拉瓦特葡萄酒,致使晚餐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为只为了其中有个来自斯特拉斯堡的姑娘,她一下就把我深深吸引住了,我产生了占为已有的念头。她在剧团是唱女高音的配角,身材迷人,嗓音甜美,她用带有阿尔萨斯的方言口音讲起意大利语,并且伴有赏心悦目,妙不可言的手势,当时我就忍不住连声大笑。
我拿定主意,打算不迟于明天就把这个女演员弄到手,为此,我在离店之前向全团人员作了如下宣布:“女士们,先生们,我决定以五十块一天的价格把你们包下来,让你们演出一个礼拜,但是有个条件,你们是为我而演,剧场开销要由你们支付。请听明白,你们要按照我的要求确定票价,每天晚上我会从你们当中任选五人一同进餐。假使收入超过五十块,多余的分给你们。”
我这个建议引来一阵欢快之声,于是拿来了纸和笔,双方正式签订了一份协议。
“明天我会把戏票定在与昨天和今天一样的价位上,”我对巴悉说,“至于后天,我们要走着瞧。明天你和你的家人要陪我吃晚饭,还要把那个斯特拉斯堡女郎请来,我也不想把她和她心爱的阿尔齐诺分开。”
第二天,他贴出了一份精心编制的海报,旨在吸引大批观众。可是,正厅后部只坐了一些普通观众,包厢里几乎无人问津。
然而,巴悉还是会不折不扣地按照海报上写的节目安排演出,到了晚餐时分,他满面尴尬地跑来,交给我十一二块弗罗林。我接在手中说:“别泄气。”说完,我就把钱分给了所有的来宾。我们这顿晚餐非常精美,我是背着他们下的菜单。我让他们喝的是上等好酒,一直留大家喝到半夜,其间,我和巴悉的女儿以及那个斯特拉斯堡女郎开了不少的玩笑,她们分别坐在我的两旁,而那个心怀醋意的阿尔齐诺由于看到我和他的女友动手动脚而怏怏不乐。后者极不情愿地让我一遍又一遍地爱抚,因为她希望阿尔齐诺娶她为妻。大家站起身来,我趁机把她拉进怀里,笑嘻嘻地要亲她,这对她的恋人来说无疑是太过分了,他一把将她从我怀里抢了过去。我认为他这样未免有些小家子气,缺乏教养,就抓住他的肩头,并且一脚把他踹出门外,这使他感到了巨大的羞辱。事态变得令人压抑了,因为那个美女伤心地哭了起来。巴悉和他的丑老婆大概由于演艺圈的长久历练而变得心硬如铁,竟会对那个泪水涟涟的姑娘冷嘲热讽,而巴悉的女儿则对她说,这事要怪她的男朋友,是他首先对我翻脸的。她却一个劲地哭哭啼啼,最后她说,我要是不能让她的男朋友回到她的身边,那她就不再过来吃晚饭了。
“我保证把这事摆平,让大家都满意,”我说,并且朝她手上塞了四个泽齐诺,于是,她不久便回嗔作喜,有了笑容。她甚至还要我相信,她并不是个冷若冰霜的人,而且还说,只要我避免激起阿尔齐诺的嫉妒心,她就不会那么戒备森严。我保证按照她的意愿去做,她则努力让我相信,下次若有机会,一定乖乖顺从。
我叫巴悉在海报上公开宣布了第二天的票价,正厅后排两个弗罗林,包厢一个达卡特,而顶层楼座则统统免费,早来早坐,坐满为止。
“生怕没人来呢,”他噤若寒蝉地说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我们到时再说。你应该请警方安排十二名警员维护秩序,他们的工钱由我支付。”
“我们是需要他们过来对付那些涌进来抢免费座位的乌合之众呢,不过,戏院别的地方就难说了……”
“我再说一遍,到时候再看。照我的去办吧,无论成败,我们照常要在晚餐桌上乐呵呵的。”
第二天,我到阿尔齐诺的小阁楼去看他,给了他两个金路易,并且保证对他的女友放尊重一点,结果使他变得像鸽子一样俯首帖耳。
巴悉散发出去的传单引得全城一片哄笑,人人都说他发了疯。然而,一旦人们得知那是经理的主意,而经理其实就是我,那就轮到我来经受冷嘲热讽了——发疯就发疯,我会在乎么?那天晚上,距离开演还有一个小时,顶层楼座那里早已坐满了观众,但是正厅后排空空如也,包厢里只有兰堡伯爵、热那亚的博洛修士和一个年轻人(我怀疑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
台上演员无不卖力,超常发挥,顶层楼座的掌声把这场演出烘托得生气勃勃。
我们到达酒店后,巴悉将当晚的收入三个达卡特拿给了我,我当然作为礼物赠给了他,这对他来说是发财的开端。晚餐席上,我坐在他的妻子和女儿之间,而让斯特拉斯堡女郎和她的恋人靠在一起。我嘱咐剧团负责人沿着这条思路继续坚持下去,不必在意人家的冷嘲热讽,我要求他保证场场都得拿出最佳的剧目。
美酒佳肴让我变得兴高采烈起来,眼看斯特拉斯堡女郎是没指望得手了,我就把注意力转到巴悉的小女儿身上,她让我随意摆布,而她的父母亲只是在一旁直乐呵,阿尔齐诺却生着闷气,因为他不可能像我这样从自己的意中人身上享受这般待遇。可是,我最后当着他的面让巴悉的小女儿春光尽泄之时,这个笨蛋受到了致命的刺激,于是拉起斯特拉斯堡女郎的手,催她一同离去。见此情形,我用不容辩驳的口气命令他注意风度,不准离席,他一听就呆若木鸡,只好背过脸去。而他的美人儿却没有照他的样子行动,相反,她见小巴悉姑娘已经轻而易举地压在了我的身上,就以保护小妹妹为借口,极其巧妙地摆出一种姿势,我趁机将一只手朝她斜插过去,不仅让我增加了愉悦,同时也让她享受了快乐。
这番胡闹景象撩拨得巴悉太太的欲火难熬,她逼迫丈夫向她表示一下夫妻之情,他只好依了她。此时此刻,那个早已坐在壁炉旁边的阿尔齐诺由于脸皮薄,只好两手捂脸,一动也不动。斯特拉斯堡女郎趁此机会彻底服从本能,让我摸了个够。我就放开巴悉的女儿,把她抱到桌子角上取而代之,于是,我终于大功告成,她的热切搂抱至少让我认识到她这次是积极地配合了我的行动。
狂欢结束,我把钱袋往桌上一倒,看到大家分钱的那股迫切劲儿,我只觉得兴味盎然。
我由于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所以经过这番劳累与放纵,足足睡了好长时间才醒来,刚一起床,我就收到一张传票,说是要我去市政厅面见正在值班的市长。我速速穿戴齐整,做好出门的准备,同时迫切希望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其实,我心里清楚,无所畏惧。我一到市政厅,市长就开口用德语对我说话,我听见了等于没听见,理由很充足,我掌握的德语词汇有限,不足以提问应答。他见我听不明白,马上改用怪腔怪调的拉丁语——这在德国的大学里比较流行。
“你为什么使用虚假姓名?”他问。
“我的名字并不虚假,这可以问问银行家卡利,我刚从他那儿兑到了五万弗罗林。”
“这我知道,可是你叫卡萨诺瓦,为什么又使用塞恩加尔这个名字?”
“自创的,之所以自创,就因为它属于我。它合法地属于我,谁若是胆敢占用,我就会不惜一切向他挑战,公开也行,私下也行。”
“这个名字怎么会属于你的呢?”
“因为我创造了这个名字,但是并不因为有了它,我就不是卡萨诺瓦了呀。”
“先生,名字只能有一个,要么是这个,要么是那个。你是不可以同时拥有两个名字的。”
“西班牙人常常有十来个名字呢,葡萄牙人也一样。”
“可你既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葡萄牙人,你是意大利人。说到底,怎么可以自己杜撰名字呢?”
“这是世界上最简单最容易的事情。”
“你倒是给个解释呀。”
“字母表人人有份,那是不争的事实。我从中选取了八个字母,拼成了Seingalt(塞恩加尔),这样组合出来的词儿我是很喜欢的,就把它当成我的姓氏,我还坚信,既然从前不曾有人使用,那么谁也无权否定它,而且未经我的许可,就更加无权使用了。”
“这倒算是深谋远虑呢,不过,你的论据并不充分,反倒有些似是而非,因为你的姓氏应当是你父亲的姓氏才对。”
“我想此言差矣,因为您所承继下来的姓氏不是永恒不变的,即使您和最初的亚当同名同姓,可您的姓氏必定是您某位祖先所创,而非受之于其父。这一点您认同么,市长大人?”
“我倒是应当认同,不过这算是个新鲜事儿。”
“您又错了,不仅不算新鲜,反而应该是非常古老,我保证明天把一大堆自创的姓名带给您看,它们的主人仍然健在,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仍然在使用这些姓名,谁也不会想到要把他们传唤到市政厅质询缘由,除非他们自己发现对社会有害而宣布作废。”
“可你总该承认,禁止虚名假姓的法律是存在的吧?”
“不错,禁止虚名假姓,而我得重申一遍,我的姓名是再真实不过的,我虽然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但我敢肯定,它不至于比我的姓名来得更加真实,因为您很可能不是您所认为的那位父亲亲生之子。”
他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来,把我送到门口,还说,他会向卡利先生打听打听的。
我觉得既然如此,理当亲自去一趟,而且说走就走。卡利先生听完我的讲述哈哈大笑,他告诉我说,市长是个天主教徒,为人很好,也很有钱,可是相当愚蠢,总而言之,是个不难对付的好好先生。
第二天早上,卡利先生过来陪我吃早饭,并且邀我一同前去面见市长。
“昨天我见到他了,”他说,“经过长时间的讨论,我用他本人的论点驳倒了他,结果他现在已经完全赞同你的意见。”
我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因为我有预感,定会受到良好接待。果然不假,我在市政厅里见到了风姿绰约的女士以及和蔼可亲的男士。其中,就有我在剧场见到的那个曾经女扮男装的看客。午餐期间,我用心观察她,再次证实我当初猜的没错。可是,大家与她交谈时总把她当作男子看待,她则假戏真做,惟妙惟肖。而我却故意与她搭讪,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属于男人面对女人插科打诨的那一种),虽然没有点明她的性别,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表示了我的怀疑。她假装什么都没在意的样子,大伙们以为我判断有误,差点笑出声来。
结束午餐,开始喝咖啡时,那个貌似男子的人把嵌在戒指上的肖像展示给某位修士看。那是在场一位女郎的画像,看上去倒是栩栩如生,因为真人长相较丑。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改变我的判断,可当我看见他既恭敬又爱怜地吻起了她的手时,我才开始在心里打起了问号,于是不再插科打诨了。卡利先生趁机对我说,此人虽然外表有些娘娘腔,其实却是个男的,而且真的即将和刚刚吻手的姑娘结婚哩。
“倒是有这个可能,”我回答说,“不过我发觉难以置信啊。”
尽管如此,他在狂欢节期间把她娶了回去,并且获得了可观的陪嫁。不过,那个蒙在鼓里的可怜姑娘年底就伤心而亡,直到弥留之际她才说了个中缘由。她的父母也真蠢,因为受到如此愚弄而羞于启齿,没敢赶走那个女骗子,她所期望的嫁妆终于弄到了。不久,故事便传扬开去,这让奥格斯堡的善良市民一直笑到今天,与此同时,也让我的名气在他们当中传颂开来,虽然为时已晚,但是大家都欣赏我有洞察力。
我继续受到共餐的两名异性和那个斯特拉斯堡女郎的青睐,她们让我多花了几百个金路易。我在一个周末中止了与巴悉的协议,留给他一笔钱。他继续在该地演出,但是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票价,而且楼上不再免费开放了。他的业绩倒是不赖。
我在十二月中旬离开了奥格斯堡。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格特鲁德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但又不能果断地随我前往法国。只要他父亲同意,我完全可以把她带上,他并不打算为她找个丈夫,反而巴不得让她充当我的情妇呢。
再过五六年,我会具体说说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以及那个名叫安妮弥尔的好厨娘。我给了安妮弥尔四百弗罗林。她不久便嫁人了,我在第二次访问奥格斯堡时发现她过得并不幸福。
我动身上了路,仍由勒迪克赶车,但我心里并未原谅他,到达巴黎城内的圣安托万大街以后,我叫他把自己的行李拿下车,同时把他丢在半路,他哀求再三,我始终没给他写推荐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他的音讯,如今仍然心怀惋惜,虽说他存在严重缺点,但他却是个极好的仆人。照理我倒是应当记住他在斯图加特、索洛尔、那不勒斯、佛罗伦萨和都灵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一想到他在奥格斯堡地方官面前让我难堪,我就怒不可遏,当时我要是头脑糊涂,没有立即指控他有偷盗行为,我就会被判有罪,从而颜面扫地。
我不遗余力地把他从法官手中解救出来,而当我受益于他的忠顺时,我总会给予慷慨的奖赏。
我从奥格斯堡出发后,取道康斯坦茨前往巴塞尔,其间下榻于瑞士一家最最昂贵的旅店。店主名叫伊姆豪夫,是个宰客好手,而我发现他的女儿们倒是相当客气,我在那里玩了三天,然后继续赶路。我于一七六一年最后一天到达巴黎,并且直接住进了于尔菲夫人为我在巴克大街精心准备的那幢寓所。
住在漂亮的房间内,我一连三个礼拜都足不出户,为的是让好心的夫人相信我这趟巴黎之行的只有一个意向,就是履行承诺,让她获得新生,成为男人。
我把三个星期全都用在这一非凡项目的筹备工作上了,包括向分管七大行星的天神逐一行礼。就绪之后,我将会按计划前往某处——那是神灵只让我一人知晓的地方,在那里把一个新会员的女儿收到门下,通过秘术使该处女怀上一个男孩,具体方法除了玄秘学会成员之外无人知晓。婴儿降生时虽然可以成活,但是只有敏感的灵魂(sensitive soul)。于尔菲夫人必须在他降生之后立即抱入怀中,在自己床上陪伴七天时间。七天结束,她将走向死亡,死前必须与婴儿嘴唇贴着嘴唇,这样后者就会接受她那智能的灵魂(intelligent soul)了。
经过这番交流之后,就该由我秘密施法了,等他长到三岁时,于尔菲夫人就该起死回生了,而我则会着手向她传输大法真谛。
具体操作时间必须选择四月、五月或者六月的望月之夜,于尔菲夫人则应立下遗嘱,将她的一切财产留给那个小孩,并且写明,我是他的监护人,直至他长到十三岁为止。
她简直乐疯了,以为这种法术具有不言自明的可能性,于是急不可耐地盼望尽快找到那个即将成为育儿工具的处女。她恳求我早日出发呢。
本来我是打算通过占星扶乩来引发她的反感,借机结束这种荒唐把戏,因为毕竟要她为此结束生命嘛——谁不热爱生命呢?可是适得其反,我还得在她面前信守承诺(至少要做做表面文章),动身去找那个神秘的处女。
我知道,我需要一个不讲贞操的女孩子,以便按照我的意志行事,于是想起了科蒂赛莉。我晓得,她到达布拉格已有九个月时间了,我还记得在波洛尼亚时曾经答应在年底之前去看她的。可是,我才从德国过来,而且毫无任何愉快的记忆,再说,眼下不宜长途旅行,何况只是为了一桩区区小事。我决定省省力气,不去长途颠簸,而是叫她来一趟法国,同时汇给她一笔川资,还与她约好了会面的地点。
于尔菲夫人有个朋友德•富凯先生,在梅斯担任总督,我只要从他的朋友家给他写去一封信,保准他会给予特别接待。此外,她的侄子拉斯迪克伯爵与我很熟,他正在富凯先生的麾下服役。经过以上考虑,我决定把梅斯定为约见处女科蒂赛莉的地点,而她本人是很难猜到我打算让她扮演什么角色的。于尔菲夫人按我的要求写好了所需的诸多信件,因此我在一七六二年一月二十五日动身离开巴黎,带足了礼品和一张数额可观的信用证(但是我不曾拿去兑现,因为我的钱包里塞满了现钞)。
我身边没带一个仆人,因为自从发现科斯塔的偷盗与勒迪克的背叛之后,我就觉得不敢信任哪个仆人了。两天之后,我才到达梅斯,下榻于“达戈贝尔国王旅馆”,在那里见到了瑞典的莱文豪普特伯爵——最初我是在俄国女沙皇的母亲安哈尔特−策布斯特娘娘的巴黎寓所内见过他。他邀请我和茨威布吕肯公爵共进晚餐,后者正要独自一人悄悄前往巴黎拜见国王路易十五——他们彼此之间一直保持着至死不渝的友谊。
我在到达那里的第二天,就带上信札前去拜访总督,他从此天天中午请我和他同桌吃饭。可惜德•拉斯迪克不在梅斯,否则,当我逗留那座美丽城市期间,他一定会增加不少乐趣。就在同一天,我给科蒂赛莉寄去五十路易,并在信中要求她一有空就和她妈妈赶过来与我见面,同时要找个熟悉线路的人作个伴儿。她要等大斋节开始之后才可成行,为了让她如约前来,不致有变,我在信中写道,保证让她来了以后能够交到财运。
不到四五天时间,我对这座城市就已了如指掌,但是我尽量推辞社交聚会,为的是常去剧场看戏,那里有个喜歌剧团体的女演员把我吸引住了。她叫拉彤,年仅十五岁。拉彤相貌虽不算美,但却富有魅力,顶顶惹人艳羡的是,她给自己的处女宝定了一个价钱——二十五路易,谁要是有意尝试一下,那么就得预付一个路易,只有在被证实能够达到目标时,尝试者才有资格拿出二十五个路易换得她的垂青。
普遍传说,好几名军官和议员都尝试失败了,每个人都白白花掉了一个路易。
此事实在蹊跷,不能不惹动我的好奇,于是我情不自禁,要去一试身手。因此,我不失时机地登门探访,但是为了不被愚弄,我的行动相当谨慎。我对那个小美女说,她必须过来陪我吃晚饭,只要彻底让我玩得开心,那我就会全额支付二十五个路易,否则,我会支付六个路易(而不是仅仅一个路易),条件是她要保证畅通无阻。她的姨妈向我保证说,她发育正常,没有畸形。我不由地联想到了以前遇到的维托里娜。
拉彤应邀和姨妈过来吃晚饭了,后者吃完主菜,就在甜点上桌时借故到隔壁回避去了。女孩子体型绝对漂亮,无可挑剔,真乃造物主的完美杰作。想到她这下子将会任我摆布了,我心中倒是没有丝毫的不安情绪,尽管她时而嬉笑,时而半推半就,还拿话来激将我,说是梅斯全城的少年后生都在她面前束手无策,空手而归——并未像伊阿宋那样把金羊毛剪到手,碰到的仅仅是黑檀木。读者或许会推想,既然我早已青春不再,加之别人全是一场空欢喜,那我也应知难而退才是。其实不然,我对自己十分了解,并且对他们不屑一顾呢。那些跃跃欲试者是些夸夸其谈的法国佬,面对良心泯灭并且决计愚弄他们的姐儿,他们只知强攻,不会智取。而我身为意大利人,却是无所不知,而且事先准备充分,当然十拿九稳了。
但是,事实证明,我的防范措施纯属多余,因为拉彤小姐刚一投入我的怀抱就发现,她那套花招在我的技巧面前实难得逞,所以就不把时间浪费在故作清纯处女的花招上,而是顺顺当当地让我如愿以偿。其实,她的花招只能糊弄那些缺乏经验的嫖客。她免费相许,而当我发誓为她保守秘密之后,她更是热忱回报,与我两情相悦。这种事对她来说毫不陌生,我也不必向她支付二十五路易了,然而,我由于心满意足,同时不想把它看成是一种可以利用的优势,所以还是付给了一定的报酬,仿佛自己是在新鲜苹果上咬了第一口似的。
直至科蒂赛莉到达之前,我都以每天一个路易的代价将拉彤据为已有,她也不能不对我保持忠诚,因为我始终没让她从我眼前消失一回。这个姑娘犹如合口的食物,让我无比喜爱,我甚至后悔不该等待我那个意大利姑娘充当我的同谋呢。就在走出包厢,准备返回旅馆之时,我获悉后者已经到达。我的临时听差大声通报说我的“太太”、我的女儿以及一位绅士刚从法兰克福来到这里,正在旅馆等我。
“笨蛋!”我说,“我没有太太,也没有女儿。”
尽管如此,梅斯城的市民还是以为我的家人全都来了。
科蒂赛莉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像以往那样笑个没完,老妇人则把那个好心人介绍给了我,一路护送她们从布拉格来到梅斯的就是他。他是意大利人,名叫蒙蒂,长期住在布拉格教授意大利文。我吩咐将蒙蒂先生和老妇人的客房安排妥贴,然后就把那个傻丫头领进我的房中,经过打量发现她进步明显,个子也长高了,身材也标致了,举手投足合乎一个富有魅力的女郎应有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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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2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一

“你为什么让你妈妈自称是我的妻子呀,你这个傻丫头?你以为我听了会得意么?假如她想让你冒充我的女儿,她就应该自称是你的保姆才对。”
“我妈妈有她自己的主张。她哪怕挨抽皮鞭,也不肯承认是我的保姆,因为在她看来,保姆跟鸨母之间大同小异。”
“她是个无知的笨蛋。我们无论如何得让她服从理智。不过,我发现你已经出脱得像个大美人儿了,你有没交上好运哪?”
“我在布拉格把N伯爵迷住了,他出手大方。可是眼下,我求你首先把蒙蒂先生打发掉,我的朋友。这个好心人的家住在布拉格,不可能在这里多停留呢。”
“说得对,我会吩咐人马上给他安排回程的。”
马车当晚就要返回法兰克福,我把蒙蒂喊到跟前,一边向他道谢,一边付给可观的酬金,他随即高高兴兴地坐车走了。
由于在此没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料理,我便向梅斯的新朋友辞行,隔了一天途经南希时就留下过夜,借此机会写信通知于尔菲夫人说,我正带着一名处女返回巴黎,她是曾经统治过君士坦丁堡的拉斯卡伊(Lascaris)家族后裔。我嘱咐于尔菲夫人到一座祖传的乡村宅院去迎候这个姑娘,我们将在那里小住数日,以便行过一定的占星之礼。
她回信说,她将在距离巴黎四法里的一座名叫“方桥”的古堡与我相见,表示将满腔热情地接待那个小公主,“我理所当然要这么做,”她进一步神经错乱地写道,“因为拉斯卡伊家族与于尔菲家族存在历史渊源,而且我将随着这位可爱处女的怀胎分娩而重获新生啊。”我认识到,眼下不能给她泼冷水,反倒应当抑制其盲目的热情,使之处于平和状态。所以,我立刻写信给她,叫她像对待一位伯爵小姐那样对待她,并且解释了不必超规格接待的原因,最后,我通知她说,我们将在复活节前的礼拜一当天到达,届时拉斯卡伊伯爵小姐的保姆将会陪伴左右。
我在南希一连住了十一二天,既要对那个傻丫头进行一番诱导教诲,又要劝说其母亲充当“拉斯卡伊伯爵小姐”最最谦恭的保姆。这可不是一件易事。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说,她只有完全地俯首贴耳才可指望发财致富,甚至还吓唬她说,如果不予配合,那就把她一个人送回波洛尼亚。我其实不该如此坚持,回想起来,我是后悔不已。那个妇人当时的固执表现其实就是我的保护神在向我发出暗示,要我适可而止,免得铸成终生大错!
我们在约定之日抵达方桥。于尔菲夫人由于事先获悉我们的行期而命令放下了城堡的吊桥,并在家人的簇拥之下候立于大门口,宛若准备向我们投降献城的一名败军之将。这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可爱贵妇对冒牌公主毕恭毕敬,若不是我事先早就给傻丫头打过“预防针”,她肯定当场就吓得穿帮啰。于尔菲夫人像慈母那样真心诚意地连续三次拥抱了她,嘴里不断地喊着“亲爱的侄女”,并且依次报出自家的家谱与拉斯卡伊家族的家谱,旨在论证自诩为后者婶娘的理由。尤其让我喜出望外的是,我那个意大利傻丫头在倾听之时神情庄重,不苟言笑——其实早被这场荒唐闹剧逗得心里痒兮兮了。
我们刚一走进屋内,女祭司便立刻对新来者进行一番如此这般的薰香,后者则像歌剧中的女神那样举止端庄,照单全收,随即投入女祭司的怀中,受到了无比热情的接纳。
入席用餐时,伯爵小姐来了兴致,于是神情自若,谈笑风生,一下子博得了于尔菲夫人的由衷好感,后者对她叽叽喳喳的法语毫不感到吃惊。她老娘麦当娜•劳拉由于只懂意大利语,因而没有一同入席。她被安排在一个极佳的房间里,一天三餐均有专人伺候,除了做弥撒,都是足不出户。
方桥城堡属于要塞,内战期间曾经数次经历过重兵围困。它是名副其实的方形堡垒,四角筑有雉堞,周边则是宽阔的城濠。房间极大,装潢奢华,但却不失古色古香的风格。里面有些毒蠓子四处乱飞,叮肿了我们的脸,但我事先曾答应要在此留住一个礼拜,因而很难找出一个缩短时间的托词。于尔菲夫人吩咐下人把“侄女”的床铺摆放在她自己的榻边了,我并不担心她会亲自验看后者的处女状态,因为这是卜辞早已明确禁止了的,否则,我们预定在四月十四日望月之夜的法术就会以失败告终。
到了预定之日,我们共用了一顿清淡的晚餐,然后,我便上床就寝。过了一刻钟,于尔菲夫人把拉斯卡伊的处女带到我的跟前,帮她脱掉衣服,洒了香水,披上一袭曼妙的薄纱,接着便让她在我身旁躺下,于尔菲夫人留下没走,希望亲眼看看这场让她在九个月后获得重生的法术。
法术完满地结束了,于尔菲夫人接着便独自离开,让我们俩留在一起过夜。此后,伯爵小姐每夜都与婶娘睡在一起,直至月底为止。届时我将扶乩问卜,以便知道我可曾让拉斯卡伊小姐顺利受孕。成功的希望应该是很大的,因为当时一切都曾按部就班,万无一失。但我暗自思忖,最好还是让卜辞给出一个操作失败的结论,就说在整个作法过程中,小阿朗达始终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的。于尔菲夫人听了一筹莫展,而我则安慰她说,卜辞还有一条,凡是四月望月之夜没能在法国实现的愿望,将有可能于五月望月之夜在法国之外实现,不过她必须把那个偷窥的少年送出巴黎以外一百法里之处,让他至少在那儿住上一年光景,因为他的反面影响太强了。卜辞还对阿郎达的出行方式作了具体规定:他必须带去一名导师、一名男仆以及一应俱全的附属用品。
该提供的卜辞既已提供,因此不再需要费神了。于尔菲夫人马上想到她所喜爱的一位修道院长,她打算把小阿朗达送到里昂去,让他随身带上一封推荐信给她的亲戚罗什巴龙。一听可以外出旅行,小家伙乐坏了,压根儿就不晓得我为了把他撵走而在背地里捏造的那个小小谎言。我之所以采取这一行动,并非无缘无故心血来潮。我早就准确无误地洞察到,科蒂赛莉已经与他产生恋情,而她的母亲则在暗中给予帮忙。我曾先后两次出其不意地闯入她的房间,发现她把小伙子留在里面,后者处在对所有女孩怀有好感的青春期内,所以才对她发生了兴趣。我对这个意大利姑娘的如意算盘并不认可,这在劳拉女士看来,是故意刁难她的女儿。
下一步要考虑的是,为再次进行秘术操作而另选场所。我们决定放在亚琛(Aix-la-Chapelle),过了五六天,成行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了。
科蒂赛莉怪我将其意中人打发走了,不仅对我大发雷霆,而且从此在我面前毫无顾忌,竟然发出威胁,逼我召回她所称的“英俊少年”。
“你没有权利吃醋,”她说,“我自己能做主嘛。”
“很有道理,我的美人儿,”我答道,“但是我把你安置在眼前这种境况里面,当然有权防止你出现婊子那样的举动啊。”
她的母亲大发雷霆,说是要把女儿带回波洛尼亚去。为了息事宁人,我答应等去了亚琛之后,一定带她们返回波洛尼亚。
尽管如此,我心里挺不好受,由于生怕夜长梦多,我就匆匆上了路。我们在五月的某一天动了身,我陪于尔菲夫人和冒牌拉斯卡伊伯爵小姐同坐一辆豪华四轮马车,同车而坐的还有她所钟爱的女仆布鲁诺勒。后面跟着一辆双座马车,那上面坐的是劳拉女士和另一个女仆。两名身着号衣的男仆坐在马车车厢外边。我们先后在布鲁塞尔和列日各住了一宿。在亚琛,我们遇到不少的外国贵宾,第一场舞会上,于尔菲夫人就向两位梅克伦堡公主介绍了我那个“拉斯卡伊小姐”,说是她的侄女。假冒伯爵小姐镇定而谦恭地接受了她们的亲昵拥抱,尤其受到拜罗伊特总督和符腾堡公爵夫人的垂青,于是,始终都被他们留在身边,直至舞会结束。我却提心吊胆,生怕我那位女主角一时心血来潮,信口开河,从而自我暴露。她的翩翩舞姿博得全场的关注与掌声。由于她的表演,我竟成了人们争相恭维的对象,其实我觉得那都是不怀好意的恭维,所以只能默默承受,隐忍不发。大家似乎认准了这是个由芭蕾舞女扮成的伯爵小姐呢,因此我相信我已经颜面尽失。瞅了个空儿,我便和傻丫头悄悄耳语,恳求她跳舞时像个有地位的女郎,而不要像个舞女,可她却为成功的表演而沾沾自喜,竟大言不惭地说,年轻的淑女完全可以像个舞女那样翩翩起舞,她才不愿意为了讨好我而笨手笨脚地跳呢。她这种表现简直让我深恶痛绝,恨不得当场撵走——只是没能想出合适的办法。然而,我暗暗发誓,绝对不让她通过拖延来逃避惩罚,而且我若是未曾如愿报复,心中的怒火永远不会自行熄灭。
舞会次日上午,于尔菲夫人送给她一只礼盒,里面装有一块镶嵌精制的手表、一副钻石耳环和一枚十五克拉的玫瑰钻戒,总价可达六万法郎。这些全都保管在我的身边,以防她擅自离开。
与此同时,我为了解闷而走进了赌场,但是,结交不慎而输了钱。其中有个很不像话的法国军官,名叫德•阿谢,妻子很美,女儿更美。没过多久,那个姑娘就占据了我的心灵,取代了科蒂赛莉的位置。可当德•阿谢太太发觉我更加喜欢她女儿时,她就把我拒之门外了。
我借给德•阿谢十个路易,心里指望能向他诉说我在他太太那里所受的委屈,没想到他竟然简慢地答道,假如我的来意只是为了她的女儿,那末他就赞同老婆的想法,还说他女儿不愁找不到丈夫,假如我的意图正当,那就只需明确跟其母亲言语一声。话虽不错,可是口气并不顺耳,我听了心里恼火,但是,转念一想就认识到,他是个酒鬼,属于动不动就干架的老大粗。我决定二话不说就远离此人,并且忘掉他的女儿。
在这种心情之下,我差不多对他女儿不抱念头了,可是,以上那番对话才过了四天,我竟在一家台球室见到德•阿谢正和一个瑞士军官玩球,后者姓施密特,在瑞士部队服役。刚一见面,德•阿谢就开口向我商借十个路易。他们的赌博也才刚刚开场。我说:
“好吧,到时候你得还我二十,否则没有,回答完毕。”
德•阿谢眼看自己败局已定,结果就做了违规击球的动作,记分员马上当面向他指出,可是德•阿谢由于这一击扳赢了,所以他把记分员的话当作耳边风,也不顾对手的警告,就从押注袋里把钱掏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对手一看自己上当了,就用球竿朝那个坏家伙的脸上打将过去,德•阿谢则用胳膊一挡,顺手拔剑相向,而手无寸铁的施密特只得逃开。记分员是个结实的小伙子,他拦腰抱住德•阿谢,阻止了一场人命案。那个瑞士军官临走时说:
“咱们后会有期。”
“是该退出了。”
“实在是痛快,不过,你不该冷眼旁观呢,按说你倒是可以阻止我出丑的呀。”
“说的没错,只是我并无这项义务。再说,你总该晓得自己的权利么。施密特身边没拿武器,可他是个有胆量的人,只要你把钱还给他,他是会让你消消气的,毕竟输球的是你嘛。”
有个名叫德•皮恩纳的军官把我拉到旁边说,德•阿谢拿走的那二十块钱,他愿意垫付,但是施密特理应带上宝剑与德•阿谢对决一场才会让他心服口服。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保证次日在老地方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毫不迟疑,说话算数,保准办到。一位带好武器的绅士当然要有随时把它用上的准备,不管是为了给自己受过辱的面子出气,还是为了让自己无意得罪过的人有个发泄之机。我知道,这种由来已久的观念常常被冠以“野蛮”二字,不管对错,忠诚守信是任何体面人士都否认不了的,诸如此类的社会成见确是存在的。施密特身为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给我的印象极深。
次日天刚拂晓,我就去找他了,他还没起床。刚一见面,他就说:
“我敢肯定,您是来找我跟德•阿谢干仗的。我非常乐意对他开火,但是有个条件,他首先得把盗走的二十路易还给我。”
“明天上午您准能拿到手。届时,我会陪伴在您的身边。德•阿谢的副手将是皮恩纳先生。”
“好极了。希望明天天亮在此见面。”
两小时后,我去见了皮恩纳先生,我们商定次日早晨六点各带两把手枪。地点选在城外一座近约半法里的花园之中。
黎明时分,只见我那位瑞士军官等在我的门口,嘴里一边哼唱着其同胞们所喜爱的小曲儿。我心想这是个好兆头呢。
“您来啦,”他说,“咱们走吧。”
路上他说:“除了正人君子之外,我是从不与之决斗的,我觉得很难对一个无耻之徒下手。那是刽子手的任务呀。”
“这我明白,”我说,“冒着生命危险去跟这种人对垒,的确讨厌。”
“我绝对不是在冒险,”施密特哈哈一笑说,“因为我一定能够把他击毙。”
“肯定么?”
“完全肯定,我会让他浑身发抖呢。”
他说对了。当一个人正气凛然地面对懦夫并且懂得把握关键的时候,他的诀窍就会绝对灵验。我们在约定地点找到了德•阿谢和皮恩纳,而且还见到五六个赶来看稀奇的人。
德•阿谢从口袋里掏出二十路易,递给他的对手,嘴里说道:
“我可能是搞错了,但我说话算数,一定要你为自己的蛮横付出高昂的代价。”
接着,他把脸转向我说:
“我还欠你二十路易。”
我并未答话。
施密特极其镇定地把钱放入皮夹子,没有理睬对方那言过其实的大话,而是站到四步开外的两棵树中间,从衣兜里掏出两把手枪,对德•阿谢说道:
“你只需要到十步开外站好,并且第一个开枪,我选定在这两棵树之间来回走动,轮到我开枪时,你也可以这么走动,随你的便。”
他把自己的意图解释得如此清晰,而且语气又是如此平静,真是无人可比。
“但是,我们应当商定哪个首先开枪吧,”我说。
“没有那个必要,”施密特说,“我是从来不开第一枪的。尽管如此,先生还是有那个权利的。”
皮恩纳先把他的朋友带向指定的距离站定,然后与我一同退到后面,德•阿谢朝对手放枪了,与此同时,后者只顾来回走动,看都没看他一眼。接着,施密特极其镇定地转过身来说道:
“你没打中我,先生,我本来断定你会打中的呢,再试一枪吧。”
我以为他已经疯了呢,希望双方能有某种磋商。但却根本没有。德•阿谢既然获准,于是就朝对手开了第二枪,但是又没打中,后者不曾吭声,只是神态坚毅而自信地往天上放了一枪,然后把手枪对准德•阿谢,一下打中他的额头,使之当场毙命。施密特把手枪放回衣兜,并且兀自离去,仿佛是在继续散步一般。我确信德•阿谢已经咽气,于是两分钟后离开现场。
我感到一阵迷茫,因为这么一场决斗犹如发生在梦境之中,它更像传奇,而非现实。此事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我从瑞士军官脸上硬是没有找到任何前后改变的神情。
我接下来就去陪于尔菲夫人共进早餐,只见她显得局促不安,因为当天就是望月了,四点三十分一到,我就必须按时作法,把一个婴儿制造出来,以便让侯爵夫人获得重生。而作为借腹生子对象的拉斯卡伊小姐则在床上不断扭动,假装抽搐,显然是打算让我的授精工作无法进行下去。
于尔菲夫人肝胆俱裂地将这一不幸情形讲述了一遍,我听了以后,就装出一副悲悯之相,其实这个舞女的歹毒举动让我正中下怀。首先,她再也不能撩拨我的欲念了;其次,我可以借故对她实施报复。
我殷勤备至地安慰着于尔菲夫人,还借助卜辞向她说明,那位冒牌的拉斯卡伊伯爵小姐现已受到邪魔侵扰,我必须着手另觅一位受到更高神灵庇佑的妙龄少女,以便取而代之。见到卜辞中有了这一承诺,于尔菲夫人甚为满意,我便放心地来到了科蒂赛莉的房中,只见她躺在床上,她的母亲则陪在床边。
“听说你抽搐得难受呢,亲爱的,”我说。
“没有啊,我好得很呢。可是,我在拿回我的宝匣之前还会抽筋的。”
“你已经变得淘气了,可怜的孩子,是听了你娘的话才这样的吧。至于珠宝匣子嘛,你要是继续这样,就根本别想拿回去。”
“那我就统统兜出去。”
“不会有人相信你的,我会把你们遣回到波洛尼亚,于尔菲夫人送的礼物你连一件都拿不到!”
“等我宣布怀孕之后,你就不得不把匣子归还给我啦——而我其实的确是怀了孕呢。如果你不让我如愿以偿,我就去找那个疯婆子,把所有的实情统统讲出来,不管后果如何。”
这可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我呆呆地望着她无话可说,但是,我的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巧妙地摆脱这个无耻娼妇。劳拉女士用非常平静的口气说:她的女儿确实怀上孩子了,但却不是我的。
“那末是谁让她怀孕的呢?”我问。
“是N伯爵,她在布拉格时当了他的情妇啦。”
我认为这不可能,因为她毫无受孕的迹象,尽管如此,这种情况并非毫无可能。我二话没说就走出房间,非要想出个办法把这对无赖母女制服。我和于尔菲夫人足不出户,专心致志地求神问卜,以此慰藉取悦她。
我提出了一系列问题,比起德尔法(Delphi)的皮提亚面对其香炉所实施的问卜还要模糊神秘,而我在求出答案时却故意不加说明,便直接交给于尔菲夫人,她亲自断言那个拉斯卡伊女郎现已发疯——我则小心翼翼,不予反驳。等到把她的忧惧激发起来之后,我这才顺理成章地让她阅读写在签子上文字,她于是认识到:公主之所以辜负我们的期望,是因为受到邪魔的侵袭,它忌恨玄学呢。接着,她又想当然地补充道:那位女郎很可能已经为某个侏儒精灵怀上怪胎了。
于是,她又抽了个签,以求知晓下一步该如何做到万无一失,我趁机诱导她说,她必须给月神写封信。
这种不着边际的说法本该让她有所悔悟并恢复理智,结果却让她满心欢喜。她那高涨的热情与一个神秘主义者所表现的狂喜并无二致。我于是明白,即使花了力气向她证明其希望之荒谬无稽,到头来也只会徒劳无益。她至大只会断言说,我已经中了邪,再也不是纯正的玄学会员了。一种对我不利而且对她无效的疗法,我是断断不会采用的。既然她执迷不悟,而且还乐此不疲,那末,若是硬要将她带回到真实当中来,那就保不定会让她走向反面。
简而言之,她听说要给月神写信,就格外欣喜,因为那种祭拜仪式她是知道的,然而,没有内行的协助,她就没法进行。我心里有数,她正指望我的帮忙呢。我说,我当然惟命是从,但却必须静心等待,直至下个月的上旬到来之时,这一点她和我一样清楚。我赢得了时间,因而甚感欣喜,由于在牌桌上输得很惨,只有等阿姆斯特丹的D.O.先生把汇票寄来,让我兑到现钱,才可以离开亚琛。与此同时,我们才一致商定,既然拉斯卡伊小姐已经神经失常,往后在发病时可能信口胡说,我们都应不予理睬,因为她已经是邪魔附体,嘴巴已经成了妖言传声筒。
然而,她的病情可怜,因此我们同意,为了解除她的顾虑,还是继续让她与我们同桌用餐,但是晚饭以后必须把她送到其保姆身边就寝。
我成功说服于尔菲夫人不再相信科蒂赛莉可能说出的任何言语,并且为她即将写给月神的书信进行了构思,因此,我接着就要认真考虑如何赢回输掉的钱——这是求仙问卜所办不到的。我把科蒂赛莉的首饰匣子拿出去典当了一千路易,然后就跑到一家英国人开的赌场,因为那里比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赌场更能让我赢钱。
就在德•阿谢死后三四天,他的遗孀给我写来一张便笺,请我过去一趟。我去那儿一看,发现皮恩纳(De Pienne)陪在她的身旁。她悲悲切切地告诉我说,她丈夫欠下了大笔债务,所以债主们见了什么就拿走什么,眼下想要带上女儿回到娘家所在的科尔马,却拿不出所需的盘缠呢。
“我丈夫的死,”她接着说,“是您造成的。您得给我一千埃居,否则,我就到官府去告您,因为那个瑞士军官已经走人,除您之外,我就找不到被告了。”
“您竟然想到对我说出这种话,夫人,”我以冷峻的口气说,“实在让我感到意外,不过,若非看在您眼下遭遇不幸的份上,我才不屑答复呢,因为您如此欠礼,几乎迫使我反唇相讥。首先,我没有一千埃居供我白白丢进水里,即使是有,您的这种威胁口气根本无法让我就范,乖乖作出牺牲。此外,我倒是心怀好奇,很想看看您能怎样起诉我。至于施密特先生嘛,他在决斗中表现出了英勇气概和绅士风度,我尚不明白,假使他仍然留在此地,您又能通过起诉他而得到什么好处。再见了,夫人。”
我出门未及十五步,就追上了皮恩纳,他说,我们应当抢在德•阿谢太太起诉之前找个隐蔽之处决一高下。当时,我们身边都没带刀剑。
“您这个主意实在不怎么样,”我平静地说,“这的确带有一定的残忍性,我实在不会因此就去同一个素不相识而且并不亏欠的人纠缠。”
“您是个懦夫。”
“假如我效法您的话,那我就是个懦夫了。您对我抱有什么看法,我才不在乎呢。”
“您会为此后悔的。”
“也许吧,但是,与此同时,我要正告您一声,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带上两把随时可以出击的手枪。您就瞧瞧吧,”说着,我就从口袋里拔出两把手枪,还用右手扣动了扳机。
那个恶棍一看到手枪,嘟哝一声就逃之夭夭,而我则朝相反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我就碰到了一个那不勒斯人,他叫米利特尔尼(Militerni),时任中校,是法军司令孔代亲王手下一名副官。米利特尔尼这个人平日寻欢作乐,有求必应,而又时常缺钱。我们是老朋友了,于是我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实在不想同皮恩纳闹纠纷,”我说,“你要是能够把他摆平,我保证给你一百埃居。”
“绝对没问题,”他答道,“明天就让你知道详情。”
结果,他第二天上午跑来告诉我说,那个恶棍已经奉了老上司之命,在黎明时分离开埃克斯地区,他还帮我向孔代亲王申办了一张不受约束的通行证。
我得承认,这个消息让我心怀感激。我虽然并非嗜血成性,杀人为乐,但却从不害怕拔刀迎敌。然而,这一回,我实在不想搭理那个莽汉,因为我有足够理由相信,他和他的朋友德•阿谢属于一路货色。正因为此,我由衷地感谢米利特尔尼,同时按照承诺付给他一百埃居,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米利特尔尼身为埃特雷元帅的爪牙,是个搞笑能手,虽然在智力与学历上无所欠缺,但却不守纪律,而且不够高雅。尽管如此,他却是个无比随和的伙伴,因为他生性乐天开朗,而且相当了解人生世态。他于一七六八年当上陆军元帅,继而前往那不勒斯,娶了一位富翁之女,但在一年之后便撒手人寰,让她当了孤孀。
皮恩纳走后第二天,我就收到德•阿谢小姐的来信,她代表母亲请我过去一趟。我在回信中约她在某时某刻某地相见,届时可以面谈。
她母亲不再装病了,而是来到约定地点与我见了面。又是流泪,又是抱怨,又是责骂,样样俱全,不一而足——她把我称作“迫害分子”;还说,由于她唯一的朋友皮恩纳走了,这就使她陷入了绝望,她已经当掉了所有的财物,如今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既然我很有钱,如果不是个卑鄙小人,就该向她伸出援手。
“对于您的不幸遭遇,夫人,我绝非漠不关心,虽然我并不像您所辱骂的那样,但是,我不得不告诉您,您怂恿皮恩纳前去谋我性命(或许他为人不坏),这就证明您是个卑鄙妇人。长话短说,有钱也好,没钱也罢,我虽然什么都不亏欠您,但是,我愿意出钱让您赎回押在当铺里的物品,甚至还愿意亲自陪您到科尔马去一趟。但是,您必须同意我此刻向您那漂亮的女儿表达好感。”
“你竟敢向我提出这种可怕的要求?”
“无论可怕与否,这就是我的提议。”
“绝对不行。”
“再见,夫人。”
我喊来店小二,把我要的点心钱付清了,然后将六对金路易的硬币往女孩子手上一塞,可她那高傲的母亲见了却不准她收下。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这位母亲虽然穷困,但却姿色动人,其实还比女儿更胜一筹,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我本该青睐于她才是,那样也可平息所有的怨气——但是没门儿!爱情这东西实在无法解释。我觉得她必定是对我恨之入骨。她由于不爱自己的女儿,所以见我属意于后者,所以心生屈辱,没想到女儿竟能与她平分秋色!
直到动身离开的时候,那六对被断然拒绝的金币依旧攥在我的手上,于是,我便来到法罗牌室,打算献给命运女神。可是,那喜怒无常的女神简直就跟那个骄傲的寡妇一样毫不领情。而我把这些金币放在同一张牌上连押了五次,差点就当场破了庄。有个名叫马丁的英国人主动提议与我五五结对,我知道他是打牌高手,因而接受了他的建议。我们配合得当,所以,打了将近十局之后,就把此前输掉的钱都赢回来了,另外还有所盈余,并且去当铺赎出了那只宝匣。
与此同时,科蒂赛莉由于对我恨之入骨,已经向于尔菲夫人和盘托出了一切,包括她本人的真实身世,以及我们的相识和她的怀孕情况等等。然而,她讲得越多,那位贵妇就越是坚信此女疯掉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劲地拿我的那位意大利女叛徒的“精神失常”来说笑打趣。她所诚心期待的是,月神塞勒涅会在复信中给予赐教呢。
不过,我对科蒂赛莉的行为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决定把她送到她娘所在的屋里去用餐,从而确保我能单独陪伴于尔菲夫人。我安慰她说,拉斯卡伊小姐已经精神失常,难能参与咱们的秘术了,既然如此,那就另外找个载体,想必不是难事。
没过多久,寡妇德•阿谢太太由于生计所迫而不得不把女儿米米让给了我。而我则以善举去打动征服她,起初,她对我的恭敬表现还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我帮她赎回了抵押在当铺的物品,尽管她的女儿并未完全顺从于我的热情,但是,我对她的表现甚为满意,于是决定在和于尔菲夫人前往科尔马的时候将那对母女带上。为了说服侯爵夫人采取这一善行,而不至怀疑,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让她如愿收到一封来自月宫的书信。
根据我的设计,于尔菲夫人与月神塞勒涅将按以下方式通信。
就在月亮出现的那一天,我们到城外一座花园共进晚餐,为了完成那个仪式,我事先在底楼一个房间准备好了所需的一切。针对于尔菲夫人给月神写的那封书信,我预先杜撰了一封“月神复信”放在衣兜里,信封上的地址恰恰就是这座花园。我在距离作法的房间数步开外的地方预备了大大的浴池,池中芳香馥郁,使月夜的氛围尤为宜人,等到月亮在午夜一点冉冉升起的时候,我们将会一同入浴。
为了祭拜月神塞勒涅,我们燃起香草,洒上香水,还诵读了神秘祷辞,接着浑身上下脱了个精光。与此同时,我的左手偷偷捏着那封信,右手领着她走向浴池,那里有只雪花石的杯子,里面盛着杜松子酒,我一边将它点燃,一边念起自己都不明白的咒语,她逐句跟着念诵,还把她给月神塞勒涅写的信递到我的手上。我把信丢到杜松子酒的火焰上,火焰映着月光,这时,于尔菲夫人说,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写的文字随着一道道亮光升上了天空呢。
然后,我们进去沐浴,而我左手捏着的那封用银粉写在绿纸上的回信,十分钟后便出现在了水面之上。于尔菲夫人刚一瞧见,就诚惶诚恐地拿了起来,与我一同离开了浴室。
揩干身体,洒过香水之后,我们重新穿好衣服。等到各自穿戴齐整了,我才对于尔菲夫人说,她可以把她刚刚摆放在洁白绸垫上的信件拿起来阅读了。她赶忙照办,就在读到自己的重生日期已被推迟的时候,脸色就往下一沉——那要推迟到明年春天奎利林特降临之际,届时她将和我同往马赛瞻拜。月神还进一步告诫她说,拉斯卡伊伯爵小姐只会把事情弄糟,应当交由我来处置,从而摆脱她。天书最后命令她向我转告一声,切勿将埃克斯一名丧夫的妇人及其女儿扔下不管,因为神灵已经委派后者为我们的秘术效力。于尔菲夫人必须负责安排她们母女前往阿尔萨斯,一路上她们须臾不得跑出她的视线之外,惟其如此,我们才可通过自己的影响力来保护她们,使之免受邪气侵袭。
于尔菲夫人虽然走火入魔,但却有一副了不起的热心肠,她极为仁慈而又热忱地表示,要把那个寡妇给我找来,并且急不可耐地打听母女俩的详情。我以冷静的口吻把我认为合适的内容全都讲给她听了,目的就是帮助她拿定主意,不再疑三惑四。我答应尽快将母女俩带来与她见面。
我们回到了埃克斯,接下来的每个夜晚,我们都聚在一块讨论她心头所盘算的各种话题。对我来说,所有的一切全都正中下怀,于是,我一心一意为阿尔萨斯之行做起了准备,并且着手完全彻底地占有米米,因为我既然有恩于她,那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第二天,我在牌桌上鸿运冲天,到了晚上,我为了把快乐推向极致,就去找德•阿谢太太,并且给她一个惊喜,我向她宣布,即将带她和她女儿米米前往科尔马。我说,我首先必须将她们引荐给于尔菲夫人,并且要求她第二天作好准备,因为侯爵夫人迫切希望结识她。我明显地发现,她对我所说的这些不大相信,因为她觉得侯爵夫人与我有染,她不大相信于尔菲夫人会如此迫切希望我把两个女人带去旅行,因为她们很可能成为侯爵夫人的情敌。
翌日,我在约定的时间去把她们接来,于尔菲夫人给了热情的接待,想必她们受宠若惊,而她们无法知道那是奉了月神的旨意。我们四人一起吃了饭,两位贵妇以深谙世态炎凉的口气交谈开了。米米生得俏丽动人,我对她特别关注,这一点她的母亲心里有数,而侯爵夫人则将此归因于她所深信不疑的玄秘学。
晚上,我们都去参加舞会,当时,科蒂赛莉的舞蹈动作不像大家闺秀,她总是处心积虑地让我当众难堪——双脚跳起连击八次,单脚原地旋转一周,屈膝起跳,小腿中段来回拍打……总而言之,全是芭蕾舞女的杂耍动作!可把我气得够呛!有位军官大概不晓得我是哪一个(其实我在场面上充当着她的舅舅呢),或者佯装不知底细呢,他竟然开口向我打听她是不是专业舞女。我还听见背后有位军官在说,他去年在布拉格狂欢节期间曾经看到她在舞台上跳过舞。我意识到必须赶快离开此地,因为如果继续逗留在埃克斯,那个小贱人很可能让我性命不保。
如前所述,德•阿谢太太在交际场上气质非凡,深得于尔菲夫人的称许,她想当然地认为,月亮神为她找了个更好的新宠呢。她见我为她考虑得如此殷勤周到,当然心怀感激。德•阿谢太太假装身体不适而提前离开了舞场,因此,我单独陪着她的女儿往回走,一路上无拘无束。这对我来说是个有利时机,我与米米厮守了整整两个小时,她的举动显示了她的温顺与激情,使我在临别之时无所遗憾。
到了第三天,我为母女俩制备好了行装,并且租订下一辆雅致宽敞的四轮篷车,接着,大家便欣然离开埃克斯。就在出发前半个小时,我认识了一个人(其后果却是不堪设想)。有位素昧平生的佛兰德军官跑来与我搭讪,我被他所讲述的困窘处境打动了,就掏给他十二个路易。过了十分钟,他交给我一张字据,写明了所欠的钱数与还款的时间。我看见欠条落款姓名是马林甘(Malingan)。读者将在此后十个月看到结局。
临到出发之际,我把科蒂赛莉领到一辆四座位的马车跟前,让她和她母亲以及两名女佣坐在一起。她连忙摇头不止,认为大伤自尊,又是痛哭流涕,又是破口大骂——一时间像要神经错乱的样子。我看在眼里,却不为所动,于尔菲夫人见到她的这位假冒侄女如此失态撒泼,反倒忍俊不禁,同时庆幸与她同坐一车的是我和受月神保护的德•阿谢太太。两位贵妇并肩坐在我的对面,而米米则利用一切机会表明与我同车出行该有多么开心。
第二天傍晚,我们到达列日,当时我向于尔菲夫人提议在此逗留一天,因为我要租用马匹,取道阿登前往卢森堡。我这是故意绕道而行,就为了能多陪陪心爱的米米。
我一大早就出门,来到城里走走。当我来到一座大桥的时候,有个裹着头巾,只露出鼻尖的妇人朝我走来,她朝一扇敞开的门指了指,叫我跟她往那里走。
我说:“我还不曾有机会认识您,为了谨慎起见,我可不能接受邀请,还请原谅。”
“您是认识我的,”她一边回答,一边把我拉到附近的街角上,然后就扯掉面纱,让我看到了她的面孔。读者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惊讶:她就是我在阿维尼翁遇到过的那个美丽的斯图亚美女,曾经恰似沃克吕滋喷泉的雕塑一样冷漠无情。此次重逢,我倒是挺高兴。
我带着好奇心跟随她走到二楼一个房间,进屋以后,她给了我最最热情的接待。但是,这却与事无补,我由于耿耿于怀,对她的艳丽姿容与投怀送抱之举还是没法接受。这无疑是因为我已然属意于米米,必须无旁骛。然而,我还是从钱包里掏出三个路易给了那个美女,同时还恳求她谈谈自己的经历。
“斯图亚只不过是我的旅伴,”她说,“我叫兰森,眼下由一个有钱的地主供养着。我是历尽千辛万苦之后才回到了列日。”
“您现在境况大大改善了,我很高兴,”我说,“可是您得承认,您在阿维尼翁时的表现有些傻里傻气呢。不过,这些咱都无需提用了。再见,夫人。”
我回到旅馆,就开始给格里马尔迪侯爵写信,把我见到斯图亚女士的事情告诉他。
第二天,我们再次上路,花了两天时间穿越阿登,该地的景象是欧洲少有的,大片的森林及其古老的骑士传说让阿利奥斯托获得了丰富的灵感,从而在塑造神马巴亚德时写出那么优美的篇章。
这片大森林里面没有一座城镇,旅人从一国前往另一国就得穿越此地,而且几乎找不到生活必需品,也无望舒服地休憩片刻。
无论如何,这里找不到善恶和通常所说的“规矩”。当地居民胸无大志,不明事理,对自然、科学以及他们认为值得享有“聪明”称誉的人们所具备的力量,简直是抱着盲目崇拜与不可理喻的态度。只要是个出了名的占星术士,就足以成为医生,而魔术师则格外具备行医资格。不过,阿登的人口分布尚属合理,听说那里的确建有一千二百座教堂。居民(尤其是姑娘们)个个都很善良,而且有求必应。但是,那里的女性居民大多担不起“聪明”之誉。大片地带都属于默兹(Meuse)河流域,那里坐落着布永城(Bouillon),当时属于欧洲最为自由的城市。布永公爵极其珍惜对其领地的统治权,哪怕是法兰西王朝赐予任何荣誉,都无法使之放弃上述特权。
我们在梅斯停留了一天,并未走亲访友。三天之后,我们来到了科尔马,在那里与德•阿谢太太相互告别,那里我已经博得了她的好感。她娘家颇为殷实,对于她和女儿的到来,全都热烈欢迎。米米与我挥泪而别,我安慰她说,保证不久就去看她。我已经暗下决心,要跟于尔菲夫人分手了,可她本人则毫不知情,当时,我觉得聊以自慰的是,为了那对母女的幸福,我业已做了一定的贡献,当然我还得感谢老天帮忙。
次日,我们前往苏尔茨巴赫拜访于尔菲夫人的老相识雄堡男爵,受到了热情的接待。男爵府内一片沉闷,要不是打了一场牌,我真不知如何挨过那段枯燥无味的时光。于尔菲夫人为了身边能有一个伴侣,就鼓励科蒂赛莉与我重修旧好。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为了与我作对,曾经不择手段,后来发现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挫败了她的花招,而且还大大地羞辱了她,她于是便转变角色,服帖了,勤快了,温顺了。她希望重新赢得已经丧失的自尊,而当发现德•阿谢太太及其女儿已然留在了科尔马之时,她就满以为自己这下胜利在望了。然而,她所最最期待的,不是赢得我和侯爵夫人的友谊,而是那只珠宝匣子(她已好久没再见到它,却又没敢向我打听)。为了激起我的情欲,这个傻瓜在餐桌上不断地插科打诨,可把于尔菲夫人乐坏了。而我只是口头上敷衍称许,却根本不曾放松既有的严肃态度,因此,她只好一直跟她老娘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到达苏尔茨巴赫一周之后,我把于尔菲夫人托付给了雄堡男爵,随即独自前往科尔马,为的是寻找幸福的爱情。令我失望的是,母女俩都在准备嫁人呢。
有位曾在十八年前爱过阿谢太太的富商见她现已丧偶,但却风韵犹存,就重新燃起爱的火苗,她则接受了他的求婚。有位年轻律师觉得米米十分可意,便着手向她求婚。母女俩都认为婚姻匹配,除此以外,她们还生怕与我私通可能会产生不良的后果,于是匆匆应允了以上二人的求婚。这一家人待我不错,我在晚餐席上结识了不少体面人士,但却发现,就连片刻的重叙旧情之机都无望了,于是便告别母女俩,翌日便再度来到苏尔茨巴赫。我在该城遇上一个名叫萨尔茨曼的斯特拉斯堡美女和三四位自称取水者的赌客,他们事先就告诉我说,不久会有好几名女宾来到桌前——读者将在下一章认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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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3 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这是什么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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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3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二

萨克斯太太具有博得男人青睐的各种特质。若非身边有位醋意十足的军官,很可能不会没有热烈的追求者——如果哪个胆敢对她动心,向她讨好,那个军官就会瞪起眼睛,发出威胁了。军官喜爱二人对决的皮克牌,但总是把她留在身边,她也乐意陪着。
一连五六天,我每个下午都和他打牌。打着打着,我就厌倦了,因为他只要从我手上赢得了十几路易,马上就会起身而去。军官名叫德昂特拉格(D’Entragues),虽然清瘦,却很英俊,既不聪明,也无人缘。
在我停止与他打牌两天后的一个下午,他跑来对我说,愿意给我一个翻盘的机会,问我打牌与否。
“我没兴趣,”我说,“因为你我打法不同。我打牌是为了好玩,打牌让我觉得有趣,而你打牌是为了赢钱。”
“你这话啥意思?你在侮辱我。”
“我不是有意的,可咱们每次打牌,你只打一个小时就匆匆走掉嘛。”
“你应当感谢我才对,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再打下去,你必定输得更惨。”
“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就是不相信。”
“我可以证实这一点。”
“我同意。不过,谁先住手,谁就输掉五十路易。”
“我同意,可是钱要放在桌面上。”
“我从来都是这样做的。”
我叫堂倌去把牌拿过来,与此同时,我还进屋拿上四五卷面额为五十路易的现钞。起初,我们是每一百分算作五十路易,各人拿出五十路易放在旁边当作赌注。
我们在三点钟坐下打牌,到了九点钟,德昂特拉格提议去吃晚饭。
“我不饿,”我答道,“不过,要是你肯让我把一百路易放进口袋,那你就走吧。”
他哈哈一笑,便接着打牌,而他身边那个美女却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我却装作视而不见。所有观战的人全都出去吃晚饭了,吃完以后,又过来接着看,一直坚持到午夜才陆续离去,此后就剩下我们了。德昂特拉格自知已然骑虎难下了,于是一声不吭,而我仅仅在点算自己的得分时才开口言语,就这样,我们悄无声息,持续对垒。
到了清晨六点,那些汲水旅客开始从我们旁边走过,他们无不为我们的坚韧劲头喝彩,我们只是默默地瞪一瞪眼珠子而已。桌上的钱币堆得老高,我已经输掉了一百路易,然而,风水轮流转,眼看着我在渐入佳境呢。
到了九点钟,美丽的萨克斯来了,接着,于尔菲夫人和雄堡男爵也来了。两位女士齐声劝我喝上一杯热巧克力。德昂特拉格以为再打几局我就会收手的,于是抢先表示同意,而且还壮起胆子对我说:
“咱们可以商定,哪个首先要吃东西,或者离开赌台超过一刻钟,或者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哪个押的赌注就算输掉了。”
“就照你说的办,”我朗声说道,“你哪怕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我都照样接受啦。”
巧克力端上来了,我们喝了继续打,到了中午,那边来喊吃饭,我们却异口同声地说不饿。到了四点钟,我们听从劝告,喝了些许肉汤。到了晚餐时分,大家都认为此事做得有些过头,萨克斯女士建议我们把赌注平分一下。德昂特拉格欣然同意——因为他已经从我这里赢去了一百路易,我当即表示反对,雄堡男爵认为我有权拒绝。其实,我的对手如果就此歇手,他还是划得来的,可他心高气傲,加之贪念作祟,因而欲罢不能。可对我来说,这钱数上的差距虽然并不算小,与脸面比起来也就无所谓了。他的气色比我还要糟糕,乍看就像是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僵尸,加之本身就瘦,因而格外令人不寒而栗。面对萨克斯女士的一再劝阻,我说,她是如此可爱,如此善意恳求,按理而论,哪怕让我做出更大的牺牲,我也心甘情愿,然而这次抱歉得很,眼下事关颜面,因此,我主意已定,要么是赢牌,要么是死不认输。
我说这番话,目的有两个,一是以坚毅的口吻恫吓德昂特拉格,二是通过激发醋意使之怒火中烧。我敢肯定,心怀醋意的人看东西时往往眼睛发花,但愿他会因此略微吃亏,假使我能因此赢回五十路易的赌注,那就不会在他的高超牌技面前把多达一百路易的赌注统统输掉。
那位美丽的萨克斯太太朝我鄙弃地瞥了一眼便走开了,但是,于尔菲夫人却认为我的做法毫无不妥,她还以无庸置疑的口气对德昂特拉格说了这么一句让我解恨的话:
“我的天哪,先生,我是多么可怜您哪!”
晚饭之前曾经陪着看热闹的人全都不曾再度光临,我们一对一地坚守战场。通宵达旦,从未歇手,而我注视对手的次数不少于注视牌局的次数。我越是朝他脸上观瞧,他就出错越多。他算分算错了,垫牌垫错了,牌抓在手里的还时常有弄混的可能。我其实跟他一样疲惫不堪,只觉得体力渐趋衰退,每时每刻都希望他会就此晕厥倒下,尽管本人体质硬朗,但我还是担心会被击垮。天亮时分,我就把钱赢回来了,就在这时,德昂特拉格出去了一趟,我指责他所耽搁的时间超过了一刻钟。我这样故意找茬,反而变得格外地亢奋,而他却益发地萎馁。这是我们不同气质的自然反应,赌徒的策略,值得道德学家和心理学家好好探究。我的技巧之所以获得成功,就因为它并非早有预谋,而且也是始料不及的。军队指挥官所面临的情况也大致相仿:他头脑中的战略决策来自于眼前的现状,来自于一连串的事件,来自于掌握并且分清各种人各种事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当机立断的习惯。
萨克斯女士九点钟来到现场,当时她的情人正在输牌。
“现在,先生,”她对我说,“该由您作出让步了吧。”
“夫人,为了向您表示友好,我随时乐意收回注金,就此罢休。”
我这句话是特意以献殷勤的口吻讲出来的,果然,德昂特拉格一听就气急败坏,赶忙表示,现在得听他来说一句话了:非要等到我们中间哪个当场昏倒才肯罢休。
“您瞧,好心的夫人哪,”我说,“相比之下,我还不算固执吧。”
我们每人得到了一小碗肉汤,德昂特拉格由于极度疲惫,所以,肉汤刚一喝下,身体就在椅子上打起了哆嗦,同时还虚汗直冒,当场晕厥。他立刻就被抬下去了,而我拿出六个路易,赏给那位昼夜相伴的记分员,然后,就把自己的钱钞装进口袋。我并未直接上床,而是去药店买了一种催吐剂。服完了药,我才上床就寝,轻轻松松地睡了几个小时,三点钟左右还美餐了一顿。
过了整整一天之后,德昂特拉格才再度露面,原以为会有某种争吵的,结果,我猜错了。他一见面,就与我拥抱,同时还说:
“我承认这次押注没有理智,而你给我上了一课,我是终身不忘,并将感激不尽。”
“我听了很高兴,但愿这次没有损坏你的健康。”
“没有,我感觉挺好的,不过,咱们再也不要打牌了。”
“我希望咱们至少不要相互对垒了。”
八九天后,我陪同于尔菲夫人和她那个冒牌的拉斯卡伊小姐来到了巴塞尔。我们下榻于伊姆霍夫(Imhoff)的旅馆,这个臭名远扬的家伙对我们勒索盘剥,然而,我们所住的这家“三王旅馆”乃是全城首屈一指。想必我曾经说过,巴塞尔有个特别之处,正午不是十二点钟,而是十一点钟,至于这种荒唐做法的原因,波朗特鲁韦(Porrentruy)王子倒是向我解释过,可我却想不起来了。据说,巴塞尔市民患有一种疯病,用苏尔茨巴赫的水可以治愈,但是回到家里就会复发。
若非遇上一件意外,我们本该在巴塞尔多住几天的。这件事对我的耐心是一种考验,结果却加速了我们的离开。事情是这样的——
出于某种需要,我在一定程度上原谅了科蒂赛莉,所以,假使外出回来尚早,我就会陪她和于尔菲夫人吃顿晚饭,然后就与她一起过夜。如果回来迟了(那是常事),我就独自睡在自己房中。而那个小荡妇也独自睡在她母亲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谁想进入她的房间,就得穿过她娘的卧室。
这一次,我是在午夜一点回来的,由于毫无睡意,因而穿上晨衣,举着蜡烛,前去探访我的小美人儿。我隐约发现劳拉女士的房门是半掩着的,正想推门而入,这位老太太却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把拽住我的晨衣,求我别进她女儿的房间。
“为什么?”我问。
“她整整一个晚上都病得厉害,需要睡眠。”
“好得很哩,我也需要睡眠。”
说着,我推开老媪,闯进女孩的房间,发现她床上有个男人,正躲在被窝里呢。
望着这一场面,我沉吟了片刻,就放声大笑起来,接着往床上一坐,向她发问道,这个即将让我扔出窗外的到底是哪位幸运儿。只见旁边一张椅子上放着一件外套、一条马裤、一顶帽子和一根手杖。而我口袋里揣着一把手枪,所以有恃无恐,但我并不想弄出一点声响。
她浑身发抖,拉住我的手,眼泪汪汪地求我原谅。
“他是一位贵族青年,”她说,“名字我也不晓得。”
“一位贵族青年,名字你不晓得?你这个骗子,好极了!让他本人跟我说吧。”
我边说边掏出手枪,用力揭开被单,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好歹地闯入我这老巢的,究竟属于何方野鸟。我眼前是个素不相识的后生,除了裹着一块马德拉斯头巾之外,身上也是精赤条条,与我那个狐狸精一样。他侧过身子,想把扔在床下的内衣拿起来,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使之动弹不得,此刻必须听命于我的枪口。
“你是谁,小帅哥,我能否冒昧地问一问?”
“我是巴塞尔教士会会员B伯爵。”
“你以为你来这里是行使教职的么?”
“噢,不,我求求您,原谅我,也原谅娘子,因为过错全在我这边。”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先生,伯爵小姐完全是清白无辜的。”
我当时的心态好极了,根本没有气急败坏,反倒有些忍俊不禁。这一幕在我看来未免有点诱人,因为它不仅滑稽可笑,而且还刺激感官。这一对簌簌发抖的裸体实在是别有一种挑逗作用,我竭力克制自己,坚拒诱惑,经过足足一刻钟的沉思,最终没有爬上床去苟合一阵。之所以没有上床,是因为生怕发现教士太傻,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无法让我彻底尽兴。至于科蒂赛莉,她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倒是完全可以,因为她时哭时笑,毫不费力。而对我来说,假使发现自己真的是在跟一个傻瓜玩耍,那我就很没面子了。
我坚信,这对活宝全都不值得我去费心,因此就立起身来,命令教士穿好衣服。
“这件事绝对不准外传,”我说,“但是,你我两人必须马上到二百米外去用手枪决一高下。”
“啊,先生,”这位仁兄哀求道,“您高兴把我带到哪里打死都行,我天生就不会决斗呢。”
“真的?”
“是的,先生,我接受圣职,就是为了逃避那种危及性命的勾当啊。”
“如此说来,你是个只配挨揍的胆小鬼了?”
“随便您怎么说吧,可您要是打了我,您就是个野蛮人,因为我被爱情蒙住了眼睛。我是一刻钟之前才走进这个房间的。这位娘子正在熟睡,她的女佣也在熟睡。”
“你这话只能糊弄别人!”
“我才把衬衣脱掉,您就进来了,在此之前,我绝对不曾跟这个天使面对面在一起呆过。”
“这话不假,”小荡妇说,“就跟福音书一样真实。”
“两个不要脸的东西,知道么?而你,我的好教士,勾引女孩子的流氓,我恨不得把你放在烤架上烤一顿。”
这时,可怜的教士已经穿好衣服。
“跟我来吧,先生,”我以一种让他不寒而栗的声调说了一句,就把他带到我的屋里。
“我要是原谅了你,”我问他,“一点也不损害你的名声,你打算怎么报答?”
“啊,先生,我至大一个小时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到您跟前现眼了。将来您要是碰到我,我保证样样为您效劳。”
“很好。去吧,记住,往后寻花问柳要多加小心。”
就这样把他打发走了,接着,我便上床就寝,同时对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所作所为甚感满意,因为从此我完全可以任意处置那个小骗子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来到科蒂赛莉房中,口气严厉而又平静地吩咐她打点行李,在上车之前不准跨出房门一步。
“我就说我生病了。”
“这就随便你了,可是你说啥都不会有人理睬的。”
没等她再开口,我就转身去找于尔菲夫人,把昨夜的故事添枝加叶地叙述了一遍,她听了哈哈大笑。我这样做,就如愿向她灌输了一个念头:下一步就得求神问卜了,因为“拉斯卡伊伯爵小姐”显然已被一位披着牧师外衣的妖魔玷污过了。卜辞的答案出来了,说是要我们次日前往贝尚松,然后于尔菲夫人必须带上自己的仆役们到里昂去等我,我则要利用那段时间把伯爵小姐及其保姆送往日内瓦,随后就把她们遣送回国。
一见天意如此,于尔菲夫人这个空想家当然是乐不可支,进而认定这是月神善待她的明证,因为她接着便可见到小阿朗达了。至于我的行期,双方商定,明年春天我会前去作法,让她重生一遍,从而变成一个男人。她认为那种法术无懈可击,而且还与常理并行不悖。
第二天上午,所有的一切全都准备就绪了,我和于尔菲夫人同坐一辆篷车,科蒂赛莉和她的母亲以及两名女佣则坐上另一辆马车出发了。到达贝尚松以后,于尔菲夫人就与我告别,带着佣人们离开了。次日,我便带着那对母女前往日内瓦。到达以后,依旧下榻于“天平旅馆”。
一路之上,我始终没跟那对旅伴说过一句,而且也没朝她们看上一眼。我让她们和一个来自法朗西-孔泰(Franche-Comte)的男仆一起用餐,后者是由雄堡男爵推荐给我的。
我登门向我的银行家求助,请他帮我找个可靠的车夫,以便将两个女客送往都灵。同时,我拿出五十路易,请他开了一张汇票。
回到旅馆,我就给雷贝尔蒂勋爵写信,同时还附上这张汇票,还通知他说,在收信三四天后,有个波洛尼亚舞女随同母亲将会到达那里,请他代为寻找一处像样的住所,费用由我支付。与此同时,我还请他在狂欢节期间为她安排跳舞(哪怕是免费的也行),并且请他向她发出警告,就说我若是听到她有何丢脸之举,那末,我一到都灵就会把她彻底抛弃。
第二天,银行家特隆尚先生的职员带着一名车夫来找我,后者表示,吃过中饭就准备上路。我把他与银行家之间达成的协议重申了一遍,就派人将科蒂赛莉母女叫来,对车夫说:
“要你护送的两个人在这里,她们如果在四天半之内到达都灵,马上就会付钱给你,希望确保人和行李的安全,这些已经写在合同里了,合同一式两份,一份由她们带着,另一份交给你。”
他在一小时后过来给行李装车。
科蒂赛莉感动得热泪涟涟。我再狠心,也不能不安慰几句就把她打发走啊。她已经为自己的不端之举受够了惩罚。我把她叫到一起吃中饭,还拿出一封介绍信,让她带给雷贝尔蒂先生,还拿给她二十五个路易,其中八块钱是她的日常开销,我把信的内容告诉了她,只要她照我说的意思去做,肯定衣食无忧。她问我索要于尔菲夫人给的那只衣箱,那里面有三套连衫裙和一件漂亮的斗篷。可是,我却说,要等到了都灵再谈此事。她没敢提及珠宝匣,只是吞声而泣。我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与刚来之时相比,她此刻离开已然阔气多了,有了漂亮的裙子、内衣和首饰,我还给了她一块精制的手表。这些已经超过她应得的份额啦。
临别之际,我把她送上了车,这倒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为了再次将她托付给车夫。她这一走,我就有了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接着就去拜访那位地方官朋友——想必读者还不曾忘掉他吧。自从逗留佛罗伦萨以来,我就一直没给他写过信,他可能把我忘了呢,但愿这次会给他一个意外。说句实话,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但是他只稍稍愣了片刻,就搂住我的脖子,而且连连拥抱,喜极而泣,最后才开口说道,他早已不指望与我重逢了呢。
“我们那些可爱的小朋友们在干嘛?”
“她们好着哩。你仍然是她们谈论和关注的中心,假如知道你来到了这里,她们肯定会乐疯了呢。”
“你别耽搁,快点让她们听到这个消息吧。”
“肯定不会耽搁,我会去通知她们今晚一块儿吃饭。顺便告诉你,伏尔泰先生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了维拉尔公爵,自己搬到菲尔奈(Ferney)去住了。”
“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因为我不打算去看他。我要在这里逗留两三个礼拜,而且始终和你在一起。”
“你会让好多人感到高兴呢。”
“在你出门之前帮忙为我找些文具,要够我写三四封信。我要把你出去的这段时间好好利用起来。”
他让我占用了他的办公室,我马上动笔给我过去的女管家勒贝尔太太写信,把我要在日内瓦逗留三周的打算告诉她,希望能够再次相见,并且乐意去趟洛桑。我还给住在伯尔尼的贾科莫•帕萨诺(笔名为阿斯卡尼奥•波加马斯)写了一封信。我在里窝那见过他,他是个诗人,与恰里修士有些过节。我叫他到都灵去等我。同时,我还给我的朋友M.F.写了信,当年我曾向他推荐过上述这位诗人,此次希望他向后者提供十二路易的川资。
我不知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想起这么个人,他仪表堂堂,完全是一副占星术士的长相。我心血来潮,想把他当成行家里手向于尔菲夫人介绍一下。再过一年,亲爱的读者就会明白,我这样突发奇想,是否值得后悔。
那天晚上,我在跟那位地方官前去探访靓妹的途中见到一辆待售的漂亮英国马车,我用自己的马车把它换到了手,另外支付了一百路易。就在我讨价还价的时候,女神学家的伯父认出了我,就走过来与我拥抱,并且邀请我翌日前去共进午餐。他侄女写的神学论文颇有见地,我还曾给她上过甜蜜的生理课呢。
到达可爱女友的住所之后,地方官告诉我说,这次我们会在她们当中见到一个极其漂亮的姑娘,她至今尚未亲身体验人生乐事。
“那太好了,”我说,“我将见机行事,说不定会成为一个让她大开眼界的人呢。”
我事先把一只首饰盒揣在衣兜里,其中盛有一打漂亮戒指。我早就知道,这种小玩意儿将会深深打动人心。
我得承认,与那些迷人的姑娘再次重逢是我这辈子顶顶开心的一件事情。我从她们的欢迎中看到的是快乐、满足、率真、感激与欢情。她们彼此之间只有相亲相爱,而无争风吃醋,各人都相信自己才值得我尊重,因为她们对我是有求必应,毫无屈辱之忧,而我也正是在相同的意念推动之下,才与她们亲近的。
她们那位新朋友的出现,使我们的初次拥抱较为“循规蹈矩”,那个社交新手脸颊绯红,也让我稍稍地拥抱了一下,眼皮却始终没敢抬起。
阔别后的寒暄与探问,不时由于话中有话而引起会心一笑,竟让那个小绵羊费神猜想一阵。过了一会儿,我称赞她美若丘比特,同时还说我敢打赌,她的心灵想必也很美丽,不比她那迷人的外貌逊色,而且还不会抱有世俗成见。
她谦逊地答道:“我的头脑里被灌输了不少宗教和道德的成见哪。”
我意识到,必须慢慢来,小心翼翼,运用巧计,不能一下子把她吓怕了。这有别于攻城夺寨,不可采取突袭手段。然而,我的确对她动了心,就跟以往一样。
等到地方官说出我的名字时,这姑娘竟会脱口而出:“啊,先生,两年前与我表姐(就是教区牧师的侄女儿)讨论一些怪问题的不正是您么?有机会认识您,我感到非常荣幸。”
“小姐,认识您,我也非常高兴,但愿您那位楚楚动人的表姐与您谈起我的时候,没有耿耿于怀地讲我的坏话就好。”
“恰恰相反,她对您的评价可高啦。”
“我明天将有幸陪她共进午餐,届时一定不会忘了向她道谢的。”
“明天?那我也要争取到场,因为我非常喜欢哲学讨论,只是不敢随便插嘴。”
地方官盛赞她谨慎持重,我发现他显然是爱上她了,如果说他尚未着手勾引她,那他必定是在考虑一个万全之策,以便如愿以偿。这个靓妞名叫海伦娜。我向别的女郎打听,以便知道这位俏丽的海伦娜是否属于咱圈内的妹子。年纪稍大的那个狡黠地一笑说,她是个没有哥哥的妹妹,话音刚落,她就奔过去搂住海伦娜。接下来,我和地方官便不遗余力地对她甜言蜜语,百般奉承,表示希望充当她的大哥。海伦娜羞红了脸,然而在我们的奉承的面前却不置一辞。我向众位女士展示了我的珠宝匣,她们无不盛赞我的那些美丽指环。见此情形,我就说服她们各自挑选一枚合意的戴上,海伦娜也照着女伴们的样子做了,并且还给了我一个纯真的吻。不一会儿,她就先行离开了,于是,我们可以用过去的方式再次纵情欢乐起来。
难怪地方官会爱上海伦娜,因为这姑娘不仅讨人喜欢,而且还荡人心魄,但是,三位女性朋友却认为,若想把她拉进来共享欢乐,那可没有指望,因为她在男人面前的那种羞怯,是无论如何也克服不了的。
我们欢欢喜喜地吃完了晚饭,晚饭以后,再次嬉戏起来。地方官仍旧像以往那样作壁上观,而且觉得相当满意呢。三位仙女无不觉得,供我玩耍对她们自身是有益无害的,因而便依次投怀送抱,每人两个回合,直至我再也把持不住而一泻如注为止。午夜时分才各自散去,那位好心的地方官一直把我送到了寝室门口。
第二天,我去教区牧师家里吃饭,遇到好几位宾客,其中就有阿尔古先生和希梅内斯先生,后者说,伏尔泰获悉我来到了日内瓦,因而希望与我见面。我只是通过鞠躬来代替口头答复。牧师的侄女黑德维格小姐恭维了我一句,就向我介绍起她的表妹海伦娜,然而,相比之下,我则更加属意于后者。她还说,既然已经相识,往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我一听正中下怀。虽然年方二十的女神学家艳丽诱人,但是,她不会动不动就说“我不晓得”,因而少了些淘气与令人心猿意马的辣妹劲儿。尽管如此,她与表妹的友好关系足以让我利用一番,从而博得后者的好感。
我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席间,大家全是谈些无关宏旨的话题。不过,等到甜点端上来以后,牧师请希梅内斯先生向她的侄女提问。久闻这位学者的名气了,我以为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几何学方面的问题,结果判断失误,他要问的是:那种让内心想法隐而不露的人是否有充足的理由。
黑德维格小姐态度谦逊地答道,人在这种情况之下稍许撒点小谎,倒也颇有理由,其实,隐而不露却属于一种欺骗。
“那末请问,耶稣怎么能说他并不知道世界何日终结呢?”
“他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嘛。”
“那他就不是神了么?”
“这个结论不对,因为神是全能的,所以就能讲出不知来世如何之类的话语。”
“在我耳里,来世(futurity)这个字眼极其崇高,实在是恰如其分。黑德维格小姐博得了一片喝彩,她的伯父绕过桌子去拥抱她。我心里极为反感,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一旦讲出,很可能就会让她难堪。我为了讨好她,终于没有吱声。”
阿尔古先生也憋不住要给她出点难题,可他引用了贺拉斯的nulla mihi religio est(“我无所顾忌”)。黑德维格小姐一听,就转来脸来对我说,这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婴儿命名日(amphidromia,古希腊多神教的一种礼仪)。
她还补充道:“可是,希望你向我提出你本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您让我有一种会而不难的感觉呢,小姐。”
“这样更好,你就不必煞费苦心了。”
“我正在想点新东西。有了。我认为耶稣在更高的层次上具有人类的所有素质,您是否同意?”
“对,是所有的素质,只有弱点除外。”
“您是否将生殖能力算在弱点之内?”
“不是。”
“那末,拜托赐教,如果耶稣基督觉得有必要让撒马利亚的妇女怀上孩子,您认为结果会生出什么来呢?”
黑德维格小姐顿时面红耳赤。牧师和全体宾客面面相觑,我则目不转睛地盯住若有所思的女神学家。阿尔古先生说,我们应当派人把伏尔泰先生请过来解答如此棘手的问题。然而,黑德维格小姐却把眼睛朝上一翻,故作沉思之状,仿佛表示答案现成。于是,大伙儿立刻安静下来。
她说:“耶稣基督具有两大特征,彼此平衡而又密不可分。所以,撒马利亚妇女如果与我们的救世主发生性关系,当然就会怀孕了。假使面对如此重大事件而拒不接受顺理成章的后果,那就荒诞不经了。到了第九个月的月底,这个撒马利亚女人就会生下一个男孩,而不是女孩,这个由凡尘女子与神性男子合造的孩子将具备四分之一的神性与四分之一的人性。”
听到这么一番话,全场顿时热烈鼓掌,希梅内斯先生佩服这种推测的逻辑性,于是说道:
“作为顺理成章的后果,假如这个撒马利亚儿子结婚生下子女,他们就具有八分之一的人性和八分之一的神性了。”
“除非他娶了个女神,”我补充了一句,“那样一来,就会大大地改变比例了。”
“我倒要问一问,”黑德维格继续说道,“到了第七代,新生儿身上的神性究竟还有多大的比例。”
“稍等片刻,给我一支铅笔,”希梅内斯先生说。
“不必计算了,”我说,“他肯定带有可以激发活力的一点精神嘛。”
我的仗义执言得到了大家异口同声的附和。她听了也不无欣喜。
这个金发美女的才智让我热血沸腾,炽情如火。大家从席位上站起身来,将她团团围住,而她则极为礼貌地推辞着众人的赞扬与恭维。我把海伦娜拉到一边,请她劝说其表姐从我的宝匣里挑选一枚戒指戴上(我早在前天晚上就把它放进了匣中)。这个可爱的姑娘欣然应承下来。一刻钟之后,黑德维格跑过来把手指伸给我看,只见她已经把自己所选中的一枚戒指戴上了。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于是趁兴吻了她的手——想必她能从我这么热吻中感受到我内心的一切吧。
那天晚上,海伦娜一字不漏地向地方官和三位女友讲述了午宴上所讨论的问题。她讲得轻松流畅,一次都用不着我从旁边加以提醒。大家都希望她留下来共进晚餐,可她却把三位女伴拉到一边,悄悄解释起没法留下的缘故。不过,她还对她们说,要是她们能够帮她征得母亲的准许,她倒是愿意去她们的湖畔村舍小住两天。
第二天,在地方官的请求之下,三位女友就去找了她的母亲,于是,才过了一天就带着海伦娜动身了。那天晚上,我们跟着她们前去共进晚餐,但却不曾能够留下过夜。地方官打算带我住到不远处的一所房屋去,那里设施颇佳。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必匆忙告辞了。为了取悦地方官,年纪最大的那位女士对他说,随便他和我多晚才走,全都不妨事。说着,她便挽起海伦娜的胳膊,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另外两个女的则走回自己的屋子。就在她们走后的短短几分钟内,地方官就朝海伦娜的屋子走去,我则去了另外两位的房间。
我在两位红粉之间才玩了不到一个小时,地方官就跑来打断我的好事,叫我跟他走。
“你跟海伦娜是怎么玩的?”我问他。
“什么都没玩,她是个执拗的蠢货。躲在被窝里,硬是不看我和她女友的嬉戏动作呢。”
“你应该把你的意图说给她听嘛。”
“我是说了的,可她却一再拒绝我啊。我都筋疲力尽了。除非你亲自出马,去把她驯服,否则,我看是没法接近这只小猞猁的。”
“我该怎么办哪?”
“明天去陪她吃中饭,我要到日内瓦去一天时间,所以就不奉陪了。晚饭我是要过来的,但愿能够把她灌醉就好啦。”
“那就可惜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于是,我在第二天独自前去找她们,还问是否可以陪她们吃顿中饭,她们完完全全地接纳了我。午饭过后,我们出门闲逛,三位女友料到了我的意图,就让我和那个桀骜不驯的美女在一起,她拒不接受我的恳求与爱抚,差点让我放弃了企图将她驯服的希望。
“地方官爱上你了,”我说,“而且昨天夜里还……”
“昨天夜里,”她打断我的话说,“昨天夜里他是跟他的老相好玩的。谁爱干嘛就干嘛,那是他的事,我并不反对,但是我希望别来烦我,我有我自己的行动和品味。”
“我要是能够赢得您的芳心,那我就算是有福了。”
“你怎么不把教区牧师和我表姐请到一个地方吃饭的呀?她会把我带过去的,因为我舅舅就爱看到有人喜欢他的宝贝侄女儿呢。”
“获悉这一消息,我实在高兴。她有恋爱对象么?”
“一个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她又年轻,又漂亮,又欢快活泼,不仅如此,她的智力又那么棒。”
“你不了解日内瓦。正因为她智力棒,所以没有哪个小伙子敢做她的情人。那些可能被她的外貌所吸引的人往往由于她的聪明脑袋而退缩不前,因为他们很可能在交谈过程中卡壳冷场。”
“可是,日内瓦的青年人难道就这么无知?”
“一般都是这样。不过,只能说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学业成绩也不赖,但是,总的来说,他们带有许许多多的社会偏见。谁都不喜欢被当成傻瓜和笨蛋。而这里的青年人干脆就不去追求有头脑和有学识的女孩子了。假如哪位少女属于有头脑或者有学识的,那末,她若是想要嫁人,至少就该小心翼翼,隐而不露。”
“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可爱的海伦娜,您在舅舅的午宴席上为什么没有吭声?”
“我知道,我没啥才干好隐藏。所以,那天我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这一点,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是因为心里愉快而保持沉默,既不为了虚荣,也不害怕丢脸。我的表姐让我感到佩服,她谈起耶稣基督来,就跟我谈起我的父亲一样无拘无束,遇到某种令人尴尬的话题,她还是照谈不误,无所顾忌,如果换了别的女孩,肯定会装痴卖呆。”
“这种女孩子就爱故作天真,其实甚至比自己的老奶奶还要懂得多。”
“这就是我们的一部分生活方式,换句话说,是我们的一部分世俗偏见。”
“您讲得太透彻了,亲爱的海伦娜,我心里早就期盼您所提议的午间聚餐了。”
“到时候你将有幸与我的表姐亲近呢。”
“美丽的小海伦娜,她的优点我是知道的,黑德维格确实和善而又风趣,不过请相信,我是因为您要参加,才特别期盼中午聚一聚呢!”
“我要是不相信,又该咋办?”
“那您就错了,您会让我伤透了心的,因为我非常地爱您。”
“话虽这么说,可你还是在想方设法蒙我。我敢肯定,你对那三个女人都曾有爱的表示,我觉得女人个个都是很可怜的。”
“为什么?”
“因为她们谁都不能相信你爱的仅仅是她一个人。”
“您是否觉得这种细腻感受会让您比她们更加快乐呢?”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我在这方面一点切身体会都没有。请你实话实说,我讲得对不对?”
“对,我认为您说得对。”
“你让我好开心,可是,假如我没猜错,你得承认,你在把我同她们放在一起考虑的时候,并没有如我所愿而表现出爱我的样子。”
“哦,这我也承认,我诚心诚意请求您的原谅。可是,尊贵的海伦娜,现在您得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样把教区牧师请过来共进午餐。”
“这事并不难。直接登门去请嘛,假如你真想让我出场的话,你就让他把我和我的母亲一块儿请上。”
“为什么要带上您的母亲?”
“因为他在二十年前就非常地爱她,如今还在爱着呢。”
“那我的午宴可以摆在哪里呢?”
“特隆尚先生不是你指定的银行家么?”
“是的呀。”
“他在湖边上有一所游艺馆,向他借用一天时间,他会乐意借给你的。你去试试吧,可是一个字都别在地方官和他的三个女友跟前提起,等到事后咱们再告诉他们。”
“不过,您觉得您那位博学的表姐是否会容得下我呢?”
“岂止是容得下?你就放心吧。”
“好极了,明天一切安排就绪。后天您就返回城里去,我将把午餐定在两三天之后。”
傍晚,地方官来到了跟前,于是我们度过了一个欢欢喜喜的夜晚。晚饭过后,女郎们的就寝办法与前一天晚上相同——我进了年长的那间屋子,地方官则去探访两个妹妹。我心里有数,这次无论如何是没法让海伦娜乖乖就范的。所以,我仅仅亲吻了几下,就向她们道了晚安,接着便去探访另外一对妹妹了。我发现她们已经熟睡,而地方官却被撇在一旁,百无聊赖。我并没有给他鼓劲,只是告诉他说,我不曾能够占到一点便宜。
“毫无疑问,”他说,“我要是继续跟那个小傻瓜耗下去,只会白白地浪费时间,我最终不得不尽力而为呢。”
“我认为,”我回答说,“这个想法是再好不过了,而且越快越好,因为,没完没了地追求某种麻木或是任性的美女,就很可能被她愚弄。只有既不太容易又不太困难,才算是好运气呀。”
第二天,我们一同来到日内瓦。显而易见,特隆尚先生因为能在我求助之时伸出援手而高兴。教区牧师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他说,我将有幸结识海伦娜的母亲。不难发现,这位可敬的先生对那位女士一往情深,只要她略加回报,那末对我的如意算盘也就不无裨益了。
就在我即将如约带上三位女士和海伦娜前往湖畔别墅共进晚餐的时候,特快信使送来一封函件,要我马上登程前往洛桑。我的前任女管家勒贝尔太太(我至今依然爱她)邀请我去陪她夫妇共进晚餐。她写道,接到我的那封信以后,她立刻就说服丈夫带她去了洛桑。她还说,我肯定会丢下手头的一切,前去与她再度相会的。她把她到达娘家的确切时间告诉了我。
勒贝尔太太是我在快乐的青年时期最为钟爱的十几位女性之一。假如我命中注定娶她为妻,她肯定有本事让婚姻生活过得幸福美满。然而,个性既定,我还是不要受到一成不变的约束为好,可到了我现在这把年纪,我的独往独来则无异于一种奴役状态。倘若娶到了一个很有头脑的女人,她还可以巧妙地引导我,用一种让我难以觉察的方式来加以管束,那末,我总该守住自己的钱袋,总该儿女成行,而不会像眼前这样,在茫茫人海中孤苦伶仃,一无所有。
然而,往者不可谏,还是言归正传吧。既然自己能从记忆中获得快乐,如果我在此制造遗憾气氛,其实于事无补,属于犯傻之举。
我想,若是立刻动身,就能比亲爱的迪布瓦提前一个小时赶到洛桑,于是,我毫不迟疑地决定赶去向她表达敬意。此时此刻,我得告诉诸位看官的是,我虽然心里爱着那个女人,但由于当时已经对另一个姑娘怀有了恋情,因而匆忙之间是不指望出现性爱之举的。我对她的那份敬意足以让我抑制激情,我也敬重勒贝尔先生,所以,断断不可造次,贸然放纵自己,从而给这对好朋友的幸福生活带去不悦的阴影。
我迅速给地方官写了一张便笺,说是有件意外要务,必须马上赶赴洛桑,不过,一天之后定可回到日内瓦来陪他和三个女友共进晚餐。
我在五点钟赶到了迪布瓦太太家中,当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这位好心的女士大吃一惊,因为她并不晓得女儿要来。我只是稍作寒暄,就拿出两个路易,叫她按照我的要求去订一顿晚餐。
七点整,勒贝尔夫妇才到,身边带着十八个月大的男孩,我不等他娘开口就认出是我的亲生骨血。我们久别重逢,开心之至。我们围着餐桌欢聚了十个小时。天亮以后,她动身前往索洛尔,因为她老公勒贝尔要去办事。沙维涅先生请他捎来了问候信。勒贝尔告诉我说,大使对他妻子无比关怀,他本人则感谢我成人之美,把她让给了他。我可以看出,他本人确实是极其开心,也让妻子非常幸福。
我那可爱的女管家与我谈起了她的儿子。她说,事情的真相并未引起任何人的疑心,但是,她和勒贝尔都心知肚明……
“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晓,”勒贝尔说,“您的儿子将是我的嗣子,不管我另外是否会生出一男半女(估计是不会的了)。”
“朋友,现在有个人表示怀疑呢,”他妻子对他说,“孩子越是长大,就越是值得怀疑。不过,这事咱不用害怕,已经出了钱,那人已经被买通,是会保密的。”
“亲爱的勒贝尔,”我问,“这人是谁?”
“是某某夫人,她并没有忘记你,因为她还经常说起你呢。”
“亲爱的,帮帮忙,替我向她转达问候,好么?”
“好的,我的朋友,我保证她听了会高兴的。”
勒贝尔向我展示了我给的那枚戒指,我则向他展示了她的订婚戒指,还送给他一只华贵精美的怀表,里面嵌有我的肖像,让他日后交给我的儿子。
“我的朋友,你一旦觉得时机合适,就把它交给他吧。”
我们将于二十年后在枫丹白露再度见到那个孩子。
我又花了三个小时向他们讲述了别后二十七个月所经历的事情。至于他们的情况,倒是没讲多长时间,夫妇俩的日子水波不兴,相安无事,过得还算幸福。
勒贝尔太太依然姿容美丽,看不出有何变化,而我却是不复当年了。她说,与分别之前相比,我不够精神,不够欢快。她说的没错,勒诺那个丧门心使我的健康大受损伤了,科蒂赛莉那个冒充拉斯卡伊小姐的蠢货则让我操碎了心。
与我深情拥别之后,夫妇俩就动身前往索洛尔,我则返回日内瓦吃中饭。由于亟需休息,实在没有心思去陪地方官及其女友们共进晚餐,我就给他写了封信,说明身体不适,需要推迟到明天,方可再去晤面。然后,我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我约定在特隆尚的乡间别墅举办午宴的前夕,我吩咐店家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备办餐饮。我没有忘记提醒他,要最好的葡萄酒和最好的烈性酒,包括冰块以及调制潘趣酒所需的各种原料。我说,我们共有六人用餐,因为我估计特隆尚本人可能到场。我并未猜错,他为了向我们表示敬意而来到了这幢别墅。没费多少口舌,我就成功说服他留住下来。到了晚上,我觉得最好还是让地方官及其三位女友知晓午餐的秘密,当时海伦娜还佯装不知,而且说,她娘与她讲过,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吃饭的哩。
“我真开心,”她说,“原来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特隆尚先生那座精美小屋呀。”
我这顿午宴就连头号美食家也无可挑剔。黑德维格真的将自己的魅力完全表现出来了。这姑娘欣然谈起神学来语惊四座,引人入胜,听者即使不信,也很钦佩。我从来不曾见过哪个神学家在谈论最最艰深的理论观点时能像这位年轻貌美的女郎那样,轻松自如,洋洋洒洒,不失尊严。筵席期间,我彻底被她迷住了,只觉得激情似火。特隆尚先生由于是平生首次领教黑德维格的谈锋,因而一再感谢我让他享受此等快乐,宴毕离席之际,他邀请我们隔天再度相聚。
而在品尝甜点时,我遇到一件顶顶有趣的事。教区牧师回忆了自己对海伦娜母亲的那段旧情,并且趁着香槟、塞浦路斯葡萄酒以及印度烈酒的威势,口若悬河地对她大加赞美。海伦娜的母亲听了极为得意,于是与他一杯,一杯,复一杯,好不惬意!但是,年轻的女士和我一样,仅是适量品咂而已。尽管如此,各种饮料(尤其是潘趣酒)到底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致使我的美女们有些头重脚轻。她们仪态万方,煞是诱人。我利用这个机会,恳请两位年长的情人让我把年轻女郎们带往湖边小花园去遛遛弯儿,结果如愿获准了。不久,我们就走出了大家的视线。
“您觉察到没有,”我对黑德维格说,“您已经博得特隆尚先生的欢心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再说,那个银行家问的实在是些愚蠢的问题。”
“您别指望人人都能问得出您所专攻的问题嘛。”
“我得告诉你,没有哪个能像你一样提出这么让我高兴的问题。有个坐在餐桌顶头的愚顽神学家对你所提的问题大为恼火,对我所给的答案更是怒不可遏。”
“请问,这是为什么?”
“他坚持认为,我应当这么回答你才对:耶稣基督不可能让那个撒马利亚女人怀孕。他说,假如我是男人,他就会向我解释个中缘由,特别是因为我属于一个尚未出嫁的黄花闺女,他更不能与我谈论半人半神的基督,免得带有不良暗示的成分。请你说一说,那个笨蛋不想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
“我愿意从命,可您得让我跟您讲得明明白白,而且把您设想为一个熟悉男性生理构造的人。”
“好吧,要清清楚楚地讲出来,因为这里没有旁人听见。可是,我得承认,我对男人的生理构造是一无所知,除了来自书本之外。当然没有实际的了解啦。我虽然从塑像上见过,但是,却从来没有亲眼目睹,更没有具体观察过真人啊。你呢,海伦娜?”
“我从来就没有打算看过。”
“为什么?了解一切,其实是大有裨益的嘛。”
“好极了,迷人的黑德维格,那位神学家是想告诉您,耶稣阳萎,无法勃起呢。”
“那是怎么回事?”
“把手伸给我吧。”
“我摸到了,和我以前想象的一样。男人要是没有这种特性,就不可能让他的配偶怀孕。难怪那个傻瓜神学家坚持说,这是美中不足啊!”
“不错,因为这种现象来自于性欲,美丽的黑德维格,您得明白一个事实,假如我不觉得您有姿色,假如我在看到您的时候并没有想入非非的冲动,我就不会产生性欲。您在摸到这个硬梆梆的东西时,难道就没有产生愉快的兴奋么?”
“这我承认,尤其是在你所挤压的那个部位。亲爱的海伦娜,你在听到先生跟咱们谈论这个话题时,这里难道就没像我一样觉得发痒么?”
“是呀,我是有这种感觉,不过,就是没有谈论这种话题,我也时常有这种感觉呢。”
“那末,”我说,“天生的本能难道不会迫使您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发泄么?”
“当然不会啰。”
“不对!”黑德维格说,“哪怕是处于熟睡当中,我们的手也会本能地移到那里去呢。我从书上看到,要是得不到发泄,我们就很容易患上各种可怕的疾病啦。”
年轻的女神学家以内行的态度持续着这种思辨式的议论,与此同时,她的表妹则因不断受到某种刺激而面颊泛起阵阵潮红,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就来到了一口高档水池旁边,浴者可以循着长长一溜大理石踏步向下走入池内。虽然气温偏冷,可咱们的脑袋却热乎乎的,我趁兴叫她们把脚伸进水中,并且说,这对她们大有裨益,若能得到她们许可,我愿意帮她们脱下鞋袜。
“咋不可以?”牧师的侄女儿说,“我就愿意这样。”
“我也要这样,”海伦娜说。
“那就坐下来吧,女士们。”于是,她们坐了下来,我则站到比她们低四个踏步的位置上,弯腰给她们脱下鞋子和袜子,边脱边对她们的美腿赞不绝口,并且暂时把目光停留于膝盖以下,而不急于朝上移动。我把她们往水里拉,其实池里基本上没有水,而她们却把裙子提得老高,我还给她们鼓劲加油呢。
“咦,”黑德维格说,“男人也露出了大腿哩。”
海伦娜不好意思在表姐跟前示弱,因而毫不迟疑地仿效前者的样子做。
“来吧,我的水波仙子们,”我说,“够了,在冰水里呆得过久会感冒的。”
她们重新走上踏步,但是,依旧提着裙裾,生怕把它弄湿。接着,就轮到我用随身携带的手绢为她们擦干。由于这项服务,我得以任意用眼瞧、用手摸。读者不需要逼我发誓,说我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一时机哟。牧师的侄女说我好奇心太强,而海伦娜则百依百顺,还怪我自制能力过强,并未得寸进尺呢。最后为她们穿上鞋袜时,我说,看到了日内瓦两个头号美女的隐蔽之美,因而感到不胜之喜。
“这对你起到了什么作用呢?”黑德维格问我。
“我不敢叫你们看,可是你们可以摸一摸。”
“你也该洗个澡吧。”
“不可能有事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需要太长的准备时间哩。”
“可咱们还有足足两个小时,不会有人过来加入我们。”
她这个回答让我交上了桃花运。而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进入水中,免得惹病上身。我见到远处有一座园内小屋,估计特隆尚先生没有给它上锁,因此就把她们带了过去,但却不让她们猜出我的意图。
小屋里摆满了干花罐子,还有诱人的镌刻物件,而顶顶有用的则是一张精制的大躺椅。我往上面一坐,两个美女分坐两旁,我尽情地抚摸着她们,同时还说,想让她们看看她们从未见过的东西。说着,我就在她们众目睽睽之下展示了人类繁衍的起源。她们立起身来,表示敬佩。我一手拉住一人,还手把手地将她们引入佳境。然而,就在如此这般地卖力之际,我却突然一泻如注,吓得她们目瞪口呆。
“这就是精液,”我说,“人类伟大的创造者。”
“多有意思呀!”一听精液这个说法,海伦娜就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我也有精液呢,”黑德维格说,“你只要稍等一会儿,我就让你亲眼看到。”
“坐到我的大腿上来吧,美丽的黑德维格,你不必动手,我来代劳吧,而且我会比你干得更漂亮呢。”
“这我相信,可我从来不曾跟男人在一直起干过呢。”
“我也不曾,”海伦娜说。
我让她们站在我的面前,让她们伸手搂住我,而我又一次将她们搞得神魂颠倒。接着,我们一同坐下,就在我用手撩拨她们的媚劲之时,我也让她们尽情地抚弄着我,直至我再次喷涌,而她们则好奇地察看着被我弄湿的双手。
我们在重整衣冠之后,又互吻了半个小时,然后,我对她们说,这次她们仅仅让我得到了五成的快感,而要让她们的工作臻于完美,还望她们考虑个办法,以便让我从她们身上享受到最最基本的实惠。这时,我把用以消除女性顾虑的英国保险套拿给她们看,同时还一一解释了它们的功能,博得了她们的赞赏,女神学家对其表妹说,她倒是愿意加以考虑。就这样,我们成了密友,而且越来越亲密无间。这时,我们开始走回别墅,途中遇见牧师正同海伦娜的母亲在湖边散步。
回到日内瓦城里,我便连夜赶往三位女友的身边,在地方官面前却只字未提征服海伦娜之事——因为这个消息只会让他心头重燃希望,从而继续浪费时间和精力。对我来说,如果没有美丽的女神学家在场,连我都是难以让海伦娜乖乖就范的。而事实上,她由于十分崇拜自己的表姐,所以,眼看表姐的思想如此开放,自己若不效法,就怕落后于人了。
海伦娜当晚没来,但是,我第二天却在她母亲的屋里见到了她,我是出于礼貌才去登门面谢那位寡妇的。她以最最友好的方式接待了我,还介绍我认识了寄宿在她家的两名靓妞,我若是打算在日内瓦多留几天,想必她们就会博得我的欢心。但是,我因为只是小住几天,一个海伦娜已经够我忙活的了。
海伦娜这个妩媚的小妮子说:“明天在特隆尚先生家的午宴上,我要跟你讲一件事儿。我觉得,黑德维格打算想出个好主意,以便让你心满意足呢。”
银行家的午宴值得称赞。他非常自豪地向我们表示,店家置办的饭菜根本就比不上住家,因为后者有上等厨师,有窖藏佳酿,还有精美的银餐具和优质的瓷碗碟。一桌总共坐了二十人,主要是为了招待知识渊博的女神学家和我这个挥金如土的外籍阔佬。我在来宾当中碰到了希梅内斯先生,他是从费尔奈专程赶来赴宴的。他告诉我说,大家都在期盼我去登门拜访伏尔泰。而我却冥顽不化,决计不去。
黑德维格容光焕发。只有在客人们向她提问时,她才开动脑筋,加以思考。希梅内斯先生请她说说人类第一位母亲诱骗丈夫偷吃禁果的正当理由。
“夏娃并没有丈夫,”她说,“她只是抱着一个让他格外完善的指望才哄劝他那么做的。此外,夏娃并未得到上帝亲自下达的禁令,她所作做的并不是诱骗,而是哄劝,也很可能是出于女性的善良,她就不曾认真对待那条禁令。”
这个回答在我看来满有道理,既机智,又巧妙,那两个日内瓦人(甚至包括她的伯父在内)无不啧啧称许。特隆尚太太以严肃的口气对黑德维格说,夏娃与她丈夫一样,其实是得到了上帝亲自下达的禁令。可是,那个年轻女郎却欠了欠身子答道:
“请再说一遍,夫人。”
特隆尚太太带着戒备,转脸对教区牧师说:
“您说呢,先生?”
“夫人,我的侄女儿并非一贯正确。”
“抱歉,亲爱的伯父,我照着圣经发言,那就跟它一样正确无误嘛。”
“快,拿《圣经》来!让咱们看一看吧!”
“黑德维格,我亲爱的黑德维格……到底还是你说得对呀。看看这一段吧。这个禁令是在创造女人之前嘛。”
大家全都鼓掌喝彩。而黑德维格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镇定谦逊之态。只有特隆尚太太和那两个博学男士没法恢复镇静。出于善意,另一位夫人向她提问道:能否将苹果的故事当成一种隐喻。黑德维格的回答是:
“我认为不对,夫人,因为只有提到交配时才会使用隐喻,而普遍认为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内并没有发生那种事。”
“而学者们在这一点上却是持有不同看法的。”
“夫人,谁要是矢口否认此事,那就格外糟糕,因为圣经上写得明明白白,第四段第一句说,亚当是在逐出乐园之后才与夏娃同房,接着怀上该隐的。”
“没错,可是那一段没说亚当直到那时才与夏娃同房,因此,他可能在那以前就跟她发生关系了呢。”
“这我没法认同,因为他要是早就跟她同过房了,她就该怀孕嘛,假如认为两个人刚被上帝亲手制造出来就立即生儿育女,我觉得这种设想未免荒唐,要知道,男人和女人发生那种关系,后果是自然而然的呀。”
这个回答博得了全场一片掌声,人人都在交头接耳,悄声称赞黑德维格。
特隆尚先生问她,一个人能否只通过阅读旧约圣经来确立灵魂的不朽地位。
“旧约并不讲授那种信条。不过,虽然书上没有明确提及,但是理智会自动确立的,因为一种实体物质的毁灭是有悖于自然和理智的,凡是存在的就应当不朽。”
“那我来请教您,”银行家继续说道,“《圣经》里对灵魂的存在有无定论?”
“这种观点不容忽视。有烟必有火,有果必有因。”
“请问,物质能有思维么?”
“无可奉告,因为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可我得告诉您,正因为相信上帝万能,我没有足够的理由否认他可以让物质具备思维能力。”
“可您本人持的是什么观点呢?”
“我相信我有灵魂,可以通过灵魂进行思维。但是,我不知道死后能否借助灵魂记得起今天有幸享受您的款待。”
“那您是否认为,您的记忆可能并不属于灵魂的一部分?倘若如此,您就不再是个神学家了。”
“一个人可以既当神学家,也当哲学家,因为哲学家对什么都没有害处,嘴上说‘我不知道’,并不意味着‘我知道’嘛。”
四分之一的客人发出了赞叹,我在喝彩声中开心地笑了,美女神学家朝我看看,心里乐滋滋的。教区牧师喜极而泣,于是便同海伦娜的母亲耳语了片刻。
他突然转向我说:“我非常希望您向我侄女儿提个问题。”
“是呀,”黑德维格说,“但必须带有新意,否则不如不提。”
“您把我逼入了窘境呢,”我答道,“因为我怎么确知所提的属于新颖问题呢?好吧,小姐,请问,一个人要想领悟一件事情,是否必须考虑它的初始本原。”
“除此以外就领悟不了嘛。因此,没有初始本原的上帝势必高深莫测。”
“感谢上帝,小姐!您的回答正中下怀。既然如此,还请不吝赐教,上帝是否知道自己的存在呢?”
“这下我就束手无策,答不上来了。真是个厉害的问题,先生!”
“那您为何要我问个真正具有新意的问题呢?”
“其实那是再自然不过的。”
“我原以为,小姐,新颖问题就意味着把您逼入窘境哩。”
“承蒙过奖!各位先生行行方便,帮我解答吧,顺便讨教了。”
大家莫衷一是,不得要领,顾左右而言他。后来,黑德维格重新加入讨论,她说:
“不过,我还是认为,既然上帝无所不晓,想必知道自身的存在。但是,请不要叫我回答其所以然了。”
“好的,”我说,“很好!谁也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了。”
所有的客人都认为我是个讨喜的无神论者,而那些惯于评断的社会名流也真够肤浅,不过,他们把我视为信徒与否,本人并不在乎。
希梅内斯先生问黑德维格说,物质是不是被创造出来的。
“‘被创造’这个词儿我不认得,”她说,“问我物质是不是形成的吧,那我就会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被创造(created)’这个词语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事物本身的存在应当比‘形成’描述它的词语更早。”
“那您怎样解释动词‘创造(to create)’呢?”
“‘无中生有’。 您发现荒诞不经么,因为您得设想最初的浑沌乌有……您也笑了,我真高兴。您是否认为容易创造的东西并不存在呀?”
“说得对,小姐。”
“等一等,等一等,”有位客人蹙起眉头说,“不完全如此,不完全如此呀。”
大家爆发出一阵哄笑,因为此人不知说啥才好。
“请问小姐,哪位是您在日内瓦的老师?”希梅内斯先生说。
“就是我这位伯父啊。”
“不,不,我亲爱的侄女儿,你今天所讲的这些东西,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承认曾经教过你的。不过,各位先生,我的侄女儿没事就爱看书,思考问题,或许想法过于大胆了些,可我喜欢她,因为她每次说到最后,都会自称啥也不懂呢。”
此刻,有位始终未曾开口的女士颇有礼貌地请她给“精神”下个定义。
“夫人,您的问题纯属哲学范畴,因此,我得告诉您,我对精神和物质的了解太少,不足以对它们作出满意的界定。”
“但是,您对精神的实际存在必定有点抽象的概念,因为您既然承认一神论,终归知晓什么是精神,所以,您可以根据这种抽象概念设想一下,它能怎样作用于物质吧。”
“谁都不能在抽象的概念上进行牢固的立论。霍布斯(Hobbes)把这称作‘空洞的思想’,一个人虽然可以带有这种思想,但却只能束之高阁,不去深究,否则,到头来只会思路混乱,无法理清。我知道上帝正在看着我,可是,我如果企图通过推理来说服自己,只会把自己搞得七荤八素,因为从我们的感性认识出发,我们就得承认,人若是没有感官,就会一事无成。而上帝是没有感官的,因为我们把他理解为纯粹的精神实体,既然如此,用哲学的观点来讲,上帝不可能看见我们,如同我们不可能看见上帝一样。但是,摩西和另外几个人却见过他——对此我未加核查就相信了。”
“您应当核查一番的,”我说,“因为一旦核查,您就会发现是有这个可能。不过,您如果去读霍布斯的著作,就会面临成为无神论者的危险呢。”
“这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甚至无法相信无神论还有存在的可能。”
午宴结束后,人人都想向那个语惊四座的姑娘表示赞许,因此,我根本没有一点空隙可以对她倾吐内心的爱慕。但是,我跟海伦娜走到旁边,她说她表姐第二天将与母亲到牧师家里去吃晚饭。
“黑德维格将会留下过夜,”她补充道,“我们俩睡在一起,她每次去她伯父家都是这样的。问题是,你明天上午十一点钟肯不肯按照我的指引,在一个地方躲藏起来,以便晚上和我们一块儿过夜。你在约定的时间去访问我妈妈,我瞅个空儿把藏身地点指给你看。虽然躲在那里不大舒服,可是保证绝对安全,而且你在烦闷的时候还可以提醒自己,我们会非常挂念你的。”
“我要不要躲藏很长时间?”
“顶多四个钟头,因为七点一到,朝向街道的大门就会关上,除了有人拉铃,否则不会再次打开的。”
“我要是在藏身地点咳嗽,会不会被人听见呢?”
“这倒有可能。”
“那是一大难题。别的就算不了啥,可是没关系,为了最大的快乐,一切风险都在所不辞,我将全心全意去面对。”
次日,我就前去拜访那位寡妇,海伦娜趁机把我领出屋子,指了指两段楼梯之间的一扇关闭的小门。
“七点一到,”她说,“你就会发现,门锁打开了,你进来务必插上门闩。到时候你要注意寻找机会,趁人不备就赶紧往里走。”
我在七点缺一刻就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反锁在那间密室里了,发现那儿有一张椅子——运气不错,否则我躺又躺不下,立又立不直哩!那是个可怜的所在,我可以闻得出,里面贮藏过火腿与乳酪,然而早已空无一物,因为我是在黑暗之中摸索方位时碰到的。我小心翼翼地摸来摸去,突然摸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就把手往上一搁,意识到是块麻布——那是餐巾,其中还包着一块餐巾,另外又摸到两只盘子,盘子中间夹有一只烧鸡和一片面包。紧靠旁边,我还摸到一只瓶子和一只杯子。美女们为了我的胃子,考虑得还真够周到呢,我由衷地感激她们。不过,我中午已经吃饱喝足了,而且还曾故意推迟进食,所以暂时不饿,并不急于享用这些冷餐,一直等到即将实现美梦之前才去碰它。
我在九点钟着手进餐,由于既没有瓶塞拔锥,也没有餐刀,所幸我从脚下的破地板缝隙当中拔出了一块砖头,才把瓶颈打掉。那是产自纳沙特尔的陈年葡萄酒,味道极佳。此外,烧鸡拌着块菌,因而妙不可言。这两宗开胃品让我认识到,那两位仙女深谙生理学,否则,就只能说明命运之神适时来到情场边上暗助于我呢。若非由于一只又一只耗子频频光顾,我本可以在这个隐身之地耐心度过的,而它们的难闻气味让我晓得了它们的存在,并且让我感到了阵阵恶心。我还记得,当年在科隆的时候也曾遭遇过类似的情况。
十点钟终于敲响了,就在半个小时以后,我听见了教区牧师下楼时的说话声,他嘱咐海伦娜夜里睡个好觉,别动歪脑筋,去捉弄他的侄女儿。此刻,我想起了威尼斯的罗萨先生,二十二年前他就是在同一时辰离开奥里奥太太家的。抚今追昔,我发现自己虽已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却并未理智多少,话又说回来,我觉得眼前正在悄悄等候我的两个美女其实远比奥里奥太太的侄女们更胜一筹,无奈当年的求欢愿望减不下来呀。
我在寻花问柳的漫长生涯中,由于对异性怀有无可克制的贪恋而不择手段地进行勾引,致使好几百个女人晕头转向,我则被她们的姿色迷得七荤八素。然而,我屡试不爽的最佳保障就是,尽量不碰无知新雏,以及那些由于固守道德准则或者世俗偏见而难以得手的姑娘(除非她们身旁另有女伴)。我早已闻知,少女恰恰由于缺乏勇气才加以抵抗,因而就不会轻易上钩。若是身边有个女伴,她便容易就范了。换言之,一个人的弱点是可以把另一个人拉下水的。做父母的往往持有相反的观点,其实大谬不然。无论是跳舞,还是外出散步,他们一般不肯将女儿托付给一个年轻男子。然而,他们只要看见自己的女儿有个同性伴侣,就会欣然应允。他们错了,这就让我一再有机可乘。只要男子行动得法,他们的女儿就会羊落虎口。两个彼此接近的姑娘会故作羞怯而拒绝男子的逗引,可当跨出第一步之后,那就难免会迅速落马就擒了。两女之中,只要有一人为了自己少丢脸面而作出微小的妥协,她必将积极唆使另一位给予较大的奉献,此时,只要男方调情有术,那个涉世不深的新手便会不知不觉地越轨逾矩,若想回头,则为时已晚。同理而论,女孩越是天真,就越不熟悉调情的伎俩与意图。不明就里之际,享乐的诱惑早就把她紧紧勾住,同时,好奇心则会紧紧跟上,别的一切也就听命于机缘了。
譬如讲,要是没有海伦娜,我要把见多识广的黑德维格勾引到手,当然也有可能,然而,海伦娜若不亲眼看见表姐与我动手动脚,让我占到便宜,那我肯定无法征服海伦娜——其实,那对于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女子来说,恰恰是有悖于端庄要求的。
尽管我对自己的好色之举并无悔意,但我根本不想由此而导致女性的堕落,因为她们在诸多方面值得我们敬重。既然如此,我倒是希望做父母的能从我的观察之中获得些许的教益,进而懂得怎样才算是谨慎,至少问心无愧地赢得闺女们的尊敬。
教区牧师走后不久,我在藏身的密室内听见有人轻轻敲门。我把门打开,于是有一只柔似锦缎的纤手将我握住。我的感官顿时就统统复活了。那是海伦娜的手,我一下子觉得浑身触电了,这个幸福时刻早已让我的良久期盼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悄悄跟我来吧,”她一边把门掩上,一边轻声说道,而我则趁着一时兴奋,竟然急不可耐地将她揽入怀中,借此向她表示,她的到来已然对我产生了奇异的效应,顺便也让我自己试试她有多么地乖巧驯服。
“克制些啊,我的朋友,”她说,“咱们悄悄地上楼吧。”
我跟在她身后朝前摸索着,等走完了长长一段黑暗的过道,她就把我领入一个未曾点灯的房间,随手把门关好。然后,她又推门进入另一个房间,里面亮着一盏灯,只见黑德维格正要脱光衣服。她一看到我,就向我张开了双臂,热吻起我来,还动情地对我表示感激,因为我在牢狱般的窘境里忍耐了如此长久。
“我圣洁的黑德维格,”我说,“要不是把对你的爱当成分散注意力的法宝,我在那个可怕的小屋里是连一刻钟都待不下去的呀。可是,只要你开了口,我有一天留在此地,就有一天乐意到里面静僻四个钟头。眼下咱们可别浪费时间啦,我的朋友们。咱们上床吧。”
“你们俩上床吧,”海伦娜说,“我在长沙发上过夜。”
“不,不,我的表妹!” 黑德维格嚷嚷道,“你想都不要想啦。我们的目标是共同的,而且只有一个。”
“对呀,圣洁的海伦娜,来吧,”我边说边去搂她,“我对你们俩是一视同仁,而这种客套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我打算赶快向你们证实我的火热激情呢。照着我的样子做吧。我准备脱光衣服,钻进被窝当中。快躺到我的身边来,你们将会明白,我是否恰如其分地爱着你们。假如我们在这里绝对安全的话,我就始终陪着你们,直到你们叫我离开为止。但我有个请求,不要熄灯。”
与此同时,我顾不得美女神学家是否会害羞难堪,就迅速把自己脱得精赤条条,宛若另一位亚当。黑德维格面带羞容,同时还生怕因为过于矜持而有伤我的自尊,所以就引用亚历山大的圣克莱门斯那句‘害羞只会停留在内衣里面’的名言,所以欣然摆脱了最后的遮羞布。我赞颂她的优美姿容与完美体型,从而希望给海伦娜有所鼓动,她于是就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但是,就在这时,表姐却指责她故作正经,这话对她起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相比之下,我的满口赞美却逊色得多。这个维纳斯最终露出了天然姿态,此刻,她两手并用,又要遮掩上面,又要遮掩下面,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似乎一下子为自己无处藏身而惶恐不安。面对她这种徘徊于端庄与放浪之间的羞怯茫然之态,我一时竟如中了邪魔似的把持不住自己了。
黑德维格的身材稍比海伦娜高挑,皮肤也更白皙,胸部也丰满了一倍。而海伦娜却更具活力,更为光滑,她的胸部简直就是那尊“沉思的维纳斯”的翻版。
海伦娜渐渐放大了胆子,最终可与表姐不分轩轾了。此刻,我们彼此抚弄了一阵,然后才开始回到床上。生理本能则不容分说,迫使我们乖乖地听命于它。我戴上一只护套,并不担心它会破裂,接着按部就班,把黑德维格变成了个成熟的妇女。房事结束,她一边对我连连热吻,一边告诉我说,短暂的疼痛比起舒爽的快感来,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一会儿,就轮到小她六岁的海伦娜了。但是,那片难得一见的细密绒毛却形成了一定的障碍,表姐的成功让她暗怀妒意,她只能借助于双手来分开通道,虽然不得不忍受撕裂之痛,可这是体验情爱的必由之路,所以,她仅仅发出了几声愉悦的叹息,便温柔而热烈地配合起我的动作来,一招一式,似乎相当协调。她的媚态与姿势让我缩短了匍匐于情爱祭坛的时间。云收雨住之际,两位美人发现我已然显现困乏,亟需休息。
于是,我们动手清除污迹,一同入浴,还相互撩拨,又殷勤,又开心。
她俩出于好奇,就伸出小巧玲珑的手朝我摸了过来,不一会儿就让我重振雄风,她们于是眼前一亮,惊喜万分。我趁机对她们说,在我逗留日内瓦的这段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我多么需要重温快乐的时光啊,而她们却叹道,这是不可能的。
“再过五到六天,我们倒是可以安排这么一次聚会。但那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黑德维格说,“你明天把我们请到你的旅馆去吃晚饭吧,要是走运的话,我们是可以偷欢一番的。”
我表示同意。
我们的情绪再度高涨起来。我对自己是非常了解的,所以,火候一到,就把她们哄得乖乖的,于是两人又依次供我摆布驭御,直至竭尽全力,完满收兵为止。当时,我就发现,她们不仅心情殷切,而且百依百顺,于是就让她们按照阿雷亭(Aretine)诗作中所描述的模样摆出各式较有难度的姿势,她们显然乐于听命于我。凡是各自所属意与动心的任何部位,我们尽情吻遍。就在黑德维格将嘴唇衔住“枪口”之时,突然遇到了井喷,她的脸上和胸前顿时一塌糊涂。她就像个醉心于生理学的学生那样彻底沉浸在欢乐之中,目不转睛地守望到井喷结束才罢休——姐妹俩都说,这是一大奇观。我们虽然一时一刻都没有浪费,但还是觉得这一宿过于短促了。次日拂晓,我们只得匆匆分手。所幸在我走出房门的时候,不曾被谁瞧见。
我一直睡到晌午才起床,穿戴整齐了就去拜访牧师,在他跟前盛赞他那娇媚可爱的侄女。要想成功地将他邀请到旅馆来吃饭,最好的办法则是把他的侄女儿夸奖一番。
“我们正好住在城里,”我说,“所以,我们想在一起待多久,就待多久。可是,务必把那位友善的寡妇和她的可爱女儿一同带来呵。”
他答应一一办到。
当晚,我去看望地方行政长官及其三位女友,她们发现我有些感冒。我就假装头疼的样子。我对大家说,我打算宴请博学的女神学家,同时希望她们跟地方官一同光临。其实,我心里清楚,后者有可能谢绝这一邀请,因为生怕招致闲话。
我专门吩咐,晚餐务必要上最好的酒水。教区牧师和他意中人喝得极为尽兴,而我则不遗余力地怂恿他们放量痛饮。当我发现已经如愿将他们灌得头重脚轻,彻底沉湎于往事的回忆之时,我便朝两位美女做了个手势,她们悄悄地离开餐厅,样子仿佛是在找寻休息地点似的。我假装为她们引路,就一同走出,将她们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并且嘱咐她们在此等我。
我走回到原处,发现两位长者正打得火热,根本不曾注意我的存在,我把潘趣酒调好了侍候他们,还借口要端给正在隔壁观赏木刻的姑娘们,于是便溜了出来。我不舍得浪费一点时光,就这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们跟前出现,给她们带去一次次的惊喜。这种偷情方式,具有无法言表的韵致。等我们或多或少地得到某种满足以后,就一同返回到了餐厅。这时,我提议再调制一碗潘趣酒来喝喝。海伦娜故意在她母亲跟前赞美那些木刻作品,还催她和我们一块儿过去上个瞧瞧呢。
“我才不想看哩,”她说。
“既然这样,”海伦娜又说了一句,“那咱们走,再去瞧瞧吧。”
我觉得她这个计策挺好,于是便跟两位勇敢的女郎走出餐厅,终于将我们的奇妙构想付诸实施了。黑德维格对人生乐事大发议论,她说,当初我若是不曾碰巧结识她的伯父,她就无缘领略这种人生乐事。海伦娜虽然一言不发,可她却比表姐放浪得多,她像维纳斯的鸽子那样陶醉不已,神魂颠倒,死去活来。这种现象虽然常见,但是,我对此等本能反应还是惊叹有加。在我的连续操作之下,她先后死过十四次之多!说句实话,我已经进行到第六个回合啦,为了分享她的这份幸福,我有时还故意放慢操作进程。
在与宾客道别的时候,我作出承诺,将每天拜访海伦娜的母亲,目的是为了探悉,在离开日内瓦之前,我可在哪天夜里与两位美女共度良宵。
过了三四天,海伦娜急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说,黑德维格当夜将陪她睡觉,她会在同一时辰把门打开的。
“我是要来的。”
“我会把你反锁在里面,可是你只能在暗中呆着,要是点灯,可能会被女佣发现呢。”
我非常守时,到了十点,就见她俩欢欢喜喜地进来了。
“我忘了告诉你,”海伦娜说,“你在这里会发现一盘子鸡肉的。”
我正好饿了,所以,当即大加咀嚼,然后,我们就纵情交欢起来。
再过一天,我就要离开此地了。我收到雷贝蒂先生的两封书信。其中一封说,科蒂赛莉的事他已经按照我的吩咐办了。第二封信则说,狂欢节期间,她可能以女配角的身份参加舞蹈演出。我在日内瓦的事情已经了结,根据事先约定,于尔菲夫人将在里昂等我。我必须前去赴约。如此说来,这一夜与两位佳丽共度良宵,则是我在日内瓦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我的言传身教奏效了,两位女弟子在快乐的索求与施予方面技艺见长了。但是,快乐刚刚告一段落,烦恼事儿就紧随而来。
“我的朋友啊,我们将面临可悲的下场,”黑德维格说,“你要是能够行行好,我们愿意跟你走呢。”
“亲爱的,我保证两年之内一定再来,”我说(事实上,我没能让她们等等那么长久)。于是,我们在半夜睡了一段时间,四点钟醒来,又缱绻温存到六点钟。半小时后,我筋疲力尽地离开了她们,接着就卧床休息了整整一天。晚上,我去看望地方官及其女友们。我在他那里遇见了海伦娜,她表现得非常机灵,并未在女伴们面前特别流露惜别之情,而且还像别的女孩那样让地方官亲吻,足见其处事策略非同一般。我也效法她的举止,煞有介事地请她代我向她那博学的表姐表达惜别之意,并且替我打声招呼,免得我前去当面辞行。
第二天一早,我便动身上路,次日傍晚赶到里昂。我没有找到于尔菲夫人,她去布雷斯了,那里有她的一处庄园。我读到她留下的字条,叫我前去晤面,我丝毫不曾耽搁,就乐颠颠地赶了过去。
她以通常的方式接待了我,我当即对她说道,我得赶往都灵去等候时任玄秘学会会长的费德里科•瓜尔多。我还通过占卜向她透露,他将和我一同前往马赛,并将给她带来福音。按照卜辞的暗示,她在与我重逢之前,不应抱有返回巴黎的念头。卜辞还进一步表示,她必须和小阿朗达留在里昂,一直等我回来。小家伙和我如胶似漆,异常亲密,还恳求我带他去都灵。读者可能猜着了,我心里想要把他扔下不管哩。
回到里昂以后,于尔菲夫人花了两个礼拜为我凑足了五万法郎,以供我顺利完成那趟旅程。在那两个礼拜期间,我与佩尔侬(Pernon)太太混得稔熟。她的丈夫是位有钱的制造商,我在他的厂里订制了一只精美的大衣柜,花了一大笔材料费。佩尔侬太太美丽聪慧,她有个姓博诺的米兰情人,他为一家名叫萨科的瑞士银行担任代理。正是由于佩尔侬太太的帮忙,博诺才让银行给于尔菲夫人取到了五万法郎。于尔菲夫人把钱交给了我,另外还让我带上三件女装,那是当初她答应送给科蒂赛莉这个假冒拉斯卡伊伯爵小姐的。不过,她本人并未亲眼看到。其中一件是黑貂皮制成的,其美无比。我本人装束得像个王子一样,威风凛凛地离开里昂,朝都灵进发,我要找的瓜尔多,不是别人,恰恰就是那个背信弃义的阿斯卡尼奥•波戈玛斯,我事先把他从伯尔尼派到了都灵。我暗自思忖,不难让这个小丑扮演我心中所设计的那个角色。结果,我却被狠狠地诈骗了一回(读者届时将会读到)。
到了尚贝里,我不由自主地逗留了一天,为的是去见见我那个美丽的修女。我发现她不仅美丽,而且随遇而安,只是由于失去了那个小女伴而伤感,后者早已经嫁作人妇了。
我在十二月初抵达都灵,在里沃利找到了科蒂赛莉,她按照雷贝蒂先生事先的吩咐,在那里等候我的到来。她把那位好心人的书信交给我,他的信中写有为我租的住所地址(因为我不想住客店),我立刻带上行李物品,前去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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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4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三
第五章

我们来到都灵时,科蒂赛莉去了自己的客栈。我曾答应过,要去看她的。
我发现我的寓所相应舒适,租金也很公道,但是,我额外还加付了一笔钱,以便将厨房租下。我想把朋友们请来吃晚饭,反正有的是钞票。雷贝蒂马上为我找到一名好厨师。雷贝蒂向我报告了他为科蒂赛莉花费的开销,然后就把余款交还给我,他建议我前去拜访阿列伯爵,后者已经获悉,科蒂赛莉属于我的人。他告诉我说,为她提供住所的帕显察(Pacienza)女士已经接到命令,当我决定要去看望她的时候,绝对不让我与她单独呆在一起。这个消息让我好生意外,然而,我并不在乎,所以隐忍未发。他说,她的举止尚属无可指摘,我听了十分高兴。他劝我去找芭蕾舞大师迪普雷,说服他为她授课,费用我由来出,以便使他能够安排她在狂欢节上跳跳双人舞。那位可敬的先生以为我对她怀有恋情,我向他保证,一定听从吩咐。我从他家出来,当即去找警察局长阿列先生。他笑容可掬,欢迎我再度光临都灵城,然后就说,他知道我养着一名舞女。
“不过,我得警告你,她那位可敬的女房东奉命不让接待访客,除非女房东在场,哪怕有她母亲陪着也不行。”
“我喜欢这道严格禁令,先生,尤其关键的是,我不相信她的母亲会谨言慎行。我把她推荐给雷贝蒂先生,他明白我的用意,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他的任务完成得这么好。我希望她不辜负您的悉心保护。”
“你希望留在这里过狂欢节么?”
“如蒙阁下允许,我可能留下。”
“这要取决于您的表现。您去见过奥索里奥爵士么?”
“我今天或者明天会去拜见他的。”
“请代我向他致意。”
他拉了拉铃,于是我就告辞出来了。奥索里奥爵士在外交部办公室接见我,对我无比热情。我把刚才与警察总监见面的事向他讲述了一遍,他笑着问我,是否愿意服从禁止与情妇单独见面的命令。我回答说,我并不介意,他朝我狡黠地一瞥说,我这种冷漠态度可能不符合看护她的那位可敬妇人的胃口吧。
他说得够明确了,但是,限制我去探访那个小狐狸精的决定,其实让我感到窃喜。我知道这会引起街谈巷议,而我却心怀好奇,倒要看看有何后果。
返回住所后,我见到热那亚的劣等诗人和画家帕萨诺,他在一个月前就来到都灵,等着我的到来,我早就决定,让他冒充玄秘学会会员去见于尔菲夫人。
我陪他吃完晚饭,就把他安排在四楼一个房间住下,同时吩咐他,今后三餐出去吃,无故不准踏入我的屋里,除非得到我的传唤。我发现他讲述往事时缺乏趣味,而且愚昧无知,脾气极坏,还有嗜酒恶习。我已经感到后悔,不该请他帮忙,但是木已成舟。
由于很想看看科蒂赛莉住得怎么样,我就带上我在里昂为她买的一块衣料去找她。我发现她和她娘正在女房东的屋里,后者说,见到我很高兴,欢迎我常去吃饭。科蒂赛莉母女把我带进自己的房间,女房东则跟随在后。
我对女孩子说:“这块料子给你做件连衣裙。”
“这是侯爵夫人的礼物吧?”
“这是我的礼物,就看你是否赏脸。”
“可是,我本该收到她给的三件衣服呀。”
“不过,你知道那是有具体条件的。这件事我们另外约个时间再谈。”
她展开衣料,发现相当中意。
“可是还得裁剪一下呢,”她说。
帕显察女士说,她可以派人联系裁缝师傅——此人住在同一条街上。她前脚刚走,劳拉就说,她很抱歉,她只能在房东屋里接待我。
“你肯定为这一点而高兴吧。”
“我为此而日夜感谢上帝。”
我没给她好脸色看,过了几分钟,就看见维托里娜(Vittorina)和另一个女孩送来了裁样。刚一见面,我就问她是不是还跟R女士在一起,她羞红着脸答道,是的。科蒂赛莉开始挑选裁样,我对两个姑娘说,我要去付钱给她们的老板娘。她们于是就走掉了。帕显察女士请来了一名成衣匠为科蒂赛莉量尺寸,后者一边朝我展示身段,一边说,她需要做件胸衣。我提起她与诺斯蒂茨伯爵的风流韵事,并拿她肚子被搞大的事打趣了一番,接着给了她一大笔钱,作为生活开支。说完,我就起身告辞,她把我送到楼梯口,还问何时能够再次相见,我说,我也不知道。
显而易见,假如我是爱她的话,那我连一天都不会让她继续留在那个女人家里。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她竟然以为我的克制功夫相当到家,其实我的表面态度恰恰相反。
我登门拜访了银行家马丁先生,他的夫人有着闻名遐迩的美貌,我在银行办理了汇票手续。然后,我便直奔摩西家里,他带我前去看望丽娥,她已经出阁了。当她向丈夫提起我的名字时,他亲自奔出来欢迎我,我发现丽娥已经怀孕,所以对她失去了兴趣。此后,我并未再度造访。
我迫不及待地访问了R女士,发现她也正急切期盼着我,因为维托里娜已经把我的消息传给了她。我面对着她往柜台跟前一坐,兴致勃勃地听她讲述都灵城里的各种风流韵事。她说,我上次在都灵时见到的所有女工都跑的差不多了,目前只剩下维托里娜和卡顿还留在她的店铺里。她还说,她与她们保持通信联系。维托里娜的情况与我上次见到时相差无几,只是有个贵族恋人打算要把她送到米兰去。那个贵族就是我三年之后在维也纳结识的彼鲁兹伯爵,我打算在适当时机聊聊此人。R女士语气悲凉地说,由于不幸遭到警察的干预,她只好答应阿列伯爵,今后只把手上的女工托付给贵妇人。因此,我如果看上她们哪一位,只能通过她们父母的引荐,在节日与周末把她们带往某处玩玩。她让我走进她的作坊看了看,我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属意的姑娘。她谈到了帕显察女士,于是我把托管科蒂赛莉以及相关制约条件讲述了一遍,她听了满腔忿懣,让我忍俊不禁。
“那个女人不光是阿列伯爵的密探,”她说,“还是全城闻名的鸨母。而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雷贝蒂爵士竟然没把那个姑娘寄放在马佐里夫人家里。”
我把爵士这样做的理由向她解释了一遍,再说,把科蒂赛莉放在那里,要比别处更让我放心——她听到这里才消了气。
我们的交谈被一位前来购买丝袜的顾客打断了。由于听见他提到跳舞,我就向他打听舞蹈大师迪普雷的下落。
“我就是,有事尽管吩咐。”
“有机会与您说上话,我感到不胜荣幸。我听雷贝蒂先生讲,您愿意给我认识的一个舞女授课。”
“他今天上午和我提过此事。想必您就是塞恩加尔爵士了。”
“正是。”
“那个姑娘可以每天上午九点来找我。”
“不不不,您只要方便,随时可以去找她,费用由我给支付,希望通过您的培训,她的舞蹈水平能够超过舞蹈团。”
“我准备今天去找她见见面,能成不能成,我明天给你回话。不过,我得直说一句,每上一节课我要收三个里拉。”
“不算贵嘛,我明天去拜访您。”
“那将是一种荣幸啊,这是我的地址。你如果下午来的话,就会看到我在彩排一段芭蕾舞。”
“彩排不在剧场进行么?”
“不错,可是,假如放在剧场,那末彩排期间,外人就进不来啦。警察总监有过具体指令。”
“可是,您有权任意接待访客吧。”
“那当然,不过,警察总监对我妻子相当熟悉和信任,所以,芭蕾舞女如果不是来找她的,我就不可以接待。”
“在您彩排的时候,我会过去跟您见面的。”
好家伙,那个烂鼻子的警察头子竟然如此霸道,把那些寻欢作乐者们盯得死死的。
我在好心的马佐里女士家里认识了两位贵族,她把他们的姓名向我作了介绍。那位佩戴白鹰纹章,又老又丑的是博罗梅奥伯爵,另一位是年轻而又活泼的米兰伯爵A.B.。我从她口中得知,两位贵族之所以对她紧追不舍,是为了取悦雷贝蒂爵士,他们有些房产在撒丁国王的辖地,亟需雷贝蒂爵士帮忙争得某种特别优待。米兰的A.B.伯爵身无分文,而那个来自博罗梅奥群岛的领主也很缺钱。他由于寻花问柳而栽了跟头,没法在米兰继续呆下去了,于是隐退到了马乔列湖中那些美丽的小岛上,那里四季如春,够他享受的了。我从西班牙返回之时曾去那里探访过他,我将会在适当的时候说说此事。
当话题转到我的住所时,爱管闲事的马佐里女士问我对厨子是否满意。
“我还没有考验过他呢,明天我要考考他,欢迎您和这些绅士去我那里共进晚餐。”
我的邀请得到了认可,她还保证把她心爱的爵士带来,假如提前通知了他,他中午就会省去一顿不吃,出于健康的原因,他一天只能进食一餐。
我在舞蹈大师那里见到全体男女舞者,女的均由自己的母亲陪伴而来,她们披着斗篷,戴着手套,站在远处观赏着排练场上的女儿们。让我惊奇不已的是,其中有位母亲又俏丽又活泼。迪普雷介绍我认识了他的太太,她年轻貌美,但因肺痨病而告别了舞蹈生涯。接着,迪普雷对我说,假如科蒂赛莉能够专心学艺,他就准能让她出现奇迹。就在这时,她一蹦一跳地来了,还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势对我说,她需要一些丝带,还要定做几顶软帽。在场的舞女全都朝她上下打量,并且窃窃私语。我顾不得跟她多费口舌,就从兜里掏出两个皮埃蒙特金币交给迪普雷,并说这是为了请他培训该小姐三个月而预付的酬金。看到全场顿时一片惊讶,我心里得意非凡,但却没有喜形于色。
我在远处坐了下来。在把所有的女孩子浏览一遍之后,我发现有个姑娘尤其突出,身材匀称,面貌姣好,举止高雅,而且我还饶有兴致地发现,当一个男舞伴对她表示不满,恶语相加时,她显得颇有耐心,无论他说得多凶,她都隐忍不发,但是流露在那张俏丽脸蛋上的鄙弃却是显而易见的。我朝上文提到过的那位年轻美女走了过去,只见她正在整理一件披风。我说,我想找那个让我感兴趣的漂亮舞女的母亲。
“我就是,”她答道。
“你?你的外貌可不太像呢。”
“我生她的时候还很年轻。”
“这我不怀疑。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卢卡,是个贫穷的寡妇。”
“你有这么个像你一样美貌的女儿,怎么会贫穷呢?”
她朝我望了望,并没有作答。俄顷,她的女儿阿加塔跑过来,要块手帕擦擦脸。我把我的给了她,手帕又白又香,因为喷有玫瑰香精。她擦掉了汗珠,嘴里直夸手帕好闻,说着就要还给我,我不肯收下,说是必须洗干净了再还。她笑了,还叫她妈妈把它留下。我于是就问,能否冒眜登门造访。她回答说,她的女房东不允许单独接待访客,除非有她在场才行。都灵处处都有这种该死的清规戒律呀。
在我举办的第一次晚宴上,我对厨师的精湛技艺感到惊喜万分。我始终认为,走遍天下,没有一处能像都灵吃得那么好,同样,那里的乡村出产最好的菜肴,而且再经过当地厨师的巧手烹制,那就更加美味可口了。此外,那里的佳酿,可能也比别处的酒类更受美食家的青睐,无论是野味,还是鸡鸭鱼肉,或者是块菌与蔬菜,一切的一切,全都精美无比。遗憾之极的是,外地人来到这块福地却要遭受诸多束缚。这里的居民在意大利也算不得最最诚实的东道主。显而易见,女性之所以如此美貌,是由于当地的空气好,甚至更应归功于当地的美食。我没费多少口舌,就说服马佐里女士和那两位米兰伯爵每天光临我的餐厅。雷贝蒂爵士虽然未能给出肯定的答复,但他保证时常过来,有啥吃啥。
在卡伊尼亚诺剧场观看喜歌剧的时候,我望见帕尔马的雷德贡达(Redegonda)出现在台上,当年我在佛罗伦萨时未能得到她的垂青。这次,她发现我坐在正厅里,就朝我莞尔一笑。第二天,我给她写了张便笺,说是只要她母亲改变了态度,我就愿意伺候她。她的答复是,母亲还是原来的想法,不过,假如我可以把科蒂赛莉请到住处吃晚饭,那她就和她娘一起来。由于她娘在场,所以我就没有给她回信。
大约就在这时,我收到吕曼夫人的一封来信,里面夹有舒瓦瑟尔公爵根据我的请求而写给法国驻都灵大使肖夫兰先生的信。读者或许还记得,我在索洛尔的时候就认识这位和蔼人士了,然而,为使访问成功,我需要得到进一步的把握,于是,我把那封信送给了他,他怪我多此一举,随即带我去见他的爱妻,后者对我礼遇有加。过了三四天,他就请我吃饭,当时我遇到了威尼斯驻节公使安贝尔蒂(Imberti),他说,他由于无法把我引荐到王宫而深感歉意。肖夫兰先生听清个中缘由之后,便主动表示要亲自为我安排此事。但是,我觉得还是谢绝为好。虽说此乃一大荣幸,不过,我会因此受到更大关注,从而丧失更多的自由。
博罗梅奥伯爵每天都会光顾我的餐桌,由于始终都有马佐里女士伴陪在侧,他总会保持一定的自尊,既不肯放下架子,也不理会我的殷勤款待,而A.B.伯爵却毫不掩饰地享用一切。大约过了一个礼拜到十天时间,他对我说,他既感激我宽容大度,也感念老天慈悲为怀,因为在妻子不给寄钱的情况下,他若是在客栈用餐,那是支付不起的。他一边把妻子的来信拿给我看,一边赞美她的种种优点,还时常对我说,希望我去米兰时住到他家,相信我会对她表示恰如其分的赏识。他曾在西班牙服过兵役,驻守巴塞罗那期间爱上了她,于是和她结了婚。她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他写信告诉她说,我多次向他慷慨解囊,还说我希望到米兰度过半段狂欢节。他成功地将她说服,让她开口邀请我住到他们家去。她给我的信写得轻快俏皮,我不由自主地答应一定要去——然而,我实在是不该去,因为明明知道他家很穷,那就不该给他平添负担,与此同时,我若决意不去,又严重辜负他的这份殷勤。但是,在那种情况之下,好奇心带有了几分爱情的特性。我把A.B.伯爵夫人想象成一个天生的开心果,光凭我一个人就可以给她带去幸福,并且让米兰的所有贵妇心生妒意。我有这么多钱,巴不得找个机会挥霍炫耀一番呢。
与此同时,我每天上午都去迪普雷家,次次都能前来教课的阿加塔碰面,未过两周,我便对她爱得死去活来。迪普雷太太被我的多次送礼和激情表达所打动,于是借机把阿加塔及其母亲留下吃饭,使我得以多次与小姑娘在其房间厮见,我通过自我剖白而成功地沾到了点小便宜。但那些都微不足道,而且由于是短暂的私会,我的欲火不仅未熄,反倒益发旺盛了。阿加塔一再对我说,人人都晓得我供养着科蒂赛莉,而她无论如何不想授人以柄,说她只能充当我的第二情妇,因为我没法接触到科蒂赛莉这个正式情妇。我一再发誓说,我不爱后者,之所以把她留住,其原因就在于,要是就这么把她丢下不管,就会殃及到雷贝蒂先生。我这些等于白说,她由于失去理智而根本听不进去,她硬是要我与人家来个彻底了断,让整个都灵城的人统统知道我只爱她一个,别的一概不理。若是满足了这个条件,她就答应把心交给我。
我决心尽力满足她的要求,同时又确保我的快乐,于是花钱请迪普雷在城外某地举办一次大型舞会,凡是参与都灵狂欢节的舞女和歌女统统都得到场。不准旁人跳舞。舞男只准充当陪护,入场券由他来分发,每券售价一个达卡特。每位陪护有权带来一名女士。但是,这些女士不可以入场跳舞。为了说动迪普雷去实施我的计划,使之确信自己将会获得巨大利润,同时不嫌入场券过于昂贵,我就对他说,随便晚餐费用多高,我都保证照付不误,我还会支付他用以购买一般点心以及为所有到场跳舞的艺人叫车租轿的一切开销,而我支付这些费用之事则绝对不让任何人知晓。他一一答应下来,由于笃定能够获得可观的利润,他欣然着手行动起来。他找到一座非常合适的房子,向艺人们发出邀请,还准备了五十张入场券,分发了三四天时间。他把日子挑选在都灵没有演出活动的那一天。只有阿加塔母女知晓这项计划来自于我的构想,其中大部分费用由我支出,然后舞会第二天,全城都将得悉真相。
阿加塔声称自己没有像样的衣裙,于是就按照迪普雷太太的指点新做了一件,我高高兴兴地为她付了钱。她答应只和我跳对对舞,然后只跟迪普雷太太一同返回都灵城里,旁人一概不会搭理。
舞会那天中午,我去迪普雷家吃饭,目的是为了当场看看阿加塔换上崭新的衣裙。布料当年产自里昂,因而属于全新的款式,而它的花边所具有的价值,则是阿加塔所不知晓的,因为那是来自阿朗松的货色啊。R女士在把它缝到裙子上的时候,按照我的嘱咐只字未提,同样,精于此道的迪普雷太太也是秘而不宣。就在阿加塔准备离开时,我对她说,她的耳环与身上的衣服不太协调。迪普雷太太也说,它们没有达到应有的漂亮程度,未免有些可惜。阿加塔的母亲说,另外没有了。
“我倒是有一副镶着宝石的耳环,”我对她们说,“可以借给你。它们非常亮丽呢。”
我事先已经故意把耳环放在宝匣里,本来于尔菲夫人是想赠送给那个假冒拉斯卡伊伯爵小姐的。我把耳环取了出来,母女俩盛赞其美。迪普雷太太说,人们看了还以为是真宝石呢。我把它们戴到阿加塔的耳朵上,她照了照镜子,盛赞它的熠熠光彩,说是就连真宝石也绝对没有这么闪亮。我并没有吭声。
她们朝舞场走去,我则赶回住处,匆匆梳了个头,把博诺为我绣成的漂亮外套穿在身上。走进舞场时,舞会已经开始一阵了,只见阿加塔正和珀西勋爵跳着小步舞。他的母亲就是那位挥金如土的诺森伯兰公爵夫人。
我见到了都灵一流的佳丽淑媛,处在观众位置上的她们必定在想象,这场舞会恰恰就是为她们自己举办的呢。我见到了各国的使者,其中就有肖夫兰先生,他对我说,这么迷人的场合,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我当年在索洛尔的那位妩媚的女管家。我还看见普里耶侯爵夫妇,两口子对跳舞兴趣不大,反而坐在那边打牌,他的情妇则在对面,她身旁是个粗鲁无知的牌友,他愣是不让她看到手里的牌。她假装不认得我——我在埃克斯对她的捉弄,是件无法忘怀的事情。
小步舞曲结束后,迪普雷安排了对列舞。维拉•法莱塔爵士和科蒂赛莉结伴出现在最前列,我一看心里可高兴了。我把阿加塔拉进来,她撇下了珀西勋爵,还说整个晚上被别人预约了呢。她笑着告诉我说,人人都说她的宝石耳环是货真价实的,她自己未予反驳。跳完了对列舞之后,大家享用了冰淇淋,接着便跳了几段小步舞,然后凡是想打牙祭的人就去了冷餐间,我发现迪普雷预备得并不小气,皮埃蒙特人凡事就爱精打细算,他们说,这一下迪普雷可能破费了一大笔钱,因为光香槟酒就喝空了一瓶又一瓶。
阿加塔和我一样需要歇息劲,于是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就在我对她表示爱意之际,肖夫兰太太和一位外籍女士朝我们走来。我起身让座,阿加塔也要站立起来,可肖夫兰太太一把将她拉住,开口赞美她的服饰,尤其是裙子上的花边。那个外国女人赞美宝石耳环,还说,可惜耳环戴过一阵之后,这种宝石就会褪掉光泽。肖夫兰太太说,这些宝石永远不会褪色,它们无疑都是真货,她还向阿加塔提了点问题,后者不敢声称真货,她只是说,宝石是粘上去的,还说,是我借给她的。肖夫兰太太一听就哈哈大笑,说我是蒙她的,因为谁都不会把粘着石头的耳环拿出来借给人家。阿加塔的脸羞得绯红,我则无言以对;接着,我就按照肖夫兰的命令,与阿加塔跳起了小步舞,她的舞技真可谓炉火纯青。肖太太对我说,她还记得咱们在索洛尔时一起跳过舞,希望再次到她在“第十二夜”的宅院跳舞。我深施一礼,作为回答。
我们的对对舞一直跳到凌晨四点钟,等把阿加塔母女和迪普雷太太送走之后,我才返回住地。
第二天,没等我起床,就有人通报说阿加塔的母亲来了,据讲,她急于找我说话呢。我让人把她领进屋里,请她坐下,并且劝服她喝了一杯热巧克力。就这样,她算是完成了一顿早餐,看看四下无人,她便从兜里掏出我借给她女儿的那副耳环,笑着说,她是来归还耳环的;可她又说,她刚才把耳环拿给一位珠宝商看过了,那人愿出一千泽齐诺买下。我哈哈一乐,对她说,珠宝商疯了;我还接过耳环说,她应该坚持让他兑现才是,因为这副耳环只值四块路易。接着,我便着手向这位颇有姿色的母亲调情,结果就在一个钟头之内,彼此以实际行动传达了各自的爱慕,双方不无惊喜,最后,她哈哈一笑说,她应当把我如何向她表达对女儿的爱意之事告诉女儿。
“我也同样不折不扣地爱着您呀”,我回答说,“只要您不回避我,愿意和我单独在一起,我很难保证刚才发生的事不会时常重演。我爱慕阿加塔,本人只求您一件事,那就是不要阻挡我从她那里沾到同样的光。”
“我也求您一件事,请问这些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宝石,您把它们戴在阿加塔的耳朵上是什么用意?”
“它们是真的,我的用意就是把它们留给她,当作我的爱情信物。”
这位好心的母亲叹了口气,起身要走,临别要我经常宴请她和迪普雷夫妇。她走了,当然,还把那副耳环留在了我这里。
像这种诚实的范例,在芭蕾舞女母亲中间是前所未有的。她刚才话虽不多,但意思却是够清楚的,再没有比这更加明确地预示着我的鸿运佳期。
第二天,我就请迪普雷夫妇以及阿加塔母女后天共进晚餐。然而,就在同一天,当我从迪普雷家出来时,却遇上一件怪事。
我途中碰到我的临时听差(他虽然是个无赖,可当时却是我的忠诚伙计),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把我拦住,以不无得意的口气宣布,他是来报告一个重要情况的,他刚刚看见维拉•法莱塔爵士走进了帕显察女士住的那条巷子,想必是去科蒂赛莉屋里寻花问柳呢。
我很想看看,对我的限令是否同样对他奏效,于是便赶到了那里,只见帕显察女士这个老鸨儿正和劳拉呆在一起。她们试图将我拦住,可我推开她们,径直闯入,只见嫖客慌忙爬起,迅速穿衣。她却一动没动。
“对不起,小姐,”我说,“没敲门就闯进来了。”
“等会儿,等会儿。”
我却已经退回到大街上了。这个果断行动让我得意非凡,于是我赶去告诉雷贝蒂爵士,他见我笑个不停,也跟着哈哈大笑。但是,当我提出以下要求时,他则表示同意。我要求他去通知帕显察女士一声,我再也不管科蒂赛莉了,她从此别想让我掏一个铜板给她。
“我猜想你是不打算向阿列伯爵投诉了?”
“只有傻瓜才去投诉呢。”
要不是粗心大意而传到外界,这件小小插曲本来是可以无声无息地过去的。首先是法莱塔不够谨慎,他由于在赶往帕显察住所时碰上了我的听差,当即就意识到他是去向我告密的。于是,就在晌午找到他,骂他是个暗探。后者则厚着脸皮答道,他的义务就是好好为主子效力,爵士就挥起手杖打了他一记。听差没跟我打个招呼就跑去向警察总监告了一状,后者立即派人将维拉•法莱塔叫去,问他有何理由痛打那个仆人。法莱塔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雷贝蒂先生则马不停蹄地赶去通知帕显察女士说,科蒂赛莉从此不受他和我的管束了。说完就走,根本不听她的辩解。当晚,他就把这事告诉了我,还说,在他下楼时碰到一名警官,显然是奉了伯爵之命前去传唤她的。
第二天,就在我离开住所要去参加肖夫兰侯爵的舞会时,我意外地收到阿列伯爵的一张短笺,他用最最礼貌的言辞请我过去一趟,他想找我谈谈。我立即让轿夫把我送到伯爵府上。
他极为私密地接见了我,在让我坐定之后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总的意思是让我忘掉这件区区小事,而他对其细节并不知晓。
“大人,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去看望科蒂赛莉,而且无论善恶,我都不再费心多想,我一直愿意充当维拉•法莱蒂爵士的谦卑仆人。”
“哦,抛弃她是没有理由的。我保证让帕显察女士充分满足您的任何要求,我还要安排那个姑娘住到我认识的一位诚实妇人家里,届时您将会受到良好接待,而且享有充分自由。”
“我瞧不起帕显察、科蒂赛莉和她的母亲。她们是骗子,我不想再见到她们了。”
“房子不是您的,您无权强行闯入关着房门的屋子。”
“说到我无权进屋,那就是我的不对。可是,请允许我把整个事件向国王陛下禀报,求他裁决。”
“科蒂赛莉声称,她不仅没欠您的债,反而是您欠了她很多的钱,她说,您送给新情妇的宝石耳环本来属于她。她坚持认为,那是于尔菲夫人送给她的礼物——于尔菲夫人我是认得的。”
“她在撒谎,不过,既然您认识于尔菲夫人,不妨给她写封信吧,她在里昂。假如她在回信中告诉您说,我欠了那个讨厌姑娘的任何东西,那我将会自觉安分。假如信中说我无权处置宝石耳环,那末,我在贵城银行存的十万法郎是足够支付的。”
警察总监站起身来,我向他鞠了个躬。在法国大使的舞会上,我发现这事已然普遍传开,因此,我觉得无聊透顶,不管何人与我提及此事,我都不理睬。人人都对我说,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我这种体面人去计较。法莱塔勋爵甚至扬言,我要是为了这点小事而抛弃科蒂赛莉,他将不惜成全我,甚至认为他是责无旁贷哩。
“够了”,我回答说,“只要你不向我提出挑战就行。”
说着,我就握住了他的手。他从此没再多言。
可是,他的妹妹普里耶侯爵夫人在共同跳完一段舞之后,则真刀真枪地向我发起了进攻。她有动人的姿色,完全可以将我征服,因为主动权掌握在她的手上,但不幸的是,她可能没往那方面想,或者因为她不曾意识到我对她的优点是由衷欣赏的吧。
三天以后,有位女士心血来潮,派了个身穿号衣的扈从捎话而来,要我前去见她——在都灵,她大权在手,对所有的戏剧实施一种监管,女艺人个个渴望托庇于她。我一边猜想她会跟我谈些什么,一边穿上大衣,徒步前去见她。甫一见面,她便和蔼可亲地向我提起那件事情,但由于她那张脸对我没有吸引力,所以,我只顾说话,长长一段话的大意就是:我对科蒂赛莉这个姑娘不再怀有丝毫的兴趣,我已经不惜将她丢给了那个多情的勋爵——我已经当场发觉她和他勾勾搭搭。她临别还对我说,我不久就会后悔的,因为她将把她所读到的一段小故事加以出版。那位姓圣吉勒的女士说,那对我的名誉没有好处。
过了一个星期,我读到了一篇稿子,写的是科蒂赛莉、于尔菲夫人和我的事情,估计都灵的人统统可以读到,但是它文笔太差,一派胡言,谁都不高兴从头到尾地通读一遍的。它对我毫无影响,我在两周以后就离开了都灵,根本没想再去见她一面。然而,半年之后,我却在巴黎见到了她——届时我会谈谈她的。
肖夫兰先生舞会后的第二天,我把心爱的阿加塔及其母亲、迪普雷及其夫人马佐利,还有我那两位米兰贵族请过来吃晚饭——这是我事先安排好的,这样一来,做母亲的就可以发挥作用,让那副宝石耳环顺顺当当地归属于阿加塔了。我完全乐意做出这个牺牲,因此就由那个亲爱的女祭司安排礼仪步骤了。
可是,刚一入席就定,她便对大家说,都灵全城上下已经听说我为她女儿准备了一副耳环,这份礼物价值五百路易,按照科蒂赛莉的说法,它是完全属于她的。
接着,她又说:“我不知道这副耳环是否货真价实,也不知道是否属于科蒂赛莉,可我知道,关于在座的这位先生把它赠送给阿加塔的说法并不真实。”
“从现在起,没人会怀疑这一点了,我亲爱的朋友”,我对她说(同时从兜里掏出耳环,戴到了阿加塔的耳朵上),“我现在就把它赠送给她,而且确认其价值,我送给她,这件事本身就证明耳环是属于我的。”
在场的人全都鼓舞喝彩,阿加塔难掩心中的感激,眼神向我表示,她答应了我的一切要求。
我们接着便谈起了科蒂赛莉与法莱塔的风流韵事,以及促使我继续资助她的种种举动。雷贝蒂勋爵站在我的立场说,他将继续为她支付住宿费用,但仅仅是出于行善的动机,以此作为对圣吉勒夫人以及警察总监的一种回应。我答道,我乐于赞助,请他相信我的承诺。就在次日上午,这位可敬的先生便毫不迟疑地找到圣吉勒夫人谈定此事,我则把所需的经费交到了他的手上。然而,那份该死的故事手稿还是印发出来了。警察头子把科蒂赛莉送到雷德贡达居住的那座房屋,但他并没有打扰帕显察夫人。
晚饭以后,除了勋爵之外,大家都戴上黑色半边面具,来到卡伊尼亚诺剧场参加舞会,其间,我和阿加塔溜出舞场,这一夜她把自己统统交付给了我,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再拘束了。每次在我的屋里吃过晚饭,我就可以放任自流,警察总监丝毫不曾干预我和那个迷人姑娘的爱情,而我按照上帝的旨意,以一种极不寻常的做法使之时来运转,六七年后,她让我看到,她的发迹是理所当然的——假如我能继续乐此不疲地撰写这部回忆录,读者届时保准可以了解详情。
我们是那么地彼此相爱,那么地快活宁静,若非遇到一件事情,致使我们不得不让彼此的热烈感情服从于冷静的理智,那就不会自愿分手了。要是没有那件事情,我至少会在都灵过完狂欢节,并且延迟大斋节才动身去米兰访问那个让我设想为大自然奇妙杰作的西班牙A.B.伯爵夫人。恰逢其夫君完成了在都灵宫殿的事务,刚刚返回米兰,他热泪涟涟地拥抱了我,因为要是没有我的解囊相助,帮他还掉旧债,提供川那资,他就没法离开都灵,其实那笔钱的数额有限得很。所以说,丑恶常常与美德相伴,或者以美德为幌子。可是,这一回我自己却当了个傻瓜,同时又不想把眼睛睁大点。我这一生都被卷入了丑恶之中,同时又带有些许的恶意。
珀西爵士(前文业已提及)由于对阿加塔怀有恋情而处处尾随其后,老在舞台边厢候着她,场场彩排他都从不缺席,尽管她的女房东与帕显察夫人一样,从不让她在无人陪伴的情形之下与他见面,他依然每天都要前去探访她。阿加塔总是拒绝他的赠礼,可她没法阻止女房东收下这个英国小伙子从客店送去的每件物品和各类好酒,这一切都说明他企图买通女房东,最终要把阿加塔弄到手,后者却对他无比冷漠,而且一切全都告诉了我。她的心思我完全了解,于是忍不住开怀大笑,我不无得意地想,小伙子那徒劳的殷勤只会反衬出我的成功。全城上下无不知晓阿加塔对我的一片忠诚,那个英国人开始相信,要想达到目的,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务必与我相识。
于是,他就在一天早上跑来请我共进早餐,以为自己既然是个英国人,就可以向我表达内心的激情,并且还提出了交换的建议,让我觉得好笑。
“我知道”,他说,“您早就爱上歌女雷德贡达,但都始终不曾得手。我拿她与您交换阿加塔,您还要什么样的好处,就直说吧。”
我先是一阵开怀大笑,接着就说,我也许会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但是双方首先必须弄清楚,那两件商品是否同意易主——正如阿里奥斯托所述:
爱情法则似乎有点道理,
情郎也可出卖,或者互换女伴,
而且没有痛心疾首之由——
失而有获,就不应抱憾。
(Si come amor si regga a questa guisa
Che vender la sua donna o permutarla
Possa l’amante, ne a ragion si attrista
Se quando una ne perde una n’acquisti.)
“在我看来”,这位少爷答道,“雷德贡达一定会同意的——我很有把握。”
“这样好是好,不过,我怀疑阿加塔能否同意呢。”
“您不必多虑。”
“您有什么理由这么说?”
“她会理智对待的。”
“她爱着我呀。”
“雷德贡达同样也爱我嘛。”
“您认为她会爱我么?”
“这我不清楚,但她会爱上您的。”
“你有没有跟她商量过?”
“没有,但这是没关系的。我会打理的。眼下我要搞清楚的是,您是否同意这个主意,需要多少补偿,因为您的阿加塔比我的雷德贡达身价更高嘛。”
“这事我们以后再谈。让我先和她商量一下,明天上午我就把答复带到您的客栈。”
他的方案让我兴味盎然,我决定拭目以待。这个年轻爵爷竟然把雷德贡达占为已有了,我颇感意外,因为她的母亲总是让我望而生畏的呀。
那天晚上,我把珀西少爷的建议告诉给了阿加塔,她一听就笑得极为开心,而当我问她是否同意交换时,她说一切听从我的愿意,她还劝我说,只要他所给的补偿恰如其分,就答应他的要求。我看出她是在开玩笑,然而,我们俩都带有好奇心,想看看他会怎样处理此事。
于是,我第二天就去陪他共进早餐,还对他说,阿加塔接受他的建议,但是就我本人而言,我想要确信无疑地获悉雷德贡达也肯接受,还要知道她确确实实盼望着咱们共同生活才是。他说,咱们四个人应当戴上面罩,去到卡伊尼亚诺剧院的首场舞会上碰个头,中途再退场,到一块属于他的地方吃顿晚饭,顺便把咱们的交易谈妥。
我们如约戴上了假面具,来到了舞场上,彼此刚一认出对方,我们就离开了剧院,四个人坐上一辆属于珀西的马车,来到我认识的一座房屋门口停了下来。可是,走进房间,见到科蒂赛莉在里面时,我真的是吃惊不小!我把那个纨绔子弟喊到一旁对他说,这种做法实在是够不上君子作派。他呵呵一乐说,他原以为这样可以讨好我的,把科蒂赛莉当作对我的额外补偿,只会让我感到满意才是。
我不肯再次坐上他的马车,也不愿再去那家舞场,就和阿加塔叫了两乘轿舆赶回了我的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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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5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四

结果,是阿列伯爵对科蒂赛莉实施惩罚,将其遣往别的居所而去。由于很快成了雷德贡达的稔友,她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好在都灵不曾有人了解内情,我则注意不去泄露。而珀西少爷对阿加塔仍不死心,总想把她据为己有,现在就说说他是怎样付诸实施的。他身为阔少,腰缠万贯,为了满足自己的各种荒唐欲望,不惜挥金如土。
这件事情过去两三天之后,阿加塔就告诉我说,亚历山德里亚歌剧团团长来找她担任芭蕾舞第二舞女,整个展演期间付给十六块泽齐诺的薪金,她已承诺次日答复。她向我征求意见,问是否接受这项聘请。
“你如果爱我的话,亲爱的阿加塔,你全年都不要跟任何剧团签约。我要让你衣食无忧,样样不缺,我还会花钱请老师进一步培养你,这样,你只要登台演出,非当首席角色不可,而且至少得挣五百块钱。”
“我妈说,接受聘约并不妨碍学习,相反还可以让我越练越好呢。”
“你不需要这六十块泽齐诺嘛。你如果答应去的话,就是出我的丑。你若是爱我,就去告诉团长说,你打算歇一年时间不跳舞。”
“看来,我最好是让他索取一笔昂贵的代价。”
“你说对了。就跟他说,你坚持要演首席舞女,而且得要五百大洋。”
“我明天就去说。”
她说到做到,回来就乐不可支地告诉我说,团长对她的要求并未感到意外,临别还对她说,他需要花点时间斟酌一下,叫她过后再去找他。
“假如他把我的话当了真,那倒是挺有趣的。”
“他要是当了真的话,我们就得考虑考虑,他要么疯了,要么成了个即将宣告破产的穷光蛋呢。”
“假如他支付得起呢?”
“那你就答应他。”
“然后咋办?我有担任首席芭蕾舞女的能力么?生怕不会有哪个男的肯做我的舞伴呢。”
“我会马上给你找个男舞伴,再说你是有足够舞技的。不过,我敢肯定,这事不会有下文。”
我猜错了。团长又来了,递给她一份书面契约,她于是转交到我的手上。我当即问那人如何确保自己有足够的支付能力。他答道,银行家马丁将为他的事业签字背书,我听到这里也就无话可说了。他和她分别写下了协议条件,我也签了字,接着我去告诉雷贝蒂勋爵,他认识那位团长,没想到马丁先生竟会答应给他帮忙。此事本当密不透风,但我们还是在第二天知晓了个中详情。
真正的团长恰恰就是不惜一切要把阿加塔搞到手的珀西勋爵,于是我再也无法反对他的计谋了。其实,我还是能够继续和她同居一处,甚至可以玩些花招,叫那个阔少当不成情夫,然而,我必须在复活节之后前往法国面见于尔菲夫人,而且英法两国已经和解,我肯定要去英国访问。我决定改弦更张,和那个阔少交个朋友,让他进入咱们的交际圈,同时也想看看他会怎样讨好阿加塔,因为后者从来都是对他厌恶透顶的。
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天天聚在一块吃晚饭,要么是在他的旅店,要么是在我的寓所,阿加塔每次都有母亲陪伴在侧。我很快就得出结论,虽然他相貌平平,但是,她不久就会成为他的情妇,而我既然曾经爱过她,就不该挡她财路。我决定启程前往米兰。那个英国青年疯狂地爱着她,没有哪天不给她买来昂贵的礼物,而我只好隐忍不语。可是,我已经厌倦这类把戏了。好在阿加塔表现很好,从不让我找出任何发作的理由,也不让我由此相信她对我的感情已经在新情人的不懈努力之下有所减弱。她对我言听计从,而且不折不扣。英国人让她日益致富,但她始终都活跃在舞台上,直到迁居那不勒斯为止——几年之后,我们还会与她重逢。
我的个性是不允许我接受同侪赠礼的,尽管如此,那个英国人竟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使我不得不接受他的赠礼。由于听说我打算初访英国,并且希望他为我写封推荐信带给他那身为公爵夫人的母亲,他当即掏出公爵夫人的肖像,对我说:
“这就是我给您的推荐信,明天我就写信告诉她,您将亲自向她面交这帧肖像,假如她让您珍藏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公爵娘娘将会发现,我由衷期盼获此殊荣呢。”
普天之下心眼最多的,莫过于英国人了。但就在这时,A.B.伯爵叫我前往米兰,而伯爵夫人此前则吩咐我给她带两大匹塔夫绸去。
我向所有的熟人辞行,然后带上银行家萨帕塔给格雷匹的信用证前往米兰。我在辞别阿加塔时潸然泪下,而她和她母亲流的眼泪更多,后者曾一个劲地对我说,假如她的情敌不是自己的女儿,她是决不会轻易饶恕的。我拿出一笔钱给了帕萨诺,打发他返回故乡热那亚,叫他在家等我下次再来。我以巧妙的理由辞退了来自法朗西-孔泰的男仆,接着又重找了一名男仆,然后与罗西尼亚诺勋爵结伴上路,特地取道卡萨列,因为那里有歌剧演出。
罗西尼亚诺勋爵是个英俊而善良的军官,醇酒、妇人乃至童男,均在他的喜好之列,他虽然识字不多,但却能够背诵但丁的《神曲》,让我好生惊奇。那是他读过的唯一一本书,而且时不时地引用一些诗句,随意解释一些片段,合适与否也就不管了。正是由于这种荒唐行为,常常弄得他无法见容于社会,可在知晓但丁这位大诗翁以及羡慕其英俊外貌的人们看来,倒也相当有趣。然而,有句至理名言还是值得记取的:务必警惕仅仅读过一本书的人。他的兄弟格里塞拉伯爵却迥然不同,是个真正的文化人,学识渊博,具备才子、政治家和良朋益友的所有素质。当他奉撒丁国王出使柏林时,真可谓家喻户晓,广受景仰。
我发现歌剧毫无意趣,索性来到了帕维亚,虽然举目无亲,但是一到那里就被引入科尔蒂侯爵夫人在剧场的大包厢,她在那里接见所有貌似重要的人士。我于一七八六年在此认识了她的儿子,他对我友好相待,但却英年早逝于佛兰德,时任陆军少将。不论我怎样挥泪祭祀,全都于事无补。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因他的种种美德而感到惋惜。他若是健在,定能获得最高军阶,无奈“壮士未酬叹命短”(Vitae summa brevis spes nos vetat inchoare longas)。
我仅在帕维亚逗留了两天,但是命中注定会让我遭遇到了值得在此一提的事情。
歌剧进行到第二段芭蕾舞的时候,有个身着朝圣服装的舞女一边跳着双人舞,一边把帽子朝舞台边的包厢伸来,女子像是在乞求施舍。当时,我正在科尔蒂侯爵夫人的包厢内,正当舞女来到我的下方时,我把我的钱包丢进了她的帽子里。钱包里装着十八到二十个达卡特。她笑着将钱揣进口袋,全场一片掌声。我问身旁的贝尔克雷迪侯爵,有没有谁在供养她;他答道,她只有个法国军官,边说边朝剧场正厅指了指,那是个身无分文的穷汉。他说,那人时常前去看望她。
我回到旅馆,与供职于摩德纳的上校巴西利先生共进晚餐时,看见那位芭蕾舞女在一个老奴婢和一个少女的陪伴之下走了进来(其实是她的母亲和妹妹)。她是来向我道谢的,她把我视为天使下凡,因为她们实在太贫困了。由于我们的晚餐快要结束了,我便请她们第二天来吃晚饭,她们爽快地答应了。
本来我是不怀任何企图的,但却有一个姑娘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范于我,我当然乐享其成了。第二天,当我为出席巴西利的午宴而穿衣打扮时,我的新仆人克莱蒙来向我通报说,外面有位法国军官求见。我把他让进来,问有何贵干。
“威尼斯先生,我有三条道路供您选择。要么取消晚宴,要么请我入席,不然就马上跟我去找个地方,拔刀决一雌雄。”
正在为我烧壁炉的克莱蒙没等我回答就抓起一根烧得滚烫的柴火棒,朝那个发疯的军官冲去,后者一见此状,不敢留在原地,就闻声逃下楼梯而去,旅店的伙计以为他是小偷,就追出去把他截住。但是,克莱蒙叫伙计放开他,接着跑来向我讲述刚才这段滑稽闹剧,手上仍然握着通红的拨火棍,不一会儿,这事便成了全城议论的话题。我的仆人为自己的壮举感到得意,以为肯定会得到我的赞许,他说,我可以无忧无虑地出去走动了,因为那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并未拨刀对付店小二,而后者当时身穿号衣,手里仅仅握有一把水果刀就紧紧地抓住了军官的衣领。
“但是,无论如何,”克莱蒙说,“我要陪你出门。”
这次我对他说,他刚才做得对,但是从今往后,我的事不用他管,他却答道,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就动手检查我的盒子枪,发现里面并无火药,于是朝我笑笑,就动手装起火药来。
法国的仆人大多享有良好声誉,就跟克莱蒙一样。可他们老是以为自己比主人还要机灵,一旦发现自己做对了,他们就会反仆为主,对主人伸出贼手,对主人发号施令,甚至公然蔑视主人,只有傻瓜才会装聋作哑。然而,当主人更有头脑时,克莱蒙之流就会表现极佳。
由于那个法国人身上穿的是军装,圣马克旅馆老板立即向警方作了详尽汇报,警方当天就把那个家伙赶出了这座城市。午餐期间,巴西利上校说,为这种原因进入房间攻击人家,只有法国人才会想得出来。但是,我以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说对。贫穷与爱情,再加上错误的蛮勇,就会导致失控之举,这在世界上每个国家都不希罕。
晚餐期间,那个“朝圣者”感谢我把她从那个身无分文的倒霉鬼手中解救出来了,后者不断扬言要自杀,让她感到又讨厌又害怕。第二天,我在著名的卡修西安修道院吃了顿中饭,傍晚就到了米兰,投宿于A.B.伯爵府上,伯爵还以为我不会比预想的时间早一天到达呢。在我走进自己寝室之前,伯爵把我引荐给了他的夫人,否则我就得眼巴巴地呆在屋里等待壁炉生火呢。伯爵夫人身材矮小,但却俏丽可爱,若非她在我这个新到的客人面前不合时宜地假装正经,我倒是会喜欢她的。经过一番寒暄之后,我说,我的仆人马上会把她丈夫托我买的塔夫绸给她送来。她回答说,她不久就会让她的神父如数向我付钱。伯爵把我领进卧室就走了,直至晚餐才再度碰面。房间是够好的,然而,我已拿定主意,那位西班牙伯爵夫人若不改变态度,第二天就非走不可。我只允许她这种态度持续二十四个小时。晚餐席上,只有我们四个人,伯爵渴望帮我克服低落情绪,故而谈笑风生,以图掩盖妻子的疏远态度。我也桃李相报,总是主动与他夫人搭讪,免得让她坐在一旁闷声不响(我猜想这样只会伤害她),可她只是偶尔陪个笑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应付一番,那对好看的黑眼睛盯住盘中食物,一次都不曾抬起,同时还说没有胃口。她这话是说给神父听的,对他的口气相当亲切,后者坐在餐桌的第四席位上。
我由于喜欢伯爵这个人,因而为他太太所表现的落落寡欢而暗叹。经过仔细观察,我发现她颇有几分姿色,至少应该原谅她的忧郁心情。然而,她每次发觉我从侧面朝她打量的时候,都故意把脸转向那个修士,没话找话地与他搭讪,这一发现可把我惹火了。她的轻蔑意图让我不禁暗自发笑,由于尚未让我魂牵梦绕,所以其处心积虑是不足以将我刺痛的。晚饭过后,我的仆人把两匹塔夫绸送了进来,那是让她用心缝制当时流行的撑箍化妆服的衣料。
伯爵一直把我送进寝室,恳求我原谅他太太的西班牙式作派,还信誓旦旦地说,彼此熟识之后,我马上就会觉得她其实是个好人。伯爵很穷,房屋偏小,家具残破,唯一的男仆所穿号衣则褴褛不堪,餐桌上的台布是旧的,盘碟则是粗陶制成的,伯爵夫人有两名侍女,其中一人负责烧煮。他出门也无马车,这些情况是克莱蒙告诉我的,他当时还告诉我说,他夜里睡的小屋就在厨房隔壁,同屋而宿的就是先前端菜上桌的那个仆人。
我只有一个房间,身边还带有三只行李箱,这对我来说是不太舒服的。一觉醒来,我决定找个好一些的宿舍。天亮以后,伯爵跑来请安,问我早餐吃啥,我马上答道,我带着很多都灵巧克力,够他全家享用。他说,他夫人虽然喜爱这种巧克力,但是,只有她女佣亲手调制的她才肯吃。我当即给了他六磅巧克力,叫他说服她收下。否则,若是要付钱给我,我就留下自己享用。他说,他会收下并且感谢我的。他还保证,一定把我的马车放入车库,并且帮我租来一辆考究的四轮大车,还要替我找个同样忠诚的听差。
伯爵走后不久,我见到那个与我们一块吃过晚饭的修士。他是个年约四十的人,为了照料伯爵府的事务,他便在此住下,并与东家同桌用餐。每天他都在康察圣齐万尼做弥撒。看看四下无人,他立刻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要是伯爵夫人问我可曾收到购买那两匹塔夫绸的三百块米兰里拉,我就回答说,他已经付过钱了。
“修士先生,”我开怀大笑道,“假如夫人会问这种失礼的问题,我会如实相告,并且以此为乐。”
“我敢肯定,她会向您问起的,而且会因为您的问答而折磨我的。”
“她就不讲道理么?”
“根本就不可理喻。”
“那你就去对她说,我是把衣料当作礼物送给她的,而她若要回报于我,我就不急着离开这里。”
“我看您既不了解她的为人,也不熟悉这座府邸。我要去找伯爵说一说呢。”
过了一刻钟,伯爵跑过来,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他欠了我一大笔钱,希望能在大斋节期间归还;还说,我若是把那两匹布料的价值往上提一提,那就是帮了他个大忙呢。我一把搂住他说,他完全可以自作主张,把价钱往上提一提,而我虽然非常乐意给自己的朋友帮忙,但却不习惯写出具体的金额。我安慰他说,假使夫人问我是否收到衣料款,我保证会对她说,他已经亲自付过钱了。
就在等待午餐的时候,我被告知,伯爵夫人不想接见,于是我就在小桌旁边坐下来写信。克莱蒙则在大桌上摆放起我的几件衣服,同时还有几件女式斗篷,以及一件带有黑貂皮的图尔粗纺红绸连衫裙——于尔菲夫人本想把它送给科蒂赛莉的。我若是继续和阿加塔同居的话,就会送给她了,那样一来,我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种衣服只配得上地位高贵的妇人。
午后一点,伯爵进屋通报说,夫人即将迎接他们最好的朋友。他是一位特留尔齐侯爵,年纪与我相仿,高大健硕,眼睛有点斜视,举止洒脱,总之带有贵族风度。他说,他的来意有两个,一是为了认识我,二是为了烤烤火,因为整座屋子只有我的房间生着壁炉呢。
房内所有的椅子都乱七八槽的,于是,侯爵像玩木偶那样一把拉过伯爵夫人往自己大腿上一坐,可她羞红了脸予以反抗,使劲挣脱,只见他越笑越欢,她于是就说,像他这种年纪的人还没个正经,竟然不曾学会尊重她这样的女性。在等待克莱蒙揩抹椅子的当口,侯爵注意到女式服装和那件漂亮的连衣裙,就问是不是正在等候某位女士。我回答说,我是希望在米兰找到让我觉得有资格接受这些礼物的女士们。
“我在威尼斯认识特留尔齐亲王,”我说,“我猜想,他和您属于同一家族吧。”
“他是这么说的,可能有点道理;我却不相信我属于他那个家族呢。”
这个机智的回答让我有所感悟,于是我就没有提及那位亲王。
伯爵对他说:“您应当留下来吃饭,既然您除了自家厨子做的饭菜之外,一概不喜欢,那就派人把您的中饭送过来好啦。”
侯爵点头认可,于是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席间,我见到了精美的瓷器,考究的台布,还有一瓶又一瓶佳酿,以及心灵手巧的侍者。我虽然样样看得明白,但却几乎一言未发。侯爵谈吐诙谐活泼,差不多包揽了所有的话题,惹得伯爵夫人忍无可忍,后者一再抱怨他的亲昵称呼。然而侯爵并非故意羞辱她,因为他心里是喜爱她的,只不过想借故杀杀她的傲气。他安慰她说,在米兰这么对她忠心耿耿,而且这么仰慕她的高贵出身与艳丽姿容的男人,则是非他莫属。
午饭过后,有个裁缝来给伯爵夫人量体裁衣,再过一天,她就准备参加一场化妆舞会了。听到侯爵赞美那两段塔夫绸衣料的质量与颜色,伯爵夫人就说,那是我从都灵买来的,接着就问我有没有收钱。我回答说,她丈夫给过钱了,还说她给我上了一堂课呢。
“什么课?”侯爵问我。
我答道:“但愿夫人认为我有资格送她这份小礼,那我就受宠若惊了。”
“怎么,她不肯收下么?哈哈哈!”
“这不值得您为之发笑,”伯爵夫人对他气呼呼地说,“可您无论碰到什么都要笑。”
她边说边继续脱紧身胸衣,于是露出漂亮的胸脯,她说她很冷,这时,侯爵就趁机伸手摸了一把,可她痛骂了他一顿,而他则大笑不止。傍晚时分,她跟他一起去看歌剧,却还带上了自己的仆人,让他穿上号衣与侯爵的两个仆人跟在马车后面,一刻钟之后,我和伯爵坐进我的马车,结果意外地发现,台上的首席女演员就是我亲爱的特雷莎•帕列西。我在伯爵面前做得相当策略,既不谈论其妻的姿色,也不提及他家的境况。看到第二幕时,我就和他去了棋牌室,那里有十几场法罗牌。我上去押了几把,在输掉一百个达卡特之后就歇手不打了。
晚餐期间,我发现伯爵夫人已非先前那么不可接近了。她对我在赌场上的损失说了些安慰之语,我答道,此乃区区小事,不值得安慰。
第二天早上,克莱蒙带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走进我的房间,不由地使我想起犹太姑娘丽娥,她也很漂亮,但却很少做作,因为她只是过来帮我整理衣物的。她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我当时正在床上喝着巧克力茶,于是请她坐下,她回答说,等我起床之后再来。我问她住地远不远,她回答说,她就住在同一幢房的楼下,和她父母亲在一起,她叫塞诺维亚。我说,我认为她长得很俊,说着我就要亲吻她的手,她满面笑容地拒绝道,她的手早就有了主人呢。
“那你订婚了么?”
“是个裁缝,过完了狂欢节他就把我娶过去。”
“他长得英俊么?有钱么?”
“既不英俊,也不富有。”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就为了当家作主。”
“你很有头脑,我保证做你的朋友。把你的未婚夫带到这儿来,我给他安排工作。”
我开始起床,下令让克莱蒙替我收拾脏衣服,帮我打理头发,以便前去看望帕列西。这时,塞诺维亚和那个裁缝走了进来。来到面前的是个小矮子,他那张丑脸让我差点笑出声来。
“如此说来”我说,“你打算娶这个漂亮女孩子,是么?”
“是的,老爷。喜贴已经发出去了。”
“你很幸运。你什么时候迎娶?”
“再过十一二天。”
“你们为什么不在明天结婚呀?”
“您也太着急了。”
听到这个回答,我不禁哈哈大笑。我拿给他一件绣花背心,吩咐他帮我做一件黑色化妆舞衣,以便第二天晚上参加舞会。他说,我应该把塔夫绸衣料交给他,因为他没有钱,我递给他十块泽齐诺,还说,等到他结了婚,他什么都会有的。于是,他就走了。
我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花边交到塞诺维亚的手上,她答应洗得焕然一新。接着,我问她是否希望丈夫不要吃醋。
“他既不会吃醋,也不会恋爱,他是因为我比他挣钱多才要和我结婚的。”
“我看到你这么有魅力,完全能够指望发财致富嘛。”
“我倒二十二岁了,已经等得够长的了。我厌倦了独身生活。再说,你刚才看到的这个人是很聪明的。”
“这我已经注意到了。可是他为什么迟迟不把你娶过去呢?”
“因为他没有钱。而他的亲戚不少,所以他想把婚事办得体面一些,跟你说句实话,我也是赞成的。”
“你说得对,可你墨守成规而不让一个绅士吻手,这种偏见我是不以为然的。”
“这不过是为了让你知道我要出嫁嘛。我才没那么一本正经呢。”
“好得很。我现在更加了解你了。你就跟你的未婚夫讲,他要是把我当成赞助人,你们的婚礼费用就由我来出。”
“当真?”
“当真。我会给他二十四块泽齐诺,条件是他必须统统花掉。”
“这会引起人家说闲话的。我们可不想惹麻烦。我明天就把他的答复告诉你。”
“现在亲一亲吧。”
“那也得等到明天。”
塞诺维亚一溜烟下楼而去,我则来到了银行家跟前,他当即就接受了我的信用证。完成这趟必要的访问之后,我就前去看望我的老相好特雷莎。她的侍女还是当年在佛罗伦萨雇用的那一位,至今依然未曾更换,刚一见面,她就拉着我的手来到女主人的床边,后者正要起身。特雷莎用具体行动向我表达了真挚的友情,让那些初次见到的人目瞪口呆。彼此连连相互拥抱一阵之后,她才开口说道,她已在半年之前与丈夫帕列西分居了。由于他没有了生活来源,她在了断之时还分给他一笔收入,这样他就能够在罗马居住下去了。她告诉我说,我们的儿子切萨里诺还跟她在一起,她已经把他送到寄宿学校,一旦我想见面,她就把他带过来。她说,她过得很快活,外头谣传她有了个情夫,其实没有,我可以在任何时候去看她,而且一点不必拘束。我们彼此简述了各自的往事,前后时间足有两个钟头。与我在安科纳对她一见钟情的样子相比,她似乎依然美丽活泼,我于是就问她,眼下是否还觉得要对自己的丈夫保持忠诚,她回答说,她在佛罗伦萨时还在爱着他,要是她依旧能够博得我的欢心,那咱们仍可重叙旧情,白头偕老。听到这里,我就请她相信,我可以马上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的爱。她在我的爱抚之下百依百顺,于是就给了这么个回答:等下次见面再说吧。但她见我不能自已,也就与我苟且了一番。事后,我责怪她反应冷淡。她则信誓旦旦地说我判断有误,但是由于发现我激情如火,她觉得无比喜悦呢。怀着对她的爱,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但是,这腔炽情却因思想分散而未能持续多久。
A.B.伯爵夫人的口气开始软化。她不无得意地对我说,她晓得这两个小时我是去哪里度过的;还说,我要是爱着一个人,就应当拒不出访,因为她的情夫即将离开她了。
“他要是离开她,我就取而代之嘛。”
“你在追逐女人方面干得不错呀,她们知道怎样得到你的礼物。我听说了,你要等到她们作出爱情表示以后才会把礼物拿出来呢。”
“我的原则就是那样嘛。”
“那是你防止上当受骗的最好办法。你去探访的那个人,她的情夫供养着我们当中一位女士,让她过得舒舒服服。我们都瞧不起她。”
“请问这是为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她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么?格雷匹是个出身低贱的人哪。”
听到格雷匹的名字,我并未显露惊讶,只是答应,女士们之所以瞧不起别人,只不过由于自视过高,并且怀有嫉妒,实在是荒唐。
“我可以相信,她们如果碰上格雷匹那种人,个个都会不合时宜地勾搭成交。”
由于侯爵的到来,她不曾来得及回答我,就跟他一同出门,而我则和她丈夫一同出门,后者把我带到一座房屋,只见那里有个人正在牌桌上坐庄,面前摆放着一百泽齐诺。我像别人一样押出小额赌注,在输掉二十达卡特之后就歇手不打了。在前往歌剧院的路上,伯爵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他是因为我才欠了人家十块达卡特,不知道明天能否还得出,我于是拿出这么多钱给了他。到了歌剧院,我又来到前天晚上输掉一百块的那个赌场,结果输掉了二百块。看到伯爵一脸的愁容,我不禁哈哈大笑,他不晓得我不仅带有价值十万的珠宝,而且还在格雷匹的手上存有十万里拉。伯爵夫人眼看着我赌场失利,觉得时机已到,就问我要不要卖掉那件黑貂皮女装。
“我听说了,”她说,“它可以值到一千泽齐诺。”
“那倒不假,夫人,但衣服上的饰物我是为您这样的女士保留的,等我亲手摸过之后,什么都会卖掉的。”
“要买它的是特留齐侯爵,他想送给某个人。”
“抱歉,夫人,我不能卖给他。”
她没有作答。歌剧落幕后,我在剧院门旁看见特雷莎正要朝一乘轿子坐进去。我故意闪开,好让伯爵有足够的时间向她传达这么个消息:我已经确知,她这是打算陪她情夫共进晚餐呢。她悄悄地答道,她是独自一人吃晚饭,否则,只要我有胆量去的话,那她就单陪我共进晚餐。我当即应允下来,只见她非常吃惊。她说,她会等我的。我吩咐伯爵坐进我那辆马车,另外叫了一乘轿子,朝特雷莎的寓所赶去,她和我差不多同时到达。
哦,当我们并肩坐下来交换想法的时候,简直是乐坏了。
“因为知道你爱上了A.B.伯爵夫人,”她说,“我以为你肯定不会来陪我吃晚饭呢。”
“而我知道格雷匹是你的情夫,因此认为可以通过接受你的邀请来挫败你呢。”
“格雷匹是我的朋友,假如他爱我的话,那我就为他感到可惜。他还没有找到勾引我的秘诀。”
“你认为他能找到么?”
“很可能是找不到的,因为我本身就很有钱。”
“格雷匹更有钱啊。”
“不错,可我不相信他爱我胜于爱钱。”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小娇娃,只要他有胆子倾家荡产,你就会让他享受快活的。”
“你猜对了。但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再说你我离异二十年之后再次相聚了。我敢肯定,你会发现我还跟从前一样。”
“你身为女性,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嘛。你会发现我却有所不同,我的心身俱老,而且还会暗自落泪。可是,想必你有本事创造奇迹呢。”
特雷莎并没有创造奇迹。吃完一顿短暂而美味的晚餐之后,我们就双双上床,共浴爱河。但是,仅仅持续了两个小时,爱神便让位于睡神了。等到醒来,我们又梅开二度,我一直与她厮守到凌晨,对她说了声“早安”,接着倒头便睡,一睡就是四个小时。回到住处,我欣喜地发现,塞诺维亚在我的房间里,她告诉我说,假如我上次的话不是戏言,那么,裁缝就准备下星期天与她完婚呢。为了证明不是开玩笑,我当即拿给她二十四块泽齐诺。她带着感激扑进我的怀里,让我尽情热吻。我若不是由于先前在特雷莎那里弄得筋疲力尽,眼下她是不可能看到我发乎情而止乎礼的——想必她以为这是由于房门敞开的缘故呢。然而,经过长时间的梳洗之后,我的精力得到了恢复,我愉快地坐上自己的马车,再度赶到伯爵家里,遇见了特留齐侯爵,他照例把伯爵夫人惹火了。他派人从家里取来了够让六个人享用的午餐,大家吃得兴高采烈。
话题转到我那件女裙装上,伯爵夫人像个傻瓜一样对他说,我打算把它留给那个让我心驰神往的女士呢。侯爵颇为礼貌地说,我只花费低廉的代价就能换来艳遇,实在值得。
“依我看来,”伯爵夫人对我说,“你是打算把裙子送给昨天共度良宵的那个人吧。”
我回答说,我的夜晚是在牌桌上度过的。话音刚落,克莱蒙就跑来告诉我说,门外有位军官想和我说句话。我就跑到门口,只见有个青年走上前来与我拥抱。我认出他是威尼斯贵族的儿子巴巴罗,他姐姐就是大名鼎鼎的美人格里蒂夫人,其夫格里蒂•斯戈布罗于年底被关入卡塔罗要塞。读者也许记得,我在十年前谈起过她。她弟弟也冒犯了国家裁判团的人。他这次过来看我,把他在摩德纳公爵暨米兰总督麾下服股的事讲述了一遍,然后又说,由于看见我在卡尔卡诺的牌庄面前输了钱,他看在老朋友的交情份上,打算教我一个可以大量赢钱的法子,前提是让他把我介绍到一座常有青年聚赌的屋子去,他们在我面前非输不可。他说,他将亲自发牌,而且由于深知自己吉星高照,他能肯定,纸牌到了他的手里,必定胜券稳操。最后,他说,只要我为他提供庄资,而且向我索要的比例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五。我心里有数,他不敢在我面前承认自己是个老练的赌棍。此外他还说,我到了那里还可以寻找中意的情场猎物,她们卖弄风骚的样子将是一大赏心乐事。我回答说,等我与赌友们以及他打算引荐的女郎们见了面再作道理。我约定次日三点钟在一家咖啡馆与他碰头。他临走表示,他希望在舞场见到我。
塞诺维亚的未婚夫送来了我定做的舞会服装,而伯爵夫人的裁缝则送来了她的化妆服。由于舞会要等到歌剧散场之后才开始,我就跑进剧场听特雷莎的唱段,结果又在卡尔卡诺的牌桌上输掉了二百泽齐诺。然后,我回屋换上舞会服装。已经穿戴完毕的伯爵夫人对我说,假如我能够行个方便,让她搭我的马车去舞场,那她就不叫特留齐侯爵给她派车了,我回答说,我非常乐意陪她同去同回。
就在前往舞会的路上,我对她说,只要她同意跟我睡觉,我那件连衣裙就送给她。
“你这是对我的野蛮侮辱,把我吓死了,因为这肯定不可能是出于无知。”
“我什么都明白。但是,您只需凭借一种合理的勇气,就可以忽略这种侮辱,甚至假装原谅我,从而克服偏见嘛。”
“人在怀有爱情时才可以做那种事。但你得承认,你这种粗鲁的表达方式,只会显得可恨。”
“我之所以这样表达,是因为我讨厌拖拖拉拉。您得承认,您是巴不得看到我心怀爱意却不敢表达呢。”
“我根本不必在乎,因为像你这种人,我觉得我是根本不会爱上的。”
“那末咱们彼此属于同类,因为我也不爱您。”
“好极了!可你要花费一千泽齐诺跟我睡觉。哈哈哈!那不是荒唐可笑么?”
“不算太可笑,我要和您上床,只不过是为了杀杀您的傲气!”
若不是由于我们已经来到了剧场门口,天晓得她会如何作答。彼此走开以后,我就独自在人群中百无聊赖地走了走,接着便来到了赌场,希望扳回输局。我兜里揣着二百皮埃蒙特金比索,价值五百多泽齐诺。我的资金来源充足,而照我的花钱速度,我是在走向自我毁灭啊。我在卡尔卡诺的赌庄面前坐了下来,除了处处跟在我身后的可怜伯爵之外,当场没人认得,这在我看来是个好兆头。我打得相当谨慎,每次只押一张牌,如此这般地打了四个小时,既没有输掉堆在面前的钱,也没能如愿地赢到一千泽齐诺。就在最后一圈时,我横下心来,决定搏它个输赢,结果把金币弄得一个不剩。在舞场上,我找到了伯爵夫人,她一看见我就跟了过来,于是一同回家。途中她说,看见我输掉一大笔钱,她为此感到好开心。
“侯爵会花一千块钱买下你那件连衣裙,”她说,“那钱会给你带来好运呢。”
“而您会得到我那件连衣裙吧。”
“有可能。”
“夫人,您根本不可能以那种方式得到,您晓得另外一种方式是什么。一千块钱我才不在乎哩。”
“我也不在乎你这份礼物和你这个人。”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碰到了我那可怜兮兮的伯爵,他满面悲戚,但又不敢对我说些宽慰之语。我所表现出的轻松心情让他壮起了胆子,于是就对我说,只要我把我那件黑貂皮女装出让给特留齐侯爵,我马上就能得到一千泽齐诺。
“我宁愿把它送给尊夫人,可她对我说,假如她非得从我手里接受它,她就会鄙视它呢。”
“她心里想它都想疯啦。不过,你已经伤了她的自尊心,我也不晓你是咋回事。我的朋友,就把它卖了吧,这样就能得到一千个泽齐诺。”
“我明天会给你个答复的。”
睡了四至五个钟头以后,我穿上晨衣去银行找格雷匹,因为我的现钱已经花光了。我取了一千泽齐诺,同时请他为我保密,不让任何人知晓我的事。他回答说,我的事就是他的事,叫我绝对相信他的审慎态度。他以欣赏的口吻提到了帕列西太太对我所怀有的敬重,还说希望咱们一块儿到她家去吃顿晚饭。我答道,这种机会将带给我极大的快乐。从格雷匹的银行出来之后,我就去看她,但是并未多留,因为她家正有访客在场。让我高兴的是,她对我在牌桌上输钱以及把钱存在她朋友钱庄的事一概不知。她说希望我们共进晚餐,届时会派人给我捎个口信。我回到了寓所,只见伯爵正在我的屋里对着壁炉烤火。
“我妻子对你非常恼火,”他说,“具体原因她没讲。”
“那是因为我坚持我的观点,她只能从我手上接过衣服,而且纯粹当作礼物。她说了一大堆话,大意就是,如果她只能从我手上得到它,那她就不屑一顾。你认为,她这么发火,有理由么?”
“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我理解不了。不过,还是行行好,听我说句话吧。一千泽齐诺你是不屑一顾的,假如你对一笔可以让我幸福的钞票不屑一顾,那我就该向你道喜。为了友谊而牺牲偏见(偏见在我看来是荒谬的),你就接受侯爵的一千泽齐诺,然后转借给我,并且让我妻子得到那件衣服,因为他买到之后肯定会送给她的。”
我一眼看透了这种如意算盘,不禁连连大笑,但是,当我看见伯爵羞得面红耳赤时,我马上就止住不笑了。我深情地拥抱了他,然后铁下心来说,我应当抛开偏见,乐意接受他的建议。
“随便什么时候,”我说,“我都会按照你的意思把衣服卖给侯爵,并且接受他的五千里拉,但条件是,我不会把钱借给你,而要在隐秘会面时把钱交给你那位美丽的夫人。不过不会强迫,而要做得轻松自如,恳求你向她阐明这一点。因为我希望,她若是接受这笔钱款,不仅得对我讲点礼貌,而且还得像个温驯的小绵羊。这就是我最后的意思。”
“我会办到的。”
“他离开了我的房间。一小时后,他和我,还有那位修士,用了一顿乏善可陈的午餐。接着,我就坐进自己的马车赶往巴尔巴罗的约见地点。伯爵夫人在舞会上跳累了,因而没有下床。我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她的卧室。
巴尔巴罗准时在那里等我。刚一见面,他就坐进我的马车,吩咐驱车直奔米兰城那头的一座房屋。我们爬上二楼,他把我介绍给一位年龄稍长的帅气男子和一位端庄可敬的妇人,以及两名年轻女郎(她们互为表姊妹,彼此不分高下,让人难以决定哪个更值得倾心)。他在对我进行介绍时说,我和他一样也是威尼斯人,不幸失宠于国家裁判团。但他又补充道,我由于是个有钱的单身汉,因而遇到厄运可以轻松面对。
既然他说我是阔佬,我也就照单全收了。我的服饰充满珠光宝气,戒指、鼻烟壶,还有我那缀有钻石的表链以及用大红丝带串挂在脖子上的钻石和红宝石十字架,将我装扮成一个仪表堂堂之人。那是我从教皇手中接受的金马刺勋章,然而十字架底部却看不见马刺。没人知晓它为何物,这让我感到快意。那些心怀好奇但却不敢开口动问的人们还算明智。我是一七六五年在华沙停止佩戴那枚十字勋章的,当时俄国的帕拉丁王子初次见面就对我说,我还是丢开这种垃圾玩意为好。
“我是不需要它的,”他说,“除非为了迷惑傻瓜,而您在此地倒是有权避免与他们打交道的呢。”
我听从了一个智力深邃的贵族所给予的忠告,然而他却是动摇了波兰王国第一块基石的人。他由于试图使之更为强大而毁掉了那个国家。
经巴尔巴罗的介绍而与我认识的那位老侯爵对我说,他了解威尼斯;他还说,由于我不是贵族出身,所以,对我来说,旅居国外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他让我随便使用他的房子,并且会在各方面尽力为我效劳。但是,那两名侯爵小姐在我看来好像有些超乎寻常。我急不可耐地想找人打听打听,因为我不能听信巴尔巴罗的话。
半小时以后,宾客们开始上门来了,有步行的,有坐车的。我见到了穿着华丽的各色男女,男士们互不相让,或是出于爱慕,或是出于礼貌,个个都向那位夫人大献殷勤。等到凑足十八至二十人的时候,大家就在一张大桌子跟前坐下,玩起了一种名叫“破产”的牌局。我加入其中,前后打了两个小时,输了一些钞票,然后就跟巴尔巴罗进了歌剧院。我告诉我的同胞说,那两位女侯爵在我眼里简直是天使的化身,我倒要看看在我主动向她们献过殷勤之后,她们能否在几天之内让我如愿得手。至于赌博嘛,我说我把我那没舍得输掉的两百泽齐诺借给他,他应当以最最合法的形式作出保证。我说,我愿意让他享受百分之五十的利率,而不是他所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的百分之二十五;换句话说,我要求不让外人知晓,我打算老老实实地与庄家博上一博。我吩咐他第二天一早就带上书面保函过来找我。他欢天喜地地拥抱了我。
我由于惦记着那两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女郎,就想去找格雷匹打听底细,不料却碰见特留齐侯爵正在跟人说着话儿。当时是在歌剧院正厅内,是他先看到我的,他发现我独自一人在那里,就走过来兴冲冲地说,想必我吃了顿糟糕的中饭,如果我愿意,可以每天在他家里吃饭。我怀着真诚的愧疚,请他原谅我的失礼,因为至今尚未登门拜访过他。他哈哈一笑说,欣闻我已经拿定主意,要把那件女装卖给他,他为此感到大喜,还说,只要我愿意,他随时可以给我一万五千里拉。我说,他只需次日派个人过来就行了。他把头排包厢中那些女士们的轶闻趣事简述了一遍,她们的美貌叫我忍不住要向他打听一番。
“在某某教堂里,”我说,“我见到两个美女,她们在各方面都够档次。我旁边的人说,她们是表姊妹,一个名叫Q女侯爵,另一个名叫F女侯爵。您认得不认得她们?我感到十分好奇呢。”
“她们俩都很迷人。要想获准踏进她们的府门,并非难事。我相信她们都很贤淑,因为至今在米兰都还不曾有一句关于她们的闲话。我倒是知道,F小姐有个情人,但却相当保密,因为他是我们某个一等家庭的独苗。可惜两位女郎都不富有,然而我敢肯定,她们绝顶聪明,有希望配上富有的郎君。您如果对她们感到好奇,我可以找个人把您带过去就是了。”
“您就不必麻烦了。”
台上的芭蕾舞结束之后,我就走进了赌场。我听见三四个人在说:“他来了。”卡尔卡罗向我鞠了个躬,让我在他身旁坐下,同时塞给我一叠纸牌(而非记录本)。我就开始押注,由于手气太差,所以不过一个小时就输掉了七百泽齐诺。要不是卡尔卡罗因事立起身来,把手里的牌交给一个面目可憎的人,我肯定会把余下的钱输得分文不剩。我回到住处,为了避免强颜欢笑,就径直往床上一躺。
次日上午,巴尔巴罗来取我答应出借的那两百泽齐诺。他保证归还,还说有一天不还清,我就有权没收其收入。我去格雷匹那里提取了两千泽齐诺,既有金币,也有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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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8 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五

我回到寓所时发现伯爵和特留齐侯爵的几个仆人正在等我,他们交给我一封信,信上写道,他准备接受那件女装。我马上让人给他捎了过去。伯爵说,侯爵打算陪我们共进午餐,届时肯定付钱给我。我答道,这我毫不怀疑,我还说,我迫切需要拿到这笔钱,以便送给伯爵夫人呢。他说,他已经跟她讲过了,而我的建议让她感到好笑,不过,一旦服装归她所有之后,她马上就会拿定主意的。那天恰逢礼拜五,剧场不开演,而且只准按斋日清规进餐。侯爵派人送来了烹制上乘的鱼,接着亲自光临。午宴结束时,一只盛放着新衣的竹篮送了上来,只见夫人喜形于色。她一个劲地道谢,侯爵只是一笑了之,接着补充道,她如果明智的话,不如把这件衣服卖掉,因为人人都知道她并不富裕,这么一件漂亮衣服不大合适。他不厌其烦地表示,她穿出去只会引人发笑。听了这番劝告,伯爵夫人出语不逊地加以反驳,她说,假如这些是他自己的主意,那他肯定是疯了,既然这件衣服并不合适,他就不该送给她。
就在争吵不休的当口,外面通报说来客人了。来者是梅纳福利奥侯爵夫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摊在桌子上的那件连衣裙,不由地开口赞美起来,她以为那是准备出售的呢,当即表示想买。伯爵夫人恶狠狠地答道,她好不容易才买到手,当然不是为了把它卖掉的。那位一听赶忙为自己的失言而道歉。侯爵忍不住笑了起来,伯爵夫人虽然恼火,但却并未发作,于是大家继续交谈起来。然而,梅纳福利奥夫人前脚刚走,伯爵夫人就把胸中的怒气一古脑儿发泄出来,大骂侯爵不该当面发笑。最后,她说头疼,要回房睡觉。侯爵接着给了我一万五千里拉,说是够我去卡尔卡诺的赌庄撞大运呢;还说,卡尔卡诺对我相当钦佩,希望他把我带过去吃午饭,因为晚上要在赌场度过,没法请我吃饭。我请侯爵向他捎个口信,就说我除了后天之外,其余任何时间都会欣然从命,因为此前我已答应前往勃米奶牛场参观一场婚礼的。那两位绅士一听口中称善,因为他们明确表示要去婚礼上凑凑热闹,我于是答应届时劝说美丽的新娘向他们发个邀请,只要伯爵夫人愿意赏脸同行,也可将她请去,好在没有外人,无非都是一帮同乡而已。侯爵自告奋勇,要说服她一块儿去,他在听说新娘就是塞诺维亚时,心里更加有把握了。伯爵出去看看她眼下是否在自己的房中,不仅发现她在,而且还把她带了过来。侯爵一边向她道喜,一边鼓励她去邀请伯爵夫人,同时拉起她的手走向后者的房间。半小时后,他跑出来对我们说,伯爵夫人答应一定参加婚礼。
侯爵走了,一刻钟之后,伯爵对我说,他由于手头有事要办,不得不丢下夫人一个人在屋里,我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不妨前去陪陪她。我回答说,我兜里有一千块泽齐诺,只要她客客气气的,我就打算这些钱送给她。他叫我稍等片刻,他这就去跟她说。我一边等候伯爵跟他太太说话,一边走回房间把格雷匹给的价值一万五千里拉的即期汇票拿上,而把特留齐侯爵给的所有金币全都藏到别处。
就在这时,只见塞诺维亚给我送来了内衣褶边。她问我是否想买一块上好的苎麻衣料,价钱不贵,我说要买。她下楼拿来了蜡烛和衣料。我发觉确实很好,她说够做十来件衬衫,一共才十八块泽齐诺。我说,只要她此时此刻让我占到最后的便宜,我就把衣料送给她。她说,她是爱我的,但是又说,只要我肯等到婚礼之后就让我如愿以偿。
“不行,亲爱的,我非常着急呢。现在就行动,否则就永远作罢,因为我都快急死了。你就瞧瞧我现在都咋样了。”
“我懂,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以为你那个矬子未婚夫会发现么?”
“哦,不会的!哪怕他真的发现了,他也没有胆量开口指责,他如果敢那么做,我倒会觉得好笑呢。”
“他要是那样,就大错特错了。所以说,你就大胆投入我的怀抱吧。”
“我想咱们总该从里面把门反锁一下吧。”
“我认为还是不锁为好,否则就会惊动人家。到时候人家会怎么疑神疑鬼呢。你尽管放心,不会有人跑进来的。”
媚态袭人的塞诺维亚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她的脉脉温情简直是不可名状。我在意乱情迷之际一再对她说,她天生属于我,不属于她的未婚夫,因为他是不大可能欣赏她的这份娇媚的。我直言不讳地叫她把他甩掉,让我取而代之,所幸她并未把我的话当真。半小时以后,我中止了行动,可是伯爵却不曾过来妨碍我的赏心乐事,这让我感到惊喜参半。我猜想,他由于不晓得我正在房中,所以就自个儿出了门,塞诺维亚见我准备重振旗鼓而喜形于色。她心里明白,这次庆典必定会持续更长时间。我把体位调整得更加舒服,还把她放到更加迷人的光线之下,细细玩味着她的娇媚姿色,就连弄乱了自己的头发也满不在乎了。彼此缠绵了整整一个小时,我的奔放激情才彻底平静下来。我在迷狂之际听到了伯爵说话的声音,马上告诉了塞诺维亚,并且坐直了身子,把十八块泽齐诺塞给了她,她转身走了,这时伯爵进得屋来,哈哈一笑说,他透过缝隙看到了一切,并不觉得单调呢。说着,他还把缝隙指给我看。他说,他夫人愿意让我过去陪陪她。他大笑了一阵之后,又说,他也愿意。我面带微笑,起身朝她房间走去,同时把停在门口的马车让给他使用——因为我不出门了。
我走进了伯爵夫人的房间,只见她还躺在床上没起来,我就问她感觉如何,她笑着回答“很好”,还说她丈夫让她恢复了健康。我坐到了她的床上,她没有骂我。
“你不打算再次出门了么?”她问,“你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呢。”
“我觉得有些困,只要你能够接受我,并且温柔一点,我就打算陪你做个伴儿。”
“你要是像现在这样规规矩矩的,那就肯定可以得到我的尊重。”
“而且得到你的爱呢。”
“那要取决于你,今天晚上你为了我要扔下卡尔卡诺哩。”
“他已经从我手上赢去不少钱了,可以预料,他明天要把我身边的一万五千里拉赢过去呢,这钱是特留齐侯爵给我的,他买下了那件你不高兴直接从我手里接受的衣服呢。”
“你要是去把这些钱输掉就太傻了。”
“当然要去。如果我发现你客客气气的,我就不去,因为我要把这些钱送给你。你同意我去把门反锁起来么?”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获准钻进被窝呀。我都快要冻死了,美丽的夫人,而且我已经憋不住了。”
“先生,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就再见了。我要坐到壁炉跟前去,明天我就向卡尔卡诺发动进攻。”
她把我叫住了,说我是个恶棍,我一听就去把门反锁好了,并且在她背过身去的时候趁机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我靠她身边躺了下来,她已经拿定主意,让我随意摆布。但是,我始终未能如愿勃起。她两眼紧闭,让我把她任意摆成各种姿势,并且还让我把她的手拉起来,在自己身上百般抚弄,企图重燃欲火。一切全都没有奏效。
她故意装睡,不管我怎样搬弄她的脑袋都不回应,此时此刻,我深深地为她感到惋惜,我同时也为自己无法重振旗鼓而深深地自责。最后,我离开了她,临别还刺了她一句:
“夫人,如果你的姿色不足以打动我,这就不是我的过错。我给你留下一万五千里拉。”
演完这出戏之后,我就回到自己房间睡了一觉。
我知道,读者一定对我心怀鄙弃,但我还是劝您别忙指责。第二天一早,伯爵就走进我的房间,脸上挂着一副满意的神情。他说他夫人感觉到挺好,还向我问候早安呢。这是我意想不到的。他说,他高兴地发现,我给她留下的一万五千里拉,并不是我那天从侯爵手上收到的那笔钱,他还表示,希望我能像侯爵所说的那样,能在次日夜晚给我带来好运。我并不晓得会有一场舞会。我告诉他说,我不去歌剧院了,而是改去舞场和赌场,同时尽量不让别人把我辨认出来。我吩咐他去帮我买件崭新的小丑服,然后让他离我远点,因为我希望除他以外,不再有人认识我。我接着对他说,让我一个人呆着,因为手头有不少积压的信件要处理。
到了中午,他给我送来了化妆舞会的小丑服,我马上把它藏好,接着就和伯爵夫人一同用餐,她的表情与举止让我颇觉诧异。她平静安详,和蔼可亲,这就使我把她看成一个美人。我怎么会那么无礼地对待她的呀?想想不禁有些痛不欲生!我觉得她真是不可思议,令人吃惊。我于是断定,当我粗暴地污辱她的时候,她无疑是处于熟睡之中。等她丈夫走开之后,我便对她说,我承认自己禽兽不如,罪该万死。她的回答说,她对我深怀感恩,而且还说,不知道我到底哪儿对不住她,还要自称禽兽。我于是请她把手伸给我,可她却一边往回缩,一边甜蜜地亲吻了我。我猛然感到追悔莫及。
我把写完的信函封好之后,就戴上面具,穿上叫人认不出来的服装,来到了舞会现场。我随身带上人们从未见过的一块怀表和两只鼻烟壶,我甚至还更换了一些钱包。我坐到了卡尔卡诺的赌庄面前,始终隐姓埋名,以一种全新打法参与到牌局之中。我在一只钱包内放有一百西班牙道布林(相当于七百泽齐诺),而另一只钱包则放了三百威尼斯泽齐诺——那是我从格雷匹那里接受的金币。首先,我把装有一百西班牙金币的钱包全部倒了出来。
没到一个小时,我的金币便输了个精光。我立起身来,大家都以为我打算就此离去,于是纷纷给我让道,而我却把装有三百威尼斯泽齐诺的钱包掏了出来。我拒绝再次落座,就把它们统统押到一张牌上,庄家露出满意的表情,并把一百道布林退还给我。于是,我重新坐到他的身边,继续参与打牌,卡尔卡诺似乎相当称心。他朝我打量着。我掏出科隆选帝侯赐送的那只鼻烟壶(里面嵌有他的肖像)。庄家向我示意,希望我准许他从中挖出一点烟丝,庄家周围的人个个都端详起里面的肖像来。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身穿条顿骑士团团长袍服的是已故科隆选帝侯。”
此时,鼻烟壶还到我的手中了。我开始采用新的打法。距离天亮还有一个钟头时,庄家就完蛋了。卡尔卡诺彬彬有礼地说,如果我愿意把金子留下,他就喊人来过过磅,并且给我写一张见单即付的票据,我表示同意,接着就把我那一百道布林加了上去。于是,一副天平拿来了。称完金子,我便收下一张三十四磅黄金的字据,这样总共是二千八百五十六块泽齐诺。卡尔卡诺在票据上签了字,然后我缓步来到舞厅。
巴尔巴罗具有威尼斯人那独特的好眼力,他一下便认出了我,就走过来向我道喜,但却见我无动于衷,他便转身离开了。有个戴着面具、身穿希腊服饰的女人用假嗓子向我提议共同跳一段对对舞,她那东方款式的头饰上缀着精细的彩色宝石,胸部则戴着富丽的收身褡,这些都预先烘托出美丽的气质。我接受了她的邀请,她脱下手套,让我见到了白嫩的小手,摸上去软绵绵的。我思来想去,始终猜不出她是何人。对对舞让我跳得无比开心,最后她对我说,我可以到她包厢擦汗。我于是跟在她身后,结果见到了格雷匹先生,这才认定刚才陪我跳舞的是特雷莎,她于是卸掉面具,恭喜我猜对了。她说,若不是由于见到我那只鼻烟壶,她也认不出我,不过她又说,除了包厢那位朋友之外,她并未向别的人透露此事。然而,她又说,另外肯定还有人认出我了。我把汇票给了格雷匹先生,他当即写了张收据。她邀请他第二天和我去她住处吃晚饭,还告诉我说,届时一共是四个人。格雷匹虽然晓得那第四个人肯定不是指我,但却想不出那人是谁。我暗自思忖道,到时候肯定可以见到我的爱子切萨里诺。
我再次走进舞池,没想到两个身穿小丑服的女子分别从左右两边向我靠了过来,用假嗓子说,警察总督正在门外等我。她们问我要些鼻烟,我于是把那只鼻烟盒打开,挖出一些给了她们,烟盒的暗机关拨开之后就露出不太雅观的微缩肖像。我故意让她们看,其中一个女的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之后递还给我说,为了惩罚我的罪恶,她们决计不让我认识她们。说完,她们转身便走。我后悔让她们找到了翻脸的借口,于是紧追不放。就在这时,我遇到了巴尔巴罗,他认识所有的人,于是我向他指指她们,他告诉我说,她们是女侯爵Q和F。我听了十分开心,随即表示,隔天一定前去拜访。他说,舞会上的人都认得我。我还说,赌庄的情况基本顺利,虽然我对此不屑一顾。
舞会接近尾声时,有个装扮成威尼斯船夫的人碰上一个主动搭讪的女子,她的化妆舞衣和黑色披风都是正宗的威尼斯款式,姿态相当迷人。假面舞女向假面船夫发出挑战,要他陪她跳段弗留利舞,以证明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威尼斯人。船夫接受挑战,于是乐队奏起弗留利舞曲,结果,船夫招来一阵倒彩,因为他这个米兰人露出了真相。而那个女的却跳得炉火纯青,无懈可击。虽然我并不喜欢弗留利舞,但还是邀请那个俏丽女子与我跳上一圈。我们赢得了掌声,接着趁兴又跳起另外一只舞。按例说,就此可以结束了,没想到有个没戴面具但却伪装成牧羊女的姑娘跑来请我再跳一曲。她美若丘比特,舞艺超群。她一连三次转了三个大圈,动作利索,仿佛双脚毫不着地一般,把我累得气喘吁吁。她凑近我的耳朵悄声说出我的名字,我于是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回答说,只要找到她在“三王”旅馆的某某房间,就会知道的。
“您是独自一人么?”
“我和父母亲住在一块,他们都是您的老朋友。”
怎么会有这等奇事的呀?我简直到了智穷才尽的地步,于是打道回府,可只匆匆睡了三个小时便被叫醒,因为伯爵、伯爵夫人、侯爵他们早已收拾停当,打算动身前去参加塞诺维亚的婚礼,还催促我说,不能让新郎新娘等得太久,否则就欠礼了。三个人异口同声地盛赞我这次终于把命运之神征服了。我的回答是,亏得有了侯爵的那笔钱,才让我时来运转,我是再也无法继续掩饰了。他说,他晓得他的钱已经去往何处了。
没想到伯爵夫人(或者是伯爵本人)竟会如此口无遮拦,这可使我吃惊不小——在我看来,在对待此类秘密交易上,守口如瓶是最最起码的规矩。侯爵说,卡尔卡诺是从我打开鼻烟盒的动作上把我辨认出来的;还说他希望我们一块儿吃顿午饭呢。
“他是打算把他的钱全部输给你呢。”
“请你转告他,我也想把我的钱输给他呢。”
我们一同来到卡西纳,发现那里有将近二十个当地市民正在迎候我们的到来,与他们站在一起的有新娘和新郎,他们口里不停地恭维着我们。由于我们的到来,大伙儿无不面露窘相,而我们则毫不费力地说服他们消除顾虑,恢复常态。我们入席落座了。新娘在新郎和我中间坐了下来,我们总共是二十四个人,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姿色的“雏儿”,只是我当时心无旁鹜。午餐前后长达三个小时,丰盛的菜肴和外国的好酒都颇有档次,所以我觉得我给的那二十四块泽齐诺是不够支付以上这一席酒菜的。尤其令人发噱的是那一声声的祝酒词。每个人的祝酒词都是即兴之作,而且大家踊跃参与,开口就唱。我们在哈哈大笑的同时,也当场祝酒,开口就唱,逗得他们开怀大笑。我们的胡言乱语比起在场的那帮来客随口胡诌的东西来并无高下之分,同样都惹人发噱。
我们起身离席的时候,彼此免不了来一阵拥抱——入乡就该随俗啊。但是,伯爵夫人在跟那个侏儒裁缝拥抱时熬不住笑出声来。后者却把她的笑声当成了一种殊遇。这时,乐队一下子奏响了舞曲。按照礼节,首先要由新娘和新郎跳一曲小步舞。塞诺维亚及时地翩翩起舞,但是小裁缝的动作却惹得伯爵夫人笑得死去活来,我们无不觉得她快要发病呢。然而,由于新娘接着与我一块儿跳,伯爵夫人不得不跟他一块儿跳。不到一个小时,小步舞曲就结束了。然后是对对舞,一直持续到舞会结尾,其间每人受到五六次咖啡与蜜饯的招待,蜜饯品种丰富,全是来自米兰的优质货源。
我向新郎倌恰如其分地道了喜,并且请求新娘允许我送她回家,与此同时把手伸给新娘挽住,这一举动在新郎看来是极为得体的。我对马车夫吩咐了去向之后,就把那个令人销魂的女人揽进怀中,双双以36姿势一直温存到马车停在她家门口为止。塞诺维亚抢先下了车,这时,我注意到刚才的罪过已经在我的灰色天鹅绒马裤上留下了难看的印记,于是吩咐塞诺维亚先行一步上楼,而我保证马上就来。我迅速走进自己屋里换上一条黑色马裤,并在她丈夫到达之前回到塞诺维亚身边。我在一间屋里看到一张大床,另一个房间里则有一张裁缝桌子,此外还有一间厨房。
“我亲爱的密友,你住得这么井井有条,我看到真高兴。”
“你的裤子换了。”
“是的,咱们的浪漫行动已经留下一块很大的斑痕,生怕不太雅观呢。”
“你做得对。”
小裁缝和他姐姐已经到家了。他一边向我道谢,一边称呼我为“密友”,而且当场问我是用什么办法换裤子的。
“我回了一趟家里,”我答道,“请你原谅,我把你太太一个人丢在一旁了。”
“你没看见老爷他把咖啡溅到身上了么?”她对他问了一句。
“你应当陪他一起回去的嘛,”他说。
说完,他不无得意地笑了。
“这场婚礼您喜欢么?”他问我。
“是很喜欢,不过,亲爱的老朋友,我必须补偿你,因为你另外多花了钱。”
“不多,不多,我会让塞诺维亚向您报账的。”
我回到住处,心里开始自责起来,因为我没能想到别人会注意到我中途换了裤子。我告别了伯爵夫妇和侯爵,上床就睡。他们感谢我带他们去了这个充满欢乐的场合。
第二天,我徒步出门去“三王”旅馆探访那个把弗留利舞跳得如此熟练的姑娘,看看这个把同住的父母说成是我“老朋友”的究属何人。
我来到那家旅店,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按女孩子所讲的方向径直朝那个房间走去。进屋一看,我喜出望外地见到了里纳尔迪伯爵夫人——十六年前扎瓦斯基在城堡旅馆介绍她与我相识。读者或许还记得,由于在赌台上输给她丈夫一笔钱,布加拉丁先生是怎样为我支付赌资的。里纳尔迪夫人虽然颇多见老,而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曾经对她有过短暂的想入非非,因此重逢之际尽量避免忆及那些不算光彩的往事。我对她说,这次重逢,让我颇为开心,接着就问她是否还跟丈夫一块过日子。
“再过半个小时,你就可以见到他呢。”
“夫人,我要走了,因为我们之间有点宿怨,我可不想重提旧事。”
“别走,别走,坐下。”
“求求你放我走吧。”
“伊雷内,把先生拦下来。”
伊雷内这个漂亮姑娘得令之后往门口一站,虽然不像个龇牙咧嘴的看家狗那么无法近身,但却像个姿态迷人的小天使,一动不动地挡在那里,好像在对被阻拦的人表示出一种快活的承诺。
“让我走吧,”我说,“我们可以在别处相会,让我走吧。”
“哦,求求您了,等我爸爸回来吧。”
说着,她的眼神温情脉脉,嘴唇则让我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伊雷内征服了我,于是我就往椅子上一坐,而她则怀着胜利的喜悦往我大腿上一坐,我趁机抚摸她,而她的反应则是满心欢喜。我问夫人,她出生在什么地方,夫人说:
“曼图亚,也就是在我离开威尼斯三个月之后。”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威尼斯的?”
“我和你认识半年之后。”
“那就蹊跷了,我假使和你有过恋情,你倒是可以对我说,我就是她的父亲。我看到她就产生了如此热情,这大概是血缘关系在起作用,若是果然如此,我倒是有些相信呢。”
“我感到奇怪,你对某些事情竟然这么健忘。”
“恰恰相反!我的回答是,我不会忘记那些往事,而是历历在目。她已经使我产生了感情,难道你是想让我把它抛掉么,也行。可她会因此而感到茫然若失呢。”
刚才这段简短对话把伊雷内都听懵了。过了一阵,她才再次鼓起勇气说,她的长相像我。
“留下来和我们一块吃饭吧,”她说。
“不啦,否则我会爱上你的,要是你母亲说的情况属实,那就违背天条啦。”
“我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她母亲答道,“你可以放心地爱伊雷内。”
“我相信有这回事。”
等伊雷内离开之后,房里只剩下做娘的了,于是,我对她说,她女儿把我吸引住了,但我不愿意惹麻烦,也不愿意上当受骗。
“那就跟我丈夫讨论一下吧。我们陷入了困境,按照计划我们要去克雷莫纳。”
“可是你的女儿有个情人,而且另外还有不少嘛。”
“从来都没有严肃对待过呀。”
“看样子不可能吧。”
“其实的确如此。”
就在这时,里纳尔迪伯爵和女儿来了。他苍老多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了。他一边与我拥抱,一边求我别提过往之事。
“你一个人就能帮我摆脱困境,”他说,“只要提供让我前往克雷莫纳的川资。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押进了当铺,如今债台高筑,快被抓去坐牢了。除了追求我女儿的家伙之外,谁都不来看我。我女儿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我刚才出去,为的是卖掉这块金光闪闪的黄铜手表,它值六块泽齐诺,而我的出价只要两块泽齐诺。”
我接过手表,给了他六块泽齐诺,转手就赠送给了伊雷内。她哈哈一笑说,她没法向我道谢,因为它本来就是她自己的手表,假如她父亲把它卖掉了,那她是有可能把它索要回来的。
她止住笑,对他说,“您可以原封不动地拿出去再卖一次。”
我为她的奇思妙想开怀大笑了一阵,然后给了里纳尔迪十块泽齐诺,并且对他说,我的时间有限,过三四天再与我相会。
伊雷内把我送到楼梯底部,非常顺从地让我亲眼见证到自己真是个尚未开苞的黄花闺女,而且还收下了我另给的十块泽齐诺。我对她说,下次舞会只要她是单独相陪,我就给她一百块。她的答复是,她要如实告诉她爸爸。
我回到住处,心想那个落泊的人很可能在下次舞会之前就把她女儿的初夜权卖给我,而我不知道该把她带到哪里才可以绝对自由地将她占为己有。就在这时,我看见一家糕点店隔壁的门上有一张招贴。那是条少人问津的街道,这让我喜上心头,决定租下一个房间。我去跟店里的厨师讲了一下,他说,那是他的房子,而他的妻子正在给婴儿喂奶,叫我跟她上楼挑选房间。她把我领到第四层,满眼都是小阁楼。我一间都不要。她说,二楼有四间彼此相通的屋子,可她不能把它们分隔开来。我去看了看,当即全部承租下来。我走下楼梯,按照面点师傅的要求预付了当月的租金,他给了一张收据,然后对我说,他会根据我的出价为我单独配餐,也可以为一群人做饭。我一听正中下怀,接着随便报了个姓名,他也没弄清这套房间到底是租给什么人了。
我回到宿舍,与巴尔巴罗约定下午出去探访美丽的侯爵千金。然后,我花费了很长时间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我与伯爵夫人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在我看来她已经变得友善一些了,但是却根本吸引不了我。饭后,我就去找巴尔巴罗一同出门。
“我是来登门道歉的,”我对那两个姑娘说,“因为我当着你们的面把鼻烟盒中的秘密暴露出来了。”
她们羞红了脸,并且责怪巴尔巴罗不该多嘴。我仔细打量着两个姑娘,若是抛开一切世俗偏见,我倒是发现她们胜过我当时所倾心的伊雷内,不过,她们的举止风度以及强调尊重的态度让我望而却步。伊雷内因为所面临的境况而能让我如愿以偿,无所不能,这两位名门闺秀处处盛气凌人,高不可攀。从特留齐告诉我的那些话中推断,巴尔巴罗所说的可以花钱向她们买春,仅仅属于他的主观猜测而已。
人数凑齐之后,就提议打牌,我决计仿效与我同坐一侧的Q小姐,尽量少押点赌注。她的姨妈作为女主人把我引荐给一位身着奥地利军装的帅小伙子,他在我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巴尔巴罗手里抓着纸牌,摆出老千的架势,让我看了极不舒服。前后持续了四个小时,我旁边的侯爵小姐稍稍地赢了几个泽齐诺。她的兄弟(就是坐在我另一边的小伙子)在输得分文不剩时就以赊账方式继续应战,最终欠下二十块钱的赌债。庄家一共赢得五十块,其中包括年轻上尉所欠的二十块。大家各自散去,那个帅小伙因为住处较远,就搭上了我的顺便车。
途中,巴尔巴罗说,有个刚到威尼斯的女孩子,他想把我们介绍给她。青年军官就催他立刻行动,于是我们就赶到了那里。见面一看,我并不觉得她长相漂亮,青年军官也没对她发生兴趣。就在巴尔巴罗向威尼斯姑娘调情的时候,咖啡送了上来,我趁机掏出一副纸牌,并且拿出二十个泽齐诺,建议那个小伙子再以赊账方式赌上一把,结果轻而易举地把他说服了。打牌期间,我向他剖白了自己对他姐姐抱有好感的心意。我说,由于不敢亲口对她讲,不得不求助于他。起初,他只当是开开玩笑而已,见到我迫不及待的样子,他反倒忍俊不禁。加之一心考虑如何出牌,所以他给我的回答是含糊其辞的。他发现,我在进行爱情剖白时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打输,接着,他就答应一定帮我美言几句。他从我手里赢得了二十泽齐诺,因而立刻还掉拖欠巴尔巴罗的赌债,接着便与我热烈拥抱,仿佛刚刚收下我的一份小礼似的。他保证为我去找他姐姐施加影响,临走还说,下次见面就会向我通风报信。
我事先曾答应要去特雷莎家吃晚饭的,因此就赶到了歌剧院,当时已经演到第三幕了。走进赌场时,我没能抵住诱惑。我连输四牌,总共输掉了二百泽齐诺。我像是害怕灼伤皮肤一样歇手不打了。卡尔卡诺说,他希望每天午餐时分能够看到我和特留齐侯爵一同光临。
我在特雷莎家见到格雷匹正在等她。一刻钟后,她回到了家里,同来还有堂•切萨里诺,我抱住他连连亲吻,一旁的格雷匹大为诧异,望着孩子直发愣,吃不准这是我的兄弟还是儿子。等到特雷莎说他是我的亲兄弟时,格雷匹哈哈一乐,当即问我对他母亲是否熟悉,我答道:是的。他这才露出一脸的满意。
晚餐十分考究,其间我一门心思集中在切萨里诺身上。我发现他知书达理,自从上次在佛罗伦萨相见以来,他差不多已然长大成人了。她说将留他在此过完狂欢节,我听了非常高兴。小伙子的到来给我们这顿晚餐罩上一层严肃气氛,然而他的母亲和格雷匹先生似乎巴不得这样呢。我们在凌晨一点告别了特雷莎和切萨里诺。上床就寝时,我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开心,因为输掉二百块钱对我来说是毫不心疼的。
第二天,我收到伊雷内的一张字条,恳求我去看她。她父亲允许她跟我去舞会。她有了一件化妆服,但她需要和我当面说句话。我的答复是,她当天就可以见到我。我已经答应去卡尔卡诺家吃午饭,侯爵捎话给我说,他在家里期待我的到来,因此,我们可以一同前去。
我在一座装修得极有品味的屋子里见到了那位可钦可敬的赌友,他身边有两个漂亮女人,其中一个是他的情妇,另外还有五六位侯爵——因为在米兰,一名贵族起码拥有侯爵的头衔,就像在维琴察那里人人都得是伯爵一样。午餐期间,他始终兴致勃勃,还告诉我说,他在十七年前首次听人讲起我曾与自命不凡的赌牌高手切利伯爵相逢于苹果农庄并且还把一名舞女从他手中拐到曼图亚的往事。我当场如实承认。为把大家的兴致调起来,我还详述了我在米兰与奥尼尔兰以及在切泽纳遇见切利伯爵(届时他已变成了阿尔法尼伯爵)的事。话题转到了将于次日举办的那场舞会。我说起我不该到场,大家一听就笑了起来。卡尔卡诺主动提出与我赌个东头,只要我化妆前往赌场押他的庄,他保证能把我认出来。我回答说,我再也不打牌了。他先是感到庆幸,接着又说,虽然我在挑战他这个庄家时并不走运,但我照样有所斩获。他还补充道,他希望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都输给我呢。
他手里戴着一枚嵌有草色宝石的戒指,堪与我的戒指媲美。他的戒指花了二千泽齐诺,我的戒指花了三千泽齐诺。在动身去歌剧院前,他让我把戒指脱下来,一同进行了估价,然后问我是否愿意拿它下个赌注。我回答说,我非常乐意一试,彼此各押一局。
“不,我是绝不对庄家下注的。”
“给我个平等机会吧。就像到了最后两张牌一样,对子是无足轻重的。”
“那样将对你有利。”
“只要你向我证实这一点,我宁愿输一百块泽齐诺。相反,尽管对子无足轻重,我还是要押上一百泽齐诺,最后两张牌也一样,很可能还是庄家走运呢。我会毫无疑虑地向你证实这一点,这件事就听命于特留齐侯爵来定夺好了。”
我被要求以不押注金的方式来证明此事。
我对卡尔卡诺说:“庄家有两大优势。第一,由于牌都操纵在你这个庄家手上,你从来不必为任何东西耗费心思,只需保证不发错一张牌就够了,你尽管全心全意放松自己。而庄家的对手却不同,他在煞费苦心地寻找好牌时往往晕头转向,其实获胜机率是不会偏袒于他的。第二个就是时间的优势,庄家可以在为对手抽牌之前一秒钟为自己抽牌。因此,你就比对手抢先决定自己的命运。
谁都没有答话。只有特留齐侯爵说了一句:那末两名对手就得平等——这几乎不可能做到。卡尔卡诺说,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从他家出来之后,我去“三王”旅馆看看伊雷内打算与我说些什么,同时要在占有她之前对她的外貌欣赏一番,与她调调情。她一见面就勾住我的脖子,但是由于过分急切,反倒使我没法当真。不过,一个人在评价快乐时,不应在夸夸其谈中冲淡它。如果说,伊雷内在跳弗留利舞的时候曾经让我怦然心动过,那末,我虽然比她年长二十岁,怎么就不能把她吸引住呢?她的父母亲把我当作救星来迎接。她父亲把我叫到外头去了一会儿。
“求你原谅,”他说,“原谅我这个被命运捉弄的老人向您提个问题。您只需用‘是’或‘不’来作答,然后我们就转身回屋。只要伊雷内明天跟您一起去舞场,您就答应给她一百块泽齐诺,这是不是真的?”
“这绝对是真的。”
那个老无赖一听就捧住我的脑袋,差点把我吓坏了,其实只不过是想亲吻我。我哈哈大笑,而他则喜极而泣,两人再次回到屋里。他马上就去安慰妻子,而她也不敢相信他的话。
然而,最最惹我发笑的还是伊雷内。她以动情的口气叫我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把她当成撒谎的孩子了。
“他们觉得我把‘五十’错当成‘一百’了,”她说,“他们认为我值不到更多的价钱。”
“你值一千,迷人的伊雷内。你那天当门一站,把我拦住,你勇气可嘉,让我喜欢。我想看到你穿上化妆舞衣,因为生怕你招来批评。”
“哦,我会装扮得像模像样的,到时候你会看到的!”
“那是你的鞋子和耳环吧?你另外还有长统袜么?你有手套吧?”
“我啥都没有。”
“派人把这些一一都送全。叫店家过来。你就随便挑,统统由我付账。”
里纳尔迪立即行动,喊来了珠宝商、袜商、鞋匠和一个香水商。我花了大约三十块钱就买齐全了——有的是她自己看中的,有的是我认为她需要的。
她的面具不曾用英国缎带滚边,我一看就两手一摊。她父亲马上喊来一名女帽商,我叫她把一条针绣硬花边缝在她的面具上,形成褶边。我为此花费了十一二块钱。伊雷内都快要乐疯了。她的父母亲却满面忧愁,因为他们觉得白扔了那么多银子。
等她穿戴整齐后,我发现她妩媚动人。我叫她明天在歌剧开演之前作好准备,因为我们在去舞场之前要出去吃晚饭。当我准备离开时,里纳尔迪问我,当年我离开米兰的时候打算去的地方是哪里。
“去热那亚,”我回答说,“然后去马赛,再去巴黎,然后到英国去呆上一年。”
“逃出铅皮监牢可真够幸运!”
“我是冒了生命危险的呀。”
“您当然注定会走运的。”
“您是这么认为么?我只运用自己的运气来寻欢作乐。”
“看来您受到某种制约,身边没有带个情妇。”
“我每到一个城市就会数十次地寻花问柳,要是有了她,她就会阻止我了。我身边假如有个情妇,她就不让我明天带您的宝贝女儿伊雷内上舞厅啦。”
“那倒不假。”
我来到歌剧院,本想赌上一局的,但却发现切萨里诺坐在正厅后排,于是就去陪他度过了愉快的两个小时。他朝我敞开心扉,恳求我说服他的“姐姐”同意他所选择的职业。他一心向往大海与船舶,还说,若是可以当个商人,他很可能因为这一抱负而发笔大财。我答应一定找她说说。
我和他一块儿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Q小姐的兄弟跑来喊我吃早饭,顺便想把他与姐姐谈话的详情转告给我。她的答复是,我一定是把他当成傻瓜了,因为我所过的这种日子让人没法相信会有结婚的打算。
“我并没有对你说,我想成为她的丈夫呀。”
“您是不曾这么对我讲,我也不曾这么对她讲,可她的回答就是这个样子呢。”
“为了体面起见,我今天就该纠正她的误解才是。”
“您会料理停当的。您两点钟去吧,届时我在那里吃饭,然后我就找我侄子商量事儿,让您单独留下。”
这个安排着实令我大喜。我发现他欣赏我床头柜上那只小金盒,就对他说,我打算冒昧送他一件小礼物,请他看在友谊的份上,万勿推辞。他一边与我拥抱,一边揣进衣兜,保证妥善保留,直至终身。
考虑到晚上肯定要陪伊雷内吃饭,所以我中饭没吃就出了门。由于伯爵前天就撇下夫人,独自动身前往距米兰十五英里的圣安杰洛,我不得不向她打个招呼,说是午饭失陪了。她温情脉脉地答道,我实在没有必要拘泥。不难看出,她这是刻意做作呢。而我决计要给她造成一个假象,让她相信我已然中了圈套。形势对我是有利的。我打算将计就计地装傻,于是便对她说,我想在大斋节期间以实际行动弥补上次白白浪费的那段美好时光,因为我在狂欢节期间行动仓促,未能为之尽力,善始善终。她微微一笑答道,但愿如此。她吸完鼻烟之后,让我也吸一吸。其实那不是鼻烟。她说,那是一种可以让鼻孔出血的粉。我后悔自己试用了一点,但还是呵呵一乐说,我头不疼,所以不会喜欢它的。她哈哈一笑答道,就一次是不会出多少血的,出血只会有益。于是,两人连打五六个喷嚏。若非看见她在笑,我真得跟她翻脸。然而,催嚏剂的性能我是晓得的,因此认为我们是不会流鼻血的,但却想错了。她拿起一只大银碗,凑到头边,我看到了她流出的鼻血。她硬是要我效法她,而不让我用自己的手帕去接鼻血,过了一会儿,我只好照着她的样子做。在我滴了十二三滴血之后,这事才算结束。眼看她还在笑,我也只好陪着乐呵。我们一块儿用冷水洗了脸。
“我们彼此混合的鲜血必将导致永恒的友谊,”她仍然乐呵呵地说。
我请她给些粉末,可她就是不给。我问它叫什么,她说她也不晓得。从她家出来之后,我首先去向药剂师打听这种粉末——这种粉末我是闻所未闻,若非本身亲历,我肯定以为属于子虚乌有。没想到,药剂师竟和我一样孤陋寡闻。然而,他告诉我说,大戟这种植物有时倒有可能引起出血,但也只是偶尔,而我却更加相信它有屡试不爽之效。这次小小的插曲让我不得不严肃考虑一番。伯爵夫人祖籍西班牙,想必对我怀恨在心。事情的进展,读者是会看到的。
我走到花园那边的客厅,见到英俊的军官正和侄子在一起,两人正在写信。Q小姐就在花园中。他们已经吃完了午饭。我以不妨碍他们写信为由,就朝她走了过去。
“我受到误解,觉得苦不堪言,”我说,“在这种误解的情况下,您当然有理由把我当成一个不讲策略的傻瓜了。小姐,我是来进行自我辩护的。”
“我能猜出你的心思,可是,我兄弟肯定没有坏意。其实,我们最好任由他继续信以为真。你觉得我真会相信你在互不熟识的情形之下能够采取这么一种步骤么?我认为最好是给恋爱关系按上一个婚姻术语,免得让我弟弟进行曲解。”
“我佩服您的敏捷思维,而且对此无话可说。但我仍然感激您的弟弟,因为他让您知道我已经被您的姿容深深打动,为了证实我心中持久的爱意,天下难事,我都万死不辞。”
“你的表白在我听来虽然并不反感,但是你最好不要让我弟弟了解你的感受,甚至我还得说,最好不要向我表露出来。你可能是对我产生了爱意,我总该感觉得到,也该装得若无其事。在那种情况下,我倒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自我放松呢。可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必须自我戒备了,你不同意么?”
“您击中了我的要害呢,美丽的侯爵小姐,我长这么大,还不曾有哪个人这么彻底地让我相信自己的愚笨呢。不过,让我觉得好玩的是,您所告诉我的一切我都懂了。您已经让我六神无主了,可我还是希望您不要残酷地惩罚我。”
“我会怎么惩罚你呀?”
“不爱我嘛。”
“唉!那是咱们做得了主的么?我们是被迫相爱,然后还无法逃避呢。”
我对这番话作了有利于我的解读之后,觉得还是换个话题为好。我问她是否想去参加舞会。她的回答说不去。
“您和您的堂妹也许可以化了妆悄悄过去。”
“我们是想去,可是办不到呀,总会有人把我们认出来的。”
“假如我能为您效劳,我愿命性命打赌,保证没人把您认出。”
“我怀疑你是不是想动我们的坏主意。”
“我就喜欢您带着一点点怀疑才好。就对我考验一番吧。您和她如果能够单独出门的话,咱们就好好化妆一下,这样既能引起极大的好奇,但是又没人识得破。”
“我们可以和我弟弟,还有他喜爱的年轻女郎一块儿出门,我们保证他啥都不会讲的。”
“我心甘情愿地服从您,这回却只能安排在礼拜天的舞会上了。我要跟您弟弟约一下。叫他过去找我吧,而且还要警告他,哪怕是遇上巴尔巴罗,都不能走漏风声。您到我指定的地方来化妆,具体是哪里,咱们过会儿再商定。现在我得悄悄离开一下,以便对这件头等大事作点短暂的打理。”
我觉得胜券在握了,但却没有为五个人的化妆行动想出什么好主意,只得将这件耗费脑筋的事情挪后一阵再去静心思考,因为此时此刻满脑子装个伊雷内都难以装下呢。
我回到家里穿上化妆舞衣,接着就到“三王”旅馆去找她。没等我上楼,她就立刻下来接我,我把她带入我的套间,吩咐面点师在半夜给我们提供一顿可口的夜饭。我们接下来有六个小时可供支配,读者可以想象,这段时间当然得到了充分利用。再次起床时,我们彼此都感到心满意足,并且还相视而笑,因为顿觉饥饿不堪。我们的夜宵做得精致,吃得开心。伊雷内告诉我说,她父亲把打法罗牌的技巧教会了她,可以确保只赢不输。我产生了好奇,就给她拿来一副新牌,她一边借助说话来引开我的注意,一边把学到的技法付诸行动,不到五六分钟,就整理得漂漂亮亮。然后,我把所欠的一百泽齐诺交给了她,并且叫她假戏真做地从我手中赢钱。她温情脉脉地说,只要我每次仅押一张牌,她就保证能让我输钱,结果,她真的做到了。我不得不承认,如果她事先不讲,那我是根本发现不了的。我这才意识到,里诺尔迪这个老滑头在自己女儿身上寄托了多大的希望,而她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宝贝。就凭那副天真、胆怯、坦率的外表,她连熟练的牌桌老千都能制服。她故作屈辱地说道,她这种本事毫无用处,因为除了叫花子以外没有哪个肯与她作伴;接着,她以一种让我忍俊不禁的动情语调说,她太爱我了,只要我把她带在身边,她就丢开父母,让他们自个儿去混日子,而她将为我挣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她说,她在对付赌场老手之余,有本事向庄家押注挑战。我一听就说,我会把她带到卡尔卡诺的赌场,让她把我所给的一百达卡特拿去押庄。
“你在你的牌上押二十泽齐诺,”我说,“如果押赢了,你就押个‘加倍’与‘再加倍’,一旦成功,就马上歇手。假如你接连有两至三成的牌都不顺手,那你就会输掉一百达卡特,可是我会给你补上这笔钱。”
她一听就搂住我的脖子问,假如赢了钱,是否要跟我对分,我却说一切归她,她听了差点把我吻了个半死。
我们立刻坐上轿子出发了,刚到舞厅,就走进赌场,当时舞会尚未开始。卡尔卡诺正好无所事事,见面还假装素不相识,同时马上叫人送过来一副纸牌。他发现我身边一个戴着假面具的美女要代我打牌,顿时面露笑容。就在他给伊雷内让座时,她对他深施了一个屈膝礼,接着便在自己面前放上一百泽齐诺,乍一开始就赢了一百二十,因为她没有在“再加倍”上押注,而是把它押在“加倍”上了。她的打法让我好开心,所以就让她接着往下打。第二局,她先是连输三张牌,于是她赢了个“加倍”。此后,她又连输两张牌,于是收拾起硬币,对庄家行了个屈膝礼,就和我离开了赌场。可是刚一走出屋子,我就听见一阵抽泣之声,于是转过脸循声望去,只见抽泣者戴着面罩,正往别处走开呢。伊雷内悄声告诉我说,那是她的父亲,他偷看了她打牌的情形,眼下正喜极而泣呢。她兜里装着二百四十块泽齐诺。玩过三个小时之后,她就把钱带回家交给他了。我只陪她跳了一段小步舞。由于先前那阵颠鸾倒凤以及后来的那顿夜宵让我相当疲惫了,因此,到了舞场上,我已然有些力不从心。在伊雷内跳舞的时候,我就坐到角落里等候,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我猛然发现伊雷内正在到处找我,反倒吓了一跳。天哪,我已经足足睡了三个小时!我把她送到“三王”旅馆,交给了她的父母亲。那个可怜的人把女儿赢到的钱接在手里,简直是乐疯了,他叫我祝他一路顺风,因为他打算天亮就动身上路。我不便挽留,也不想挽留(兴许他的想法恰恰相反)。一听到他说要走,伊雷内就气坏了,于是对他说,她想留在我的身边,还抱怨说,每当她交到一个朋友,他就会把她夺走。她看出,我并没有站在她一边来反对她的父亲,于是就哭了起来,随即又亲吻了我,而我还是告别了他们。(读者将会看到我下次与他们重逢之事)我回到家里,就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看见那个英俊的上尉走进了我的房间,先是说,他姐姐已把我答应安排参加化妆舞会的事告诉了他;接着又说,他有个秘密要告诉我。
“这座城市有个最最友善的贵族,”他说,“跟我是好朋友,他爱着我的表妹,假如您不反对,他倒是想加入我们,因为他必须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谨言慎行。如果您认可的话,我的姐姐和表妹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当然同意了,这你还怀疑么?我原先考虑的是五个人,现在我就为六个人作准备好啦。礼拜天傍晚,你们到我指定的地方去等着,我们一块儿吃晚饭,一块儿化妆,然后一块儿去参加舞会。你我明天五点钟到你姐姐那里碰头。你只需把你女友的尺寸,还有你表妹男友的尺寸告诉我就行了。”
“我的女朋友比我姐姐和我表妹矮两英寸,体型也更加苗条,我那个朋友的身材和您正好一样,所以我每次从后面看见您,总会把您当成他呢。”
“那行。一切都交给我去办吧,你现在就走吧,因为我很想过去看一看,等候在门外的到底是哪位托钵僧人。”
我早就嘱咐克莱蒙把施舍金给他送去了,可他表示,还要跟我说句私房话呢。我想不出一名方济各会的托钵僧能找我说啥私房话。我把他让进屋里,随后关上房门。
“先生,”他说,“注意听好我要对您讲的话,这对您会有好处的。可别对我的话不屑一顾,否则就是对您自己的生命不屑一顾。您必将后悔,但是等到后悔之时可就来不及了。听我讲完以后,您就照我的吩咐去做,什么都别问,我也不会回答您,之所以不能回答,是因为肩负着一项义务——这是每个基督徒都必须尊重的。它来自于对一次忏悔的保密承诺。我的登门造访并非为了卑鄙的利益,因此,我说的话和我的良好信用是值得慎重对待的。光凭一种神圣启示,我就应当这样对您直说。很可能是您的一位保护神不便亲自对您言说,就把我当作保您性命的工具了。仁慈的上帝不愿抛弃您呢。请问,您心中是否感动,我能否说说我的忠告。”
“这是无庸置疑的,尊敬的神父,请说吧,给我点忠告吧。您刚才的话不仅让我感动,而且让我心里充满了一种恐惧呢。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听从您的忠告,但愿照办之后不会损害我的名誉和正常思维。”
“很好。不管事情的结局如何,您都会长点见识,您将慈悲为怀而不连累于我。切勿向任何人提起我,也别说是否认得我。”
“我保证照办。说吧,求求您了。”
“今天中午之前独自一人去趟皮亚察……找到某某房屋,爬上三楼,见到左边一扇门就拉门铃。见到开门的人就说,您要找XX太太。您会被顺利地带到她的房间,而我想肯定不会问您的名字。您走到妇人面前时就轻声轻气地请求她听您讲述一遍,并且恳求她为您保密。您边说边塞给她一两块钱,以便博得她的信任。她很贫穷,您的慷慨之举定会立刻赢得她的好感。她会把门反锁起来,然后再叫您讲述的。那里,您就严肃地告诉她说,您打算留下不走,一直等她把那只小瓶子交给您,那是一位侍女在傍晚连同一张字条转交给她的。假如她拒不肯交,您要态度坚决,不要出声,别让她离开房间,别让她叫人过来,您还可以对她说,如果她因为把小瓶子等物件交给您而蒙受经济损失,您愿意给她双倍的补偿,借此把她彻底争取过来。切记,把伴随小瓶子的每件东西统统要过来。让她一一照办。您的代价不会太大,即使很大,您的生命应当远远超过金钱的价值嘛。在我离开之前,您倒是说说,您会按我所期望的那样去一趟么?”
“我会按照派您来到此地的同一位天使所给的启示去做的。”
在他走后,我没有心思发笑。理智告诉我,别听信这番鬼话,哪儿都甭去。然而,我的个性之中残留的一点迷信思想却不让我按照理智办事。除此以外,方济各会的那位僧侣留给我的印象较好,他看上去既诚恳,又可敬。他已经博得我的信任,我想,如果违背自己的承诺,我可能就会犯傻。最后,我一下子拿定主意,把当时按他所说而记下了姓名的字条带上,同时将两把万无一失的手枪揣入衣兜,接着便启程前往皮亚察,同时吩咐克莱蒙去那里接应我——这是出于谨慎起见。
果不其然,一切都与托钵僧所说的相吻合。那个丑老太婆见到两块泽齐诺之后就壮起了胆子,把门反锁好了。她笑了笑说,她晓得我正在恋爱;还说,假如不得成功,就只能怪我自己。她表示会为我提供必要的手法。听了这句话,我当即明白,自己碰到的是位巫婆。在巴黎的时候,我就听说邦当曾用类似的腔调算过命。然而,当我提起那只小瓶子以及随付的一切,并且表示非得要到手不可的时候,老太婆脸色陡变,极为恐惧,此刻,我手里握着一把小刀,不准她立起身来,吓得她浑身发抖。最后,我说,如果她因为把东西交给我而失掉酬金,我愿出双倍的补偿,这时只见她恢复镇静,放下心来。她说会少得六块钱,而我却说,只要我亲眼见到那些东西,我就高高兴兴地拿给她十二块钱。她这才把我认出来了,我就问她,我是谁,她一下子报出了我的姓名,这可把我吓了一跳。于是,我觉得冥冥之中神灵正在召唤我把十二块泽齐诺掏出来,她一看就感动得掉下了眼泪。她叫我放心,她其实没打算把我整死,但却肯定能让我染上相思病,从而郁郁寡欢。
“你就解释一下吧。”
“跟我来。”
我跟她走入一间暗室,目瞪口呆地见到了上千件无法说清用途的物品。管瓶、石块、金属、矿物、小指甲、尖钉、钳子、炉子、煤炭、破相变形的人像,以及种种不可名状之物。
“瞧,”她说,“那里是你的瓶子。”
“里面放的是什么?”
“是你和伯爵夫人的血液,你只要看看这张纸条就晓得了。”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暗中正在进行的是啥玩意,然而让我好生诧异的是,今天我居然不曾爆发出开怀的大笑。相反,我只觉得毛骨耸然,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这血你本来打算怎么处理?”
“我会利用它来对付你。”
“你说的‘利用’是指什么?怎样利用?我可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我一下就呆住了。然而情势顿变,巫婆将一只长约一码的盒子打开,我看见一具蜡像,全身裸体,朝上躺着。我还看到上面写有我的姓名。而且蜡像外观虽然粗制滥造,但我还是认出了我自己的模样,只见蜡像的颈脖上挂有系着我那十字架的丝带。整个看上去像是大鸡巴神普里埃普斯,样子极富喜剧情调,我忍不住爆发出歇斯底里般的大笑,而且蜷缩在椅子上好一阵才喘过气来。
“你还敢笑么?”巫婆说,“假如我按照我的秘方把你浸到那些血液里的话,你就惨了!然后,等我把你的肖像投入火中烧掉,你就哭吧——哭也没用。”
“说完了?”
“完了。”
“这些就归我了。你收下这十二块钱。现在,帮我点起一把火,我要融掉这尊塑像。至于血液嘛,请让我甩到窗子外头吧。”
不一会儿就统统办完了。
老太婆担心我会把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都带走,于是,一边亲吻我的手,一边求我原谅她,别对任何人透露此事,还说我像天使一样心地善良。我向她发誓说,伯爵夫人绝对不会从我嘴里听到一个字。让我颇为诧异的是,那个不知悔改的巫婆竟会提出,只要我答应再给十二块钱,她就设法让伯爵夫人发疯般地爱我。我并未应允,临别还劝她金盆洗手,别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营生了。
我在皮亚察街上碰到了克莱蒙,嘱咐他一同回家。我虽然在这桩肮脏交易上花费了一笔金钱,但却探悉了事情的原委,并且听从了托钵僧的好心劝告,因而无所抱憾。那位僧侣果真以为我中了圈套,想必他是从那个向巫婆送血者的忏悔中得知此事的。哎呀,罗马天主教的告解忏悔活动竟能如此这般地出现奇迹。
我虽已探明伯爵夫人的罪恶行径,但却决计不让她本人知晓,因此我准备采取相反的策略,以曲意奉承的态度诱使她忘却受我虐待伤害的往事。我应当感谢上苍,因为她只是迷信巫术,否则就很有可能雇来杀手,对我实施彻底的报复。
刚一回到家里,我就从两件斗篷中选出最漂亮的一件,当作礼物给她送去,还亲吻了她的手。斗篷是用貂皮滚的边。她收了下来,还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么精美的礼物送给她。我答道,我做了个梦,梦中发现她对我怒气冲冲,因此雇来凶手要把我宰掉。她羞红了脸答道,她又没有发疯。趁她陷入沉思之机,我就退了出来。不管她是打算忘掉一切,还是找不出报仇雪恨的办法,我在逗留米兰期间都不曾遇到任何足以抱怨她的由头。伯爵从他的田庄回来了,他说,一旦大斋期来临之时,我实在有必要一同过去探访一趟。我是答应去的。伯爵夫人则说,她想留在米兰。我于是回屋更衣,并且开始考虑化妆舞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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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8 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六

要实现我的计划就需要可靠的同谋,我想起了两个可以绝对信赖的人。一个是塞诺维亚的丈夫,因为我需要个裁缝;另一个就是塞诺维亚本人,她必须作好准备,按照我的需要任意打扮那三名年轻女郎。于是,我徒步前去面见裁缝,硬是让他放下手头的活计,带我去找米兰城里最好的二手服装商。服装商问我要的是旧衣服还是新衣服。
“你也有新衣服么?”
“是呀,先生,男装女装都有。”
“首先给我找件别人从来不曾见过的新天鹅绒漂亮外套,没有金银饰品,彻底地朴实无华。”
他让我看了好几件,我挑中了一件带有白缎衬里的蓝外套。他开了个价钱,小裁缝帮我还了价,于是谈妥了条件。我把它往旁边一搁,叫他把价钱记下来。这是我特意为那个表妹的男朋友挑选的。
“再给我找件漂亮外套,尺寸比我稍许短一点,务必要合身。”
“这里有件黄绿色短天鹅绒的,绸缎里子,颜色相同。”
“我就留下吧。放过去,把价格写下来。”
这件衣服我打算给青年军官穿。
“帮我找两件带衬裙的女装,崭新的。女士们身体匀称,比我矮六英寸。”
“这里有两件冬装,款式虽然不同,但是都很漂亮。”
“我喜欢。报个价钱,搁到旁边。”
其中一件套裙是火红色绸缎的,另一件则是淡紫丝绒的。那对表姐妹的个子一样高。接着,我叫他找件衣服给军官的女友,她比另外两人矮二英寸。店老板拿给我一件迷人的条纹裙装。我问他要些考究的男女衬衫,他让我看了几件细麻纱的,我买下了两件衬衫,三件女衬衣,用做滚条的是漂亮花边。我还买了几块麻纱手绢和几块两英寸见方的彩色布片,有天鹅绒的,有缎子的,有真丝的——全都是小块料子。我一共付给他二百达卡特金币,但有个附加条件,假如旁人得知我是从他店里买的,而且有证据表明消息是从他嘴里传出的,那他就得全数退款,而且还将无条件地拿走他的商品。他同意这项约定,裁缝拿起那堆货物,陪我来到我所租下的那所装修齐备的套房。我首先向他发出警告说,若是胆敢把我的打算透露出去,我就宰掉他。然后,我就把门反锁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在新买的衣服上扎起窟窿来,并且把指头伸进去将每只窟窿扯大至两三英寸左右——不管是裤子,还是衬裙,不管是外套,还是衣里,全都开了洞——与此同时,我还得使劲憋住不笑,因为小裁缝坚信我已经疯掉了,生怕我随时会割断他的喉咙呢。
我在两件外套上扎成六十来个这样的伤口之后,就把所买的多达二十个品种的丝绸与绒布布片摆到裁缝面前。
“轮到你了,”我对他说,“开动脑筋吧,用这些布片打补丁吧,尽量补得差劲一些,而且越不协调越好。要知道,你的任务不少呀。我叫人把饭送到隔壁房间,你必须完成任务之后才可以离开这里。我去把你的妻子叫过来,她也有事情做,还要让她和你留在这里过夜呢。”
“你是不是还要把那三件外套裙子扎成窟窿呀?”
“当然要扎。”
“简直是在搞暗杀。我老婆见了会哭鼻子呢。”
我在去找塞诺维亚之前,拐进店里买了五双珠丝长袜、还有男女手套、两顶精制貂皮帽、两副男式滑稽面具、三副表情严肃而容貌自然的女式面具。我还购买了一些瓷盘。我把以上物品全都放进轿舆,然后让塞诺维亚坐进轿子,把她带到了点心师的住处。
只见她丈夫正忙于挑选打补丁的布片。塞诺维亚进门时先是惊呆了一会儿,而当她看见我以对待男装的方式对待女装时,她才真正地感到了莫名的惊恐。还是她的丈夫帮助她恢复了应有的勇气,等到明白了我的意图之时,她才相信,我这种离奇想法的确是从正常的头脑中产生出来的。我吩咐她要让穿上连衣裙的女士们比一本正经地打扮更能挑逗情欲,她于是就变本加厉地付诸实施。
塞诺维亚扯开了衣服的前胸和肩部,还肆意破坏一条又一条衬裙,从而使穿的女士不仅显露内衣,而且还会在不同位置显露半条腿呢。我放手让小两口干活,同时派人送去好饭好菜,一天跑进去察看上三四回,每回都很称心如意。直至星期六午饭之后才完工。我拿出六块泽齐诺把小裁缝打发掉,却留下了塞诺维亚,因为那些年轻女郎需要得到她的协助。我有意在一间屋子摆上香粉、香发油和梳子以及女士们可能需要的物件。我还留下了一些针线和苎麻布片。
第二天五点钟,我在赌场得意之余发现女郎们未曾露面,就跑进她们姨妈的屋里去寻找,结果见到了她们。她们说不高兴打牌,因为巴尔巴罗的手气太好了。
“不过,我的弟弟倒是稳操胜券,”Q小姐说。
等到姨妈出去之后,她们问我是否从上尉那儿听说还要增加一个女孩,我以肯定的口气作答,同时保证大家都会开心,我也一样开心。我说,我需要在第二天早晨跟军官打声招呼。
“请问我们该怎么打扮?”
“按照你给我的指令来办。”
“这事儿我可啥都没讲。”
“不是说希望确保没人能把你们认出的么?你们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可是该怎么穿着打扮呢?”
“就是要能引起惊讶,引起极大的好奇,要在整个舞会期间始终有人追随身后。不过,现在别细问了,因为我想看到你们面露惊讶的美态呢。我迫切希望晴天霹雳般的惊悚效果。不到晚饭之后,你们啥都别想打听。”
“你想请咱吃晚饭么?”
“但愿你乐意赏光。我是个大大的食客,希望你们不会忍心让我独自孤零零地用餐才好。”
“当然不会,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们甚至会在中午特地少吃一点呢。只是不好意思让你为咱破费啦。”
“不值一提。等我离开米兰时,我会庆幸自己与城中所能见到的两大美女有过愉快的接触呢。”
“你是怎么获得吉星高照的呀?”
“卡尔卡诺每天要从我手里赢去二百块钱。”
“而你一次就从他那里赢到二千块。”
“尽管如此,我还是落在后头。”
“你会在礼拜天成功地破他的庄。”
“要不要我请你到场观战?”
“肯定乐意。我弟弟说过,你不想跟我们在一起呀。”
“对,否则我会被认出来的。不过,他告诉我说,那个陪伴我们的人长相像你。”
“一点不假,例外的是他的肤色,因为他更加白净。”
“他倒是蛮走运呢,浅色皮肤胜过了深色皮肤。”
“事情并不总是这样的,”她妹妹说,“你至少可以跟咱说说,是不是要我们女扮男装。”
“呸!呸!我想都没这么想。把个漂亮姑娘装扮成个爷们儿——这可让我受不了。”
“那就奇怪了,说说为什么吧。”
“好吧,要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确实像得惟妙惟肖,那就会让我恶心,因为在我眼里她缺少了女人应有的风姿,女人就该具有不同于壮汉的身材。”
“假如扮作男子的姑娘向你展现了你所期望的美貌呢?”
“那我就会由于她剥夺了我的幻想空间而感到可惜,因为我只喜欢往脸部看,其余部分则要发挥想象嘛。”
“可是想象往往会误导呀。”
“这我同意,我只要能够一饱眼福,那就始终钟情于脸蛋儿,而不去计较其余部位了。你笑啥?”
“我是笑你拼命争辩的这股劲头。”
“你愿意扮个男人么?”
“哈哈!我料想你会向咱们提这种问题的。既然你已经讲了这么多,我们就再也不便正面回答你了。”
与她们盘桓了整整两个小时之后,我才辞别出来,先去找点心师,接着去歌剧院,然后在牌桌上输了一笔钱,再后来陪伯爵夫人吃晚饭,她已经变得热络多了,由于发现我并未存心进入其卧室而故态复萌,怏怏不乐起来。星期六早上,我对军官说,只要他完成一项任务,但必须做到不折不扣,而且还要事先就答应下来。
“先生,您必须预备一辆大车、四匹骏马,等候在庭院里,而你们五个人上车之后就会从米兰的一座城门飞驰而过,然后再从另一座城门返回,接下来就把你们带到那座房屋门前,届时你们会看见我正在迎候你们的。你们就在屋里把衣服脱掉,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家去。你们前脚刚走,四匹马和一辆车就会立即离开的。你们则是坐轿子回家。我敢保证,你们会在舞场上引起巨大影响,人人都将不惜一切代价打探你们的底细。”
“我向您保证,一定忠诚执行指示。那个盼着见您的人就是我的朋友F侯爵,他迫不及待想跟您见面呢。”
“那我明天上午七点就在你认识的那座房子恭候。你们大家都必须坐轿子过去,而且也要坐轿子上舞厅。四匹马和一辆车只不过是供你们逃离的。你要记住的是,车把式是个陌生人,而且你们无需仆人跟从。”
我把一间包厢的钥匙交给他,以便让他们在适当时候进去稍事休息。
而我本人则打算扮成小丑皮埃罗。这套服饰无可挑剔,无与伦比,因为它能把整个身体隐蔽起来,甚至没有一处会显露肤色。读者兴许还记得,我早在十年之前就曾扮过皮埃罗。裁缝帮我找来一件行头,我叫他跟别的衣服摆在一块,我在两只钱包里各放一千泽齐诺,然后就动身去找面点师,五点半钟到达时,晚餐餐桌已经摆放就绪,只等客人光临。我把塞诺维亚关在放在化妆舞会所需物品的那间屋子里。
正好就在七点整,我见到了那批来宾,初次谋面的F侯爵颇有教养,因而让我喜欢。他年轻,英俊,富有,正在和那个表妹谈恋爱,他极其礼貌地亲吻了她的手。上尉的女友模样娇贵,她对他痴迷之至。大家知道,只有等用完了晚餐,我才会让她们看到各自的行头,接着,大家立即落座入席,津津有味地享用起了晚餐,毕竟每道菜肴都是精美之至。侯爵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上档次的厨师。
就在大家即将起身离席之际,我来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
“由于我不打算与你们同行,因此希望你们化妆成五个叫花子,两男三女。你们每人各拿一只讨饭碗,穿戴完备就一同走向舞厅。现在跟我走进这间屋子吧,你们将会见到你们要当乞丐的破衣烂衫。”
听了我的宣布,那五位就面露反感,我一看心里便纠结起来。我惴惴不安地打开房门,他们首先看到里面的塞诺维亚,她朝大家行了个屈膝礼,在她守候的那张桌子上摆着的是一件件由漂亮衣裙糟蹋而成的破衣烂衫。
我对两位表姐妹说:“那是你们俩的裙装,而你,小姐,那是你的,稍许短了些。那里有你们的内衣、手绢、长筒袜,还有一张梳妆台,你们的仆人在得到你们的准许之后就会为你们梳头——梳得像地地道道的讨饭丫头。那里是你们的假面具,当然及不上你们本来的美貌;还有三只讨饭盆。这些吊袜带只花了一个铜角子,它们可以证实你们的贫困程度——假如碰巧有人瞅见你们的大腿,这些带有破洞的袜子就表明你连花一个铜角子买块绸布补一下都办不到。这些绳子是供你们当作鞋搭扣用的,我们要在你们的鞋子上挖洞,鞋帮后部要让你们踩在脚跟底下。这些手套也有洞,等你们换上衬衣之后,马上就在颈脖周围的滚条上多处开洞。”
三位女郎一下子明白了各自行头的丰富内涵。她们虽然看到本来美观的衣裙已被弄得破烂不堪,但却不敢说声“可惜”。
“过来看看你们行乞男伴的衣服吧。就在这里。我忘了给帽子开洞了。你们觉得怎么样?现在,女士们,把你们的门关上吧,你们该换内衣了。我们也该穿戴起来啦。”
一想到此番化妆必将产生的轰动效应,F侯爵就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因为谁都不曾有过比这还要奢靡的构思。人家未必看不出这是故意把崭新的华丽服装扯坏而打上补丁的,所以无疑会有令人发笑的喜剧效果。我们在半小时内穿戴完毕。带洞的袜子,扯坏的鞋子,撕破的麻纱衬衫(袖口上还带有精美的花边),蓬乱的头发,表情绝望的面具,以及刻意弄成裂缝的边角……这一切构成了最最触目惊心的图景。至于我本人,按照约定,我那身皮埃罗的白色衣裤让人无法认出。姑娘们由于需要打理头发而花去了更多的时间。长长的头发一直挂到她们的腰背部。Q小姐的头发则接近小腿。她们终于把门打开了,我们看到的景象是,既有勾魂摄魄的女儿态,又有不失风雅的庄重感。塞诺维亚为她们巧作打扮的一手技艺让我叹为观止。扯坏的衬裙遮不住她们的玉腿,透过千疮百孔的长袜就能看到白皙的皮肤,透过裙装补丁周围故意撕开的裂缝则会露出她们的内衣,而内衣又会让她们那美妙的乳头时隐时现。而Q小姐那长长挂下来的头发却让她占尽了风头。
我向她们示范如何走步、如何仰面招来怜悯,以及如何捏住手绢,让有洞孔朝外,从而显示她们的穷困窘境。她们简直是乐不可支,都恨不得立马朝舞场飞奔而去。但是,我打算抢先赶去,以便在她们一帮子进场时先睹为快。我吩咐塞诺维亚别等我们,自个儿回屋睡觉,因为不到天亮,我们是不会回来的。接着,我迅速戴好皮埃罗的小丑面具。
我走进了舞场,那里扮成丑角皮埃罗的有十来个人,因此谁都不曾朝我看上一眼。过了五分钟,只见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地看稀奇,因为来了几个假面客,我找了个最佳位置,确保能够好好看看他们。侯爵走在表姐妹们中间,一行人缓慢而可怜巴巴的步态引起了大家的兴趣。Q小姐由于一身扯得破碎的火红色衣裙以及背后拖着长长的蓬松乱发而让全场顿时一片寂静沉默。沉默了一刻钟之后,人们才开始重新说话。“多奇怪的假面化妆啊!多奇怪的化妆哟!他们是谁?他们是谁呀?我可想不出一点头绪。我倒是要打听打听。”他们的形态举止让我满心欢喜。乐队奏起了舞曲。三个身穿黑色多米诺小丑服的人向我的女乞丐们发出了跳小步舞的邀请。可她们一边拒绝一边叫他们看看她们脚上的破烂鞋子。这种小技巧让我大喜之至。我跟在他们身后在舞场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我的化妆构思所取得的成功让我由衷欣喜,可以肯定,越往后,人们的兴趣就越浓厚。接着,我就去看卡尔卡诺,只见赌场上情绪高涨。有个身穿威尼斯款式化妆舞衣和斗篷的假面人在庄家的一个单张牌上分别以“加倍”和“再加倍”两种模式押了五十泽齐诺的赌注,结果输掉了三百块(我也曾这么打过)。假面人身材与我相仿,大家都把他当成了我。卡尔卡诺却不以为然。我为了获准留下,就在一张牌上押了三四块泽齐诺。就在接下来的一局中,威尼斯假面人在一张牌上押了五十块,赢得了“加倍”和“再加倍”,把输掉的本钱捞回来了,足足摞成了六小堆。
此后的一局他同样地走运,于是他把钱揣进兜里走了。留下的空座位就让我坐了进去。这时听见有位女人提到我的名字,她说我在舞厅里扮作一名乞丐,与另外四个不知来历的假面人在一起。
“咋样的乞丐呢?” 卡尔卡诺问了一句。
“乞丐就是乞丐的模样嘛——浑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可是倒还不失优雅,甚至还挺逗的呢。那五个人都在乞求施舍呢。”
“应该把他们轰出去。”
我一上来就任意在一张牌上押了点赌注,结果连输五六牌。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输掉了五百泽齐诺。卡尔卡诺朝我打量着,人人都说不是我,因为我正扮成叫花子在舞场上转悠呢。我在后面三局中时来运转,把输掉的钱都赚回来了,面前堆了一大堆金币,但并未歇手。我押上去一大把钱,结果又赢了。于是我就打“加倍”,又赢了,又打了“再加倍”,但是半途停下了,因为庄家发出了最后的喘息。他把钱付给了我,又派人去账房先生那里支取到一千泽齐诺。就在他动手洗牌时,我听见有人在喊:“叫花子们来了,叫花子们来了。”只见他们站到了卡尔卡诺的牌庄跟前,男乞丐望着F侯爵,示意要他给点鼻烟吸一吸呢。这种极富个性的细小动作让我佩服极了,这是我事先不曾预料到的。F侯爵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包了价值两个铜板的鼻烟让他吸上一口,在场的人全都哈哈大笑。Q小姐把盘子伸过来要侯爵施舍。他对她说,长着一头如此美丽的秀发,他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怜悯,不过,要是她想朝一张纸牌上押笔赌注,那他倒肯把它当成一千块钱。Q小姐把讨饭盆朝我伸了过来,我把指尖使劲朝一堆硬币插进去,抓了满把的泽齐诺给了她,接着又给了另外两人同样的施舍。
“皮埃罗喜爱乞讨女呢,” 卡尔卡诺说。
乞丐们走了以后,特留齐侯爵对卡尔卡诺说,那个身穿麦杆颜色衣服的男乞丐肯定就是我。
“这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卡尔卡诺说,“不过,那些女人是谁呢?”
“我们是该查问一下呢。”
“这种化妆的昂贵程度谁都可以想象得出,因为那全是崭新的呀。”
他一边洗牌一边等人送钱过来。终于,那一千泽齐诺给送了过来。我于是押上一百块,到第二局我就全部赢回来了。他问我想不想继续,我摇了摇头。我还向他打哑语,表示希望从他的账房开张支票。后者拿来天平,我由于打算轻装上阵去跳舞,就把金币全都交给了他,只留下五十泽齐诺,他写了一张收据,卡尔卡诺在上面签了字,黄金总共是二十九磅外带几盎司,其价值约为二千四百多泽齐诺。我立起身来,仿照皮埃罗的样子一颠一颠地走到剧院正厅后排,然后来到我订在第三层的包厢内擦汗,因为我已经开始淌汗了。当时我那帮叫化子早就在包厢内聚焦了,我敲敲房门,让他们知道是我来了。于是,我们快活地谈起了各自的有趣经历。虽然个个都卸下了面具,但是我们啥都不必害怕,因为两旁包厢空无一人。三个女乞丐谈起她们当时如何向我归还我所给的施舍物之事,而我的回答是绝无此事。F侯爵说,是他代我收下的,而其中的误会很可能成了纷纷猜测的事情。我告诉他说,等到舞会快结束之时,我自然就会揭晓的。
女乞丐们告诉我说,她们口袋里装满了蜜饯;还说,所有贵妇们全都涌出包厢来看她们,大家都说没人能设计出这更奇妙的化妆了。
“如此说来,你们玩得开心啰?”
“开心极了,但是我们要下楼去啦。”
“我也去,因为我想跳舞。而且身为皮埃罗,我一定可以引起哄笑呢。”
“你晓得自己给我们施舍了多少钱么?”
“我不可能确切地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对你们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那倒不假,可这事真是不可思议。”
“我一辈子做过无数次的试验,每当有人以‘加倍’方式从我这儿赢得十块泽齐诺的时候,我只要伸出三个指头,就准能抓起三十块。我敢打赌,这次我抓给你们每人的硬币是三十八或者四十块钱。”
“是四十块。真的不可思议。我们一定记住这次化妆舞会。”
“我敢打赌,”侯爵说,“没人能够效法咱们。”
“可是,”他的表姐说,“就连我们自己也不敢再做一次呢。”
大家重新戴好面具,我则抢先走出包厢,来到了舞场。我首先以笨拙的姿势与穿着五颜六色小丑服装的男男女女打了一通招呼,就在这时看到了裹着黑头巾、身穿多米诺小丑服的特雷莎,于是故意用最最笨拙的动作邀请她来跳对对舞。
“你就是在赌场上击败庄家的那位皮埃罗,”她说。
我用哑语表示同意。我像恶魔那样踩着舞步,而且始终做出即将跌跟头的样子,但是每次都及时稳住了脚步。
跳完对对舞,我把她护送回到她的包厢,里面只有格雷匹一个人,她把我让了进去。当我脱下面具时,他们俩顿时惊呆了,因为他们以为我还和那帮叫花子们在一起呢。我把支票交给了格雷匹,他当即开了收据。接着我敞脸素面地回到舞场,一下子惊呆了那些爱管闲事却把F侯爵当成我的男男女女。
我抢在舞会即将结束之时坐上轿子离开舞场,直到科尔杜修广场下轿,再穿过一幢房屋,出来后又坐上另一乘轿子,直接来到了点心师家,我摸到塞诺维亚床上,她对我说,她晓得我肯定会抢在别人之前回来的。这一次我是实实在在地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我留在她床上一直与她厮守到外面传来马蹄声为止,因为我那帮子乞丐们回来了。塞诺维亚闪电般穿好了衣服。侯爵和上尉已经进屋去换衣服了。我就对三个女叫花子说,我可能留下不走,因为这样她们就不必更换内衣和袜子,当时她们并未提出异议。我的注意力集中在Q小姐身上,就在我赞赏她的美貌时,她觉得没有必要显得小家子气。塞诺维亚帮她梳完头发,接着又给另外两人梳头去了,她还让我帮她穿上连衣裙,也让我趁机透过衬衫上的巨大破洞偷窥酥胸,一饱眼福。
“你这件内衣打算咋办,小姐?”
“傻里傻气的,我们已经拿定主意啦,所有的东西都要留作纪念。只要征得你的准许,我弟弟就负责保管我们丢在这里的所有东西。我们要去睡觉了。今天晚上你去不去我们那边?”
“我要是一本正经的话,就会躲着你了。”
“我要是一本正经的话,就不会叫你过去嘛。”
“多巧妙的回答呀!到时你会见到我的。能否斗胆请求让我吻一下?”
“吻两下吧。”
她弟弟和F侯爵走了。我叫来的两乘轿子把一对表姐妹送回家去。另外两乘轿子则是用来送上尉和他女友。屋里就剩我和侯爵两人了,他彬彬有礼地说,由于我为化妆舞会这件事花费了大笔开销,他希望承担其中一半。
“我早就料到您想羞辱我呢。”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就不再坚持了,可您得明白,这下受辱的是我了。”
“不对,我相信您是个聪明人。你晓得,钱对我来说是算不得什么的。我答应您,在狂欢节后半期咱们一同消遣时就让您为我付钱好啦。只要您高兴,我们随时可以在这里吃晚饭。这里就像自己的家一样。客人由您挑选,我会让您付账的。”
“好极了,如此安排正合我意。让咱俩成为好朋友吧。我就把这个可爱的女招待留给您,除了您,她在米兰没人认识,这让我不可思议呢。”
“她是个城里人,知道怎样保密。您说是吧,夫人?”
“假如我告诉别人说先生就是侯爵的话,我就不得好死。”
“说得好。从现在起,你可得信守诺言。这里是一点小意思,留个纪念。”
他给了她一枚漂亮戒指。她爽快地收下了,接着他就走了。戒指带有一只琢成玫瑰花形的宝石,可能价值五十泽齐诺。在她伺候我上床就寝一小时后,我拿出二十四个泽齐诺把她打发了。我一觉睡到了两点钟才醒。中饭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回家换好衣服,随即去看Q小姐。从她先前跟我说话的态度判断,我不必担心她会故作正经。其余的人都在玩牌,她却独自靠着窗户专心看书,并没有注意我的到来。她刚一看见我,就把书揣入兜里,同时羞红了脸。
“哦,我不是个爱叨唠的人,不会跟任何人说我在你看祈祷书的时候把你逮住了的。”
“求求您别说。假如人家知道我是个虔诚教徒,我的名誉就会给毁了呀。”
“你有没有听见人们谈论化妆舞会呀?人们有没说戴假面具的是谁?
“人们不谈别的话题,说的全是这事。大家为我们感到惋惜,怪我们没去参加舞会。如今想要把那些假面人找出来的指望是没有了,因为人所共知,有辆驷马大车载上他们风驰电掣般地去了第一道驿站,天晓得后来上了哪条路。人们硬说我头上戴着假发,我真恨不得跟他们当场对质。还有,大家都说您肯定跟那帮子人认识,否则不会向他们大把大把撒钱施舍了。说句良心话,我们真的玩得痛快极了。如果说您是奉命把所有的任务完成得这么好的话,那您真算得上千里挑一呀。”
“可是这种任务我只愿意从一个人那里接受,那就是您。”
“今天接受我的任务,明天接受别个女人的任务。”
“哦,我明白了,您一定认为我用情不专。我向您发誓,假如您发现我值得动心,那末您在我心中的形象将是永不磨灭的。”
“我可以肯定,你已经对成千的女孩子讲过这种话了,而且一旦她们认为值得把心交给你了,你就对她们鄙弃不顾了。”
“哦,我求求您了,别用‘鄙弃’这个词,也别把我当成魔王。我会被美貌迷住心窍,因而渴望欣赏它。因此,您应该明白,一个美女单纯出于爱情而委身于我,我是不可能鄙弃她的。我应该鄙弃我自己才对。您美丽,我爱慕,但要是您认为我仅仅由于您心地善良而占有您的身体并且就此满足,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想要占据我的心。”
“完全正确。那是我的唯一目标。”
“从而让我在接下来的两个礼拜陷入窘境。”
“而是要爱您到终生。一切服从您的调遣。”
“你肯在米兰安家么?”
“这是勿庸置疑的,满足了这一条件之后,但愿您能让我开心。”
“假如说你真的爱我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欺骗我,那就令人费解了。”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欺骗人家,这让我觉得好奇怪。要是这都看不出来,那我就太天真了。”
“我要是把你的话当了真,那就算是给你蒙骗了,因为一旦不再爱我,你自己心中就做不了主,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继续爱我嘛。”
“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但我会抛弃这种有害欲念。我宁肯相信自己可以爱您到永远永远。自从初次见到您以来,我在米兰就不曾碰到像您这么让我动心的靓妞。”
“就连伺候咱们的那个媚娘儿都没让你动过心么?我想直到刚才她都躺在你的怀里呢!”
“您在说啥呀,无人可比的女侯爵!她就是那个为你们料理衣服的裁缝娘子呀,她在您走了半小时后就离开了呀,再说,她丈夫若不是知道我需要她伺候三位女郎,才不会让她留在我的屋里呢。”
“她就像小爱神一样漂亮呢。难道说你没法爱她?”
“谁会去爱一个任由矬子丈夫为所欲为的女人呀?这个少妇带给我的唯一快乐就是她今天早上跟我聊起您了。”
“聊起我?”
“我承认,由于好奇,我就问她,三个女孩子不穿内衣时哪个最美丽,您能原谅么?”
“这是典型浪子的问题。算了,她的答案是什么?”
“留着一头栗色长发的是个无人可比的美女。”
“我一点都不信,因为我从小就学会自爱,不会毫无遮挡地在别人跟前换内衣,她除了看见连男人都能随便看见的部位之外,别的什么是不可能看见的。她不过是想调调你的胃口,撩撩你的好奇心罢了。我要是有这个女佣,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您生气了。”
“没有。”
“您高兴否认多少次都行,我从您刚才的小小发作中看到了您的心灵。我后悔极了,不该对您讲这种事。”
“哦,绝对没关系。可我知道,男人会向女佣提出这种问题,而她们回答时恰恰会像你那位美人儿一样,兴许就为了诱使你对她产生好奇吧。”
“她并不知道您是最最让我属意的人,又怎么能够晓得只要夸您比另外两人美丽就能讨好我呢?”
“她如果不晓得的话,那就是我说错了。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撒了谎。”
“或许她是无中生有,但我不相信她在撒谎。瞧您都笑了,您这样真迷人。”
“我笑是因为我不在乎,你爱相信啥就相信啥。我只想请你帮个忙。这里是两块泽齐诺。拿到彩票站去,下次见面把彩票带给我,或者寄给我。别让任何人知道。”
“明天您就可以拿到,您为什么叫我寄来呢?”
“因为生怕你厌倦了跟我在一起嘛。”
“我是这个样子么?我真不幸啊。您的号码多少?”
“三和四十。这是你给的呀,三个指头伸了三次,每次四十泽齐诺。我比较讲迷信。看样子你到了米兰就给我带来了好运气。”
“这些话从您嘴里说出来,让我满怀喜悦。您有点像个小巫婆,不过,至少别太在意这种事,假如摸彩没赢到钱,可别由此下结论说我不爱您,否则那就等于强词夺理了。”
“我不会那么思维混乱的。”
“您相信我爱您么?”
“相信。”
“我可以对您表达上百次么?”
“可以。”
“而且可以用各种方式向您表达么?”
“至于这个嘛,我倒是想事先弄明白,它们是些什么方式,因为有些在你看来最最灵验的,可能恰恰是我认为最最没用的呢。”
“我预见到,您会让我在朝思暮想中煎熬很长时间的。”
“我会尽量延长这段时间的。”
“总有一天您没法延长了又咋办?”
“我就投降呗,你满意了吧?”
“是的,但我会竭尽全力把您拖垮的。”
“来吧。你的努力只会让我开心。”
“您会帮我获得成功么?”
“即便那样也无所谓。”
“啊,迷人的侯爵小姐,您只需要说句让男人高兴的话就够了。我从您面前走开时心里就像揣了一团火,真的高兴极了,这不是想象,而是现实。”
我去了剧院,在卡尔卡诺的赌庄跟前见到曾在前天晚上赢得三百泽齐诺的那个假面人。卡尔卡诺的手气差得很。他面朝二千多泽齐诺站在柜台后头,不到一个小时,就把钱堆加至四千。卡尔卡诺放下手中的牌说,够了。说完就立起身来,假面人于是转身而去。他是来自热那亚的斯皮诺拉家族一位成员。
“现在,假如我不同你赌东头,你就跟我讲句实话,”我说,“你得承认我化妆成了皮埃罗之后,你是认不出来的。”
“这是事实。不过有这么件事,那天有个戴面具的乞丐站在我的面前,我把他当成你了。你知道他是谁吧。”
“根本不知道。”
“大家都说他们是威尼斯人,他走了以后,就去贝加莫了。”
我晚上陪特留齐和A.B.伯爵夫妇吃晚饭,他们也对上述故事信以为真。特留齐告诉我说,当我将一把把的泽齐诺拿给戴面具的乞丐时,自作聪明的人们都在怪我呢。我辩驳道,我的动机不是别的,是为了博取傻瓜们的好感。
第二天,我去摸彩,午饭以后,我把彩票送给了迷信的侯爵小姐。我不遗余力地爱着她,因为我觉得她心中也是怀着爱的。她的表妹并未参加打牌,所以我就与她们一起围绕男欢女爱的话题交谈了整整三个小时,这对表姐妹才貌双全,世间少有。我在离开已然认识到,假使当初碰巧遇上的是其中另一位的话,我也会一见钟情的。
狂欢节已经到了尾声,米兰比基督教世界其他地方晚四天才会结束狂欢节。接下来还有三场舞会。我每次参赌总要输掉三百块泽齐诺,大伙儿佩服的是我的精明,而不是我的手气。我天天拜访那对表姐妹,天天怀有更大的期望,然而我却一无所获。她至大只让我亲上几口,却从来不跟我幽会一次。仅仅是在舞会开始前三天,我才开口问她,能否请她吃顿晚饭。她说关于她如何安排,她弟弟会在第二天来告诉我的。上尉来了,当时我刚从五个号码中高高兴兴地抽到了三和四十这两个彩票。我没跟他提及此事,因为他姐姐不让我说。
“F侯爵请你吃晚饭,”他说,“时间是舞会当天,地点就在您的住处,还是原班人马。但是需要准备好化妆服饰,还不让您知道谁是谁,他请您把寓所借他一用,为的是不向旁人泄密。他叫您把上次那位女佣请过来。”
“我非常乐意。”
“今天三点左右就把她约过来,而且要给点心师傅全面授权办理。”
我明白,F侯爵希望尝尝塞诺维亚的滋味呢,我对此没有异议。Fovet at Favet (进取与善待)历来是我的人生信条,亏得我有这等善良本性,现在如此,而且终生都是如此。我马上跑去通知面点师傅,并且还拢进了裁缝的家里。当听说我所需要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时,他一点都没有见怪,还说,从三点钟开始,他就放她三天假。
这天下午,我去了Q小姐家,只见她开心到了无法自制的程度。因为彩票赢了,可以让她尽赚五百泽齐诺。
她说:“顶顶让我开心的倒不是赚了钱,虽然我不算富有,我所庆幸的是我竟然产生这么美好的主意,并且付诸实施了。一想到我的这份幸运来自于你,我就开心极了。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全都促使我对你产生好感呢。”
“这些事情到底对你起了什么作用?”
“让我爱你呀。”
“你有没有因此受到启示,应当拿出实实在在的爱情证明呢?”
“啊,我亲爱的朋友,你可以充分相信这一点。”
她第一次把手伸给了我,我于是连续不断地亲吻起来。
“告诉你吧,”她说,“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中奖的四十块钱全部拿去摸彩。”
“而你又没这个胆量对么?”
“那倒不是,我是怕难为情。我是怕你产生误解而又不直接说出来。你可能因此认为,我是通过把四十块钱全都拿去押注来向你表明我的不屑态度呢,那样势必让你对我的个性产生一种错误印象。你如果给我鼓鼓劲的话,我肯定马上同意。”
“我从来没有想到呀!那样的话,你现在就有一万泽齐诺了。你弟弟已经告诉我了,我们将跟随侯爵参加下一场舞会。一想到要同你度过一个通宵,我就欢欣鼓舞,这你是可以想象的。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发愁,就怕这次化妆舞会不如我上次搞的那么顺利。”
“绝对放心,他是很机灵的,他对爱自己的姐姐并不亚于爱自己的名誉。他保证不会让别人认出咱们。”
“但愿如此,他坚持一切开销由他负责,就连晚餐也得由他负担。”
“他做得对。”
就在舞会当晚,我去了点心师傅家里,发现侯爵很开心,因为一切全都是照他的心愿安排的。存放服饰的房间关闭着。我问他对塞诺维亚是否满意。他回答说,满意倒是满意,可仅仅局限于对她做的活计表示满意,因为他不曾开口向她提出更多的要求。
“我相信你的话,”我说,“可是就怕F小姐会在这件事情上产生某些怀疑。”
“不会的,她晓得,除她之外,我一个都不会去爱的。”
其余的人正逐一到来,侯爵于是对大家说,这次的安排是,晚餐之前完成化妆,而非等到晚餐之后。我们一致同意。他就把我们带进那间屋子,只见桌子上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这一定是我们的,”他说,“那一包,女士们,是你们的。所以,你们留在这里让女佣帮你们穿戴,而我们就到隔壁房间去换衣服。”
他把更大的一只包袱拿起来,我们就跟在他的身后。他锁上房门,打开包袱,里面还有三只小包。他给我一只,给上尉一只,自己留下第三只,然后说:
“我们换上吧。”
当发现全是女式服装甚至还有女式鞋子时,我们不禁开怀大笑。连衣裙的料子是上好的白色亚麻布。还有女式衬衣,我还注意到一些花哨的吊袜带。还有睡帽,可以不必为打理发型而费心,可惜帽沿缝有威尼斯花边。还有长筒袜,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因为本来就有,但搭扣倒是需要的,否则我们就会露马脚。令人吃惊的是,那些女鞋恰好合脚,却原来我的鞋匠同时也是他的鞋匠。胸衣、衬裙、连衣裙、三角围巾、扇子、手袋、口红盒、假面具……他全都想到了,一应俱全。我们开始往身上穿,只有在戴睡帽时才相互帮忙,把头发掖进去。上尉真的很像一个漂亮而又高挑的姑娘,而我和侯爵却有些吓人。两个身高足有五英尺十英寸的女人真的有些罕见。尤其有趣的是,我们不约而同,全都没穿衬裤。我对侯爵说,一看到花哨的吊袜带,分明想到衬裤没穿。
“可惜不会有人尝试探个究竟的,”他回答说。
我们三人都配有一只大大的女式网兜,需要装啥就装啥。
女士们已经化妆结束。我们推门一看,只见三个美女背对着壁炉,虽然努力在我们面前故作镇定,但各自身上的服装让她们稍显狼狈。我们一边走近,一边向她们行起了屈膝礼,并且做出一副与所扮角色相称的端庄淑女姿态。这样就给了她们一个提示,她们也该模仿男子的举止才对。然而,她们的服装并不适宜对女士表示应有的尊重。她们扮的是信使模样,亚麻衣料与我们一样,有紧包的马裤,有全身的西装背心,有短夹克,有镏金镀银纹章的小帽。而她们的衬衫滚了边,打了裥。三个姑娘如此穿戴,不禁使我们想入非非,但由于太爱她们,因而不想把她们吓坏。入席之前,大家始终都按各自所扮角色进行交谈,那对表姐妹和上尉的女朋友对我们说,有生以来绝对不曾这么女扮男装过,而且坦白承认,这是一种冒险行为,怕就怕被人识破,那就倒霉了。她们的担心不无道理,然而我们却巧舌如簧,一再给予安慰与鼓励。
我们开始入席,每个男士都傍着自己的女郎坐定,首先打破僵局的竟是上尉的女友,让我始料未及——她认为,既然穿了男子服装,就需要拿出勇气扮好角色。上尉模仿起女子的自卫动作,企图把她伸过来的手打掉,但却没能阻止她,到头来还是被她牢牢抓住了。那一对表姐妹不好意思甘拜下风,也开始像男人一样对我们动手动脚。当我的意中人Q小姐一边责怪塞诺维亚把我连衣裙前胸做得太紧,一边伸手摸了过来,我的反应动作则是轻轻一拍,于是她便请求我的原谅,同时向我行起了吻手礼——这一切把在桌边伺候的塞诺维亚逗得忍俊不禁。这时,由于侯爵说冷,他的“男伴”就问“她”底下可曾穿衬裤,边问边伸手摸过去,但是马上就缩了回来,脸上大惊失色,这下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不过,她还是马上恢复镇静,继续得体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这顿晚餐做得和我上次一样称心。在爱情与醇酒的两相作用之下,我们激情燃烧。大伙儿围着餐桌聚了足足两个小时。起身离席时,只见那对表姐妹有点垂头丧气,她们没法说服自己以这身打扮前去参加舞会。我和侯爵觉得她们的想法没错,并且承认她们完全有理由不去。
“可是,我们总得拿定主意,”上尉说,“要么是上舞场,要么回家算了。”
“都不,”侯爵说,“让咱们就在这儿跳舞嘛。”
“提琴在哪里呀?”他的女朋友问。
“今天夜里无论如何是没有的了。”
“既然如此,”我说,“咱们就喝喝潘趣酒,唱唱歌好了。我们玩玩儿童游戏,玩累了就睡觉。我们有三张床。”
“两张就够了,”侯爵的女朋友说。
“那倒是,不过,小姐,床是越多越好,我们就越感到舒服嘛。”
就在塞诺维亚去跟点心师的老婆一块儿吃晚饭时,我曾吩咐过她,没事就别过来。我们大家平安无事地玩了两个小时,然后,上尉的女友就去曾经堆放女装的仓室楼上一个房间,往床上一躺,紧随其后的是上尉本人。Q小姐对我说,潘趣酒喝得太多,有点醉醺醺的,很想躺一躺,我就把她带到一个房间,她已经没办法动手锁门了,我就主动给她帮忙,而她竟回答说,她没有必要害怕有人过来打搅。于是,我们把她表妹与侯爵丢在先前跳舞的那间屋子,有张床放在壁橱内。
Q小姐在化妆室呆了几分钟,出来了就叫我去帮她找找她那件连衫裙,我拿来之后,她再次走回化妆室,出来时已经把它穿在身上了,说是这下终于可以重新呼吸了,因为男式马裤太紧,裹在身上很疼。她往床上一躺。
“马裤让你什么地方疼呀,我的美丽天使?”我边说边把她揽入怀中,并趁机往她身旁一躺。此后,我们俩整整一刻钟都没再说一句话。其间我只与她短暂小别,那是去了隔壁化妆室一趟,因为人不可忽视应有的得体嘛。等我返身回来时,只见她已经钻进了被窝,她说她已经脱掉衣服准备睡觉了。说完,她便佯装熟睡。我迅速摆脱缠身的女装,在她身旁躺了下来,这时,我的殷勤与钟情获得了应有的回报。她让我任意摆布,一览无余,还说她盼就盼着这一时刻呢;还说,往后不去参加舞会,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只要能够开心与满足就够了。我对着她那美丽的嘴唇亲吻了无数遍,那个部位明显不过地向我预示着为期不远的幸福。而我的喜形于色则让她由衷地相信,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比我更加爱她。我轻而易举就让她打消了入睡之念,其实从她的眼皮看,她本来就没有睡意。由于她的媚态、她的温柔和她的欢快使我沉浸于永不满足的旺盛状况。我们一直玩到东方破晓才罢休。
我们彼此不必遮遮掩掩,因为我们得到的是应有的享受。双方出于羞涩,并未在嘴上彼此道喜。透过如此这般的沉默,我们毫不否认自己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但是谁都没在嘴上承认这一点。两人穿好衣服之后,我去向侯爵道谢,并且邀请他去同一地点吃晚饭,但是不必戴上假面具,时间是下一场舞会当天,条件是只要女郎们也肯赏光。上尉代她们作了肯定的答复,他的女友一听就给了他一个热吻,还嗔怪他整夜睡得像个木头。我和侯爵则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都一样,彼此彼此。而那对表姐妹则称赞我们的骑士风度。我们像头一次那样告辞出来,屋里只剩下了侯爵与塞诺维亚。
我回家一觉睡到三点钟,醒来发觉屋里空无一人,就跑到我在点心师家借的那套房间去吃些东西。到那儿一看,只见塞诺维亚和她丈夫也在,后者是来享用晚餐剩菜的。他见面就说,多亏我的照应,让他挣了笔小财,因为侯爵把一套女装送给了她,还付了二十四个泽齐诺,我也把我那套女装送给了她。吃完之后,我就跑去看望Q小姐,觉得自己比那天共度良宵时更加爱她了。我心情迫切,尤其是想看看,在她让我如愿以偿之后还能对我产生多大的效力。结果,我发现她越发地美丽动人,刚一见面就摆出老夫老妻的架势,还说她心里满有把握,我肯定会来看她的。她还当着表妹的面与我接吻。和她相聚的五个小时就像五分钟那么迅忽,其间我们别的不谈,专门围绕自身的爱情说个没完。此时此刻,这个话题由于交谈者的自我爱怜而津津有味,永不枯竭。在体验过夫妻生活的次日,我从耗时五个钟头的访问认识到,自己果真是深深地爱上了Q小姐,而且还让她相信我是值得她倾注一片真情的。
我收到伯爵夫人一封信,她邀请我去和她丈夫以及特留齐侯爵共进晚餐,此外她还请了自家的一帮朋友。因此,我就没去找卡尔卡诺,在我上次假扮皮埃罗胜了他一局之后,他一下子就从我手里赢去了两三百块钱。我晓得,他逢人便说,他是有把握击败我的。在特留齐的晚宴上,伯爵夫人把我数落了一顿,怪我睡到外头,难得一见。她还不遗余力地探问我情场得意的成功秘诀。普遍认为,我曾和格雷匹在特雷莎那里共进晚餐,大家都嘲笑格雷匹,因为后者说我属于无足轻重之人。我的回答是,他说得没错,我的日子过得快活无比。
第二天,巴尔巴罗跑来找我,他像所有赌徒那样,抱着为命运之神纠错的那份信义,不仅把所借的两百块泽齐诺归还给我,而且还把属于我的一笔超过二百块的破庄份额也带来了,他由于曾与Q小姐的兄弟吵过一架,所以再也不高兴发牌了。我为以往的一切向他道谢(尤其需要感谢他的是,亏得有他介绍,我才认识了他的姐姐)。他听了哈哈大笑,还称赞我做事谨慎。那天下午三点,我去了她家,与前一天一样,直到九点钟才走。由于牌局不开,门童受命向所有的来访者宣布:屋内无人。正因为我成了Q小姐公开的情人,所以她的表姐就把我当成朋友看待。她恳求我尽量在米兰多呆一段时间,因为我的逗留不仅会让她表姐开心,而且也让她感到高兴——因为要是没有我,她就不可能和F侯爵一连数小时待在一起,只要他的父亲有一天活着,他就不能任意前去看她。可是她说,她的心里满有把握,他父亲一死,他就会娶她。她的希望毕竟还是落空了——未过多久侯爵便沾染了坏习气,从而毁掉了一生。
第二天晚上,五个意趣相投的伙伴并没有去参加舞会,而是来到我的寓所吃晚饭,美餐一顿之后,就直接上了床。真是个令人销魂的夜晚,但美中不足的是,我们屡屡显现心神不宁,因为狂欢节马上就要结束了,一想到这里,喜气顿被冲淡几分。
再过一天就是结束狂欢节的日子,由于没有歌剧可看,我于是坐下来打牌。我从未有过连赢三张牌的机会,到头来还把所有金币全都输光了。要不是有个女扮男装的妇人递了张牌给我,并且打着哑语让我对它下注,我肯定就一走了之。我以赊账方式向庄家押了一百泽齐诺。结果输掉了,我还是继续下注,企图赢回那一百块,结果输掉了一千(第二天才把钱还给了他)。当我准备离开赌场,前去找Q小姐时,我见到那个倒霉的假面妇人身边还有个男伴,也戴着面具,他凑过来与我握手,压低声音叫我看在一位老友珍贵情谊的份上到“三王”旅馆某某房间去一趟。
“哪个老友?”
“就是我呀。”
“你是谁?”
“我不能讲。”
“那我就不去,因为你既然是老朋友,那末什么都不能妨碍你讲出自己的姓名。”
我走了出来,他也紧紧跟上,叫我到前面不远处的拱廊下面说话,届时他会除下面具。我到了那里,他就脱掉了面具,我一看是克罗切(读者也许还记得这个人)。我知道他曾被逐出米兰,所以在这里见到未免有些意外,同时明白了他不肯自报姓名的原因,我由于没有答应跟他前往旅馆而暗自庆幸。
我说:“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因为这段时期允许戴假面具,所以我就趁机跑来找我的亲戚,叫他们把欠我的钱还给我,他们一再拖延,目的就是分文不给,他们心里清楚,我生怕被人认出,所以四旬节一到就得离开米兰。”
“那你是不是打算在大斋节离开呢——哪怕要不到钱也走?”
“我是得走呀,不过,既然你不想去看我,那就求你救救我,只要给我二十块泽齐诺,这样我肯定就能在礼拜天离开了。即使那个欠我一万里拉的老表连一千块都不给,我也得走,但是,我要在动身之前把他宰了。”
“我身上连一个索尔铎都没有了,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假面人让我输掉了一千泽齐诺呀。”
“这我知道,我真是个倒霉蛋,把晦气带给了所有的朋友。是我叫她把那张牌递给你的呀。”
“她是米兰人么?”
“不是,她来自马赛,我在那里把她带到了这里。她父亲是个富有的代理商,我爱上了她,就去跟她调情,结果她就跟我跑出来了。我当时有很多钱,可是像我这种倒霉鬼,到了热那亚就分文不剩了,我变卖了一切才来到这里,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星期。为了成功逃出去,我需要找人弄到二十块钱。”
我动了恻隐之心,就循着来路回去找卡尔卡诺弄到了钱。我把钱交给了他,吩咐他给我来信,然后我就离开他,去找Q小姐了。我与她度过一晚,相约第二天等狂欢节落幕了就搞最后一次聚餐。结果,我们的活动与前几次一样开心。大斋节第一天,我都呆在床上,礼拜一早上克莱蒙交给我一封信,说是有个雇佣男仆送来的。我打开一看,发现没有签名,信上写道:“行行好,先生,可怜可怜世上最最不幸的人吧。克鲁瓦先生的确是在绝望之中逃走了。他把我丢在这所旅店了,而且分文未付,我接下去该咋办哪?您至少也该过去帮我出出主意呀。”
我一刻也没有迟疑。促使我向那个可怜的女子伸去援手的不是爱情,也不是荒唐之念,而是怜悯,是善心。我迅速穿上一件长大衣,赶到了“三王”旅馆,走进伊雷内住过的那间屋子,见到的是可人脸蛋的女孩子。我相信我从一张天真与坦率的脸蛋上见到的是委屈。她立起身子,惨兮兮地求我原谅,因为她给我添麻烦了,同时恳求我用意大利语对旁边一位催她搬走的妇人讲几句话。
“她已经跟我纠缠了一个小时啦,”她说,“我又听不懂她的话,可是我猜想她想帮帮我的忙吧,我可不打算求她帮忙……”
我于是对那个妇人说:“哪个叫你跑到小姐屋里来的?”
“男仆昨天告诉我说,有个外国姑娘被孤零零地扔在这儿,需要有人可怜。我出于好心,就来看看能为她做点什么。这下好了,我可以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除了表示好意之外,又没费什么。我可以把她交给更好的人了。我要向她道喜呢。”
这番话充分表明她是个老鸨儿,让我不禁好笑。
被遗弃的姑娘接着向我简述了我已经有所明白的情况,并且还补充说,她情夫把我给的二十块泽齐诺弄丢了,就十分绝望地把她带进旅店,第二天在店里躲了整整一天,大白天不敢出门,傍晚才戴起面具溜出去,天才蒙蒙亮,他就走进房间,把一件带有兜帽的大衣穿到身上说,他如果不回来,就通过我与她联络。他把我的地址留给了她。
“要是您没有看见他,”她说,“我敢断定,他已经步行上路了,而且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店家会来叫我付账的,我如果把所有的东西都变卖了,倒是付得起房钱,可是以后我怎么办哪?”
“你敢回家去么?”
“我当然敢了。我会眼泪汪汪地跟我父亲说,我准备进修道院当修女,他会原谅我的。”
“我要亲自把你带到马赛去,现在我要在这里为你找个体面人家,让你暂时住过去。从现在起,你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别让任何人进来,一直等我为你找到住处再说。”
我把店主喊来,让他拿出账单,其实数目不大,我当即付了钱,她为我的行动和那一番话惊呆了。我想,最好把她托付给塞诺维亚,看看能否暂时收留她,于是就去找到塞诺维亚,当着她丈夫的面把情况讲述了一遍,他说,只要她肯与他妻子同榻,那他就让出,另外租间屋子,女郎留多久,他就在外住多久。
“至于伙食嘛,”他说,“她可以任选。”
我认为这种安排再好不过了。我就给那个遭弃女子写了张字条,叫塞诺维亚给送去,并且把所需的一切向她作了交代。我在信中告诉她,送信者将按照我的指令照顾她的日常生活。第二天,我到塞诺维亚家去看望她,只见她虽然住得简陋,但却相当称心,而且尽量收拾得妥帖漂亮。我表现得相当规矩,但我暗中叹道:启程上路之后,我怎么能够继续这么保持下去呢。
我在米兰并没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是由于曾经答应伯爵要陪他在圣安杰罗住上几个礼拜的。那里有座属于他家的庄园,距离米兰十五英里,他每每谈起总是津津乐道。假使我没有满足他的要求就匆匆离开,势必对他的感情造成极大的伤害。他有个已婚的兄长住在那里,照他的说法,后者若能与认识,当然是会非常高兴的。等我从庄园回来之后,他将会称心如意,并且祝我一路平安。于是,我拿定主意,要去满足他的要求,就在大斋节第四天,我向特雷莎、格雷匹以及Q小姐告假两周。伯爵夫人不愿意一同下乡,她更想留在米兰城里,因为特留齐侯爵可以让她衣食无忧。我们于九点钟离开米兰,中午到达圣安杰罗,那里正在盼着我们前去吃中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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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发表于 2017-4-19 0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有时间这么看长篇是多么的奢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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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9 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七

    圣安杰罗小镇的领主城堡很大,至少已有八百年的历史,不具任何建筑风格,因为它的内部和外部毫无规则可循。大房间都在一楼,小房间则在底楼和阁楼上。厚厚的墙壁到处存在裂缝,石头砌成的楼梯到处带有缺损,房间地面铺的是砖块但却高低不平,窗户大开但却没有窗框,没有遮光叶片,架在横梁上的天花板布满了鸟窝和夜间飞行特种的巢穴。
    这座鄙陋的宫殿是一代又一代A.B.伯爵纪念贵族先人的文物遗迹,而在他们眼里则要比那些可以出钱在米兰买到的漂亮宫殿珍贵得多,在它的三个角落里有些套房,各有四到五个房间。我这位可爱的伯爵除了那个婚后依然住在古堡的兄长之外,还有一个兄弟,他跟随窝龙卫队(Walloon Guards)在西班牙服役。我就被安排入住的临时寓所恰好属于那位在外当兵的兄弟。让咱们聊一聊我所受到的接待吧。
    安布罗西奥伯爵(因为人们通常是以其教名称呼他的)站在古堡门旁迎接我(那门是没法关上的,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另外一半)。我面前是年约四十的男士,只见他脱帽在手,头发蓬乱,但却举止得体,他彬彬有礼地对我说,他的兄弟真没头脑,竟然劝我过来看看他们家缺这少那的样子,我住在他们那种屋子里不可能过得舒适,然而“米兰人的古道热肠”却是对以上缺撼的一种补偿。“米兰人的古道热肠”——这是他们一直使用而且恰如其分的说法。米兰人通常都善良诚实,他们所表现的率直特性仿佛是对皮埃蒙特人和热那亚人的一种谴责——后两者分别位于米兰这个美丽国度的两边,而且距离相等。
    安布罗西奥伯爵把我引荐给他的夫人和两位姨子,其中一位端丽优雅,文质彬彬,但却显得有点不自在。另一位则是既不算美,也不算丑。伯爵夫人亲切温敦的面容透着一种尊严与率直。伯爵两年前才在她的家乡洛迪与她完婚。姐妹三人都很年轻,出生也很高贵,但却没有财富。午餐结束时,伯爵告诉我说,他之所以娶她为妻,不是看重她的出生,而是看重她的个性,虽然什么陪嫁都没带,但他认为能让他感到幸福,感到富足,因为她教会他如何安贫乐道。
    听到丈夫这番赞美的话语,伯爵夫人开心而笑,吃到一半就从一位老妇手中抱起才六个月大的漂亮婴儿,解开胸衣,把奶头塞进小孩嘴里——这是每个产妇的一种特权。只见她乳房雪白,完美之至。她无师自通地懂得,在这种情况下则完全可以不必害臊。她的乳房已经成了圣洁的生命源泉,而在旁观者看来只能肃然起敬,而无杂念。
    安布罗西奥伯爵为我们办的那顿中餐,别的全都无可挑剔,只有那份浓味蔬菜燉肉(ragont)让我不敢恭维。应该说,羹汤,煨烂的牛肉,腌猪肉,红肠,意大利香肠、新鲜乳酪、蔬菜、山中野味、马斯卡邦乳酪都很精美。可是,伯爵由于事先听了兄弟的提醒,认为我是个讲究口腹之乐的美食家,所以硬要特别加工,结果却糟糕透顶,出人意料。我出于礼貌,不得不亲口品尝,而我的胃子却很排斥,退席之后,我与我的朋友一块儿设法吐出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就得以恢复了。我说服他相信,其实十样菜分别烹制(而不是和在一起煨汤)就够好的了。于是,他没怎么费劲,就让他的兄长恢复了理智。这样一来,那里的伙食我自始至终都很喜爱。
    同桌共餐的就我们六人,大家兴致高昂,交谈甚欢,只有年轻漂亮让我一见倾心的女伯爵除外,她叫克莱门蒂娜,只有在不得不回答问题时才肯开口,而且每次都会两颊绯红。我一般没有机会对着她的眼睛看,惟有借助问话来达到目的。但她回答问题时脸上泛起红晕,这让我觉得,我的问话可能会让她感到不舒服,还是不去打搅为好,只能等到彼此熟识之后再说。
    午饭过后,我被领进为我安排的套间,举目四顾,只见上光的窗户与先前用餐的地方一样。克莱蒙说,他没敢打开我的行李箱,因为这个房间和五斗橱都没有锁钥。而他不敢擅作主张,生怕负不起责任。他说的没错,我于是就去问我那朋友,他回答说,除了地窖之外,整座城堡都不上锁,尽管如此,这里一切却很安全。
    “圣安杰罗没有窃贼,”他说,“即使有的话,也不敢进入咱们的屋子。”
    “您这话我信,不过您得明白,我有责任设想,到处都有窃贼,而我的仆人也可以借机向我行窃,让我指控不了他,万一我遭到抢劫,我还没话好说。”
    “我全都明白了,明天会来个锁匠帮您每扇门都装上锁,您将是这座房屋内唯一想到防偷的。”
    我本可以引用胡韦纳尔(Juvenal)的一句名言:cantat vacuus coram latrine viator(“囊空如洗的旅人遇上盗贼就亮起了歌喉”)——但这很可能对他造成伤害。我就吩咐我的仆人等到明天再把箱子打开。我们陪他的两个姨子上街散步。安布罗西奥伯爵和夫人留在家里,后者是从来不舍得丢下宝贝儿子的。她年方二十二,她妹妹克莱门蒂娜十八。克莱门蒂娜挽着我的手臂,我朋友则把手臂伸给了莱奥诺拉。
    “我们将会看到美丽的忏悔者,”他说,“她是个曾在米兰住过两年的妓女,附近城镇的人都慕名赶来一睹芳容呢。一天当中她的家门时开时关,可达上百次之多,以便让那些被她的罕见美貌吸引而来的人们饱个眼福。但是,就在一年前,这种迷人场景终于结束了。有个名叫菲尔米安伯爵的睿智学者从维也纳回来之后,立即奉命将那个不幸的美女关进了我们即将到达的那座修道院,给他下达这道严令的正是铁面的玛丽亚•特雷莎女皇,因为她在世期间绝对容不得卖笑美女。
    “那姑娘被捉住之后就关了禁闭,还被宣布有罪,所得到的判决是,她必须坦白交待,并且终身忏悔。她的罪过获得了安布罗斯教派大主教波佐蓬博内利(Pozzobonelli)的赦免,这位枢机主教赐她一份圣餐,把她受洗时的教名特雷莎改为玛丽亚•马达莱娜,企图通过模仿同名保护神而走上一条使灵魂永恒得救的坚实正道。她被禁锢在本镇的忏悔者修道院,我们家拥有该院的保护权。这是一座与世隔绝,难以接近的修道院,对于曾经拥有俗世欢娱后又被剥夺的修女们来说,她们所经历的精神痛苦则因顶头上司女院长的温敦性情而得到某种程度的缓解。她们只能埋头劳动,告拜上帝,除了每天过来做弥撒、听忏悔的神父以外,她们是见不到任何男性的。我们是院长无法拒之门外的唯一一批访客,而且她也想不到要把与我们同行的人排除在外。”
    可怜的玛丽亚•马达莱娜!哦,境遇简直惨无人道呀!每每想起她的故事,我就心里发凉。伯爵来访的消息刚一通报,女院长本人就亲临门口迎接。走进一个大房间,我毫不费劲就从五六个忏悔女中把那个知名女郎辨认出来,其实那些忏悔女中并无多少忏悔的资本,因为她们在我眼里仅属丑女而已。她们一见面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立起身来。只有马达莱娜让我纳罕不已,虽然她身上穿着朴素无华的毛料袍服。我通过一对俗眼所看到的,并不是讨厌可恶的罪人,而是身陷苦难的端丽美女——我认为我看到了神圣的清白,而她那对美丽眼睛则转而紧盯着地板不动。可是,不一会儿,我着实吃惊不小——当她抬起眼睛朝我脸上凝视的时候,她突然失声大叫起来:
    “上帝呀,我看到了什么呀!圣母呀,快来帮我一把呀!滚开,可恶的罪人,其实你比我更应该呆在这里呀。”
    我根本不觉想笑。院长当即告诉我说,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疯掉了,不然的话,她一定认得我。
    “不,夫人,她绝对不可能见过我。”
    “这我相信,她的确是疯了。”
    其实,我从她的发作中看到的不是疯狂,而是神志清楚的义愤。她让我为之动容,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我恳求伯爵切莫发笑。但是过了一会儿,玛丽亚•马达莱娜变本加厉起来,我从中看出,她的愤怒已经到了丧失理智的边缘。她请求院长把我撵走,说我的到来只不过是为了惩罚她。院长委婉地责备了几句,就让她走开,然后对我说,她的话不对,其实所有过来看她的人只是希望能在拯救她的灵魂上有所作为。院长还以严肃的口吻对她说,世上最大的罪人莫过于她。那个可怜的女孩泪如泉涌地离开了我们,她的声声哽咽牵动着我的心灵。
    我想,我如果是该镇的守军司令,在面临这种情况时肯定会拉起玛丽亚•马达莱娜的手,把她带出去,倘若那个满嘴甜言蜜语的女院长试图反对,我就抡起手杖猛揍一顿。她对我们说,那姑娘具有天使本质,要是当初没有精神错乱,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圣徒。她说,她曾叫她摘下祈祷室里的两幅绘画(一幅是圣路易斯•贡扎加,另一幅是圣安东尼),因为他们的圣像让她无法集中思想,而她认为最好还是满足她的意愿,尽管她们的告解神父并不理会此事。
    神父是个白痴,而院长嬷嬷则是位智者。我们四人离开了那个惨无人道之地,目睹深受压制的不幸者,大家自然是唏嘘感伤。若按真正的神圣宗教精神来理解,那末特雷莎女皇陛下的灵魂就注定有个所谓的永恒归属(或称来世),她即使别无过错,仅仅是对苦命的卖身女郎有过百般迫害而已,也难逃天谴(除非她已经悔过自新)。可怜的玛丽亚•马达莱娜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精神失常,就因为作为万物之主的大自然赋予她最最珍贵的才貌。即便她过分地滥用了它,但是,仅此一点也无疑属于最最微不足道的罪行,难道就该把最严酷的惩罚加到她的身上吗?
    在返回古堡的路上,克莱门蒂娜女伯爵挽着我的手臂,不时地发出轻轻的笑声。这让我感到高兴。
    “能否冒昧地请教一下,美丽的女伯爵,您为何偷着乐呀?”
    “请原谅。我笑她,并非因为她认出了您,其实她是认错人了。我要笑的是,在她说您比她更该关禁闭的时候,您竟然表现得那么的惊悚。”
    “兴许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但愿不是!不过,请问那个女疯子为什么没有攻击我的姐夫呀?”
    “她显然觉得我看上去更像一个罪人嘛。”
    “这很可能是唯一的缘故吧,因此说,疯子的话是万万当不得真的。”
    “美丽的女伯爵,您倒是挺爱讲风凉话呢。但是,我乐意接受,并不生气。我可能就是个大大的罪人,因为我的外表挺像。不过,平心而论,那个美人应当宽容我才对,因为我并非时常误入歧途哇。”
    “我不能明白,女皇怎么不把男人也锁起来玩玩。”
    “因为她所乐见的是,他们再也找不到女孩子,进而拜倒在她的脚下。”
    “噢,您在开玩笑!应该这么说:因为她不肯原谅女性同胞——她们不像她具有高度的美德,再说,要身体力行是非常容易的。”
    “小姐,我并不怀疑女皇的美德,但是恕我直言,一般说来,我不太相信那种称作‘贞操’的美德,至于身体力行,那可不如您所想象的那样容易呀。”
    “每个人都按照自我审视所发现的主意来思考与发言。审慎常常被视为人的一种美德,而对具备它的人来说却算不上是美德。对我来说极易做到的事,到了你那里也许就显得很难。反过来也一样。所以说,你我都有道理。”
    由此看来,我觉得这个姑娘就是第二个Q小姐,所不同的是,后者由于擅长推理而自鸣得意,这位克莱门蒂娜在阐述自己的信条时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与漫不经心的架势。在她面前,我只好闭嘴。真可谓头脑健全的一大范例呀!我后悔,不该在餐桌上对她作出误判。她的沉默不语,她在被迫回答问题时面部充血……这些让我以为她心中隐藏着影响健全思维的一种含混杂念。过分的羞怯往往不过是愚笨的体现。如果说,除了年龄之外并不存在别的缘故,那末,Q侯爵小姐就比克莱门蒂娜老练得多,可能有着更强的思辩能力,而克莱门蒂娜则对我的问话一再地避而不答,这是有地位、高学历的女子所具备的高超对策,不向不够格者显露自己的瑰宝是其应有之本分。
    回到城堡,我们遇到一位带着儿子和女儿的妇人,旁边还有一位修士,他是伯爵的亲戚,第一眼就让我心里不痛快。这个唠叨起来就不顾对方情绪的家伙说,他曾在米兰见过我,接着便肉麻地吹捧我,让我厌烦透顶;他还不住地盯着克莱门蒂娜,我暗暗拿定主意,既不跟这个多嘴的家伙作伴,也不跟他作对。我简明扼要地对他说,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他,本意是要让他丢脸,可他却满不在乎。他坐到了克莱门蒂娜的身旁,拉起她的手,干巴巴地说着奉承话,还怂恿她来征服我呢。这种话实在是平淡无奇,她由于没法作答而哈哈大笑。但是,我对她极为不满。我认为,她至少总该以答非所问的办法来应付一下才是。他凑近她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只见她竟然给予回答,差点让我顿时大惊失色。我觉得这太可怕了。原来是提出了某个建议,每个人都发表了意见,修士陈述了自己的观点,还催促我加以附和,而我早就对他心生反感了,于是,为了让他尽快闭嘴,就尖刻地说他是一派胡言。可他实在皮厚,当即求助于克莱门蒂娜,后者红着脸表示支持,于是那个家伙得意忘形地吻起了她的手。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就起身走向窗口。窗口可以让忍无可忍的人背过脸去,不再搭理他所讨厌的对象,而不会被直接指责为失礼。但是,每个人都能明白他的心思。我假装出神地望着远处。我对修士无法忍受,其实我理解错了,他根本不是在跟我作对,反而是想取悦我。
    这种遇事易怒的特性一直伴随了我的一生,如今试图矫正,为时已晚。我甚至在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加以矫正了,因为那些彬彬有礼地听我讲话的人虽然沉默不语,却已将我归类为四十年前的模样了。
    克莱门蒂娜已经让我一败涂地,仅仅花了七个小时就给我留下了不可抗拒的深刻印象。我感到自己已然完全属于她了,于是决计尽力使她完全属于我。我毫不怀疑自己胜券在握,当然我也相信其中不无几分荒唐,但是也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审慎,因为我心里明白,哪怕是小小的障碍都足以将我挫败,我坚信自己一定要克服所有可能出现的困难,从而打动她的芳心。现在那个秃驴在我眼里就像一只黄蜂,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此外,我心中已经产生了恶狠狠的嫉妒,没来由地怨恨起我所心仪的对象。我凭借想象认定,克莱门蒂娜即使未曾爱上那个秃驴,至少也有些袒护他的意味,这样一想,我就耿耿于怀,要去报复一下,而报复的对象则非她莫属。爱就是本性的主宰,而当这个主宰成了个惯坏的孩童之时,本性将为何物?我们知道这个主宰的本来面目,然却依旧对其心怀崇拜。
    我的思路被我的伯爵朋友打断了,他跑来问我是否需要什么。我答道,要回房写信,直至晚餐为止。他求我别走,并且喊来了克莱门蒂娜,叫她劝我不要回房写信。她羞答答地说,既然我有事要办,那末,若是加以阻拦则会显得失礼了。那个修士走过来唠唠叨叨了一通,大意是说,与其回房写信,还不如打打牌,而且让我来坐庄。于是大家一致赞成,纷纷要求我做出让步。我也就同意了。
    于是拿来了纸牌,同时还有几只装着五颜六色筹码的小篓子。我坐了下来,面前摆出二三十块泽齐诺。对他们来说,这已是不小的庄资了,因为他们不过是想打着玩玩而已,即便输了十五只筹码,也不会超过一块钱。每位牌友全都落座就位了。安布罗西奥伯爵坐在我的右边,修士见此情形,就想坐到我的左边。于是,克莱门蒂娜自觉给他让路。我认为他这样有些欠礼,于是说道,要我发牌,那就非得坐在两位女士中间不可。克莱门蒂娜这才坐回我的左侧。打了三个小时的牌,晚餐才摆了上来,于是我这才歇手。除修士外,个个皆有斩获,他输的筹码共值二十泽齐诺。我心里可高兴了!作为伯爵家的亲戚,他也留下来吃晚饭。伯爵夫人带着一对儿女起身告退,谁也没能把她劝住。
    我的那个夜晚过得挺开心,因为我觉得修士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所以我兴致勃勃,就想寻寻开心。为了逗引身旁的美女说话,我故意讲些让她不得不开口自卫的话题。她大出风头,而且对我表示感激。眼看修士已经彻底溃败,我竟想起让他脱离狼狈境地,于是便提出一个问题征求他的意见,他的回答是,他并未认真听,同时希望我吃过晚饭给他一个牌场扳回的机会。
    “吃过晚饭我就要去睡觉了,修士先生。不过,我答应明天给您个机会,因为这种小游戏可以让我的女主人和她的妹妹们开心。今天您有点背运,明天您将可时来运转。”
    晚饭之后,他就悻悻而去。伯爵把我送到房间,与我道了晚安,叫我放心睡觉,不必担心门上没锁,因为隔壁住的是他那一对姨子,并无旁人。
    得到如此殷勤的招待,我简直是受宠若惊,我吩咐克莱蒙快点拿卷发纸来帮我定型头发,因为我需要赶快上床睡觉。但是事情做到一半时,克莱门蒂娜跑进来说了句让我吃惊的话,她说,城堡里没有侍女为我料理内衣,所以求我准许她来代理此职,免得再去麻烦别人了。
    “您么,伯爵小姐?”
    “是我,求求您不要反对。这对我来说是件快乐事儿,再说,您一定会感到满意的。叫您的仆人把您明天要穿的衣服拿给我,别的就不多说了。”
    我马上叫克莱蒙帮我把衣箱拉到她的房间去,并且还要告诉她说,我每天需要一件衬衫、一件西服背心、一条硬领,以及衬裤和手绢。总之,一切由她代为挑选。我比主神朱庇特还要幸运哪。再见了,晚安,青春女神!
    她妹妹埃莱奥诺拉当时已经上床,她主动开口请我原谅。我马上下令让克莱蒙去转告伯爵一声,就说我不再要求给我的房门装锁了。想想真有点难为情——既然这些活生生的宝贝们都不怕我见色起意,难道我还要为自己那些破衣褴衫发愁么?
    我发现床铺挺好,所以睡得很香。就在克莱蒙为我打理头发时,我看见我那位青春女神提着一只篮子走了过来。她不卑不亢地说,保准我会称心满意。我从她那张美丽姣好的脸上看不出由于伺候我而感到有损自己的贵族身份。她虽然脸上泛起红晕,但是并未试图加以掩饰,因为她的脸红源自一种自我满足,表明自己具有美好的心灵,不受浅薄狭窄的偏见影响。乍一见到她拿给我的那一件衬衫,我顿时觉得从未有过的称心。
    就在这时,我的伯爵朋友来了。他感谢克莱门蒂娜对我如此关怀,并且拥抱了她。我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拥抱的。哦,一个是姨子,一个是姐夫,爱咋咋的吧。可是一旦激起了我的醋意,那就没啥好说的了。本能告诉我,我的感觉没错。一个人在深爱对方却未征服的时候就不能不有所猜忌,因为他总会担心那个志在征服的对象可能会被夺走。
    伯爵掏出一张字条叫我读一读。他的那位修士老表由于无法按时还清赌输的二十块钱而请他当面代为致歉。他说他打算周末付清欠款。
    “很好,”我说,“不过,请转告他,傍晚在我坐庄时可别过来挑战,我是不带他的。”
    “你说得对,但是他可以押现金嘛。”
    “那也不行,否则他就等于拿我的钱来押我的牌。等他把欠款付清了,他爱怎么打都行。你甚至可以跟他讲,随便拖多久不还都无所谓,叫他放心,这笔小小的钱款,我绝不会逼他还的。”
    “他会受不了的。”
    “活该,”克莱门蒂娜说,“既然没有把握当天还钱,他当初为啥要在牌桌上赊账呢?”
    “娇媚的伯爵小姐,”我等屋里没有旁人时对她说,“您老实告诉我,我对修士这么不客气,您若是于心不忍,我现在就拿出二十块钱,您可以给他送过去,那他就能在晚上还给我,这样就能在公开场合表现得体面一些了。我保证不让任何人听到一个字。”
    “谢谢你,但是没门儿。我才不会为了他的体面而接受你的施舍。让他为自己的不当行为丢脸,并且学会怎样生活吧。”
    “到了晚上您会发现,他就不来了。”
    “倒有这个可能,你以为我会觉得惋惜么?”
    “我也可以朝那上面猜嘛。”
    “什么!就因为他傻乎乎地注意我?他这么个轻浮家伙,我才看不上呢。”
    “有一种人,运气不好,但是一旦让您看上,也就时来运转了——他就是这种人。”
    “什么!你至今都没有碰到一个值得留意的大活人么?”
    “值得留意的倒是不少,而看得上眼的却是另一回事。只有我爱的人,我才会看得上。”
    “如此说来,您从来没有爱过么?您的心里是一片空白了。”
    “你说的‘空白’这个词让我觉得好笑。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如果是幸运,那就要向自己道喜;如果是不幸,那我也不在乎,因为我并没有意识到它。”
    “不过,这等于是一种不幸,一旦开始恋爱了,您就会明白的。”
    “可是,假如我恋爱了却不幸福,那末,我就会认识到,原先空白的心其实是我的大幸嘛。”
    “那倒是真的,不过,在我看来,您的爱情是不会不幸福的。”
    “可能性太大了。爱情需要的是少有的相互和谐,更难得的是让爱情持久下去。”
    “我同意,但是上帝把我们放到地上,就是要让我们大胆尝试呀。”
    “男人可能需要那样尝试,而且从中发现乐趣,但是女孩子就得受制于别的规矩。”
    就在此时,伯爵的再度出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他也没想到我们仍旧留在原处。他说,希望看到我们彼此恋爱,她却答道,如此说来,他就是希望我们双双面临不幸——那是因为,她等于爱上了个用情不专的男人,而我则会由于后悔而感到心里一阵阵的刺痛。在给出这一断言之后,她就立刻溜之大吉。
    我则因此呆若木鸡,而伯爵呵呵一乐说,他的小姨子克莱门蒂娜心里倾向于罗曼蒂克。后者是个一辈子没有主见的人。我们一同走进伯爵夫人的房里,只见她正在给孩子喂奶。
    “这位骑士爱上了你的妹妹,”他说,“她也爱上了他。”
    “假如这桩婚事能够让我们成为亲戚,”她回答说,“那我就高兴了。”
    “婚事”这个字眼的作用,仅仅在于掩饰最最讨人喜欢的各种想法。她的这个回答让我听了煞是受用,我就以鞠躬施礼作答。
    我们走到门外透透空气,顺便看望那位不曾留下来陪大家吃晚饭的女士,结果在那里碰上一位正教教士,他起初对我讲了些冠冕堂皇的话,那是因为他阅读过有关史料,然后他就问我脖子上那条串在红丝带上的十字勋章所代表的是哪类骑士。我只好不无得意地答道,那是教皇这位最高圣父把我册封为拉特兰教会的圣乔万尼骑士和教廷书记时主动颁赐的。
    那个教士从未有过出门旅行的经历。假使他懂点良好的社交礼节,就不至于向我打听勋章的底细了。而他的本意倒是天真无瑕,只是想通过这种问话来讨好我,因为他当时竭力让我相信,他觉得我为人有趣,让我充分地炫耀一阵。
    虽然有好多问话在不受繁文缛节束缚的人们中间并不显得唐突失礼,然而却算不得是太得体的。由于那个名叫金马刺的勋章并不令人瞩目,因此在被问及之时,我便大为不悦。我只要简单地回答一句“那是金羊毛勋章”,反倒会心情舒畅一些,而我在如实回答之后,为了面子就加了一段评语——其实,说句掏心话,就是想自我标榜。简而言之,我的十字勋章像个包袱,实在让我尴尬,简直是地地道道的十字架!然而,由于它装饰华丽,而且可以骗骗不少的傻瓜,所以我哪怕是身穿日常便装都要把它戴上。基督骑士勋章是葡萄牙的,它的情况也相类似,因为它是教皇和葡萄牙国王陛下共同颁发的。红鹰勋章只不过是在普鲁士国王成为骑士团团长之后才受到重视的。三十年前,有位绅士拒不受勋,因为拜罗伊特的总督允许买卖勋章。如今圣迈克尔的黄绶带受到尊崇,因为现在它由巴伐利亚选帝侯来颁发。之所以没人要它,那是因为科隆选帝侯随意授发的结果。五年前,我在布拉格见过拥有这种勋位的一名骑士,但是如果向他打听起它的来历,那就不对了。星形勋章正在日趋风靡,如今人们看到这种勋章时,谁也不敢断言自己识货,这不仅因为有的象征诸多名目不清的教友会,而且因为还有的属于各种私人团体的怪异纹章,分别代表猎人、学会会员、音乐家、迷信分子、情侣,甚至还有讳莫如深者,因为它们很可能是来自于阴谋分子,谁打听谁就倒霉了。至于妇女,根据一般常识,聪明的男人若是见到她偷偷佩戴微章、枝状宝石,或在手镯与指环上嵌着肖像,往往会三缄其口,而不去打听其象征意义,让咱们好好地爱她们而不要探问隐私吧,特别是发现她们纯粹为了哗众取宠才戴起廉价或是怪异饰物之时,就更应保持沉默。
    在上流社会,事情已经到了这么一种地步:你若想表现得礼貌一些,那就再也不要向别人打听其来自什么国度,因为万一他是诺曼底人或是卡拉布里亚人,他在如此这般自报家门时就得请求你的原谅,否则,他若是来自沃州,那他就会自称是瑞士人。你也不要向一个贵族询问他的纹章,因为万一他不熟悉纹章学的术语,你就等于是成心难为他。你别去赞美一位绅士的发型,因为倘若那是一顶假发,他就会认定你是在嘲弄他;也不要赞美一个男子或一个女子的牙齿,因为那很可能是假的。十五年前,我在法国就曾被视为不懂礼貌,因为我曾经向女伯爵和女侯爵打听她们的教名。原来,她们自己也讲不清楚。而当时有个不幸取名为“让”的花花公子回答了我的好奇而欠妥的提问,但却同时还向我发出挑战,说是要来一场决斗才肯罢休。
    在伦敦打听人家的宗教信仰属于最不礼貌的表现,在德国也一样,假如此人是个新教教徒,他嘴上可能就不肯承认。总而言之,你若是希望讨人喜欢,那末,顶顶安全的莫若什么都别提问,无论如何切勿打探。
    席间,克莱门蒂娜机智而不失风雅地与我对答如流,但是当时谁都不曾有所觉察。在某种场合之下,机智往往淹没在愚蠢之中。
    克莱门蒂娜老在为我斟酒,我就一再表示不满,终于引出一段简短的对话。我意乱情迷地从席位上站起身来。接下来便是这么一段对话——
    她说:“你没有权利抱怨,因为青春女神(Hebe)始终有义务把主子的酒杯斟满。”
    “可是您知道朱庇特将她免职了呀。”
    “不错,但是我知道其中的缘故。我才不会那么笨手笨脚呢。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让某个酒僮过来取代我。”
    “那倒蛮有道理的。朱庇特是不对,而我现在就充当大力神赫丘利,这您满意了吧,美丽的青春女神?”
    “不,因为他直到死后才娶了我的。”
    “您又说对了。我只能当个伊俄拉俄斯(Iolaus),因为……”
    “别往下说啦,伊俄拉俄斯太老了。”
    “那倒不假。昨天我是很老,但我再也不老了,是您把青春给了我嘛。”
    “这话我爱听,亲爱的伊俄拉俄斯,可你是否记得,当他离开我的时候,我是怎么对待他的?”
    “发发慈悲吧,我可记不得了,到底是咋回事?”
    “我才不相信呢。”
    “别不相信嘛。”
    “我把原先给他的礼物要回来了。”
    恰恰是在她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姑娘那可爱的脸蛋儿映现出大片的烈焰,假如我胆敢触摸她的前额,恐怕会灼伤手指哩。而从她眼睛里射出的星星之火则穿透我的灵府,让我凝固在那里。那可不是气恼,请当代的物理学家读到这里时尽管放心,因为我是不会把这种现象当成奇迹向诸位显示的。不错,那些星星之火是让我凝固不动了。一种把人提升至超过自身高度的爱情就是一团最具威力的熊熊烈火,起初阶段所产生的恰恰是相反的效应,那就是带人的寒气——正如我当时所感受的一样,假如持续时间超过了一分钟,它就可能把我冻死。她如此别出心裁地巧用青春女神的寓言故事,不仅让我见识到了一个精通古代神话的克莱门蒂娜,而且给我提供了一个智慧健全与深邃的范例。更为重要的是,这让我深信:她已经对我感起兴趣来了,她已经把我琢磨了一遍,存心要让我感到惊喜。不到一分钟,这一连串的念头就在一个早有此意的男人心中涌现出来了。它们犹如一点就着的干柴。我心中的疑虑已经荡然无存。我对自己说:“克莱门蒂娜是爱我的,她已经让我确信无疑了。我们会幸福的。”
    她早就溜之大吉了,这让我有空从迷茫之中恢复过来。
    我于是对伯爵夫人说:“太太,请问那个迷人的姑娘从小在哪里长大的,曾经受到谁人的薰陶。”
    “就在乡间,当萨迪尼给我兄弟授课时,她都在场,虽然,老师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兄弟身上。克莱门蒂娜成了个最大的受益者,而我兄弟却对听课不感兴趣。她让老师感到惊奇,还把我母亲逗得开怀大笑。”
    “我们接触过萨迪尼的诗歌,但是由于涉及深奥的神话学,因而读者少得可怜。”
    “谁说不是?我还想告诉您,她有他的一本手稿,里面有大量的异教寓言。您去说服她把杯子拿出来给您看看,还有她自己创作的诗呢,可别让旁人看到。”
    我大喜过望。这时,克莱门蒂娜回到原处,我于是对她大加恭维。我说我喜爱诗歌和纯文学,假如她能把她的书(尤其是诗作)拿来给我看看,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不好意思。两年前,咱姐出嫁了,我们只好来到了这里,发现当地善良的人们一心只想要个好收成,除了天气情况,别的一概不感兴趣。您是第一个让我断定为爱好学问的人,还把我称作是青春女神。假如萨迪尼来到这里,我就可以继续学习了,他也愿意过来,可是我姐不同意。”
    “可是,亲爱的克莱门蒂娜,”她姐姐回答说,“我问你,一个七老八十的人来了,除了作诗谈闲,对我的丈夫来说还有什么用处?”
    安布罗西奥伯爵说:“假如他能帮着管理庄园,那就再好不过了。而他这么个厚道的老人家总认为天下没有坏人。他是既博学,又愚笨。”
    “老天爷呀!”克莱门蒂娜嚷了起来,“萨迪尼还笨么?的确,他是容易受骗,但他如果没这么正直这么睿智,就不会上当受骗了。一个男人由于那些原因而容易受骗,倒是让我觉得可爱。但是,人人都说我傻呢。”
    “不,我的好妹妹,”伯爵夫人说,“恰恰相反,你说的一切全都带有智慧的印迹,但那都超出了你的范围,因为料理家务所需要的可不是文学和哲学,等你到了嫁人的时候,你对做学问的兴趣很可能会妨碍你找个般配的对象呢。”
    “我就希望这样,而且我已经准备一辈子做个老姑娘呢。但这也不会反证出男人就好哇。”
    这段刻薄的对话给我的灵魂带来了剧烈的震憾,让我心烦意乱。我陷入了绝望之中。假如我拥有荣华富贵,我巴不得当场拿给她十万司库铎,而且不等离席就与她订妥终生。她跟我讲了,萨迪尼年迈多病,住在米兰;而当我问她可曾前去探访时,她的回答是,她还从来不曾去过米兰,她的两个姐姐也没去过。其实,坐上马车,快一点的话,两个小时便可到达米兰。
    喝完咖啡之后,在我的执意恳求之下,她才带我来到隔壁一间书房,让我看她的藏书。她总共不超过三十本,但是本本都很好,这种书籍只能在刚刚学完修辞学的男子书房里见到。对于我这位小天使来说,这类书籍既不能教给她历史知识和自然科学,从而扭转在基本知识上的无知局面,成为人生快乐的一分子。
    “我亲爱的青春女神,您可知道,您的藏书当中缺少某种必不可少的图书呀?”
    “我不能肯定,我亲爱的伊俄拉俄斯。”
    “不骗您,把余下的统统留给我吧。”
    我花了一个小时将萨迪尼的作品看了一遍,然后还要看看她本人的作品。
    “不给,我写的错误百出呢。”
    “那也在我意料之中嘛,但是我从中找到的优点就能抵消错误的嘛。我会忘掉词藻、风格、荒诞的想法、不足的技巧,甚至会原谅您那些不值一看的诗行。”
    “那也说得有些过头了,因为我认为我并不需要彻头彻尾的宽容。拿去吧,先生。我的习作都在这里。”
    我由于计谋得逞而高兴,于是开始以缓慢的语调和传神的嗓音朗读她的一首阿那克瑞翁体诗歌作品,把丰富美感统统表达出来,读得她两眼放光,满心欢喜,当她听到自己的诗作被以这么美妙的声调诵读时,她的整张脸都乐成一朵绽放的花儿了。
    在读她的另外一首诗之时,我为了更加动人而对几个音节稍作了动,她也注意到了,因为她在我朗读时朝我打量着,但她没有因为这种改动而觉得委屈,相反却因此而心怀感激。她觉得我的润饰并没有抹煞她的写作风格,令她欣喜若狂的是,我对读她作品的那份盎然意趣,远远超过了逗她开心的那股情致。一连三个小时我们始终彼此欣赏,这是一种让彼此的心灵共浴爱河的欢娱,纯洁也好,放纵也罢,都让人无法想象。这对我们来说,真可谓开心,同时又不仅仅是开心,但愿我们已经充分了解,并且具有就此打住的勇气。然而,爱神是个骗子和叛徒,谁也别想愚弄它,到头来只会落入它的陷阱,还逃不过它的嘲笑。
    最后还是安布罗西奥伯爵跑来打断了我们的缱绻,要求我们暂时丢下书本,加入到他们当中去。克莱门蒂娜边道谢边将本子放回原处,而且为了表达感激,她还把胀满热血的脸颊朝我贴近而来。就这样,她满面绯红地跟着我和伯爵来到众人当中,结果被问到的无非是这么个问题:是不是刚刚打完一仗?
    桌上已经摆好一局法罗牌。我在落座之前把克莱蒙叫到旁边,吩咐他翌日清晨务必为我的车子备好四匹马,以便让我前往洛迪,确保我能赶回来吃午饭。
    还跟前天一样,大家都向我的庄位发起了挑战,那位修士果然没在我跟前露面,这让我觉得挺高兴。我见到了那个教士会员,他押的是达卡特,所以面前堆满了这种货币。见此情形,我便增加了庄资,打到最后,全家人都很满意,我当然为之高兴。只有教士输了三十个泽齐诺左右,但这点损失并未影响他在餐桌上的兴致。
    第二天我动身去了洛迪,事先却不曾告知任何人。我买下了所有我认为适合克莱门蒂娜伯爵小姐阅读的书籍,因为她只懂意大利文。我在洛迪镇上意外地发现了不少译著,此前我只晓得当地以其奶酪闻名于世,而全体欧洲人都不识好歹,统统称之为“帕尔马奶酪”,它并非产自帕尔马,而是产生洛迪。那天我没忘了在自己已经着手编写的奶酪词典中对“帕尔马奶酪”的词条加了一段评语,后来我的编写工作半途而废了——这就像编写植物词典的卢梭那样,感到力不从心。他当时自诩为“植物学家雷诺”。正所谓“人人都充当着一个角色(Quisque histrioniam exercet)”。但是,卢梭口才虽好,不仅自己不爱笑,而且也没本事引人发笑。
    我在洛迪最好的酒店预订了一桌可供十二人在后天享用的筵席,付完了钱,拿了收据。我吩咐不惜一切代价来办好它。
    回到圣安杰罗,我把装满书籍的书包拿进克莱门蒂娜的房间,她看到这份厚礼竟一下子不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了。总共有一百多本书,无非是诗人、历史学家、地理学家、物理学家的著作,也有一些译自西班牙语或是法语的浪漫小说,因为意大利文除了三四十首诗歌之外,没有一本像样的散文体小说。也许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吧,我们有最最珍贵的人类思想结晶《狂怒的奥兰多》,它是无法译成任何外国文字的。因此,假如说诗歌仅仅是为意大利语言而存在的,那末,意大利语言似乎也仅仅是为了这部杰作而存在的。伏尔泰是对阿利奥斯托作出最真实、最美好、最质朴颂扬的欧洲作家,那时他年逾六十。假使他不曾吟唱那一段日后自我否定的“翻案诗”,那末,后人就会设立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使他进不了不朽的人文殿堂。我在三十六年前当面说出了上述观点,那位伟大天才表示相信,并且不无后怕。什么都不能阻碍他升入圣殿,除非那里有一层大幕让他必须自我克制而不去掀开。伏尔泰看得非常清楚,但他的预见则是糟糕透顶,无以复加。
    克莱门蒂娜的目光从书上移到了我的脸上,接着再次移到书上,似乎吃不准这些书籍归她所有。突然之间,她语气严肃地说,我肯定是为了让她开心才到圣安杰罗来的。这种时刻会把凡人转化成天神。有句台词说过:Homo homini Deus (“人是人的神”)。在这种时刻,受惠者无不决心尽力取悦于造福者。
    人在看到心仪者脸上流露纯粹的感激神情时,内心的那份喜悦必定美妙无比。亲爱的读者,如果你对此并不像我这么感兴趣,那就希望你不要读我的书。你只不过是个吝啬鬼或者轻浮的小丑,那就不可爱了。克莱门蒂娜索然无味地吃完中饭,然后就一直和我关在房中整理书籍。首先,她下令让木匠为她做一张带有栅门和锁的书橱,这样,在我走后,书橱将会成为与她朝夕相伴的一大快乐。她在打牌时手气很顺,所以晚餐期间兴致颇高,与此同时,我邀请在座的人们后天同往洛迪聚餐。我这顿午宴预备了十二个席位,为了凑足人数,安布罗西奥伯爵夫人答应帮我在洛迪找来两名宾客,而那位教士则保证将情妇及其一对儿女带去。
    次日,我全天呆在城堡内没有出门,聚精会神地向我那位青春女神灌输有关球体的概念,并且培养她对德国哲学家伍尔夫的兴趣。我把我的一盒数学仪器送给了她,她把这件礼物当成了无价之宝。
    我火烧火燎,不能自已。然而,当初若是没有觉得她有这等姿色,难道我会因为她的文学情趣而爱上她么?嗨,才不会呢。我虽然喜爱蔬菜炖肉,而且会大吃特吃,但它要是品相并不诱人,我就觉得差劲了。首先把我的兴趣调动起来的是事物的外表,它是美的依托。先要审视外形,然后才往内里探寻。如果引人入胜,就会擦出火花。对此不屑一顾者,乃是肤浅之辈。这在伦理学领域内等同于“值得谴责”之义。就寝之前,我有个新发现,在我和那位青春女神独处的三四个小时期间,她的艳丽姿容一点都不曾让我转移谈话时的注意力。然而,让我如此自制的,既非敬意,亦非道义。那又是什么呢?我没有刻意猜想。我只知道,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不会持久,说句实话,我的这个认识让我顿觉苦恼。苦恼源自于美德,但那是处于奄奄一息状态的美德。我们所谈到的优美文字深深地吸引着我们的注意力,致使胸中的爱意屈居其次,进而无声无息。感情到了理智面前,则会丧失本来的主宰力,理智大获全胜,但这种较量注定是短暂的。一时的胜利,误导了我们。我们以为自己满有把握,其实只是基于泥土之上,我们知道自己正在爱着,但却不知道同时还在被爱着。
    我在这种既浪漫又适度的自信力驱使之下走进了她的房里,向她讲起要去洛迪游玩之事,还说马车已经备好,它就等在门外。她已经熟睡,猛然惊醒过来,而我居然未曾想到说声抱歉。结果还是她向我表示歉意,她说由于被塔索的剧作《阿明塔》深深吸引,因而上床之后一直看到结束才放手。她把它搁在床头柜上。我对她说,《踏实的牧羊人》将会使她更加爱不释手。
    “它写得更优美吧?”
    “不是。”
    “那你为什么说我会更加喜欢呀?”
    “因为它有一种撩人心扉的韵味。它可以让人心软,它富有煽情效力,我们就爱接受煽情嘛。”
    “那它是煽情作品么?”
    “不,我是说它很诱人,像您一样。”
    “这属于本质上的区别!我今天晚上就开始读它。我马上就穿衣服。”
    她忘了我是个大老爷们,当着面就开始穿衣起床,只是稍有顾忌而已。尽管如此,我仍然看出,她如果明白我真的正在爱着她,那她还是会稍加内敛的。在我的偷窥之下,她把一件内衣往臀部拽了拽,把胸衣系紧了,把衬裙穿上了,接着下床,再穿长筒袜,用吊带吊在膝盖以上——由于偷窥着让我心猿意马的美妙部位,我只好答非所问,进而被迫走出她的房间,以便保全我的肉欲不致遭到惨败。
    我把伯爵夫人的儿子连同一只大枕头抱起来,在马车的折叠座位上坐了下来,并把孩子放在膝头。她和克莱门蒂娜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差点笑岔了气。孩子半路上哭了起来,他要吃奶,做娘的赶紧扯开衣襟露出粉红的乳头,并不在意我的艳羡目光,我把小孩抱近她的胸前,孩子破啼为笑,因为即将饱餐一顿。我渴望珍藏这种可贵的图景,当时我可是喜形于色呢。可爱的婴儿吃饱喝足之后,就放开了手。只见白白的乳汁仍在往下淌着。
    “啊,夫人!浪费是罪过哟,还是让我把这种琼浆玉液收集起来吧,它会使我快活得像个神仙呢。别怕,我不会咬你的。”
    那时我的牙齿尚未掉落。
    我跪下去吸吮起来,边吮边朝哺乳的伯爵夫人及其胞妹打量,她们笑哈哈的,仿佛面带怜意,这是一种画家无法描摹的笑法。唯一例外的只有荷马这位大师,他描述了阿德洛玛刻在赫克托耳即将返回前线而与她作别时她怀抱着阿斯堤阿那克斯的那副生动神态。
    出于搞笑的动机,我问克莱门蒂娜敢不敢给予我同样的优待。
    “怎么不敢,假如我有奶水的话?”
    “您只需要得到它的源头嘛。其实的我会发挥想象力的。”
    而她听到这里,脸颊羞得绯红,我自知失言,因此不无后悔。但是大家兴致依然很高,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就来到了洛迪的那家酒店。伯爵夫人当即派她的仆人去喊她的朋友带上自家妹妹过来吃饭。我不失时机地派克莱蒙去帮我采办物品,包括大量纸张、封蜡、笔、墨水和墨水台,还有一只带锁的精美公文包,这是买给我那美丽的青春女神的,让她永远无法忘掉我。开席之前,礼物已经放到了她的面前,她除了那对传神的美丽眼睛之外,没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女人做得到真心抵御腐蚀,绝对不被男人的恩惠所征服。让女人心怀感激总是屡试不爽,保准成功的捷径,但你必须懂得如何下手。
    那位洛迪的贵妇带着妹妹来了,她可以凭借自己的美貌与所有的女性争夺花魁的桂冠。可是,我当时正倾心于克莱门蒂娜,因而爱神维纳斯并未让我移情别恋。女主人姐妹俩与女客姐妹俩一再地相互拥抱,不停地表达着重逢的欢乐。我得蒙引荐并且受到热烈的赞扬,但是,我却以装痴卖傻来结束她们的百般恭维。
    我这顿午餐预备得极为别致可观,由于恰逢大斋之期,谨守教规的人没有肉禽可食,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尝到各色鱼类——尤其是美味绝伦的鲟鱼,使得所有的人都胃口大开。
    午餐结束时,贵妇的丈夫和她胞妹的男友也来了,于是平添了更多的欢乐。我答应大家的请求,摆开牌桌,亲自做庄。打了三个小时,我才歇手,所幸输掉的仅仅不过三四十泽齐诺。否则,我就不应被誉为欧洲最佳的打牌能手。
    那个美女的男友姓韦乔(Vegio),我就问他与续写维吉尔《伊尼德》(Aeneid)第十三卷的那位作者是否属于本家,他说是的,此外,他还把作品译成了意大利诗体。见我对此很感兴趣,他就答应隔日将它带到圣安杰罗来给我看看。我恭喜他的古老贵族家世,因为马奥••韦乔在十五世纪初曾经名噪一时。
    我们在傍晚动身上路,短短两小时内就回到了圣安杰罗。由于月光照耀着我的一举一动,克莱门蒂娜横在眼前的玉腿让我不敢莽然造次,她为了让小侄子坐稳在她的大腿上,就把另一条腿搁在折叠式座位上。孩子他妈一到家就热情赞扬我的悉心陪护。由于没人想吃饭,所以我们就各自回屋,但是克莱门蒂娜却说,她对《伊尼德》毫无概念,心里着急,不知如何是好。韦乔先生即将把第十三卷带到圣安杰罗来,她生怕欣赏不了那本书而惆怅不悦。我于是好言相劝。
    “今天夜里咱们一块儿读安尼巴尔•卡罗的诗歌译本,”我说,“您有这本书,而且还有奥维德《变形记》的译本,译本出自安吉拉拉之手,还有马尔凯蒂翻译的卢克莱修著作。”
    “我曾经想要读读《忠实牧羊人》的。”
    “咱们下次读吧。”
    因此,我们把那个夜晚用来阅读以意大利无韵体翻译出来的那些壮美诗作。然而,我那个娇媚女学生会意的笑声一再打断我们的阅读。让她乐不可支的情节是,虽然天从人愿的几率少之又少,但还是阴差阳错地让伊尼亚斯得以向女王狄多证明了自己那切实可信的爱情,当时她一边抱怨他背信弃义,一边却表示,只要他在抛弃她之前让她怀上一个幼小的伊尼亚斯也就会宽恕他,因为她可以在孩子嬉戏于王宫内外之时获得不少的快慰。克莱门蒂娜的笑并非没有理由,但是你在读它的拉丁文时怎么不笑的呀?恰恰是因为,语言的优美使这位女王的抱怨具有了一种亦庄亦谐的意味。
    我们读啊读啊,一起读到夜尽天明为止。
    “多么充实的一夜呀,我亲爱的朋友!”她说,“我满心欢喜地和你度过了这一宿。但不知你感觉怎么样?”
    “看到您欢天喜地,我太高兴了。”
    “那末,你要是不曾看到呢?”
    “那我的高兴就会打折扣,只有三分之二了。我对您的内心爱到了极点,不过,请您告诉我,您认为有没有可能只爱一个人的内心而不爱容纳它的躯壳。”
    “不可能,因为没有躯壳,内心就会像蒸汽那样散发开去的。”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爱您了,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我与您单独在一起,就难免会蠢蠢欲动,恨不得无数次地亲吻您呢。”
    “你说得对,我相信,我们之所以抑制着欲望,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负有种种义务,因为我们如果置之不理,就会觉得有辱脸面。”
    “那倒不假,但是如果您的本性与我相似,那末这种克制势必会给您造成巨大的伤痛。”
    “或许跟你自己的感受不分伯仲吧。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相信,对特定欲望的克制只是开头比较困难。渐渐地,人们就会适应了彼此相爱而又彼此相安的情形。我们周围的人就会不再留意咱们,于是咱们可以在一起连续呆上几个钟头甚至几天时间,而不被异常的欲望所袭扰。”
    “再见,美丽的赫柏女神。祝您睡个好觉。”
    “再见,伊俄拉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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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21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八

    我没耽搁就下了床,而且吩咐克莱蒙往后别一直等我。想想克莱门蒂娜的如意算盘不免觉得好笑,她那么地肯定地认为,要想剥夺一个人的食欲,那就把他所喜爱的美味食物摆到他的面前,只需告诫一句不准碰它就够了。她的如意算盘就建立在这种想当然的基础之上。对此,她并不比我懂得更多,可她却说,人只要抗拒欲望,那他在如愿以偿之后就不会感到丢脸,她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她对丢脸的恐惧来自于她对道义的仰慕,而且她还想当然地认为我的看法与她一致,所以对我心怀敬意。我只好让她继续这么想当然了。我拿定主意,坚决不做任何可能使她对我丧失信心的事情——想着想着,我就打起了瞌睡。
    第二天早上,我很晚才拉响门铃。她跑来向我问候早安,手上拿着《踏实的牧羊人》。
    “我读完了第一幕,”她说,“我从来不曾见过如此优美的东西,起来,咱们在午饭之前读读第二幕吧。”
    “我能不能冒昧地当着你的面起床啊?”
    “有啥不能的?男人不必刻意地循规蹈矩嘛。”
    “那就行行好,把那件衬衫递给我吧。”
    她笑盈盈地把它套到了我的头上,我一边道谢一边说,下次只要有机会,我会同样为她效劳的。
    她脸颊一红说:“从你到我的距离要比从我到你的距离更短呢。”
    “我的圣洁的青春女神哪,这一回你给我的回答就像是一种真正的神谕,简直就像你被供奉在科林斯的神殿时一样。”
    “青春女神赫柏在科林斯有座神庙么?萨迪尼可没这么说过。”
    “但是阿波罗多罗斯说过。它甚至还是个避难场所。不过,请别回避主题,你刚才说的正好违背了几何学。从你到我的距离必定等于从我到你的距离。”
    “我说的是蠢话。”
    “不,不。你有你的见解,不管正确与否,我还是想听一听。”
    “那好。从向上与向下的方向来说,那两种距离是不同的。完全放松的身体不需用力就会下降,这种情况难道不是真的么?同样,假如没有推力就不会上升,这种情况难道不也是真的么?那你得承认,我因为个子没有你高,假如不使劲朝上踮就碰不到你。但是,对你来说,你要接近我,只需要放松身体就行了,非常容易。所以说,你让我为你换衣服就不必冒险,而我如果让你为我换衣服,那我就要冒极大的风险。你的身体如果迅速朝我下降,就可能把我压扁了。你信不信?”
    “你还问我信不信?我都快晕头转向啦。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巧舌如簧的奇谈怪论。我与其找你的岔子,不如沉默,乖乖地表示赞赏与艳羡。”
    “谢谢你,但是你可别故意地饶恕我。你怎样找得出我的岔子呀?”
    “你好聪明,竟然利用我的身高大做文章,请问,即使我是个小矮子,你也不让我帮你换衣服么?”
    “很好,我亲爱的伊俄拉俄斯,咱俩谁也骗不了谁。假如上帝注定让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做我丈夫,那我当然高兴了。”
    “唉,我怎么就不配呢?”
    伯爵夫人过来喊我们吃饭,与此同时,她说,看到我们彼此相爱,她感到高兴。
    “如痴如醉呢,”克莱门蒂娜说,“不过,我们头脑保持冷静。”
    “如果头脑冷静,那你们就不是爱得如痴如醉。”
    我们一块儿吃饭,一块儿打牌,晚饭后一块儿读完了《忠实的牧羊人》。她问我,韦乔先生的第十三卷《伊尼德》写得美不美。
    “我亲爱的伯爵小姐,它不值一读,我之所以说它好,只是为了奉承作者的后裔,不过,作者写过一首反映农民如何精明能干的诗歌,那倒不无优点。可是,你已经犯困了,我在这里让你没法脱衣上床。”
    “毫无关系。”
    她没让我的渴望目光看到什么,就脱掉衣服,钻进被窝,但她只是在被窝里坐着。我则在她的脚头坐下,而她的姐姐则故意背过身去。《忠实的牧羊人》正好放在床头柜上,我顺手拿起来,而且碰巧翻到的是米尔蒂罗讲述自己受到阿马瑞莉一次亲吻的甜美感觉。我看得出,克莱门蒂娜为之感动的程度显然不亚于我内心的炽烈欲火,于是我就把嘴唇朝她贴了过去,而她并无惊恐表现,于是我准备将她抱入怀中,不料她却伸出一只手臂,加以抵挡,并用最最温柔的态度向我求饶。于是,我说了声对不起,同时在她那只美丽的手上亲吻了无数遍。
    “你正在发抖呢,”她说。
    “是呀,我亲爱的伯爵小姐,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因为生怕冒犯了你。再见。我走了,但愿我对你的爱能够减弱一点才好。”
    “实在不能这么想,因为一种欲望只能是怨恨的开始。还是照我的法子做吧,我所希望的是,你每天在我心中激起的爱情增幅恰好与我所需要加以抗拒的力度相等。”
    我回房睡觉时对自己甚为不满。我吃不准自己做得过份还是欠缺。但无论属于哪一种情况我都感到后悔。我觉得克莱门蒂娜这个人既可爱又可敬,而要我在得不到爱的奖赏时继续爱她又是无法想象的。她如果爱我的话,就不可能拒绝我,不过得由我主动要求,甚至逼她就范,从而使她心安理得地认输。情郎的义务就是迫使恋人屈服,后者是绝对不能由此将其判定为蛮不讲理的。所以,克莱门蒂娜只有真的不爱我才会坚拒不从,直到自我克制的程度。我必须试她一试,假如她是无法征服的,那我也可实实在在地死了这条心。因此,我更应该尝试一下。但是,我才拿定主意立马就觉得不合时宜。一想到自己可能不爱克莱门蒂娜了,我就有不寒而栗之感,仿佛面前是一碗毒药。我讨厌这种比死还厉害的药方,因为她是值得爱慕的。
    我睡得极不踏实。一早就起了床,走进她的房间,她还在熟睡,而埃莱奥诺拉小姐正在穿衣服。
    “我姐看书一直看到凌晨三点,”她说,“因为有了这么些书,她都快要疯掉了。咱们来捉弄她一下吧。你从这边上床,在她身旁躺下。我们倒要看看,她醒了以后,身子侧过来见到你会怎么地吃惊。”
    “你觉得她会把这当成玩笑么?”
    “她还会有怎样的反应?你毕竟衣服没脱嘛。”
    我依计而行,就把埃莱奥诺拉刚刚丢下的睡衣睡帽套上,把床单一直拉到下巴周围。她窃窃而笑,而我心里则怦怦直跳,因为我不敢相信我能为这个把戏营造点喜剧气氛,虽然它可以给这种粗俗的玩笑抹上一层纯洁色彩。但愿她不要马上醒来,让我有充分的时间装出一种滑稽可笑的表情。
    克莱门蒂娜终于醒了过来,她翻了个身,但是眼睛没开,就随意伸出手臂,以为自己搂的是她小妹,于是照例一吻,接着躺回原处打算再睡一忽。可是,埃莱奥诺拉忍俊不禁,竟笑出了声,克莱门蒂娜睁开眼睛,一直等她看到她妹妹站在一旁大笑才发现我被搂在她的怀中。
    “真亏你们想得出来,”她嘴里这么说着,身子却没动,“我真服了你们俩!”
    听到这里,我才恢复了感官机能,于是重新找回了自信,同时我还觉得完全能够适度地演好自己的角色。
    “原来如此,”我说,“我被美丽的青春女神亲了一口呢。”
    “我以为我是在亲吻我的妹妹哩。它就等于阿马瑞莉给了米尔蒂罗一个吻。”
    “那也没啥区别。它所产生的效果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伊俄拉俄斯又恢复青春啦。”
    “我的好妹妹,你让我的伊俄拉俄斯做得太过分了,因为咱们彼此是相爱的,我做梦都在想他呢。”
    “这不算过分,”埃莱奥诺拉回答说,“因为他身上的衣服又没脱。瞧瞧看!”
    她边说边掀开被子,让她姐姐相信我的确是和衣而卧,但就在她向姐姐证实这一点时,由于用力过猛而把后者的美丽身姿也揭露无遗。克莱门蒂娜迅速掩好被子,而云雨祭坛的轮廓早已被我一览无余了。这恰恰是我朝思暮想,恨不得献出生命的圣所呀!她迅速掩住胴体,而埃莱奥诺拉则转身离去,剩下我独自一人歪在床上,胳膊肘撑着前倾的脑袋,同时敬畏地望着眼前的珍宝,却不敢据为已有。
    “我亲爱的赫柏,”我说,“你其实比女神还要美丽。就在女神倒下时我看见了众神所看到的一切,假如我就是朱庇特,我是不会像他那么做的。”
    “萨迪尼说,他把她休了,为了替赫柏报仇,我现在应当抛弃朱庇特。”
    “可是别忘了,我是伊俄拉俄斯。我是你一手创造的,亲爱的,我正竭力抑制着折磨我的欲念呢。”
    “你和埃莱奥诺拉联手策划了这套把戏。”
    “根本没有策划过。这完全是巧合。我进来的时候,她正在起床穿衣服,而你正在熟睡,她就叫我躺到她留下的空位置,目的是为了给你一个意外,然后哈哈一乐而已。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了,我刚才亲眼目睹的美丽景象超过了我先前的想象。我的赫柏太娇媚了。我希望得到宽恕,行么?”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怀有柔情蜜意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对其整个身体的好奇,这真是莫名其妙!”
    “这很自然,我的大哲学家。爱情本身就该被当作一种强烈的好奇——只要好奇也被看成是激情。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好奇么?”
    “没有。我可能觉得你很讨喜,但我不打算冒那种险,因为我爱你并且对你怀有好感而舒心畅快。”
    “我想那倒很有可能,所以我必须细心维护自己的优势呢。”
    “那你对我满意么?”
    “何止是满意,毕竟我就跟一个建筑大师差不多,我发现你具有一种了不起的讲究条理的素质。”
    “你能这么讲,我是很高兴的,亲爱的伊俄拉俄斯,可你应该克制一点,别碰它。既然你眼睛已经看到了,那就足够让你作出判断了嘛。”
    “唉,其实只要准许触觉得到满足,就是对造化所赐的如此完美无瑕白璧的光滑程度与阻力作出判断了。让我亲吻这对生命源泉吧。我对它们的渴望胜过那位拥有一百只乳房的众神之母库柏勒(Cybele),而且我也不妒嫉她的情夫阿蒂斯(Attis)。”
    “你讲错了。萨迪尼说那是以弗所的黛安娜,她有一百只乳房。”
    都到这种时候了,竟会从克莱门蒂娜口中听到有关古代神话的说教——我怎不觉得好笑?这种事情岂是爱神所希望的么?它是害怕呢,还是有所预感?都不是。而我根本不嫌这事冷酷无情,相反,却意识到这只会对我有益无害。我对她说,她说得很对,而且还请她原谅。她由于满怀书呆子式的感激而自我克制着,所以,在我的嘴唇朝她的乳头凑近之时,她并未阻止,映入我眼帘的只有那撩人的粉红色。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是吸吮不到什么的。去找我妹妹吧。你在往肚子里咽么?”
    “是的,那是我亲吻时的津液。”
    “或许也有点东西是我的呢,因为你已经让我感觉到很快活了。这是一次长吻,不过在我看来,通过这种吻法向嘴里泄放倒是不赖。”
    “你说得对,那样一来,就真正实现了互利。”
    “既有道理,又有实证!严酷的导师呀!咱们停一停吧。快活得吃不消啦。爱神正在望着咱们,还在嘲笑咱们的孟浪呢。”
    “嗨,我的密友呀,爱神的胜利只会让我们幸福,难道要推迟它的到来么?”
    “爱的幸福感是难以确定的。别动,求求你了。把你的手从这儿拿开。假如亲吻能把咱俩杀死,那咱就这么自杀好啦,但是可别使用任何其他的武器。”
    这种甜蜜但却不够尽兴的缱绻厮磨持续了好久,最终还是她主动叫停了,她两眼忽闪忽闪,直冒火花,嘱咐我回房而去。
    我在激情澎湃,欲罢不能之际却要顾及违反天性的世俗偏见,从而使劲抑制自己的欲望,于是我的一腔热爱顿时化作汨汨悲泪。经过一番潄洗,我才渐渐平息下来,随即穿好衣服,再次走进她的房间。此刻,她正在写字。
    “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来不曾有过后的得意,”她说,“所以产生了灵感。我想为咱们终于战胜了自我而写诗庆祝。”
    “这种可悲的胜利是违反人性的,因为它没把爱神放在眼里,所以是人神共愤。”
    “那末,诗意是现成的啦。咱们就按各自的灵感诉诸笔下,我从正面歌颂这场胜利,而你就从反面加以驳斥嘛。不过,你脸色阴沉呢。”
    “我在受苦哇,你不了解男人,所以没法明白其中的缘故。”
    克莱门蒂娜并未作答,但是,我能看出她已经有所触动了。我由于被掐灭爱的火苗而觉得下部隐隐作痛,苦不堪言。只有躺在床上睡一觉才可恢复平静。中午也是茶饭不思,怏怏不乐,而在陪她阅读韦乔先生带给我的译著时也是心不在焉。于是,我请我的朋友伯爵亲自代替我在牌桌上应酬,而我则获准回房睡觉。没人猜得出我患上了什么疾病,也许只有克莱门蒂娜略知一二。
    睡了三四个小时之后,我仿效但丁以隔句押韵之法写出了一组三行诗,反映的是我如何成功禁欲而不幸病倒之事。后来,还是克莱门蒂娜主动送来了晚餐,她说,庄家赢了,具体情况她姐夫将会在第二天告诉我。
    她见我这顿晚饭吃得津津有味,就放心地回房着手写作同一题材的诗歌去了。我完成了诗作,誊抄了一份,然后回屋睡觉。第二天一早就见克莱门蒂娜来到床边,手里拿着她的小诗,我读了很舒心。她听到我称赞她的立意,竟比我还要快活得多。
    然而,她在听我朗读自己的诗作时深受感动,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看了尤为欣喜。她还有一句话我听了高兴,她说,假如她事先懂一点生理学的启蒙知识,那她肯定会是另外一种表现。
    我喝完一杯巧克力茶之后叫她在我床边和衣而卧,并且像我那天对待她的样子对待我,从而体会我当时所经受的煎熬。她微微一笑,就接受了我的恳求,但有一个条件,不准我对她有所图谋。
    于是,我只好任其摆布。然而,我始终没有抱怨的理由。既然她充当主宰,那我就甘心接受她的耍弄了,与此同时,我也知道她有多么地难受,因为我并不如法在她身上操练,而且她还故意将目光避开,不肯朝自己双手所忙活的位置看上一眼,尽管我一再叫她尽兴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她却始终不肯听从规劝。此外,她还坚称只想如此而已,矢口否认另有别的欲念。
    我说:“此时此刻,你的快活程度是不可能与我等量齐观的。”
    她的回答是,既然如此,我就没理由抱怨了。
    离开之时,她满脸绯红地说,她已经真的相信人在动了真情时确实应当为所欲为,否则干脆啥都别做。
    这一天我们要么是阅读,要么是同桌用餐、散步,或者玩牌,或者一个劲地笑这笑那,但是在爱情方面却无甚进展,因为先前的例证我已经领教过了。她只想支配于我,却又不想受我支配。在我对此稍有不满之时,她倒是未加反驳。
    大约就在两三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当着与她同榻的胞妹之面向她推荐起一个变通办法,它通常适用于修女、寡妇以及任何生怕怀孕而不敢做爱的婚龄女子。我掏出一小袋精制的英国安全套,把具体用法讲解了一遍,叫她有空仔细验看那些小套子的构造和功能。她先是开怀大笑,接着表示,它们又难看又恶心——她妹妹也跟着附和。她还认为这些套子并不牢靠,很容易弄破。我再说她也不信,只好放回兜里,而她还是一个劲地说,光看它们的外型就觉得可怕。
    克莱门蒂娜之所以如此拒不接受,我认为这只能说明她的爱情没到火候。想到这里,我认识到必须不惜代价,通过提供新的快乐来强化她的爱情。我想到要在米兰糕点师那里为她做一顿精致的午餐,因为他那套房屋仍然归我使用。我要把这家人全都带过去,但却不会预先说出地点,生怕伯爵熬不住要告诉太太,还会把自家妹妹叫过来。那样势必让我大为扫兴。这么一趟出游无疑会让三姐妹心驰神往,因为她们谁都不曾亲眼看一看米兰这座城市。我渐渐地着迷于自己所构思的计划,于是决定以奇特的方式付诸实施。
    我当即写信吩咐塞诺维亚为三位淑女选购用里昂最漂亮布料缝制的现成衣裙,信中注明了具体尺寸,并详述了我所想要的花边样式。说到花边,其中最最昂贵的要数质地坚挺的华冷西恩花边,我要把它用在淡灰色缎面短裾连衫裙上,那是为安布罗西奥女伯爵准备的。我让塞诺维亚给格雷匹捎封信,让后者安排一个人,不管她买了什么,都会为她付账。我叫她把三件衣服拿到面点师傅家去,放在我的床上。我还附上一封信,让她转交给面点师,信中嘱咐他在某天准备八个人一桌的筵席,而且要有鱼有肉,不管多贵,力求精美。我吩咐塞诺维亚要在四十八小时内办妥一切,而且必须赶在我和三位女士到达之前等在糕点师傅家,不得有误。我给她的信是派克莱蒙送去的,详情不曾告诉任何人。
    一直等到克莱蒙安全送达而返回之后,我才在餐桌上向伯爵夫人宣布,我恳请她光临另一次午宴,但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必须等到上车之后大家才可知晓具体地点;二是席间任何人都不得走出聚会的屋子,只能在散度之后重新坐上马车,当天返回圣安杰罗。
    伯爵夫人照例把目光彬彬有礼地移向了自己的夫君,后者当即说道,哪怕我提议要把他全家都带去,他都非常乐意。我告诉他说,我们第二天上午八点动身,各人都不必费心安排马车。我没有撇下那个善良的修士,这是因为他甘心侍奉安布罗西奥伯爵夫人,而且开始大注押牌,每天输钱。实话实说,那天他就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三百泽齐诺的赌账,当晚用餐时就开口求我务必宽限三天,因为他打算次日一早派人去米兰取钱,等那人回来了就可以如数清账。我的回答是,我所有的钱都可以供他使用。
    离席之后,我一如既往地陪同娇媚的青春女神来到她的房中。我们开始阅读封特奈勒的《世界多元化》。她说,第二天早早就要起床,因此打算马上就寝,我一边表示赞同一边拿起阿利奥斯托的诗集,趁她上床的那段时间为她朗读起西班牙公主菲奥迪斯庇纳爱上布拉达芒特的故事。本指望在读完那段迷人故事之后会看见克莱门蒂娜露出欲火中烧的神态,然而根本没有,她就跟她妹妹埃莱奥诺拉一样地没精打采。
    “圣洁的赫柏,你怎么啦?你可能是不喜欢里恰德托吧?”
    “我非常喜欢里恰德托,我要是处在公主的位置也会那么做的。不过,再拖下去我们今天夜里就睡不成了,都怪你!”
    “怪我?我做错什么了?”
    “唉,什么都没有!可你本来应该通过实实在在的友好表现让我们高兴高兴的呀。”
    “说吧,我的生命我所有的一切,还有我的个人意志……统统归你,你就安心睡觉吧。”
    “向我们透露一下吧,咱们明天到哪儿去。”
    “我不是说过出发的时候你们会知道去向的么?”
    “可是我们睡不着觉,而且我们整天都要蒙在鼓里呀。”
    “那我也只是表示抱歉。”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们?不管怎么讲,这也算不得多大的秘密嘛。”
    “是算不得,只能是带有针对性的秘密。我还是向你透露吧,如果继续迟疑下去,就对不住你了。明天举办午宴的地点是我在米兰的寓所。”
    “在米兰?”
    “在米兰么?”她妹妹也问了一句。
    姐妹俩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同扑入我的怀里,如饥似渴地热吻起来,接着她们又互相拥抱,最后重新坐到我的膝头与我说起米兰来。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座城市,长期以来所向往的莫过于米兰这座城市了。她们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光顾该城市,因而羞愧难当。可是,她们刚刚听说自己在拥有这份荣幸的当天还必须原车返回圣安杰罗,却又十分地失望,此外,我所提出的中途不得走出那所房屋的限制条件让她们觉得蛮不讲理。
    克莱门蒂娜说:“怎么可能让人家赶十五英里的路,就为了吃顿中饭,然后再一路送回家呢?”
    “我们到了那儿难道连嫂嫂都不能见上一面么?” 埃莱奥诺拉说。
    “你们的不满我早就预料到了,孩子们,所以我才想要保密的呀。不过,这趟旅行就这么定了。或许你们并不喜欢这样。我只能悉听尊便了。”
    “谁说不喜欢?” 克莱门蒂娜说,“出门旅行这个主意太好了,就照你的想法也不赖嘛。”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则满怀欣喜与感激,所以面对我的爱抚也不推三阻四了。我搂着她,她也搂着我。埃莱奥诺拉则回到床上躺下。克莱门蒂娜任由我恣意摆布,并且分享了我那神魂颠倒的狂喜,她激情洋溢,喜极而泣。
    我在两小时后才离开她,高高兴兴地回屋睡觉,而且渴望第二天能够达到进一步的境界,因为届时我的热血将会有所冷却。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大家吃完了早饭,尽管我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却还是未能让同桌的人们活跃起来。克莱门蒂娜和她妹妹竭力掩饰住内心的喜悦,而其他人则有点怏怏不乐,因为他们急不可耐,都想知道我要把他们带往何方。
    克莱蒙妥善地执行了我的指令,马车也已经等候在了庭院里,于是大家走下楼梯,我把伯爵夫人安布罗西奥和克莱门蒂娜安排在我的车上,前者让小孩坐在大腿上。接着,我走到另一辆马车前,向满怀好奇的那帮人作了公开宣布:
    “我们要去米兰。车把式,扬起鞭子出发!目标:米兰的科尔杜西奥广场糕点师家。”
    说完,我就赶忙坐上自己那辆车,并且对车夫发出了同样的命令,克莱蒙则骑上了马鞍,咱们于是就出发了。克莱门蒂娜故作惊讶,安布罗西奥的样子则很奇特,虽然开心,但却像一个遇到意外而又若有所思的人。我们中途要在一座村庄稍事停留,以便让全速奔驰的马匹放松放松,休息刻把钟,在此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谈谈旅行计划,而且还可乘兴渐入佳境。
    我发觉我的旅伴们心情颇佳,犹如随遇而安者那样。
    “我夫人会讲些什么呢?”我的伯爵朋友说。
    “她什么都不会知晓的,要怪只能怪我一个人。你们这是要到我隐居的寓所去用餐呢。”
    “你说要带我到米兰去,至今已经空想了两年时间,”安布罗西奥夫人对丈夫说,“咱这位朋友只想了一刻钟就做到了。”
    “不假。”他回答说,“可我是希望咱们在那里住一个月的嘛。”
    听到这里,我就对他说,假使他希望住上一个月,那就交给我来办。他一边道谢一边说,我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说,我是个不会把易事当成难事的人。
    我们刚一坐回到车厢里,安布罗西奥夫人就对我说:“你得承认,你很快乐。”我是这么表示赞同的:
    “不过,是大家给我了快乐的感受,要是把我与你们隔开,那我就会狼狈不堪啦。”
    我把婴儿的小嘴凑近我的乳头,孩子吸来吸去吸不到奶而失望得哭了起来,逗得大家笑出了眼泪。慈爱的母亲抱过去才让孩子如愿以偿,与此同时,我盛赞眼前的美妙景象。她也乐以接受。她的长相比妹妹克莱门蒂娜稍逊一点,个头也矮了三英寸。大家一路上笑个没停,尤其觉得好笑的是那位修士,他恳请伯爵夫人向我求求情,让他中途离开半小时,以便拜访一个人。她却回答说,他应当像别人一样照章办事。他本来打算探望一位女士,她要是听说他来过米兰却不曾登门拜访,必定不会原谅他。
    我们到达米兰时,恰好敲响了正午的钟声。我们在面点师傅门口下车,他的妻子马上把伯爵的独子抱了过去,并且恳请伯爵夫人放心托付于她,边说边敞开丰溢的胸脯,以表明自己胜任这个差事,所以才如此主动的。这一充满母性的殷勤之举就出现在楼梯口,对此,伯爵夫人表现了一种让我钦佩的不卑不亢。我觉得自己是这场戏剧的作者,剧中那些小美人则碰巧起到了锦上添花的奇效。我的脑子真好使,我觉得我是所有演员中最最快活的。
    她拉起我的胳膊,于是大家一同走进我的套间,里面早已打扫得一干二净。我意外地见到塞诺维亚和克罗切的弃妇在里面,后者让我眼前一亮,她简直是太漂亮了。我差点没能当场认出她来。她穿着整齐,面容娇媚,再不是当初我把她托付给塞诺维亚时的一脸衷肠伤了。
    “这里有两只迷人的小母鸡呢,”米兰的女伯爵说,“你们是谁,姑娘们?”
    塞诺维亚答道:“我们是骑士的谦卑仆佣,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侍候你们。”
    其实是塞诺维亚主动把另一个女的带在身边的,后者已经开始学说意大利话了,她忐忑不安地望着我,怕我有可能感到失望。我却迅速安慰道,她这么陪在塞诺维亚身边,做得很对。她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这种女孩子是不可能长期落泊的,因为凡是见到她的人不可能不对她产生兴趣。一张标致脸蛋犹如一张信用证,是不易彻底破产的。举凡有眼力之人都会“见票即付”的。
    就这样,我那些“谦卑仆佣”帮助贵妇们脱下斗篷,并且把她们引进我的卧室,她一下子看到了摊在大桌子上的三件连衣裙。我仅仅认得出其中浅色绸缎并带有花边的那件,因为是我预订的。安布罗西奥毕竟眼尖,她抢先注意到了那件衣服。
    她说:“多迷人的衣服啊!您一定知道它属于谁吧。”
    “我当然知道。它属于您家先生,他爱咋办就咋办。如果他把它送给您,我希望您别拒绝,那会驳了他的面子。喂,伯爵,这衣服就归您了。您不收,我就没法活了。”
    “我们才不会让您自寻短见哩。这句俏皮话又新鲜又大度。我用这只手接受连衣裙,再用另一只手交给我的爱妻。”
    “什么,亲爱的!这件连衣裙,这件迷人的连衣裙属于我了么?我该怎么感谢……感谢你们俩啊?我一定要穿上它入席。”
    另外两件虽然不如它那么富丽,但却更加引人注目,我高兴地看到,我的小天使两眼盯住那件长的,而埃莱奥诺拉只关注一件,以为必定是我专门为她准备的。长的是玫瑰色缎面,带着苹果绿条纹,沿边还有鸭绒装饰;另一件则是天蓝底子,点缀着五六种彩色花朵,灰绿花边上是些大大的花结。塞诺维亚满有把握地认为,条纹连衣裙归属克莱门蒂娜。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它在三件当中最长。”
    克莱门蒂娜于是问我:“那它就是我的了?”
    “但愿我能冒昧地把它送给您。”
    “那我就穿上它了。”
    埃莱奥诺拉伯爵小姐对大家表示,她的那件衣服的款式独特,超过其余两件。我们把女士们撇下,让她们继续道短论长。
    我领着两位伯爵和修士走进隔壁房间,他们好像心事重重。想必他们琢磨的是,赌徒们有多么地挥金如土,尽管如此,我依然看得出他们的惊讶,而我就是热衷于给别人制造意外。正是由于强烈的自尊促使我故意对身边的人居高临下。我就是这么想的,别无他求。谁若是胆敢直说我正在遭到嘲弄,我就鄙弃谁——其实,此人很可能是在对我如实相告啊。
    我心满意足,因而兴致盎然,这种快活情绪感染了我的客人们。我热烈拥抱安布罗西奥伯爵,求他原谅我把那些礼物送给了他的家人,并且还一再感谢他的兄弟让我得以结识。
    美丽的女伯爵们走了进来,个个灿若明星,还异口同声地说,我肯定事先测量过她们的身材,只是不晓得我是如何做到的。安布罗西奥伯爵夫人说,我为她订做的连衣裙真宽松,就是再怀个孩子也能穿上。她对边饰材料尤其赞赏,认为其价格一定比衣服本身还要昂贵。克莱门蒂娜站在镜子前面依依不舍,她认为,我希望她具有青春女神赫柏的特征,所以才让她穿上了玫瑰红和绿颜色。而伯爵小姐埃莱奥诺拉则一个劲地坚称,她的连衣裙最最漂亮。
    美女们如此满意,我当然开心无比。眼看大家都饿了,于是我就招呼他们入席。席间,我们享用的佳肴应有尽有,十分可口,有鱼有肉,还有产自威尼斯阿申纳尔泻湖的牡蛎,那是面点师傅拐弯抹角,设法得自摩德纳公爵的厨师长之手。我们吃掉了三百只牡蛎,喝空了二十瓶香槟。边喝酒边唱歌,前后在餐桌上盘桓了三个小时。伺候我们的丫头堪与席上的女宾客媲美,望着她们也不无艳羡。
    接近散席之际,点心师的老婆抱着伯爵夫人的婴儿来到桌前,小孩正在吃奶。于是,眼前出现的是一幅生动醒目的图景:痴情的年轻妈妈一见到宝贝儿子就欢呼起来,而面点师的老婆似乎满意之至,因为她一连四个钟头取代了伯爵夫人的位置。
    我们又嘻嘻哈哈地喝了一个小时的潘趣酒。然后,女伯爵们才去更衣。塞诺维亚帮我用一只篮子盛好那三件女装,放到马车上。当我下令出发时,只见人人脸上露出了忧伤。克罗切的前任情妇对我说,她和塞诺维亚住在一起非常开心,接着问我打算何时把她带走。我向她保证,最晚会在复活节后的两周内使之到达马赛。
    我私下向塞诺维亚打听了一番,得到的回答是,那个姑娘的性情极好,塞诺维亚还不舍得让她走呢。塞诺维亚为我置办漂亮了漂亮的连衣裙,因而让我由衷地觉得称心如意,我给了她十二个泽齐诺。她说,我见到格雷匹的银行办事员将会看到绸布商的收款字据。对于那位能干面点师所做的一切,我是十分满意,因此,随他要多少钱,我都如数付给。我真的觉得幸福(这一点我是暗自承认),而且还要嘲笑那些愚蠢的道德说教分子,他们声称世上并无幸福可言。我身体健康,也很有钱,而且舍得花钱,我爱人家,人家也爱我,因而理所当然地感到幸福。他们所谓的“尘世”让我觉得好生可笑,仿佛要到别的地方才可觅得这两个字似的。贺拉斯说过,死亡才是万事万物的最终分界线(Mors ultima linea rerum est)。世上存在着一种幸福,它只要继续存在,就极其完美,极其真实。它会成为过去,然而,它的终结并不意味着从未存在,也不意味着亲身享受者对此浑然不觉。不配享福之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在得到幸福时却要躲躲闪闪,另一类虽有本事获得却要将其丢之脑后。听听贺拉斯的名言吧:“珍惜今天,尽量别去指望来日”。他还指出:“天神英明,把来日所要降临之物藏在了默认之中,而一旦凡人的忧思超越了法度之外,天神就哑然失笑。你就静心料理迫在眉睫的事情吧,其余的一切恰如长河那样一路相随。”
    我们于七点钟离开面点师傅家,午夜到达圣安杰罗。大家立即进屋就寝,而我则在跟克莱门蒂娜厮磨了数小时后才与她分别——那是一段令人快活异常的时光,而且每每回想起来仍会觉得身心愉悦受用。
    “你认为我在你离开之后会过得开心吗?”她问我。
    “开头几天,我们双方都会感到不开心,可是,我们的欲火将会在哲学的灰烬底下一点一点地熄灭。”
    “不过,你得承认,你不难从你的那些年轻女郎身边获得自我安慰。但是,可别就此以为我在嫉妒她们,其实,我若是自以为能够接受你所打算追求的那种安慰,我肯定就会觉得自己太恶心了。你一定会去找乐子的。”
    “别朝那上面胡思乱想,我求求您了。您所看到的那些女孩不是那种可以取代你的人,她们不可能让我的心灵与头脑感到充实。那个高个子是裁缝的妻子,另一位则是遭人始乱终弃的良家女子,我打算把她送回到她的家乡马赛。万一我在感官驱使之下误入歧途,把对象搂在怀中,亲爱的朋友,紧随而来的悔恨必定是可怕的,它将让我晦气倒霉呢。”
    “我敢肯定,绝对不会为了那种缘故而怏怏不乐。可我不明白,你既然现在把我搂在怀里,这么爱我,竟然会相信存在着对我不忠的可能性。”
    “我不是相信,而是假设。”
    “在我看来,那是一回事呀。”
    叫我如何回答才好?即使她的理解有误,可她的说法却没错。不过,她之所以理解有误,恰恰是因为心怀爱情。她是由于受到爱情力量的阻止才不曾提前预知,而我的表现则说明自己的爱情力量略逊一筹。我之所以思考得更为正确,就因为爱得不够。躺在情妇怀抱中的男人由于对这个道理深信不疑,因而只能以带泪的亲吻与叹息作答。
    她说:“把我带在你的身边吧。我愿意。我一定会开心的。你要是爱我,那就会为自己的幸福而高兴。让咱们彼此都开心吧,亲爱的朋友。”
    “我不能玷污你的家族哇。”
    “你是否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妻子?”
    “您配得上一位君主。问题是,我不配拥有像您这样的姑娘。我活在世上除了命运女神之外就一无所有啊,保不定哪天她会突然抛弃我,您就想想看吧。再说,我虽然不怕厄运的作弄,但是,如果发现我的不幸而让您无法脱身,我会以死谢罪的。”
    “在我看来,你是绝对不会遭遇厄运的,这是为什么;我还断定,你没有我就不能幸福,这又是为什么?要是你不像我这样坚信不疑,那你的爱情就不如我的爱情。”
    “我的天使呀,我所经历的要比你多得多,我有过严酷的人生经历,它让我对未来不寒而栗,让爱情望而生畏。望而生畏的爱情啊,理智上有所得,力度上必有所失。”
    “冷酷的理智呀!那咱就不得不分手么?”
    “我的心将会留在你的身边,我将会带着对你的恋慕离去,假如到了英国,命运还能眷顾于我,那末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在此见到我。我会为你购买一座庄园,地点随你挑选,我要把它赠送给你,相信你会把它当作嫁妆前来找我,再说咱的儿女们肯定会成为咱的快乐呢。”
    “哦,多么迷人的未来呀!它是一个美梦啊。但愿我能为此而进入睡乡,一直持续到终生才好!可是,假如你让我怀了孕,我又该怎么办?”
    “啊,我的青春女神!那是不会的。我放了你一马呢,难道你没注意到么?”
    “放了一马?我根本就不晓得,但是,我可以想象得出哩。我要感激你,哎呀!你是天生不会给我惹麻烦的。不会的!我根本不会因为自己委身于你而后悔。这座屋子里的人个个都说你很幸运,还说你值得享有这种福份。多了不起的称赞啊!我亲爱的朋友,你一定无法想象,我在你面前听到以上称赞时高兴得心都快跳出来呢。当有人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回答说,我很羡慕你,你也知道,这可不是撒谎。”
    我们在共同度过的最后五六个销魂夜晚所谈的话题就是这些。其胞妹就伴着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或许已经入睡,也可能是在装睡。我一回到家里就上了床,很晚才醒来,然后就去陪她度过整个白天,时而与她单独厮守,时而与她全家共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呀!一个行动自主的男人岂能忍心一走了之?我应当从修士那里把我先前故意输给这一家人的钱统统赢回来,此乃命中注定。克莱门蒂娜根本不想利用我的心不在焉而独自牟利。然而,我在最后两天里让她与我共同做庄,修士再次面临厄运,结果,她大约赢得了一百泽齐诺。善良的修士总共输了一千泽齐诺,其中七百留在这个人家。
    最后那一宿,我和我的小天使过得非常凄惨。若非爱神再三光顾,我们必定早就伤心而死了。我们一直缱绻到最后半小时才出现在全家人的早餐桌上,我与克莱门蒂娜的面容难看,仿佛踏在死亡的门槛上一般。然而,我们那副模样倒是无人取笑。他们是第一回见到我这么怏怏不乐,然而谁都不曾刨根问底。我保证会给他们写信通报情况,而且答应明年再来。我确曾给他们写过信,但是由于在伦敦遭遇不幸而没有再写,我也不指望再次见到他们了。我再也没有与他们相会,但却永远忘不了克莱门蒂娜。六年后,我从西班牙踏上归途时闻得她的讯息,竟会喜极而泣,说是某某女侯爵住在某某城市,结婚已有三年,生得两子,小的如今已有二十七岁,时任奥地利军队的尉官。我是多么希望见上一面哪!我离开西班牙的途中听说了克莱门蒂娜的美好境遇,当时我却面临着不幸。当时,我已经穿过伦巴第,正为改变命运而前往里窝那。我发现四英里开外有一处宅子,可能是她和丈夫居住的地方,但我并无勇气前去看她。也许,我那样做得对。
    我那天下楼准备动身,当时看见全家打算送我上车,但却不见克莱门蒂娜的人影,我便假装寻找遗忘物件,企图向她作别。我发现她哭成了个泪人儿,嗓子肿都了,一句话来也说不出。我贴上她那发颤的嘴唇,给了她最后一个吻,于是,我的泪水与她的泪水融为一体,就在那里与她作别。我又向大伙儿一一道谢拥别,然后与我那可爱的伯爵登程发车,一路之上呼呼大睡,三个小时就到达了他在米兰的家中,见到了伯爵夫人(她没想到我们会不期而遇),还见到了特留齐侯爵。这位和蔼可亲之人开怀大笑了一阵,随后叫来一桌饭菜,足够四人享用。落座以后,大家得以讲述我们此前在米兰的情形,伯爵夫人怪我们未曾提前让她知晓。但是,侯爵对她劝导了一番,说是定有机会招待我们一顿正餐。
    席间,我对他们说,必须在第四天动身去热那亚,特留齐侯爵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替我给闻名遐迩的风骚娘子伊索拉贝拉女士写封信,伯爵夫人则保证要给她的亲戚托尔托纳主教写封信。
    我及时赶到米兰,当面祝愿我亲爱的特雷莎一路平安,因为她即将前往巴勒莫。我与她谈起儿子堂•切萨里诺出海之事,我劝她给他鼓鼓劲。她回答说,打算将他留在米兰,还说现已知晓他如此热心的缘故了,因此坚决不会同意。她说,等她回来以后,但愿他会有所改变。然而,他并没有回心转意。读者还会读到他在十五年后的情况。
    我与格雷匹结清账目,他给了我几张适用于马赛的汇票和一张适用于热那亚的一万法郎信用证。其实,我到了那里并不需要多少现钱。我在赌场还算走运,但在离开米兰之时钱袋里已经少掉了一千泽齐诺。我的钱挥霍得又快又猛。
    我每天下午都消磨在Q侯爵夫人家里,有时单独作陪,有时还有她的妹妹在场。由于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克莱门蒂娜的倩影,因此她在我眼前似乎没法成为一位女性。
    我身边要带个年轻女郎,这是没有理由瞒着A.B.伯爵的,所以,如数向塞诺维亚付清她为女郎垫付的钱款之后,我就派克莱蒙前去取来她的小行李箱,早晨八点,我正要动身之际,她穿戴整齐地来到了我的寓所。
    我向那位曾经企图谋害我的伯爵夫人行了吻手礼,接着向我亲爱的伯爵道谢,然后离开米兰——当时是一七六三年三月二十日,此后再也不曾返回该地。
    出于对女郎及其家人的尊重,我这里打算称呼她为克罗辛,她为人妩媚,具有一种超越固有地位的气质和一种展现优良教养的风度。眼看她来到我的身边,我就觉得并无堕入情网的危险,因而暗暗庆幸起来,其实不然,我的想法错了。我对克莱蒙说,我打算把她当成侄女和外人介绍,还命令他要对她示以应有的尊重。
    我从未与她有过郑重其事的交谈,一上来就小心翼翼地测试她的智力,并且激发她对我的友好与信任,尽管本人无意与之亲热。克莱门蒂娜给我心灵造成的创痛是没法痊愈的。我可以将她交还给她的家人而不必伤及自身,还会毫无遗憾地丢下她,因此,我对自己当时的处境还是比较庆幸的。我预先欣赏起自己的高尚行为来,令我得意的是,跟一个极其靓丽的姑娘相处数日,本人还能见义勇为,一心给予救助,使之不必独自远行而蒙羞,此外别无企图。对此,她也有所感悟。
    她说:“我敢肯定,德•拉•克鲁瓦先生在米兰要是没有碰上您,那就绝对不会把我抛下不管。”
    “您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相信我吧,他这个人行为卑鄙,虽说您有诸多优点,但是,他却不会完全信任我。我并不是想说他故意瞧不起您,因为他目前的处境很可能是走投无路,可您应当相信他已然不再爱您了。”
    “我认为情况恰恰相反。他是因为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才被迫离我而去,否则就得死掉拉倒。”
    “都不对。他要做的是,统统变卖您所有的东西,并且带您回到马赛去。克鲁瓦就指靠您这张漂亮脸蛋去引诱别人,他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可是,您得明白,他这是在冒多大的风险啊。相信我吧,一个怀着爱情的男子是不可能听从这种龌龊主意的。请您听我说,假如您不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我对您的关心就会微乎其微。但是,我也不对,不该如此指责克鲁瓦先生,因为不难看出,您依然爱着他。”
    “那倒不假,我可怜他,只怪我的命不好,别的不怪。我不想再次与他相见,可是我也不会再去谈情说爱了。我要出家当修女。我爸爸心地善良,一定会原谅我的。我是爱情的牺牲品,我的意志并不自由。在回想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时,我是没法后悔的呀。”
    “假如他事先就对您说了,那您也会跟他一同离开米兰,即使步行也无所谓,对不对?”
    “您不信?可他太爱我了,不忍心让我直接受穷呢。”
    “我可以保证,一旦在马赛找到他,您就将回到他的身边。”
    “不。我的灵魂早就开始恢复自由。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感谢上帝说,我终于彻底忘掉他了。”
    姑娘的真诚态度令我大喜。我知道爱情的力量,因而对她心怀怜悯。她一连两个小时给我详述了自己不幸的心路历程。
    夜幕降临时分到达了托尔托纳,我决定在此过宿,让克莱蒙为我订下一桌精美晚餐。但是,没想到我那个伪侄女竟在餐桌上向我展露了她的气质。除此以外,在她陪伴之下,我端起酒杯,兴味盎然地品尝着珍馐美食。我发现她非常有趣,处事得体,而且没再提及她那个倒霉的情人。我在起身离席时好像对她说了句什么,当时她所给的回答颇为机智,把我逗得哈哈大笑,于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我趁兴拥抱她,在吻她的香唇时发觉她满含热情,而且与我一样炽烈,我便开始酝酿起了爱她的念头。我问她,如果咱们睡在一张床上,她是否会见怪。
    她听了这一邀请,脸上露出惊讶,接着就用一种严肃而又绵里藏针的口气答道:
    “哎呀,你有权下命令嘛。”
    “下命令?谈不上是服从命令,就连给予恩赐也不是。您已经把我内心的爱激发起来了,可您若是不肯分享,那我就趁早死了这条心。您瞧,这里有两张床。”
    “那我就睡另一张床吧。如果那样会促使你不再对我好了,我就只能自认倒霉。”
    “不,不,我的天使,您不会发现我属于一个活该让您鄙视的人呢。去睡吧。我将想方设法赢得您的尊重。”
    她拉起一只屏风,脱光衣服上了床——这是她在几天之后到达热那亚时告诉我的。
    次日一早,我就把A.B.伯爵夫人的书信送给了托尔托纳主教。一小时后来了位教士,我正同那个侄女吃着早饭,他请我带上此女去主教府上吃饭。伯爵夫人信中的信中只字未提可能与我结伴而行的女郎,彬彬有礼的西班牙高级教士却发现,若是将她撇到一边,我肯定不会应邀赴宴,因此硬是要我同意将她带上。显然,他事先已从旅店掌柜的登记本上了解到她是我的侄女。我对教士说,同意赴宴。
    我这位侄女显然心情极好,似乎浑然不知我对她昨夜的分床之举心存芥蒂呢。她现在的表现值得欣赏。我的情绪已经趋于冷静,因而认识到,她当时若是未曾那么坚持,就会自我辱没了。我甚至并未因此觉得有伤自尊。自尊心给了聪明女子一个提醒,切勿顺从情人的求欢之欲,直到他可以认定她确已赢得他的关注为止。我先前向她发出共枕之邀,仿佛自己处在期待之中似的。那是我喝多了。我能看出,当我说要带她去主教那边赴宴时,她竟有受宠若惊之感呢。她的穿着既雅致又端庄。中午,主教大人给我们派来一辆马车。
    我见到一位比我高出两英寸的教士,此人年过八旬,但是依然灵活,而且稳健持重,和蔼可亲。就在我那侄女试图对他行吻手礼之际,他竟然抽回其手,却将挂在脖子上的金十字架递给她。她一边亲吻十字架一边说:
    “我爱的就是它。”
    当时,她朝我眄了一眼,这个俏皮话令我大为惊讶(译注:十字架在法语里读“克鲁瓦”,恰好与她情人的姓氏相同)。席间,我发觉主教大人学识渊博。桌上总共约十人,除了四位教士,他还请来了两名年轻贵族,他们竭力向我的侄女示好,她都照单全收,这就使我确信,她对此是习以为常的。我还注意到,主教从不朝她的漂亮脸蛋打量,就连对她说话之时亦复如此。我暗暗拿定主意,要尽力赢得姑娘的爱。
    我在四点钟离开托尔托纳,赶往诺维利古雷(Novi Lighure),并且在此过夜。晚餐桌上,我谈起了宗教,由于发现她是个善良的基督徒,于是就问她,先前亲吻天主十字架时,怎会开起那种玩笑的。她说,那个双关语的笑话乃是她的临场发挥;还说,当时如果来得及考虑,笑话也就根本讲不出来的了。我表现出信以为真的样子。她确实是很风趣的。此刻,我对她的欲念益发地炽烈了,但出于自尊,我不得不加以克制。在她上床就寝之际,我把想要拥吻她的念头压了下去。可是,由于没有屏障相隔,她一直等到确信我已入睡之时脱去衣衫。次日早晨,我们六点钟出发,中午到了热那亚。
    按照波戈玛斯在米兰给我提供的地址,我为住宿之事来到一位市民的家里。他帮我租好了一套公寓,它带有四个考究的房间,我觉得十分称心。我还派人捎话向他报告我的到来,而且还预订了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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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22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十九

    波戈马斯在热那亚曾经使用的名字是帕萨诺,因为人人都熟悉。他把我引荐给他的妻子和女儿,母女俩又丑又脏,缺乏教养。我很快就撇下她们,以便陪我侄女匆匆把午饭吃完,然后就去拜访格里马尔迪侯爵。我急不可耐,巴望尽快找到罗萨莉的住处。
    议员的贴身仆人告诉我说,侯爵大人正在威尼斯,可望在四月底回来。他把去帕雷蒂家的路指给我看了,后者是在我离开之后的六七个月内与罗萨莉结的婚。
    他一见面就认出了我,而且喜形于色,专门从店堂跑出来,把我带到妻子跟前,她一见面就欢呼着向我张开双臂。不一会儿,他就丢下我们,兀自返回工作岗位而去,临走嘱咐妻子带我去看女儿。
    罗萨莉让我见到刚满六个月的婴儿,然后就告诉我说,她过得挺开心,丈夫对她忠心耿耿,在格里马尔迪侯爵的帮助下,他的生意做得很好,因而就如愿以偿地另立门户了。
    罗萨莉已经出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美人。她对我满怀感激,溢于言表,因为我刚到不久便过来看她,她以无可推辞的语气说,希望我第二天去吃饭。
    “我最最热爱的朋友哇,多亏了你,我才交上了好运,心里得到了宁静。咱们俩现在拥抱一下吧,仅此而已,到了明天,讲话就该留神,可别太亲昵。不过,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你就猜猜看。别着急。”
    她走出房间,两钟后就把韦罗尼卡带回来了。她在这里当了个贴身女佣。异地相逢,她很吃惊,我却很高兴,于是与她紧紧拥抱,并且立刻向她打听安内塔的消息。她说,安内塔挺好,在家陪着母亲干活。我叫她把安内塔找来,让她在我逗留热那亚的两三周里担任我侄女的仆人。她答应第二天就去找,不料,罗萨莉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又是一个侄女儿!不过,既然她享有这种殊遇,那我希望你明天就把她带来。”
    “很好,尤其值得高兴的是,她来自马赛。”
    “马赛?她可能认得我哩,不过我不会介意。她叫什么名字?”
    我随便说了个普通的名字,还说她是我在马赛一位表姐的女儿。她压根儿就本不相信,可她乐于见到我依然能在风月场上游走。
    从她家里出来,我就去寻找伊索拉贝拉女士,向她递交特留齐侯爵的信函。我只等了一分钟,她就出来接见,说他已经提前给她捎了话,因此她正在期盼我的到来。她当即把我引荐给格里马尔迪侯爵,此公在她丈夫长期外出(住在里斯本)期间与她过从甚密。
    伊索拉贝拉女士的房间布置得相当妥帖,而她本人年介三十,但却面容姣好,性情温顺,腰枝纤细,身材极瘦,脸上搽着口红与白粉,一看就很扎眼。她虽有一对尚属美丽的黑眼睛,但却依然令我望而生畏。半小时后,我便告辞出来,答应次日再来吃晚饭。
    回到客栈,我高兴地发现,侄女已经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了,她的房间与我只隔着一个小室,我对她说,小室是提供给她女佣的——我已经帮她请好了,明天就可以见到。她向我道了谢。我还对她说,她将以侄女的名义跟我到一位商人家里去吃饭。她对我所作的这些安排表示感激。这个快被克罗切搞得发疯的姑娘美若天仙,而她那颇有教养的举止与温文尔雅的气质甚至要比她那出众的姿容还更可贵。我与她相恋过,可惜未曾捷足先登,据为己有——这种遗憾不断地啮咬着我的心尖,让我隐隐作痛。当初若是听了她的话,那我就一定做了她的情人,并且波澜不兴地拥有她了,或许还有助于她把克罗切彻底忘掉呢。
    我中饭吃得少,因此,一到晚餐席上就饿得要命,侄女也饿坏了,她吃起来胃口极好。我们发现晚饭做得差劲,于是笑作一团。我嘱咐克莱蒙把老板娘喊来。
    她说:“这全是厨子的不对,他是您秘书帕萨诺为您约请的,他们是堂兄弟。要是他交给我来办,我肯定会给您找个手艺出色、收费公道的好厨子。”
    “叫他明天过来见我。”
    “那太好了。可是,首先得把这个厨子打发掉。他和老婆孩子都住到了我家里来了呀。既然是帕萨诺请他来的,那还得由帕萨诺出面辞退嘛。”
    “交给我去处理吧。与此同时,你就帮忙联系厨师吧。后天我就试用他。”
    我把侄女送进她的房间,吩咐她自个儿睡觉,别管我,我读了一阵报纸,然后跑过去亲吻她,一边向她道晚安,一边说,但愿她能免却我独守空床之苦,她并未答话。
    次日上午,就在克莱蒙帮我洗脚的时候,她走进来叫我为她准备一份牛奶咖啡,因为她嫌巧克力太烫。我立刻就派克莱蒙去办,于是她双膝跪下,为我揩脚。
    “我才不让您干这个呢。”
    “为啥不让?这是友好的表现嘛。”
    “这样对待情人可以,对待别人就会降低您自己的身份了。”
    于是,她低眉颔首,在我身边坐下。克莱蒙一回来就继续为我揩脚,帮我穿上鞋袜,女房东给她端来了咖啡,还给我端来了热巧克力。女房东问她可要购买北京真丝头巾,它带有热那亚款式的花边。我答道,先拿过来给她看看再说。前者转身去喊女帽商,这时,我拿给侄女二十块热那亚泽齐诺,叫她当作零用钱。她面带感激地收下了,当我拥抱她的时候,她也不曾躲避。女帽商来了,她便选中了心仪的丝巾。
    帕萨诺为了厨子的事跑来向我发泄不满。
    “我是照你吩咐把他找来的,”他说,“在你留驻热那亚期间,一天的食宿费用是四个里拉。”
    “我的信在哪里?”
    “在这里:‘帮我找个好厨师,我只要在热那亚一天,就留用他一天。’”
    “我说的是‘好厨师’,可他不是。他好与不好,我是唯一胜任的裁判。”
    “你搞错了,他会证明自己能行的。他要到法院去控告你,你会输掉官司的。”
    “那你跟他订过书面协议了么?”
    “得到了你的委托啦。”
    “我要马上见他。去把他喊过来吧。”
    我派克莱蒙去请律师。厨子跟帕萨诺来到跟前,我看到由两名证人签署的协议,由于写明“依照法律条文”,我是非输不可的了。我气得直哼哼,可是再叫也不管用。厨子对我说,他是好厨子,而且可以在热那亚找四千人来书面作证。律师来到后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我找不到一个说他不好的人。
    “这倒有此可能,”我说,“而我就是要他离开,因为我已经另外请了一位,我愿意照样给他支付工钱。”
    “如果那样的话,”厨子说,“我就告你损坏我的名声。”
    听到这里,我是哭笑不得。这时,堂•阿哥斯蒂诺•格里马尔迪走了过来。他听完以后哈哈大笑,还耸耸肩膀对我说,别轻易上法庭,否则就会输掉官司,而且还得照样付出代价。
    “假如不是白痴的话,跟你耍滑头的人就是你的秘书,他本来应该在协议里加进试用条款,人家雇请厨师通常都会这样做的。”
    帕萨诺打断他的话说,他既非滑头,亦非白痴。女房东这时插了一句说,他跟厨子是表兄弟。
    我一听就拿出钱来把律师打发走了。我还叫厨子下楼而去。然后,我问帕萨诺,现在我是否欠他的钱。他说,我不仅不欠,而且还提前支付了一个月的工钱,他应该再服务十天时间。
    “很好,我把这十天当成礼物送给你,如果你表兄今天不走,我现在就当场解雇你,而且把你们订的愚蠢协议退还给你。走吧。”
    他们全都走了。格里马尔迪先生说,我用亚历山大大帝之剑成功解决了自己的难题。他请我把他引荐给他在这里见到的女士。我说,她是我的侄女。他说,我若能把侄女介绍给伊索拉贝拉女士,她必定非常高兴。我婉言谢绝了,因为特留齐侯爵的信中并未提及此人。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接着,安内塔跟她母亲来了。她已经出脱得光彩照人了。原先脸上那些黄色斑点不见了,我觉得她的牙齿也更白了,个儿也长高了,而在她那薄纱三角披巾下面若隐若现的丰胸则已然完美之至了。我把她介绍给我的女东家,后者则是一脸惊讶,我觉得有趣极了。我带她看了自己的床铺,还叫她娘把她的随身用品给拿过来。我吩咐侄女和安内塔一同为我梳洗头发。安内塔因为与我再度相见而开心不已。
    快到晌午时,我们准备一起出去,就在这时,女房东跑来向我介绍新雇的厨师,并把帕萨诺和他表兄所订立的协议交给了我。这个喜剧般的胜利让我兴高采烈。我向新来的厨师讲了午餐的具体要求,然后坐上一乘轿子去拜访罗萨莉,后面跟着我的那个侄女。
    到了那里,我见到了一帮才貌出众的男女宾客。我发现,我侄女与罗萨莉彼此相见时都很惊讶。罗萨莉一边拥抱一边叫出她的名字,她则恭恭敬敬地问候寒暄,最后还说,保证把在热那亚见到罗萨莉的消息告知母亲,说她又漂亮又欢快。不出所料,她们俩一同走进另一个房间,直至一刻钟后才欣然走回到我的面前。然而,此事尚未结束。帕雷蒂走了进来,她于是就把我侄女介绍给他,说她是某某小姐。他十分高兴,而且还跟她父亲保持着通信联系。不一会儿,他就从外面带着她父亲的一封信回来了,她接在手中,亲吻着信上的签名。眼看她那么热泪涟涟,我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了。我敦促罗萨莉嘱咐她丈夫切莫让她父亲知晓她的消息,因为事关紧要。
    午宴办得极好,罗萨莉的主持则轻松自如。但是,所有来宾无不恭维我的那个侄女,因为她是马赛知名富商XXX家的千金,结果受到一位后生的青睐。上帝注定让他成为其丈夫。我发现自己充当了老天选中的媒人,当时实在是欣喜若狂!
    至于罗萨莉,她着实令我十分诧异。她仿佛天生是个大户人家的主妇。凡是我认为值得称赞的,甚至还包括桌上的佳酿和精美的瓷器,她都不加掩饰地归功于自己。大伙儿兴高采烈,尽欢而散。
    有人提议打牌,罗萨莉出于对我的关心,宣布大家都得参加一种“三十加四十”的游戏。结果,一直玩到晚餐开席才停下,谁都无所怨言,因为输赢不大。午夜时分,我们这才各奔东西。
    回到住处,我立刻就问侄女当初在马赛是怎么认识罗萨莉的。
    “在我家里认识的,当时她跟她妈妈把洗好的衣服送到了我家。我一直很喜欢她。她比我大两岁。今天,我一下子就认出她了。我听她说,是你让她离开马赛,多亏了你,她才有了个好出路呀。可是,详情她没说。我的回答也没有超出她的想象。我当时承认,你并不是我的舅舅,至于她会不会把你当成我的情夫,我可并不在意。今晚的聚会我好喜欢,简直让你没法想象。你天生有本事逗别人开心呢。”
    “可是别忘了克罗切!”
    “请不要提他。”
    她让我热血沸腾。她喊来了安内塔,我则回到自己的房中。安内塔服侍女主人上床以后,果然来到我的屋里。
    “如果,”她说,“夫人真是你的侄女儿,那你还会爱我么?”
    “是的,我亲爱的安内塔,我爱你。去把衣服脱了,然后就来跟我说说话儿。”
    我与那个难得一见的女孩度过了令人陶醉的两个小时,使我对侄女的一腔欲火得以消解。
    次日上午,帕萨诺跑来对我说,他花费六块钱打发掉了那个厨子,于是,我拿给他六块泽齐诺,同时嘱咐他往后务必多加小心。
    我赶到罗萨莉那里共进早餐,以便通知她第二天带上老公和她所属意的四位客人来吃中饭,最后我还加了一句说,我正在物色一名厨师,行与不行就听她的了。她答应到场,然后就探问我与某小姐之间的情事。但是,我却答道,这可不能照实讲出。她一听就说,她并不希望我凭空编造一段故事来应付。然而,我把侄女先前与我谈起对她印象的话告诉了她,她这才觉得非常开心。她征求我的意见说,能否把在宴席上爱慕我家侄女的那个青年带来吃饭。
    “他是谁?我很想知道。”
    “他是某某某。一位富商的独生子。”
    “把他带来吧。再见,我的老相好。”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帕雷蒂去帮我雇请一个合适的侍从,他当天就送来了优秀人选。我回到家里,侄女还没起床。我告诉她说,罗萨莉明天要来吃饭,可以放心的是,罗萨莉的丈夫不会写信把她在热那亚的消息告诉她的父亲。她向我道谢,因为她正在担心此事呢。我当晚必须外出,所以建议她去罗萨莉家,如果她倾向于独自用餐,那就算了。
    “我亲爱的叔叔,您的关心令我感动。我还是到罗萨莉家里去吧。”
    “您对安内塔是否满意?”
    “顺便说一下,她告诉我了,昨天夜里她是和你睡的,还说你是她的第一情人,同时又是她姐姐韦罗尼卡的情人呢。”
    “的确不假,可她真是个缺心眼的啰嗦鬼。”
    “你可得原谅她呀。她告诉我说,她不过是在你发誓说我真的是你侄女之后才顺从了你的。所以,你应该看到,她能如实向我坦白,其实不过是受到虚荣心的驱使呀。她是希望我能因此而对她有所尊重——她做得对。你所爱的女孩子,我一定会尊重的。”
    “我巴不得您妒嫉她,您有这个权利嘛。我保证,她要是待您不够敬重,我就把她撵走。虽说您可以不爱我,我也没有权利抱怨,但是,我了解您的为人,不会逆来顺受的。”
    我并不因为侄女知晓了我与安内塔的事而心怀不悦,我只是对她的态度有所不满。我觉得她毫不爱我,更有甚者,在发现了我与安内塔的关系之后,她竟然如释重负,因为此前她还怪我爱慕人家的姿色,怕我图谋不轨哩。
    我们单独用了午餐,那位厨师做的可口饭菜让我们十分看好。帕雷蒂答应代为雇请的侍从也来了。我对侄女说,往后这个侍从就听候她的调遣。坐着我的马车外出转悠了几个小时以后,我带她来到帕雷蒂家,让她留在那里。我则前去登门拜访伊索拉贝拉夫人,结果见到了不少一流的男女贵族。
    有一种名叫比利比西(biribissi)的赌法,尤其让女士们乐此不疲,大伙儿直玩到晚宴开席才罢手。热那亚是禁止这种游戏的,然而,人们可在自己家里玩玩,政府也没啥好说。因此,赌友们彼此招呼一声便带上自家的赌具汇聚到私人住宅里开打起来。那天晚上,赌友们好像不太走运,他们在伊索贝拉家里相聚,她就开了个大型晚会。我效法别人,也加入其中。设赌场的那间屋子挂着女主人身穿杂色小丑服装的画像,而比利比西赌台上也画着一个女小丑。我就坐在女主人身边,为了对她表示敬意,我便在小丑画像上押了一个泽齐诺的赌注。赌台共有三十六幅画像,谁打赢了,谁的赌注就能翻三十二倍。每位参赌人可连续从袋中掏球三次,一次掏出一只。比利比西由三名赌友分工合作,其中,一人管袋,一人管钱,一人管球台——选球结束就把押在各个画像上的钱收集起来。庄资可达两千泽齐诺。那张赌桌连同一块漂亮台布和四只银烛台则是属于赌友们的。参赌者可以在某个数字上任押一笔赌注。我每次仅押一块钱。
    第一个伸手抽球的是伊索拉贝拉,而球袋是往她右边传递的,因此,要等到最后才轮到我。参与者多达十五六人,所以轮到我抽取时,我已经落后将近五十块钱了,因为我押的那幅女小丑根本没再露面。大家都对我安慰了一番。
    然而,我终于开始抓球了,而且一下子就抓中了女小丑,得了二十四块钱。我把这笔钱全都押在了同一张女小丑上。结果,他们都得向我支付一千。我把其中五十块留在那个数字上面,并动手第三次抓球,又把女小丑抓了出来。他们把所有的钱统统拿出来给我都还不够,连同赌桌、台布、比利比西台板和四只银烛台都归了我。大家哈哈大笑,无不为我喝彩,同时还对那几位输得精光的赌友调侃一番,再他们送出门去。笑过之后,我却发现女士们落落寡欢——游戏业已结束,她们不晓得下一步该玩点什么。为了安慰她们,我便提议再玩一盘,由我做庄,而且不会单纯考虑自己赢钱,我要把支付金额定在三十六块。大家无不欣然称善。一直玩到开席,我都做到了人人不输不赢,个个心情愉快。最后,在我头头是道的规劝之下,伊索拉贝拉夫人才笑纳了我所赠送的那套游戏器材。赌局的转折始终是晚餐席上津津乐道的话题,它让我们说个没完。等到其他人全都走掉以后,我邀请侯爵夫妇第二天共进午餐,他们欣然应允。我把沉甸甸地装着三百泽齐诺银币的钱袋提到马车上,再到罗萨莉那里去喊我的侄女一同回家,她说她度过了一个开心无比的夜晚。
    她说:“明天罗萨莉要带个好小伙子来吃饭,他对我讲过许多讨好我的话,包括要去马赛见我爸爸,要去当面向我问好。他大老远地跑去一趟,只会白辛苦。”
    “为什么?”
    “因为他是见不到我的。我的去向只会是修女院。虽说我那慈祥的父亲会原谅我,可我打算自己惩罚自己。”
    “那个念头不过是由抑所引起郁的,您必须把它丢之脑后。只要遇上个相配的丈夫,您就可以使他幸福,尽量在变幻莫测的命运面前安然无恙。我越是观察您,就越是坚信我的判断。”
    宽衣之时,我的侄女态度谦和地接受着安内塔的服侍,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然而后者的心不在焉却让我稍感不悦。等她上床时,我便就此事责备了几句,她本该以温柔的态度作答才对,可她没有,反而哭起鼻子来了。一个漂亮姑娘在情人怀中眼泪汪汪的,只会令他兴味索然。
    “开心一点,”我说,“否则就回到你的床上去。”
    她一听就挣脱我的怀抱,把我晾在一边,我气呼呼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严肃地对她说,她对我玩了个龌龊把戏,下次再这样,我就把她撵走。她的口气并未软下来,反而再次哭哭啼啼,我忍无可忍,就转身到里间去清点钱数。半小时后,侄女走进来轻言巧语地问我怎么让可怜的安内塔伤心了。
    “我亲爱的侄女,叫她懂点规矩。”
    她一听就笑了,并且抓起一把钱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就见安内塔兴高采烈地跑来拥抱我,围裙里则装着那一叠司库铎,她保证这辈子再也不哭鼻子了。我侄女就是这样,一方面要我爱她,另一方面又不让我做情人。实在是罕见之至的风骚把戏!
    帕萨诺不请自来,一进门就向我道喜。
    “是谁告诉你的?”
    “咖啡馆的人都在这么说。这种事还真的前所未闻哪,因为赌比利比西球的是专会玩弄骗术的。有了这么一件事,你就成了街谈巷议的焦点,因为大家都在说,你要没跟管球袋的人串通好了,那是不可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
    “老伙计呀,你让我讨厌。走吧,把这枚硬币交给你老婆去吧。”
    我给他的这枚金币可值一百个热那亚里拉。那是政府为国内商业而铸造的一种钱币。此外,还有价值五十和二十五里拉的硬币。
    我继续清点金币和银币。克莱蒙交来一张便笺。那是伊雷内写来的,说是请我共进早餐。我亲爱的伊雷内竟然会在热那亚!我把钱锁好之后就穿着晨衣赶去,结果发现她住得相当称心,她告诉我说,家具都是她的,她父亲里纳尔迪伯爵一边与我拥抱,一边喜泪直流。他向我道喜。
    “三千泽齐诺啊,”他说,“数量真是可观!”
    “是呀,一靠经验,二靠运气。”
    “有趣的是,那个管球袋的人还是另外两个赌徒雇请过来的呢。”
    “什么让您觉得有趣呢?”
    “因为他本人不仅毫无损失,而且还能与赢家平分秋色,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跟你达成默契的。”
    “如此说来,您是信以为真啰?”
    “人人都是这么想的。事情没有例外。他是个骗子,他通过背叛同伙而发了财。热那亚的赌徒们都在向他喝彩叫好,同时也对您大加赞颂。”
    “把我当成更大的骗子了。”
    “他们并没有这么称呼您,绝对没有,他们把您奉若神明,大家都要向您道喜呢。”
    “我要谢谢他们。”
    “我听到一个当时在场者的讲述。他说,您第二第三次摸到球就能马上认出,同时还得到那个管袋人的默许呢。”
    “而您就相信那是真的吧。”
    “我是相信。任何人处于您的位置都会毫不例外地那样做的。可是,我劝您遇到管袋人跟您对分钱款时千万要小心,一定会有探子跟踪您。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暗中相助。”
    我竭力保持冷静克制,既不答话,也未发作,而是立起身来,这时伊雷内像上次在米兰那样挽留我,而我却把她朝旁边一推。如此言过其实的传闻,若按狡猾的赌徒标准来看,算是对我的一种褒意赏识,但却是对我心灵的一种伤害。帕萨诺和里纳纳尔迪的讲述足以表明,眼下人人都在谈论我,外界也就信以为真了,对此,我并不觉得惊讶,可是,我不能,也不愿听之任之。我跑到巴尔迪大街,为的是向格里马尔迪讲述此事,顺便对他进行回访。他已在开庭理案了,我于是被领到那里,通报不久,他就出来了,一见面便对我的特地造访表示感谢。当我把外界的传闻讲完以后,他哈哈一笑说,我不必在意,甚至根本无需反驳。
    “那您劝我承认自己是个无赖么。”
    “傻瓜才会那样叫你,只要他们不当着你的面这么说,你就对来个恰如其分的蔑视好了。”
    “我必须查清那个讲故事的大佬姓甚名谁,他还自称当时在场呢。”
    “他四处传播是不对,可你试图查问他的姓名也不对。他讲讲那件事,其实对你没有歹意,也不是为了败坏你的名声。”
    “那就很难相信了。假如事情真像传闻的那样,难不成还会给我长脸?”
    “既不会长脸,也不会丢脸。你会因此变得很受欢迎的,人们会把此事当作笑谈,大家都会说,要是处在你的位置上,他也会那样的。”
    “你也会吧。”
    “是的。我如果断定球上画着女小丑,肯定会像你那样破庄。老实告诉你吧,我真的不晓得你是赢在运气上,还是赢在技巧上。不过,假如从概率上来判断,我得说,你对那球是熟悉的。你认可我的推断吧。”
    “认可,不过就算你的推断对了,也让我很没面子。同时,你得承认,所有把我的赢球归因于技巧赢球的人,其实都是对我的侮辱。”
    “那就因人而异了。我承认,你要是认为受到侮辱,那他们就是侮辱了你,可是,他们不会凭空猜测,而且也没有侮辱的意图,因此不至于侮辱你。无论如何,你不可能发现有哪一位会冒昧地当面说你是凭借技巧赢球的,可你无法不让人家在心里这么想嘛。”
    回家的路上,我怨恨格里马尔迪,怨恨里纳尔迪,怨恨我自己——我不该粗暴对待自己所喜爱的伊雷内,我不该发脾气,因为我完全可以轻松自如地对待整件事情,一笑了之就拉倒。在一个道德普遍沦丧的国度,不可能指望有人袒护我的名誉。热那亚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倾向于给“流氓”二字涂上一层油彩,正人君子则被视为一种丑名,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名誉不过是一个能人的名誉而已。最后,我还想到,假使管球袋的人事先当真与我串通好了,我就该毫不迟疑地采取所谓的独特手法将赌徒们一网打尽,可以干净利落地取悦在座的女宾客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真相遭到歪曲,这是我没法容忍的。
    我抛开诸如此类的杂念,以便换个心情去迎接即将光临午宴的贵宾。这时,只见我那个侄女来到面前,她没戴手表,也无钻石珠宝之类的饰物,因为她那个晦气的情夫变卖了她所有的物件,不过,她此刻穿着齐整,发型完美,绝对是光彩照人。
    接着,罗萨莉衣着光鲜地来到跟前,然后是帕雷蒂及其叔叔、婶婶和两个朋友,其中一位就是向我侄女献过殷勤的小伙子。伊索拉贝拉女士和格里马尔迪先生到得较晚。
    我们准备入席之际,克莱蒙来报,有个人想找我说句话。我叫把他领进来。格里马尔迪抢先告诉我说,那是比利比西球的管袋人。
    “您找我干嘛?”
    “我来求您帮点小忙。我被解雇了,还有一家子得靠我养活。人人都认为……”
    我没让他往下说,就叫克莱蒙拿出四块钱把他打发掉了。
    我们入席就座了,可是克莱蒙再次走进屋来,这次是交给我一封信。我看到是帕萨诺的笔迹,就直接揣入口袋,没有拆封。
    这顿午餐搞得相当欢快,我的厨师受到了应有的赞许。虽然主角是伊索拉贝拉,但是罗萨莉和我那侄女却让她相形见绌。热那亚小伙子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侄女的身上,我想她对此是欣然接受的。我希望她爱上这样一个人,从而能够让她放弃出家当修女的想法。她若不忘掉那个几乎毁她一生的人,那就不可能幸福。
    帕萨诺在信中写道:
    “我拿着您给的一百里拉金币去银行兑换,往秤上一称就发现轻了十个克拉,结果钱被没收了,那里叫我把给钱人的姓名说出来。您知道,我是不能如实作答的呀。我让他们送进了监牢,您不设法把我营救出来,我就要被送上审判台了。想必您也知道,我是不愿意被绞死的。我……”
    我把此信递到格里马尔迪先生手上。他看完就把我拉到一边说,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假使上了法庭,那末任何剪切钱币的人都得上绞架。
    “那帮比利比西赌徒就该上绞架。让他们去死吧!”
    “伊索拉贝拉女士将会受到牵连,因为到处都禁止财比利比西球呢。我必须去找国家裁判团说说。这事就交给我好了。写信让帕萨诺保持缄默,并且告诉他,一切由你负责打理。关于钱币剪切的法律只对那些特种硬币管得较严,因为政府要求此类钱币仅在热那亚流通,并且以此作为示范,教育切币者有所敬畏。”
    我照他的意思给帕萨诺写了信,而且派人找来了衡器。我们一起把我所记得的金币统统过秤,发觉被剪切的金币只剩下两千热那亚泽齐诺了。格里马尔迪先生负责将它们切开,送到金匠铺子去。
    由于发现所有的牌桌都被人占用了,因此,格里马尔迪先生提议与我打打十五点(quinze)。需要将两副牌抓在手上,因而相当累人,可我还是同意跟他玩。我们以四块钱为限额,结果,打了四个小时,我输掉了五百泽齐诺。
    次日午前,他跑来告诉我说,帕萨诺已经出狱,并且按价得到了退款。他给了我一千二百或者一千三百泽齐诺,那是他把金币卖到金匠铺子的所得。我感谢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并且还说,我明天要去伊索拉贝拉家,届时再同他打十五点,从而扳回败局。
    到那儿的时候,我发现屋里只有他和他那几位贵妇。我们的晚餐不会有别人参加了,可是我们根本没有顾上用餐。我们坐下来打牌,一直打到午夜两点。我输了三千,第二天我给了他一千,另外两千则是开了张汇票给他的。汇票到期的时候,我正在英国,结果银行拒付,我也未予理会。五年之后,有个叛徒怂恿他派人到巴塞罗那抓我。然而,格里马尔迪先生毕竟是个正人君子。他在来信中对我讲出了我那仇敌的名字,而且还叫我放心,他绝对不会采取任何逼我付钱的行动。那个叫他抓捕我的人是帕萨诺,他当时就在巴塞罗那,只是我并不知晓而已。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说说他的事。除了一个威尼斯姑娘之外,所有那些在我糊弄于尔菲夫人时与我有过接触的人都已背叛了我。我打算在接下来的一章里面向读者谈谈她。
    尽管有了这些损失,我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好,而且也不缺钱,因为那点损失不过是我在比利比西球上赢来的钱。罗萨莉定期过来陪我吃中饭,我每天带着侄女去她家吃饭,侄女的心事日益严重,我跟她讲了也没用,她依旧不曾放弃进修道院的念头。她还在复活节前一周对我讲,决定是不可改变的,那天她从事实中发现自己真的不曾怀孕。
    她看到我已把安内塔弄到手了,于是就同我保持一种独特的友谊,而且做到充分的互信,所以常常会大早走进房间朝我床边一坐,当时安内塔还没离开我的怀抱呢。看到我们如胶似漆,她还乐呵呵的,仿佛是在分享着我们的欢爱呢。有她在场,我的干劲更足,这是肯定无疑的。我被侄女撩起的欲望却在安内塔的身上得到了发泄,因为我没法向她发泄呀。安内塔眼睛近视,因而发现不了我如此频繁地心猿意马。我那侄女心里明白,她的在场能让我感到快乐,我也知道,她眼前所见是很难让她无动于衷的。当她认为我玩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她就把安内塔从床上叫起来,让她单独留下,说是要跟我谈谈正事。安内塔这才起床离去。接着,房里就只剩下她了,她于是便笑嘻嘻地跟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儿。她坐在我的床头,衣裳穿得极少,以为我从此是不会对她见色起意的了。她判断有误,而我并未加以纠正,就怕从此失去她的信任。这个侄女却不懂得,她不是安内塔,安内塔也不是她!为了我的长远目标,我暂时放她一马。我心里还是满有把握的,最终她会让我如愿以偿,至迟可在离开热那亚之后实现,届时就剩下咱们俩了,那就可以自由交谈,结伴而行,快快乐乐,无所事事,在那种情形之下,灵与肉便能为所欲为了。聊天呀,坚守呀,琢磨呀,甚至搞笑啊……到头来总会让人厌倦的。人是会放纵自己的,人也会有所行动的,因为当时不知自己在干嘛。事后再一想,他还会为所发生的事情感到欣喜的。
    但是,我从热那亚前往马赛的那趟行程早就在命运巨册里注定好了。我却不曾拜读,因而无法洞察具体情况。我只知道必须动身上路,因为于尔菲夫人正在马赛等候着我。这次旅行将会引发一连串的事件,从而决定一位绝代美人的命运。那位威尼斯女孩与我素昧生平,也不知道我就是即将成为她时来运转的福星。我也不知道我在热那亚的停留就是为了等她,因为当时我不知道她就生活在众人之中啊。
    我的启程之日定在复活节的星期一那天,因而还有六天时间可供利用。我与格雷匹派来的银行人员结清账目,并且取得了一张可在马赛兑现的信用证,其实,那里有于尔菲夫人,我不必在马赛的银行取钱。我登门辞别了伊索拉贝拉,为的是能与罗萨莉及其家人自由自在地相聚整整一个星期,从而就能常去她的乡间住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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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23 18: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三十

    克莱蒙在复活节前一周的礼拜二大早跑来通报说,有个不肯说出姓名的修士要找我谈谈。当时,安内塔已经去伺候她的女主人了。我已经邀请罗萨莉及其全家和朋友在当天共进晚餐。
    我头戴睡帽走出房间,想看看那个修士是谁。只见一个人影扑进怀里,与我拥抱。屋里很暗,我就把他领到窗前,原来是我的幺弟,我一向瞧不起他,分别已有十年了,正因为对他漠不关心,我在跟布拉加丁、丹多洛、巴尔巴罗等人通信时竟没有问过他的死活。
    等到他那愚不可及的拥抱一结束,我就问他,是什么风把他吹到了热那亚——当时只见他衣衫褴褛,肮脏不堪,又可怜,又讨厌。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脸生得漂亮,头发也漂亮,皮肤白净,年方二十九。他跟默罕穆德一样,在父亲死后三个月才出生。
    “我的倒霉经历说来话长,所以还是让我走进你的房间,我会原原本本地讲出来的。”
    “首先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吧。你到这里多长时间了?”
    “昨天晚上到的。”
    “你是从谁那儿听说我在这里的?”
    “米兰的A.B.伯爵。”
    “你听谁说伯爵认识我的呢?”
    “一个月前我在布拉加丁先生的桌上读到他给你写的信,信封上的地址是伯爵家里。”
    “你跟他说你是我弟弟了么?”
    “当时他说我长得像你,于是我就承认了。”
    “他跟你说的恰恰是反话,因为你是个十足的笨蛋。”
    “他还请我吃饭的呢。”
    “就穿了这身破衣烂衫吧,你这是给我大大地增光啦。”
    “他给了我四块钱,否则我就来不了这里。”
    “他干了件蠢事,你已经成了个叫花子啦。你为什么离开威尼斯?你找我干嘛?我不晓得该怎么打发你。”
    “哦,求求你别把我往绝路上逼,我真的会一死了之呢。”
    “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是,你在威尼斯有办法做做弥撒布布道,为什么要离开那儿呢?”
    “这正是我要说的关键问题,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当然不行,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们另外找个地方,然后你高兴讲啥就讲啥。注意别跟我的仆人说你是我的兄弟,我感到难为情。”
    我进屋穿上一件法式裙边外套,然后叫他把我领入他的客栈。
    “我得告诉你,栈房里不止我一个人,我的事情只能背着旁人跟你讲。”
    “和你同住的是什么人?”
    “我会告诉你的。咱们去找家咖啡馆吧。”
    “你到底跟谁住在一起?说呀!是一伙小偷么?你叹什么气?”
    “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你是个教士呀。”
    “爱情蒙住了眼睛,我经不住诱惑,就调戏了她。我答应去日内瓦和她结婚。我肯定不敢回威尼斯的,因为我从她爸住的地方把她拐出来了。”
    “你们到日内瓦打算怎么办?你可以在那里逗留三天,然后就会被逐出了。咱们到你旅店去吧,我要看看你拐来的这个姑娘。然后,你可以在私底下和我说说。”
    他把客栈名称告诉了我,我当即就朝那里走,他只好跟了过来。我径直往里走,他一看马上抢到前头为我带路,爬上四楼,来到一间陋室,见到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她身材高挑,皮肤黝黑,姿色动人,而且带有几丝傲气,见到我一点都不发窘,也不行礼,仅仅问我与那个满口谎话骗她出来的家伙可是兄弟。我说是的。
    “那我请您行行好,把我送回威尼斯,因为我再也不想跟这个流氓呆在一起了,他谎话百出,把我骗得晕头转向,我就像个白痴一样听信了他。他说要到米兰去见您,您会出钱让他搭乘驿马车去日内瓦,到那儿以后,神父只要皈依了新教就可以结婚的。他说您正盼望他去呢,而您又不在那里。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一点钱,于是就把我带到了这里。谢天谢地,他终于找到了您,否则我明天就要动身,靠双脚沿街乞讨了。我现在只剩身上披的这件衬衣了。他在维罗纳和布雷萨变卖了我的衣箱和所有的物件,然后在贝加莫又卖掉了我另外三件衣服。他骗得我丧失了理智,他让我相信,出了威尼斯,外面的世界就是天堂,我是想亲眼看一看,就走出了家门。我发现没有什么地方像我们家乡那么富足。真是晦气临头,当初真不该碰上这么个骗子!他像个叫花子,什么本事也没有,只会喋喋不休地空谈说教。我们刚到帕多瓦,他就要跟我睡觉,而我不至于那么笨。我坚持先到日内瓦完了婚再说。这里是他给我写的保证书。现在我就把它交给您,您要是有点善心,就把我送到威尼斯,免得我徒步回去。”
    我站在原地听完这一大段诉说,真的非常吃惊。作为对这个悲剧场景的喜剧点缀,我的弟弟两手抱着脑袋坐在一旁,听她讲述整个事情的前后经过,除了不时长吁短叹之外,我还以为他在打瞌睡呢。
    也真蹊跷,她这段可怜遭遇竟然打动了我。我当即意识到自己应当关心这个姑娘,把她安全地送回家乡,我得拆散这种不般配的关系,也许她是在我弟弟的蛊惑之下,怀着对我的信任才离家出走的呢。这姑娘所特有的威尼斯个性甚至比她的姿容还要让我印象深刻,我喜欢她的坦诚,她的义愤,她的情绪突变,还有她的勇气。她不曾叫我把她送到家里去,但却毫不迟疑地让我认识到,不能不讲信义地丢下她。她的故事让我没法怀疑其真实性,因为我弟弟自始至终都因理亏而沉默不语。他在让我心生怜悯的同时还让我产生了鄙视。
    我沉默良久之后作出承诺,一定会派个体面妇人护送她返回威尼斯,好在热那亚每周都有马车发往威尼斯。
    “不过,假如你怀上了孩子,那末回到家里处境就可怜了。”
    “怀上孩子?我不是跟您说过,他得在到了日内瓦之后才可以娶我呀?”
    “即便如此……”
    “您这是什么意思?听着,我根本没有在他的欲望面前屈从过。”
    我弟弟用一种哀伤语气说:“别忘了,你发过誓,要永远成为我的人呢。你对着十字架发过誓的。”
    他这段话是在指责女孩子背信弃义,他边说边立起身来。女孩子不仅没被他吓住,反而使出浑身的力气抽了他一记耳光。我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打斗,同时准备不去劝架。结果啥事没有,我家那个忍耐多时的修士只不过转身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天空,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倒是个小魔鬼,我的美丽小姐,”我说,“这个受你折磨的人真不幸,因为你让他堕入情网了。”
    “我只晓得是他让我精神错乱,只有等我把他从眼前赶走了,我才会原谅他。我这可不是头一回掴他,我早在帕多瓦的时候就开始了。”
    “你被开除教籍了,”他说,“因为我是神父。”
    “我会以同样方式进一步教训你的。”
    “不,你别这样,”我说,“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跟我来吧。”
    “你要把她带到哪儿去?”我那个失恋的弟弟说。
    “带到我的住处,别多嘴。就一会儿时间。给你二十块泽齐诺,马上去给你自个儿买一件上装,一件外套,还有几件衬衫。别调换客栈。明天我再来找你谈话。把你的破衣服送给穷人吧,你这次碰到我,得感谢上帝才是。过来,小姐,我要让你乘坐轿子到我的旅馆去,免得让热那亚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特别是因为人们都知道你是跟一位神父来到这里的。我必须结束这种丑闻般的情形。我打算把你交给我的女房东去照料,注意别把这桩丑事讲给她听。我马上就让你穿得整整齐齐。”
    “咱们这就走吧,赞美上帝!”
    小弟被二十块钱弄得目瞪口呆,只好一声不吭地让我们离开了那家客栈。我迅速指示我的女东家为她购买了一件连衣裙、几件内衣、几双鞋袜,以及她所需要的一切物品。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巴不得马上看到那个姑娘在摆脱忧虑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对安内塔说,我受人之托,需要照顾一个姑娘,让这姑娘暂时与她同吃同住,而我为了出去参加一个盛大聚会,要去更衣打扮一番。我觉得很有必要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我那个侄女,免得她往坏处设想。她听完就说,我所采取的行动再高尚不过了。她也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想看看那个姑娘,更想看看我的弟弟,她认为我弟弟格外可怜。我给她买的是一件印度花布连衣裙,上面有个大花图案,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无论她在对待我的态度上,还是在与那个已经义无反顾地爱上她的小伙子相处的方式上,她都赢得了我的赞赏。她每天与他见一次面,有时在我的住处,有时在罗萨莉的家里。他以商业信函的格式给她写了一封直言不讳的信,说是他们俩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还是命运,各方面都完全般配,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去马赛找她父亲提亲,除非她自己对他本人有所反感。她把信拿给我看,并且征求我的意见,我当时就向她道喜。我说,假如换了我,只要N.N.先生并不让她反感,我就不会拒绝他。她回答说,那个青年一点都不讨厌,罗萨莉的意见和我一样。
    “那就亲口告诉他,你会在马赛等候他的到来,而且让他放心,你肯定表示同意。”
    “我明天就这么对他说。”
    我离开餐桌,前去看望安内塔,她正和马科利娜(这是那个威尼斯姑娘的名字)在我侄女的房间里吃饭。我几乎认不出那个女孩子了。这倒不是由于她穿上了不同的衣服——衣服其实并无异常之处,而是因为她那张脸蛋——心满意足使之靓丽百倍了。快活已经取代愤怒,因为愤怒使人变丑。满意心情所产生的温柔之态使她和颜悦色,让人看到了爱意。按常理推想,眼前这么个尤物断然不会对我弟弟这个受封担任教士的男人打耳光的,但那记响亮的巴掌却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呢。那两个新结交的朋友一边进餐,一边笑个不停,因为彼此言语不通——马科利娜讲的是威尼斯方言,而安内塔则针锋相对地讲着热那亚话。但是,威尼斯方言优美动听,所有意大利人都能听懂,而热那亚方言与意大利语相去甚远,有似于瑞士语与德语那样彼此大相迥异。我向马科利娜道贺,因为她脸上有了喜气。
    “我已经从地狱转到了天堂嘛。”
    “的确不假,你这样很像一个天使。”
    “可是今天早上你还把我称作魔鬼的呀。不过,我旁边倒是有个洁白的天使,这是我们在威尼斯的时候不曾想到的。”
    “她是我的宝贝呢。”
    我侄女这时走了进来,发现我正兴致勃勃地同两个女孩在一起,就靠我身旁站了下来,从而可以细细端详我的新猎物。她当场表示,后者绝对是美人儿,说着还与她拥抱起来。马科利娜依然保持着威尼斯人的爽直,当即就问她是什么人。
    “我是这位先生的侄女,他即将带我返回马赛。”
    “这么说来,我如果当了他的弟媳,你也就是我的侄女儿了。我有这么漂亮的侄女该多高兴啊!”
    这句话刚说完,马科利娜就引来无数的热吻,她则以威尼斯女人特有的热情予以回报。然后,我把她和安内塔留在屋里,带上侄女,随同一大帮人去坐大船在码头附近巡游。
    大约在午夜左右回到住处时,我趁安内塔为其女主人卸妆之际,打听了那个威尼斯女孩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她早早上了床,现已熟睡。我当即产生了个念头,要去看看她。她醒过来了,我就在她的床边坐下,对她说,我认为她在床上的样子格外美丽,说着我就伸手拥抱她,而她却把我挡开,我也没再坚持,就坐着说说话。过了一刻钟,安内塔走了进来,我叫她去睡觉,她一边朝我的房间走,一边面露得意,显然要让马科利娜明白,她才是我的情妇。
    接着,我与马科利娜提起了我的弟弟,我对她说,当我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对她很感兴趣;我还说,无论她是想返回威尼斯,还是愿意跟我去法国,我都打算提供帮助。
    “作为你的妻子么?”
    “不,我已经结婚了。”
    “那是在撒谎,不过我不介意。送我回到威尼斯吧,越快越好,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小老婆。”
    听到这里,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紧迫感,但我并未公然突击,却采取了一种任何女人都难以抗拒的软功夫。马科利娜发现我在其左推右挡下仍不甘休,就突然下床,穿着那身长衬衫,笑呵呵地直奔我侄女的房间,并锁上了房门。于是,我只好回屋睡觉,然而一点也不见恼。安内塔发现自己受到了更大的重视,因而赞许马科利娜的果断决定。
    次日一大早,我就走进侄女的房间,准备取笑两个姑娘,而这一回我是恰逢其时,因而如愿得手。这件事倒是值得哈哈一笑。
    “你这位威尼斯姑娘对我非礼了,”我侄女说。
    另一位不仅根本没有自我辩解,反而变本加厉,做出新的亲昵举动来,而这些都被对方欣然接受了——这就让我有了想像的空间:她们俩到底在被窝里干些啥勾当呢?
    我对我的侄女说:“这在你舅舅听来简直是一种无法接受的惊讶,因为你那固执的成见让我不敢小觑呢。”
    她答道:“女孩子之间这种小玩意儿对于一个刚刚脱离安内塔怀抱的男人来说是没有诱惑力的。”
    “它却能诱惑我呢。”
    说着,我就掀开她俩的被子。马科利娜大叫起来,但是身子却没动;我侄女则恳求我再次盖好她们的被子,而我由于见到迷人的一幕而恋恋不舍。就在这时,安内塔走了进来,她听了主人的命令,帮那两个纵情嬉闹的姑娘盖好了被子,使我无法继续大饱眼福。我带着对安内塔的不满,一把将她撂倒在床上,向另外两人展露了一手,她们看得兴味盎然,于是停止了自己的戏耍,从而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如此这般地驾御安内塔。完事之后,安内塔赌咒发誓说,我用这种方法来报复她们的假正经,做得很对。我对这桩玩笑满意之至,于是回屋吃了早饭,接着立即赶往客栈去看我的弟弟。
    只见他已经穿戴一新。
    他伤感地问我:“马科利娜怎么样了?”
    “好着呢,我已经让她穿上了体面的衣服。她和我侄女的仆妇同吃同住,过得相当满意。”
    “我还不晓得我有个侄女儿哩。”
    “现在你晓得了。我要在三四天内就把她送回威尼斯。”
    “我希望今天能和你一块儿吃饭。”
    “不行,亲爱的弟弟。你千万不能在我的旅馆露面,因为马科利娜要是见到你肯定不会开心,你再也别跟她见面了。”
    “哦,我也是要去威尼斯的,哪怕因此遭到绞刑也不管。”
    “那又有什么用?她可容忍不了你。”
    “她爱我。”
    “她掴了你的耳光。”
    “因为她爱我。她看见我穿得体面了就会变得温柔的。你不晓得我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啊。”
    “这我能想象。但我才不肯往那上面想呢,因为你是个亵渎者,糊涂虫,不值得可怜的野蛮人,你为了满足一时的卑鄙冲动,几乎给一个天生快活的可爱女郎带来终身苦难。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假如我翻脸不认你,你会怎么办?”
    “我就得和她一起沿街乞讨。”
    “那她就会把你揍个半死,她也可以去求助于警察,从而摆脱你。”
    “可是,我让她回到威尼斯,而不尾随她,你会怎么处置我?”
    “我就把你带到法国,负责让你侍奉某位主教。”
    “侍奉?我生来就只侍奉上帝。”
    “高傲的傻瓜!马科利娜昨天说得对,她说你开起口来就像是在说教。你的上帝是谁?你为他提供怎样的侍奉?无知的伪君子!你侍奉他的方式难道就是通过给一个正派女孩灌迷魂汤,并且干出亵渎神圣、糟蹋神职的勾当么?你什么本事也没有,竟会愚不可及地以为自己能够当上一个新教牧师,其实你连神学的基本知识都不懂,而且连自己的语言都讲不好。你当点心,可别到我的旅店露面,否则,我就不得不把你撵出热那亚啦。”
    “那也很好,只要你带我去巴黎!我要去找弗朗切斯科哥哥,他比你心地善良。”
    “好极了。我将负责把你送到巴黎去。再过五六天,我们就要动身了。好好呆在这家客栈里,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我们准备从海上过去,我要带我的侄女、我的秘书和我的跟班一块儿走。”
    “我会晕船的呀。”
    “那你就把吃的东西吐掉吧。”
    我把以上这段对话向马科利娜复述了一遍,当时,她的脸上并无感兴趣的迹象。她说:他别无值得感念之处,只是让她认识了我。这句话讲得实在巧妙。我回答说,我之所以原谅他,只不过是因为他让我认识了她。
    “我爱你,要是你不同意当我的女主人,那就等于宰了我。”
    “根本不行,因为我会因此爱上你的,可等到你离我而去的时候,那就等于宰了我。”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很好,带我去法国,到了那里,咱们就开始同居同睡。在你跟安内塔睡觉的时候,我就跟你的侄女在一块亲热。”
    这个玩笑话妙就妙在我的侄女也已爱上她了,还亲口要求我们用餐时把她一块儿叫过来,并且声称此后不跟别人睡觉了。我由于有权观看她俩的亲热场面,因而没有表示异议。她在餐桌上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非常有趣,我们始终感到着迷,一直听到即将动身去罗萨莉家之前才结束。罗萨莉的晚宴,N.N.先生一次都没缺席。
    次日便是濯足节,罗萨莉过来与我们一同前去观看大游行。罗萨莉和马科利娜全都裹着热那亚头巾,分别走在我的两旁,我是一手挽一个,而N.N.先生则和我的侄女携手同行。到了第二天,同一帮人又去观看热那亚人所说的卡萨切游行(casacce),恰恰就在这时,马科利娜认出了我的弟弟,而且还指给我看了——他就在我们周围徘徊,但却总是装作没有看见我们。他身上穿得极其单薄,那天,这个自命不凡的傻瓜以为这样可以使马科利娜对他产生良好印象,乃至为先前鄙视过他而后悔呢。但是,想必他偿到了惨败的苦果,因为那个早就习惯头戴大方巾的威尼斯姑娘甚至比热那亚当地妇女更善于利用热那亚头巾,所以,他根本没法断定她确已看见他了。此外,那个狠心的姑娘紧紧贴住我的臂膀,仿佛与我亲密无间的样子。
    两个女孩子现已成为挚友了,她们迫不及待地要求我把她们的亲昵举动当作纯粹的友情。她们向我保证,等到离开热那亚之后,她们将不再如此粘乎;还说坐上驶往昂蒂布的航船之后,我就可以睡在她们两人中间,因为途中至少会在船上过一夜,但大家都不许脱衣。我听信了她们的话,于是着手为在星期四的出发而张罗起来,我订好了二桅帆船,并在星期三去吩咐我的弟弟准备上船。
    当我把安塔娜送回到她母亲那里的时候,真是柔肠寸断啊。我们大家被她的悲泪感动得无语凝噎。我那侄女送给她一件连衣裙,我则塞给她三十块钱,并且答应从英国返回意大利时要拢到热那亚去看她(可我再也不曾回到那里)。我通知帕萨诺说,他将会在帆船上找到修士,届时一块儿吃饭。我让船上准备了三天的食物。N.N.先生对我侄女说,他保证两周以后到达马赛,而且届时双方的父亲肯定为他们俩的婚事安排妥贴了。这个结果让我满心欢喜,因为这让我坚信其父定会张开双臂接受她的回归。N.N.先生以及罗萨莉和丈夫一直目送着我们登上帆船才离去。
    我那艘帆船不小,共十二名浆手,还带有一门小炮和二十四支毛瑟枪,这样就能自我防卫,免受海盗袭击了。克莱蒙把我的马车和行李作了巧妙的摆放,这样就可以在上面平摊五条垫子,让我们当作睡觉甚至更衣的一个小间。我们还有舒适的枕头和宽阔的盖被。整条船上覆盖着长长的哔叽帐篷,支撑帐篷的长梁两头挂着两盏灯笼。夜幕刚一降临,灯笼就点亮了,于是,克莱蒙为我们送来了晚饭。我在我的两个年轻女郎中间坐起身来,着手侍候各位客人,首先端给我的侄女,接着端给马科利娜,然后是我的弟弟和帕萨诺。由于禁止在酒里掺水,每人都得拿起自己那瓶上好的勃艮第葡萄酒自斟自饮。晚饭过后,虽然风不大,但是船上却升起了片片风帆,桨手各自歇了下来。我叫人把灯笼熄掉,那对仙女要睡觉了,她们的手臂全都恣意横在了我的身上。
    大早五点,我就在黎明中醒来,只见身体两侧那两个熟睡中的美人仍然保持着与熄灯时一模一样的姿态。两位我都没法亲吻,一个算是我的侄女,另一个我也不能当着弟弟的面违反人性地把她当作情妇对待,因为我弟弟都不曾占到丝毫的便宜(尽管那么深深地恋慕着她)。他当时就在船上,不仅满脸忧伤,而且被海上之旅折磨得痛苦异常,胃子里的东西也都呕吐一空。他在那里守望着,一动不动,就怕被窝里出现任何异常。我深深地感到,此刻务必可怜可怜他,不能把他往死路上逼,否则他就可能纵身跳海呢。
    姑娘们恰似鲜嫩的玫瑰那样苏醒了,我们彼此恭喜对方睡了个好觉,然后伸伸懒腰,相继走向船头一间专设的盥洗室,那样一间盥洗室对于维护我那位美女的体面倒是很有必要,然而,我发现才来到菲纳莱对岸,就把船老大斥责了一顿。
    船上那帮人异口同声地说:“到了萨沃纳风就停了。”
    “我们生怕划桨会吵醒你们,不过,明天你们肯定可以到达昂蒂布。”
    桨手们一边诅咒海上无风,一边动手划船。克莱蒙给我们端来可口的肉汤,我们中午一块儿进餐,到了三点钟,我们决定在圣雷莫靠岸。全体船员对我颇为感激,我们就在那边靠岸,可我却命令他们一概不得离开帆船。看到我弟弟的那副可怜之相,我的侄女竟然当面发笑,因为后者不时地掏出一只镜子照照自己那张由于海上旅行而黯然失色的脸庞,每照一次就喟叹一次。
    我陪同两位年轻女郎来到一家旅店点了咖啡,有位绅士彬彬有礼地请我到他家去打比利比西球。
    “先生,我想这种游戏在热那亚是禁止的吧。”
    “这倒是的,不过,在圣雷莫我们享有一些特权。此处是帝国的一块封地。那些来自热那亚的比利比西球友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
    我心里清楚,那些正是被我破过庄的一帮赌徒,于是便接受了邀请。我侄女的钱袋里带着五十个路易,我给了马科利娜十几个路易,于是一同来到一间客厅,里面聚着一大帮子人。他们给我们让出地方,我们坐了下来,见到了那天在伊索拉贝拉女士家被我惩罚的赌徒,但是那个管球袋的人却不在其中。他们见到是我,立马就吓得面色如土。
    我对他们说:“我要押女小丑。”
    “我们已经把她取消掉了。”
    “多少钱一庄?”
    “就在那儿,您自己看得见嘛。这里的筹码都不大。这么二百个路易就够了。谁要是愿意随便押多小都没关系,顶多不过一个路易。”
    “好极了,可我的金路易分量是足够的。”
    “我相信我们的也有足够的分量。”
    “您能肯定?”
    “不能。”
    我于是对屋子的主人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玩了。”
    “您说得对,把天平拿来。”
    比利比西球的主人就说,等打完了,凡是从他那里赢去的每个路易,他都会另加四枚价值六法郎的埃居,此外也就不必补偿了。不一会儿,整个球台就支立起来了。
    我们全都只押一个路易,我输了二十块,我侄女也输了二十块,而马科利娜虽然从未见过比利比西球,也从未有过两块泽齐诺,却是一下子就赢得一百四十路易。她把赌注押在一个修士头像上,连续五次翻了二十番。她获得了满满一袋六法郎面值的埃居,接着我们就回到了帆船上。
    由于风向逆转,我们这条船只好通宵划桨,而海浪越来越汹涌,到了上午八点,我决定在门通(Mentone)靠岸。马科利娜和我侄女都不太舒服,只有我一个人未曾晕船。我把马科利娜的小包锁进我的衣箱,然后带着两位女郎登岸,同时对帕萨诺说,他也可以和我弟弟到岸上来。
    我们来到旅馆,姑娘们往床上一躺。店家告诉我说,摩纳哥王子和王妃正在门通。我决定前去拜访他。早在十三年前,我就曾在巴黎见过王子。当时,我就是那个陪他及其情妇科拉琳共进晚餐而且帮他克服瞌睡的人。就是他把我带过去看望鲁菲克公爵夫人的(她长相奇丑)。那时,他尚未成婚,而现在他正携同妻子临幸他的这片采邑。后者已为他生有两个儿子,她身为布里诺尔侯爵小姐,是个富有的继承人,不仅富有,而且美丽迷人,我早就闻知其名,很想一睹芳容。
    到了那儿,我报上姓名,好久才被引到里间。我恰如其分地对他称呼殿下——以前在巴黎却不曾如此相称,因为没人称之为殿下。他说,很高兴与我再次相见,但其口气冷淡,让人没法相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胡乱猜测道,我是因为天气不好才泊岸的。我说,若蒙见许,我打算在他这座愉快(其实并不愉快)的城中逗留一天。他答道,悉听尊便;接着又解释说,与摩纳哥相比,他更喜欢此地,因为他和王妃都不喜欢摩纳哥。我请求他代为引荐,他于是派人带我去见她。
    她正悠闲自在地弹着大键琴。一见到我,她就立起身来,我就自报家门(因为没人介绍)。像我这样的人竟要自报家门,实在是再尴尬极了。王妃假惺惺地表示,光听到我的名字就足够了,为了找点话题说说,她设法回忆着贵族人士在引荐时常用的一问一答程序。而我则不让她出现冷场的间隙,就用简短语句讲清了一切,只是没提自己身边还带有两名女郎。王妃美丽而又亲切,兼具良好的教养。她的母亲认识摩纳哥亲王,预感到他会让她女儿很不快活,因而不想把她嫁给他。可是做女儿的却说:“要么嫁到摩纳哥,要么出家当修女。”于是她娘只好作了让步。
    亲王跑了进来,他正在追赶一名侍女,后者笑着溜之大吉,而王妃装作啥都不曾看见,依旧围绕原先的话题与我交谈着。我起身告辞,她祝我旅途愉快。我再度见到亲王,他一边道别一边叫我路过时再来看他。我回到了旅店,订了三份午餐。
    摩纳哥封地上驻有一支法国哨兵,作为回报,亲王可以得到十万法郎的津贴。他做得对,因为法国驻军使他颇有脸面,从而显示他的伟大。
    有个抹着龙涎香的年轻军官在我们敞开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而且还厚着脸皮问我们能否让他进来乐一乐。我冷冷地答道,那对我们来说算是一种抬举——其实这等于是未置可否。然而,一个跨出了第一步的法国人断断不会退缩,你却很难使之知趣害臊。
    刚一进屋,他就向我的美女们展现起自己的个人魅力,信口开河了一大通,根本不给她们留下一点作答的时间,紧接着就转而对我说道,他获悉我已经与亲王交谈过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亲王竟会不把我和这些美女请到宫中赴宴。我觉得有必要如实相告:我并没有把女士们来到此地之事禀报给亲王。
    他听了我的回答,立刻急不可耐地站起身来说道,他再也不感到意外了,而且声称要马立即前去禀报亲王殿下,以便有幸陪我们在宫中赴宴。他边说边朝楼梯走去,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我们三人被那个纨绔子弟的热情逗得哈哈大笑,其实我们已经拿定主意,既不与他共餐,也不与亲王同席。
    他在一刻钟后兴致高昂地跑了回来,得意洋洋地宣布亲王的邀请。亲王将设午宴招待我们。我请他向亲王道谢,同时求他帮我们招呼一声,就说由于天气好转,我打算匆匆吃完饭就动身走了。他一再地坚持挽留,最后不得不垂头丧气地赶去禀告亲王说,没法把我留下——我以为这事至此了结(其实根本不行)。
    又过了一刻钟,他格外得意地跑了回来,根本没有理我,就径直对女士们说,他已经向亲王如实地描述了她们的迷人风韵,后者决定移驾前来陪她们共进午餐。
    他说:“我已经另外多订了两个席位,因为我也将有幸作陪。再过一刻钟,你们就会见到亲王了。”
    我毫不犹豫地说:“很好,既然如此,我要去船上把精美的鱼肉馅饼拿过来,亲王殿下必将称赞美味可口。咱们走吧,女士们。”
    “您可以把她们留在这儿嘛,先生。我会陪在她们身边的。”
    “谢谢您,不啦。她们也得上船取些物件。”
    “能否让我陪着一同前去呢?”
    “那就请吧。”
    我跑到楼下向店家探问饭费。
    “先生,账目全都付清了。我刚刚接到指令,不得与您结算账单。”
    “那肯定得感谢亲王的美意了。”
    我赶上姑娘们,侄女则挽住我的胳臂乐不可支,因为法国军官正在向马科利娜大献殷勤,而后者连一句话都听不懂,可他自己始终没有发现,因为他不曾让她有时间表示不解其意。
    我侄女对我说:“到了宴席上我们可以痛快地大笑一场呢,可是,咱现在上船去做什么呀?”
    “我们要离开这里,别声张。”
    “离开?”
    “马上就走。”
    “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们上了船,军官喜欢我的漂亮马车,就俯下身子端详起来。我悄悄吩咐船长说,我想立即离开。
    “立即离开?修士和您的秘书已经上岸去了,我的两个船员也上去了。”
    “那也一样没有区别。他们可以从陆路赶到昂蒂布,中间不过十里之遥。告诉你,我想动身了,别耽搁了。”
    “很好。”
    他起了锚,帆船开始朝外掉转方向。军官迷惑不解地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我想去昂蒂布。能把您带到那儿去,我倍感荣幸。”
    “那真是件滑稽事呀!但愿您是开开玩笑的。”
    “我完全是当真的,我们非常看重您的赏光呢。”
    “这下可怎么办哪!行行好,让我上岸吧。因为……对不起,女士们……我没空去昂蒂布呀。来日再说吧!”
    我对船长说:“把这位先生送上岸吧,他不喜欢陪同我们呢。”
    “不是这么回事,说句老实话,这些女士的确可爱,但是还请谅解,我生怕亲王会因此怪罪,他会以为我和你们串通好作弄他的,毕竟这种事很难一笑了之嘛。他会怎么说呀?而我本人完全可以自我辩解。再见,女士们,再见,先生。”
    站在一旁的马科利娜呆若木鸡,由于理解不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实在是笑不出来。而我的侄女却捧腹大笑,因为那位军官在当时的情境之下所表现的样子太滑稽了。
    克莱蒙为我们预备的午饭简直是无可挑剔。引人发笑的事情太多了,就连帕萨诺和我那个傻瓜老弟也很可笑,可以设想到,当他们赶回原处发现船已不在了,想必大惊失色,此情此景肯定就像一幕惟妙惟肖的喜剧。我心里十分笃定,第二天到昂蒂布必能见到他们。
    我们于四点钟驶离尼斯,六点钟就在昂蒂布下船登岸。克莱蒙负责叫人把我的行李物品全都搬进了我的房间,我的马车则要等到第二天才可以安排就绪,从而让我们再次上路。我们在晚餐席上兴味盎然,大家由于觉得摆脱了海上劳顿而胃口大开,此前只要海风一吹,就有恶心之感。
    马科利娜喝得有些头重脚轻,刚一上床就睡着了。我那个侄女也想睡觉,但是我用柔情蜜语提醒她别忘了先前的诺言,她没有答话就同意了,她那令人销魂的意态便是绝对称心的象征。
    这无疑是表明心甘情愿,近乎是情动于衷,这让我欣喜若狂,我钻进被窝,紧贴着她的身体,并且说道:
    “我的幸福时刻终于来到了。”
    “我的也终于来到了。”
    “你的?你怎么会说这句话的呀?你一直都是拒绝我的嘛。”
    “根本没有。我一直在爱着你,而且在心底里痛苦地忍受着你的冷遇。”
    “在离开米兰后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你宁愿独自睡到隔壁,而不肯过来和我睡一张床。”
    “我不那样,还能咋地?我可不敢冒险让你把我当成一个禁不住诱惑的女孩嘛。你本该对我说出爱我,而且愿意热切地向我证实这一点嘛。那样就会让我壮起胆子把我也爱你的心思吐露出来,你也不会由于误以为自己属于单恋而产生烦恼,而我也不会认定你是纯粹为了占我的便宜。我不能肯定,你到了第二天早上会不会减弱对我的爱,但是你肯定不会尊重我啦。”
    我的侄女说得没错。我点头称是,同时又加以申辩,我说我曾经强迫自己谨慎行事,以免让她误以为我是借故有恩于她而卑鄙地向她提出以身相报的要求。通过权衡这个问题,我们认识到出于男女相爱的互利互惠感,男方理当答应有利于她的种种提议,而对于她可能怀有的诸多想法,男方理当迁就,她们或许怀有某些想法,除非很有悟性的男人把她往好的方面理解,否则只会让她丢脸。对于存心想要羞辱她的狠心男子,她则是既不会爱也不会原谅。但是,根据这些通行之理,不论男女都应排除奴性意识——奴性意识则会导致畸形现象。所以,我就不理解,名叫“赫洛特”(Helots)的奴隶怎会存在于世却未出现各式各样的罪行。
    我们度过了最最甜蜜的夜晚,天亮之后,她对我说,我们眼前这种关系并未早早地开始,这对于她本人的切身利益来说也许算是好事,不然她就根本不会同意接纳N.N.先生,尽管从他各方面来看,他无疑将会让她幸福。而我可不是个愿意结婚成家之人。
    马科利娜这天上午跑来向我们道贺。她发誓说,她从此一定独自睡觉。她给了我们不可计数的爱抚。
    就在我们即将在餐桌边落座时,帕萨诺和我弟弟赶到了,我同意让侄女添上两个席位。我弟弟的腿脚已然无法走动了。
    他说:“我不习惯骑在马背上,因为皮肤太嫩,我等于半身给剥了皮,这倒不算意外。就连上帝都会累垮呢。我这辈子没有吃过像这趟旅行一样的苦头,不光是身体上,而且在精神上甚至更难过。”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朝马科利娜做了个可怜相,把大家都逗得哈哈大笑。我侄女存心要想打趣一番,于是说道:
    “我为你感到可惜,亲爱的叔叔。”
    他一听“叔叔”二字就红着脸称呼她“亲爱的侄女”,他用法语对她进行着愚蠢透顶的恭维,满以为会给我们增添一些意外。我叫他静下声来,而且应当为自个儿感到羞耻,因为他的法语说得不比一只猪猡好。但是,波戈马斯身为诗人,说出来的法语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者告诉我们说,他走到原处,刚一发现帆船已经不见踪影,立刻惊慌失措,没了主意。
    他说:“我和修士就去了先前订过餐的那家旅馆,希望探问到一些情况。可是,我只知道店老板正在期盼着您,还期盼着要来赴宴的亲王和一个军官。我对他说,再等也是白搭,因为你们已经走掉了,就在这时,亲王和军官走了进来,亲王气呼呼地说,他必须亲眼看到是您结清的账目,而不是别人。店主回答说,您在动身之前是想结账的,但他等到的指令是亲王本人来付,所以他就没有向您收钱。听到这个答复,亲王就给了他一个路易,并且问我们是谁。我说我们是您的跟班,而您也没等我们就走了。亲王听到这一情况就笑了,然后还问我,和您在一起的两个年轻女郎是谁。我回答说,其中一个是您的侄女,另一个我也不认识,修士先生却用法语说她是您的Cuisine(菜肴),而不是Cousine(表妹)。您可以想象,亲王听了以后笑成啥样子。他走掉了,临走还说,他还是会在某个地方把您找到的,还说他不会忘掉您对他玩的花招。店老板良心不错,他向我们提供了一顿像样的中饭,晚一步到达那里的两个水手也得到了类似的接待。饭后,我们租了两匹马,中途在尼斯睡了一宿。今天早上来到了这里,心想肯定可以找到你们。”
    马科利娜冷冰冰地对我弟弟说道,他在马赛或是别的地方如果想称她为“菜肴”,那他就得跟她把话儿讲讲清楚,她既不想做他的“菜肴”,也不想做她的表妹。我严肃地对他说,别再讲法国话了,他讲错了让身边的人为他丢脸。
    我为前往法国东南度假地弗雷儒斯过夜而预订驿马,就在这时走过来一个人对我说,我在三年前欠他一笔十路易的寄存费。我马上记起来了,那是我上次带罗萨莉离开马赛时的事情。我笑了起来,因为那辆马车破烂不堪,甚至不值五个路易。我回答说,我就把马车当作礼物送给他算了。他说,他不要我送的礼物,他要十个路易。我叫他走开,同时开始预订马匹,打算离开。一刻钟后,来了个带着燧发枪的人,他受我那个债主唆使,命我到防区司令那儿去回话。我就去了那里,见到了一位独臂先生,他很有礼貌地请我向那人支付十个路易,并把我的马车取出来。我答道,我以六法郎的月价订立的合同并无最终期限,既然如此,我就不打算拿回马车了。
    “您假如永远不拿怎么办?”
    “他可以把权利传给他的继承人嘛。”
    “不过,我相信他可以合法地要求您把马车取出来,或者同意送去拍卖。”
    “那种情况兴许是有,可我是个大方人,想要叫他省去那些麻烦。我不仅同意他卖掉,而且还想当件礼物赠送给他。”
    他对我的债主说:“那这事就了结啦,马车归你了。”
    “司令,请您原谅,这事没有了结,我虽然愿意把它卖掉,但是我还要点找头呢。”
    “你这就不对了,到于您嘛,我要祝您旅途顺利,而且请您原谅这些人的无知,他们想叫法律符合他们的心意呢。”
    由于天色已晚,我打算推迟到次日再走。我需要为帕萨诺和我弟弟弄辆马车过来,于是就想起那辆有问题的马车,或许那会适合他们。帕萨诺跑去看了,发现车况破烂得很,给了四个路易就买了过来。我另外花费一个路易加以修理,从而可以驶往马赛。我要等到下午才能动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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