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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港港] 《情圣失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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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6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江苏

《情圣失身记》???
情圣卡萨诺瓦这个大老爷们还怕失身么
您别不相信,译者王雪飞有诗为证:



西洋情圣卡诺瓦,
阅人无数称异葩。
暗中丑寡调包计,
痛不欲生泪哗哗。

南通0

点评

好诗~~~~~~~~~~~~~~~~~~~~~~~~~~~~~  发表于 2017-3-20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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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6 16:39 来自手机WAP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告解神父听忏悔
20170306163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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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6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其一

屋里剩下我一个人,于是我再次想起自己在忏悔之前所怀有的那个念头。我想,我这是真正来到了可以幸福地度过一生的地方,终于可以彻底摆脱命运的摆布了。我相信一切都取决于我,因为我若是交给他一万埃居,让他安排我的薪俸,等我死后,余额就归入修道院,那末院长肯定不会拒绝让我继承衣钵的。为了过得快活,我想我只要一间图书室,而且肯定可以获准按照自己的喜好购进书籍,条件是,在世归我自由使用,离世上缴修道院。至于如何与院内僧侣相处,我知道他们的天性是离不开彼此倾轧,勾心斗角的,而我满有把握,不会陷入那种麻烦之中,因为我衣食无忧,也没有野心,不会惹人嫉妒,所以啥都不怕,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天长日久难免产生后悔,想到这里,未免不寒而栗。但是,即便产生后悔,我想我总会克制的,于是心情舒畅起来。到时候若是想要继承圣本笃的衣钵,我就会开口提出,希望推迟十年再宣誓就职。无论如何,我决计不去谋求任何高位显职,只想太平体面地享受自由,丝毫不去惹事生非。为了征得院长同意,让我成为一名见习十年的修道士,我将向他承诺以下条件,那就是:一旦决定脱下道袍,结束修行,便将自动放弃所预交给他的一万埃居。我把自己的全盘计划写成了文字,这才安然就寝,第二天早上领完圣餐之后,我把书面计划呈送给了院长,他当时正在等我前去共享巧克力饮料呢。
他在进餐之前阅读了我的计划书,当时没说什么,接着来回踱步,又把它看了一遍,这才对我说,下午给我答复。
午饭过后,这位可敬的院长对我说,马车已经备好,要把我送到苏黎世去,叫我先在那里住上两周,等候他的答复。他保证届时亲手递交给我,另外他还拿出已经封口的两封书信,嘱咐我务必当面送交给收信人。
“我最最敬畏的神父啊,我无限地感激殿下您,宝札我一定送到,我将在‘大熊’旅馆等您,期盼您能让我如愿实现自己的夙愿。”
我拉住他的手,他谦逊地接受我的吻手礼。
我那位西班牙仆人见到我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您刚到不久,就出去撒欢了两天时间。”
“去跟店主讲一声,我要一辆马车,连续两个礼拜每天都要随叫随到,另外还要雇一名男仆”。
店主姓奥特,拥有上尉军衔,他亲自跑来告诉我说,苏黎世当地只有敞篷马车,我只得将就一点,他同时还对我说,帮我雇的男仆保证是个老实人。第二天,我按照地址前去送信,结果收信人奥雷利(Orelli)先生和佩斯塔罗齐(Pestalozzi)先生都不在家。两人均于当天下午登门来访,并且向我发出宴请,分别定下日期之后,他们当即请我一同前往市府举办的音乐会,因为这是城内唯一的娱乐,虽然只对预约的市民开放,外国人还需支付一个埃居,但他们说,我还是以市民的身份进去。他们俩争相夸赞艾因西德尔修道院院长的为人。
音乐会上全是器乐演奏,令我感到乏味。男性观众全都坐在一边(而我就夹在两位东道主之间),女性观众则坐在另一边,这种局面让我怏怏不乐,虽说我最近已经皈依天主,但我还是瞄上了三四位可人儿,她们也不停地朝我打量,我觉得她们颇有姿色,值得调调情。音乐会刚一结束,男女分隔的局面就得以打破了,我身边两位苏黎世市民把自己的太太和女儿介绍给我。说句实话,那两个女儿真可谓苏黎世最富魅力的姑娘。大街上的这番厮见前后用时不长,我向两位绅士道过谢就回到自己的旅馆。翌日,我参加了奥雷利先生的家宴,并且对他女儿的优点进行了恰到好处的赞美,但却丝毫没有流露非分之念。第二天,我在佩斯塔罗齐家赴宴时,依然表现得规规矩矩,尽管他的女儿是个很容易撩拔我的女郎。我始终谨言慎行,这让我自己都觉得诧异之至。一连四天,我的举止堪称典范,苏黎世全城无人不知。我注意到,户外散步的人群都以敬重的目光看着我,这种情况让我感到十分新鲜。我越发地相信,出家为僧真是个合适的选择。虽说我会感到厌倦,但我明白,自己的生活道路经历了这番转变,难免会产生类似的效应。等我习惯了循规蹈矩之后,这种厌倦感就会自行消失。我每天上午花三个小时与一位教授德语的老师在一起,他是意大利人,生于热那亚,名叫朱斯蒂尼亚尼,他曾经是嘉布遣会的一名修士,后在绝望之中背教还俗。我每天向这个苦命人支付一个大埃居(相当于三个法郎),他把我当成上苍派来的救命天使。而我想当然地向往出家为僧,于是便将他视为直接来自天狱的魔鬼,因为每次我让他中断漫长的德语课,他都会趁机对我灌输一通污蔑所有宗教团体的言论。照他的说法,外观最佳的教会尤其腐败,因为它们最具诱惑力。他神情严肃,把所有的僧侣说成是最最不齿于人类的渣滓。
有一天我对他说:“可是,能否以圣女艾因西德尔修道院为例呢?您总得承认……”
“什么!这是一个黑窝呀,总共八十个伪君子,又懒惰,又无知,又歹毒,简直是一群猪猡……”
“可是院长殿下呢?”
“一个地地道道的村夫,他冒充亲王,而且自以为得计呢。”
“可他本来就当之无愧嘛。”
“扯淡……这是个幌子,我只把他当个小丑。”
“他是怎么得罪您的呀?”
“没有。他是个僧人。”
“他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我刚才所言,还请原谅。”
然而,朱斯蒂尼亚尼还是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我自以为改邪归正了的第十四天(再过一天就是院长答应来访的日子)那个下午六点钟,我来到那扇正对大桥的窗户,那儿望得见过往的行人以及坐车来到旅店的每位客人。我看见一辆驷驾大车疾速来到店前停下,侍者打开了车门(因为车后并无脚夫相随),只见下来四位衣着整齐的女子。我从前面三位身上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但第四位的打扮很像亚马孙女勇士,着实让我颇感诧异。一个棕发女郎,两道剑眉之下一对又大又黑的眼睛迥迥发亮,皮肤白如百合,两颊艳似玫瑰,头戴蓝色缎帽,一根银穗从帽沿垂至耳旁——那是一只让我目瞪口呆的避邪物。我朝窗前靠近了十来英寸,她抬起了她那动人的脸蛋,仿佛是在冥冥之中得到了我的召唤似的。我凭窗而望的姿势把她吸引住了,她朝我注视了半分钟——这对一个端庄女子来说未免过分了一点。她走进旅馆大门,我赶紧奔向休息室的窗口,那里正对过道,只见她加快脚步追赶着已经走过去的女伴们。她到达我的窗口时恰好转过脸来,猛然看见我站在那里,立即倒退一步,惊呼一声,就像是碰见幽灵一般,但她马上恢复常态,并且扑嚇一声笑了起来,同时朝三位女友已经到达的房间奔去。
凡胎俗子呀,你若有力量,遇到这种情形就该自我保护。迷狂之徒哇,如有可能,你还是像我四月二十三日在苏黎世所见到的那样,务必坚持不懈,一心想把自己埋没在修道院吧。我往床上一躺,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五六分钟,我重新走到正对过道的那扇窗户跟前,只见店小二刚从新入住的客人房间走出来,我就对他说,我打算到楼下公共餐厅吃晚饭。
“您去那儿吃晚饭,是想看看那些女的吧,那可不管用。她们打算八点就在自己房里吃晚饭,为的是天一亮就能出门。”
“她们要去哪里?”
“去艾因西德尔做礼拜。她们都是天主教徒。”
“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索洛尔。”
“她们叫什么?”
“我不晓得。”
我重新躺下,开始考虑前往艾因西德尔教堂。但是,到了那里我又能做什么呢?她们要去忏悔,领受圣餐,还要同上帝、圣徒和修士们谈话。而我将以什么面目出现呢?到时候,我还会在半路上碰见修道院院长,那样一来,我无论如何还得原路折返。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我又想,假如有个称心如意的朋友,那我就设下埋伏,把那个亚马孙式的女郎劫走,这事毫不费难,因为她们并无男人陪伴在侧。我思来想去,要大胆地跑过去请她们吃晚饭,但又害怕别的朝圣信徒会加以拒绝。我想,那个亚马孙女郎可能只是碍于面子而假装虔诚,因为我从她那丰富的表情上能够看得出来,而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哪个女人的表情能够如此让我着迷发痴呢。
就在这时,一个可喜的主意出现于我那躁动不安的心头。我来到正对过道的窗口,一直守候到店小二从此经过,我把他叫到了房内,塞给他一个金路易,让他立即借给我一件与他完全一样的绿色围裙,因为我想到餐桌跟前去伺候那些女郎。
“你笑什么?”        
“我是笑您动起了这种歪脑筋。我会借给您一条围裙的。她们中间那个最俊的女士还向我打听过您呢。”
“这倒有可能,因为她路过这里时见到过我,但她还会认出我的。你是怎样跟她说的?”
“我只说您是个意大利人。”
“记住,不要多嘴。”
“我已经吩咐您的西班牙听差过来和我端送晚饭,因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还要负责楼下一张餐桌呢。”
“在我扮演伙计的时候别让他走进来,因为那个白痴笑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会把事情弄穿帮的。去喊他一声,让他负责到厨房去把盘子给我端到房门外头。”
店小二回来时把围裙和西班牙仆人勒迪克带到了我的面前。我十分严肃地说出了我的打算,勒迪克顿时就乐疯了,但他保证对我言听计从。于是,我让他们给我拿来一把刻刀,接着我就把我的头发笼起来扎成一只把,又在一件金线滚边的猩红色背心外面系上围裙,并且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是一副卑贱模样,完全符合即将扮演的角色。这可把我乐坏了。女士们来自索洛尔,讲的是法语。勒迪克跑来告诉我说,店小二的晚餐已经准备就绪。我走进她们的客房,朝餐桌扫了一眼说:
“女士们,晚餐马上就给你们送过来。”
“那就快点吧,”最丑的那一位说,“我们明天要赶在天亮之前起床呢。”
我动手搬椅子,并且从眼角朝那个美女睃了一眼,她动都没动,于是我又出其不意地朝她飞去一瞥,只见她大惊失色。我则转身走向店小二,接过他的菜盘,摆放到了桌上。小二临走对我说了一句:
“您留下别走,我得下楼去伺候呢。”
我端起一只盘子,摆到我所苦恋的那位面前,眼睛虽不朝她望,但是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其实别的我都没有放在眼里。她面露诧异,而另外两人瞧都没瞧我一眼。我迅速帮她更换盘子,接着又迅速帮另外两位换了盘子。她们全都动手舀汤喝,与此同时,我以娴熟的技艺在她们的面前分切白煨的阉鸡。
我的意中人开口说话了:“这个堂倌招待得很好。你干这一行多久啦,小伙子?”
“才几个礼拜呢,夫人。您人真好。”
我把针绣花边袖口掖在衬衣袖管里面,并把钮扣扣紧在手腕上,但是摺边渐渐地显露出来。她把我叫住:
“等一等,等一等。”
“您要什么,夫人?”
“让我看看,这个花边真漂亮。”
“是的,夫人,我也听别人这么说过。可是,它已经旧了。有位意大利贵族老爷在这里小住的时候送给我的。”
说着,我就让她把整段花边袖口拉了出来,她的动作缓慢,目光也没与我对视,但却让我感到舒坦,并且可以借机会全面欣赏她的美貌。此时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我明白,她已然认出了我,而且正在为我保密,而我却只能如此这般地继续佯装——想到这里,我是多么伤感哪。她的一个女伴开口说话了,终于使她没法继续欣赏我的花边袖口了——
“值得这么吧?叫人觉得你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花边似的!”
我的美人儿羞红了脸。晚餐完毕,女士们退到角落里去宽衣了,我留下来清理餐桌,而那个美女则坐下来写信。我差点以为她这是在给我写情书呢。我把一切收拾停当之后,侍立于门口。
“你在等什么?”她问我。
“您的靴子还没脱呀,夫人。难不成您打算穿着靴子上床么?”
“你说得对。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呀。”
“这不就是我份内的事么,夫人?”
我往地上一跪,她则把双腿伸过来,同时继续写东西。我解开她的靴带,脱下她的靴子,接着把她裤腿膝部的袜带搭襻解开,以便帮她脱下长袜,并趁机观赏和触碰一下她那对迷人的腿肚子,可她搁下手中的笔说道:
“够了,够了,我没想到让你这么费心。明天晚上我们还会见面的。”
“那你们还在这里用餐么,各位夫人?”
“当然啰。”
我提着她的靴子,临走还问她要不要我随手把门锁上,把钥匙留在里面。
“留在里面吧,小伙子,我自己锁门。”
我转身走开,她则迅速在里面锁上房门。我的西班牙仆人立即从我手中接过靴子。他疯笑了一顿说,她已经让我上钩了。
“你这话啥意思?”
“我全都看到了。你扮演得像个天使,我敢肯定,她明天早上会赏你一个金路易的,可你要是不转赠给我,我就全部抖出来。”
“拿去,你这个无赖,我预先支付,去给我把晚饭端过来。”
当年,我的人生乐趣就是这个样子——如今,我再也无法得到了。但是通过回忆,我可以得到再次享受它们的乐趣。然而用心险恶者劝人悔恨,愚不可及的思想家则斥之为虚幻无聊。
我凭借想象与“亚马孙”美人相拥而眠,这是一种虽属虚构但却纯真的满足。第二天早上,我带着那双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靴子来到了她的门口,恰好马车夫跑来喊她们起床。我依然客套地问她们是否想吃早饭,她们笑着说,没有胃口。我退出房间,好让她们穿衣,但是门还开着,我望着白晳的奶子大饱了一顿眼福。她把我叫去,问靴子放哪里了,我请她让我帮她系靴带。她此时已经穿上了长袜和天鹅绒马裤,因而举手投足像个爷们儿,再说,旅店的男招待怎敢贸然行事呀?他若是胆敢得寸进尺,实实在在地占点便宜,那就再倒霉不过了,他可能因此遭到惩罚,因为他毕竟胆小,不敢步步进逼下去。眼下我已步入年迈之境,倒是享有了某种特权,我既瞧不起自己,同时也瞧不起那些让我享有特权的女人。
她出门之后,我回到床上继续睡觉,醒来就听说修道院长已经到了苏黎世。一小时后,店家奥特先生通知我说,院长希望与我单独在房内用餐。我说,由我做东,希望店家把我们当王子一样款待。
中午,尊敬的院长走进我的房间,对我在苏黎世所赢得的美名表示祝贺,并且得出一个结论说我对出家修行依然怀有诚意。
他说:“给你,你把这两句韵文挂在门首吧——
永别了福星我已登岸
从今后管它捉弄何人
(Inveni portum. Spes et fortuna valete;
Nil mihi vobiscum est: ludite nunc alios)”
“这一段是从欧里庇得斯的希腊诗文翻译过来的,”我说,“但是,它们目前用不上,将来再说,因为我昨天已经改变主意了。”
他当即向我道喜,说是希望我会如愿以偿,还推心置腹地劝我相信,留在尘世间要比隐居寺院更容易拯救灵魂。在我听来,这番话语不像是出自伪君子之口,而是出自诚实开明人士之口。午饭之后,我再三向他表示感激,并且送他出门,一直等他心满意足地上车为止。接着,我赶忙奔向房间,站到那扇正对小桥的窗户跟前,为的是等候那位来自索洛尔并且让我打消了出家念头的天使。我满怀甜蜜的憧憬,终于把她的马车等来了。马车正好于六点钟到达门口,我躲到暗处偷偷望着女士们下车。我看见她们下了车,然而她们四个人全都对着前天那个美女见到我的那扇窗户张望,这让我大为不悦。美女本人若是没有泄密的话,她们就不会如此好奇,我一看就明白,事情全给她抖出去了,这可叫我下不了台啦。我不仅没希望进一步依计行事了,而且没信心扮演旅店招待了,我的预感是,自己一亮相就会遭到刁难与呵斥,这些想法毁掉了一切,我当即决定,不到她们跟前去表演滑稽戏了,否则就会趁兴而去,败兴而归的。假如“亚马孙”美女对我的兴趣不亚于我对她的兴趣,那她就不会把这种秘密游戏泄漏出去,可她却统统告诉她们了,因此她是无意继续往下演了,不然就是头脑太简单,没有想到此等疏漏就会让我中止游戏,因为她们之中有三分之二的人让我反感,事情就是这样,我所喜爱的女人带给我的是激励,而我所厌恶的女人带给我的则是贬抑。考虑到种种烦心的后果,我走出了房门,中途与朱斯蒂尼亚尼不期而遇,于是便对他说,我很想找个年轻貌美的烟花女来消磨一段时光,他把我拉到一扇门边说,我只要去三楼见个老太,悄悄地对她说出他的名字,就能如愿以偿,他之所以不敢出面,是因为担心会被发觉而陷入麻烦,城里的警察在这方面管得非常紧。他甚至还吩咐我说,一定要等到没人瞅见之时才可进屋,于是我等到天黑才去。到了那里,我虽然吃得很差,但是,与两个年轻的女工玩得够带劲的,直至半夜过后才尽兴而归。我出手大方,这在该国是难得一见的事,当即赢得了老妇人的友情,她要我继续前去光顾,同时注意避人耳目,她还向我保证,一定让我享受到同样高规格的服务。
我刚一回到房间,勒迪克就告诉我说,我多亏及时溜走了,因为整个旅店全都知晓我冒充堂倌的事了,包括奥特先生在内,每个人都蹑手蹑脚地涌到客房外面,想看我假扮侍者,并且借此取笑一顿呢,那样一来,难免让我看了非常生气。
他说:“是我去替代了你的位置。那位女士名叫某某某。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刺激过呢。”
“她有没有问另一个堂倌在哪里呀?”
“没有。但是别的女客人问了,而且问了好几遍呢。”
“某夫人什么都没说么?”
“一次都没说。她有些闷闷不乐,我说昨天伺候她们的那个堂倌生病了,当时她甚至还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呢。”
“你为什么说我生病了?”
“我总得找点话儿唠唠嘛。”
“你有没有帮她脱靴子呀?”
“她没让我脱。”
“她的名字你是从谁那里听到的?”
“她们的马车夫。她刚刚嫁给了一个老头。”
我于是安心睡下,次日一早就躲到窗帘后面偷看她们的马车。某女士最后一个上车,她还借故朝上望了一眼,嘴里说:“看样子要下雨呢,”接着就把缎帽往下一摘。我则赶紧摘下头上的睡帽,她给了我一个深情意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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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6 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其二

奥特先生来到我的房间,把两个儿子介绍给我,他们跟老师住在一起,日常生活受到王子般的照料。在瑞士国内,客店店主往往拥有一所考究的宅院,客人前来就餐时,他会坐在东道主的席位上陪吃陪喝,而且会毫不脸红地收取餐费。他认为这样做心安理得,坐在主席位置只是为了确保客人得到正当合理的服务。他假如有个儿子,是不会让儿子入席的,只会叫儿子在餐桌旁伺候。在沙夫豪森有个店主,他儿子是皇家部队的上尉,当他父亲陪同客人们用餐时,上尉就伺立在我的座椅背后。若是换到别处,他是不会这样的,但在父亲的屋内,他把这种行为看成是一种荣耀,这种想法很对。瑞士人就是这种观点,只有见识肤浅者才会觉得好笑。不过,瑞士人一有可能就会榨取外国人的钱财,这跟荷兰人十分相像。愿意挨宰的人活该,否则,就要事先讲好条件。我在巴塞尔(Basel)就是这么做的,因此下榻“三王旅馆”(Three Kings)时才得以免遭伊姆霍夫这个臭名昭彰的店老板的敲诈盘剥。
奥特这位东家恭喜我冒充堂倌成功,他说可惜不曾有机会亲眼看到那一幕。他夸我有头脑,没在第二顿晚餐期间前去故伎重演。他说,我的光临使其旅馆蓬筚生辉,因而对我感激万分。说完,他就请我务必要在离开之前赏光与他共进午餐。我答应当天应邀赴宴。
由于决定前往索洛尔向“亚马孙美女”求爱,我办理了一张可在日内瓦取款的信用证。我还给于尔菲夫人写了一封信,说是为了咱玄术会社的利益,我必须面见法国大使沙维涅先生,请她给我寄来一封向大使强烈推荐我的信函,并且希望尽快让索洛尔驿站转交给我。我另外还写了几封信,其中一封是写给符腾堡公爵的,想必它会让他尝尝难受的辛辣味。
我在店家的筵席上遇见了几位军事参谋,品尝到像样的饭菜以及果脯制成的精美甜点。散席之后,我在一种名叫“十点通关”的骰子游戏中输掉了一百路易。第二天应邀到一位相当富有的年轻人家中赴宴,我又赌输了这么多。那人姓埃舍尔,逗留苏黎世期间,我有四天是在朱斯蒂尼亚尼介绍的老媪家中消磨时光的,但是事情一点也不算顺畅,因为提供给我的女孩子只能讲些带有浓重瑞士口音的法语。语言不通,欢爱的乐趣至少会打掉三分之二的折扣。我在瑞士所发现的古怪现象与热那亚相同。瑞士人和热那亚人的口语表达都很差,但是书面表达却很棒。
离开苏黎世不久,我就被迫在巴登停留,以便把借来的一辆马车修好。该城是各州代表召集大会的地方。我推迟行程,为的是陪同一位前往艾因西德尔的波兰女士吃顿饭,然而饭后却碰上一件有趣的事情。在她的怂恿之下,我和店主的女儿跳了几只舞,那天是星期日。店主出门去了,而他的儿子也溜之大吉了,于是那个无赖店主扬言要罚我一个金路易。他让我看看一张招贴,我看不懂上面的字。我要找当地法官控告,于是他没吭一声就走了。过了一刻钟,他把我叫到旅馆一间屋内,只见他头戴假发,手握小槌,自称是法官。他写了一阵,对我作了判罚,叫我另外支付一个埃居,因为他在纸上已经这么写了。我说,要不是他女儿的引诱,我就不会陪她跳舞,于是他为自己的女儿支付了一个路易。我熬不住笑了出来。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
在卢塞恩,我见到了教皇的大使,他宴请了我;在弗里堡,我见到了达富理伯爵夫人,她又年轻又活泼。不过,我看了看,发现还需旅行八至十法里才可到达索洛尔。
傍晚时分,我与村上一名外科医生信步遛达,只见百步开外有个人正从一扇窗户朝屋子里爬,他先爬上窗台,继而进入屋中。我指给医生看,他笑着对我说,那是一个农家后生,想偷偷进屋跟未婚妻共度良宵呢。
“他和她度过整整一宿,”他说,“早晨天亮离开,每过一夜,爱就加深一点,因为她至今不曾让他彻底占有。否则,他恐怕就不会娶她,而她可能就很难得到新的意中人了。”
我在索洛尔驿站收到了于尔菲夫人的来信,里面夹着舒瓦瑟尔公爵写给沙维涅大使的一封书信。信上封着火漆,但是并无写信人的姓名。我当天就租来一辆马车,并且穿戴整齐(仿佛要进凡尔赛宫似的),来到大使官邸,他不在,我就把书信留在那里了。当天是宗教节日,我参加了最后一场弥撒,在教堂里并未见到那位漂亮女士,我在路上遛达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旅馆。早有一名军官等在门口了,他送给我一张请柬,原来是大使要在其官邸宴请我。
于尔菲夫人在信中写道,她已经径直去了凡尔赛宫,并且很有把握地相信,格拉蒙公爵夫人已经说服上述那位大臣为我写一封行之有效的推荐信。我非常高兴,因为我打算扮演一位要人的角色。当时,沙维涅侯爵担任法国驻威尼斯大使之职已达三十年时间了。我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多,于是打算不失时机结识此人。
我准时赴约,两扇大门刚一打开,就见那位相貌堂堂的老先生迎上前来,彬彬有礼地向我打起了招呼。他向我一一介绍自己的部下,接着,他以读错我的名字为借口,掏出舒瓦瑟尔公爵的信函,把公爵请他给我以悉心关照的那段文字诵读了一遍。他让我坐在他右侧的沙发上,并且故意问些冠冕堂皇,容易回答的问题,因而我依照他的思路答道:
我来此旅行是为了消遣,瑞士要比别的国家优越,由于结识了他,眼下正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午餐开席了,大使阁下把我的席位安排在紧靠他的右侧。总共有十五六个席位,每位来客身后都有一名穿着号衣的男仆。我顺着话题对他说,如今威尼斯的人们谈起他的时候仍旧满怀敬佩。
“在出任大使期间,本人曾受到好心人的关照,”他说,“对此我将永志不忘,不过,那些仍在谈论我的是哪些人,还望列举他们的尊姓大名。”
这一问正中下怀。马利皮耶罗先生曾对我说起摄政时代那些使他声名大噪的事件;布拉加丁先生曾与我讲起他与名妓斯特林格塔(Stringhetta)的风流韵事。
他的厨子手艺极佳,但是我由于一心沉浸在谈话的乐趣之中,因而并未重视樽前美味。只见他脸上乐得直泛红光,他对我说,他在索洛尔从来没有经历这么快乐的聚餐,而我此次重提他在威尼斯的风流韵事,使他再次变得年轻了。他与我紧紧拥抱,要我逗留索洛尔期间日夜住在他的官邸内。他接着大谈特谈威尼斯,在对政府的制度作了一番赞颂之后,他说,全世界没有一座城市的伙食像威尼斯那样令人满意,哪怕是遇到斋日,人们只要能够买到外国的好酒与好油,就能吃得比别处好些。过了五分钟,他请我坐上轻便马车出去兜风,那是一辆对面坐的双人马车,我必须首先上车,才可坐在朝前的位置。
我们来到一家漂亮的乡村精舍,里面向我们提供了可口的冰块。在回城的路上,他说,他每天晚上要招待大批的男女宾客,保证我不会感到单调乏味。我迫不及待,希望见到那些来宾,心想某某女士总不会不在其中吧。
人们陆续开始到达,女宾大多丑得很,也有一些还算勉强,但是漂亮的一个都没有。牌局渐渐形成,我被安排在一位金发女郎和一位老媪的桌上,后者属于故作聪明之辈。我觉得百无聊赖,始终一声不吭,结果输了五六百只筹码。等到结账时,我被告知它们共值三百路易。“三百路易么?”我说。
“是的,先生。一只筹子值两个苏。你以为我们是用铜角子来换算的么?”
“恰恰相反,夫人。我以为一只筹码值二十个苏呢,因为我还从来不曾打过这么小的数额哩。”
她并未搭理我的这句牛皮话,但却一下子面红耳赤。
我在屋内来回转了一圈,并未发现想找的美女,于是打算一走了事。此时此刻,大使早已不在现场了。我猛然见到两位正在交谈的女士,她们朝我看了看。我认出她们就是我在苏黎世见过的另外两个女人,于是故意避而不见。
次日上午,大使的一名侍官跑来通知我说,大使阁下要来看望,希望届时能够见到我。我说,我会前去恭候他的。我动起了脑筋,考虑怎样才能向他打听那位夫人的消息,结果,他帮我省却了种种麻烦。
一刻钟以后,我如期接待了这位可敬的先生。他与我说了几句应酬话之后,微微一笑说,他要与我讲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但又表示他本人并不相信。他在这番开场白之后说道,有两位在招待会上见过我的女士(他当时讲出了她们的名字)在我走后专门向他报告,叫他小心提防我,因为我是苏黎世旅馆的侍应生。
“十天前,她们去隐修院朝觐时,您伺候过她们,这一点她们很有把握。她们说,她们昨天在阿勒河对岸遇到与您同事的另一个伙计,他显然是跟您一块儿逃出来的——个中缘由只有上帝知道。她们说,昨天晚上,她们刚把您认出,您就溜之大吉了,我笑了笑答道,她们一定是搞错了,何况舒瓦瑟尔公爵让您带来了他的一封信,我打算今天把她们请来和您一块儿吃饭。我说,您很可能是把自己伪装成一名堂倌,以图博取她们中间某一位的欢心呢。她们说,这种假想是离奇可笑的;还说,您不过是个堂倌,分切煨鸡有些窍门,更换菜盘时动作灵活而已。她们说,如果我不介意,她们很想当面夸奖您的这些本事呢。我回答说,那样一来,非把咱俩逗笑不可。假如其中包含着一点真实成分的话,那就请您统统跟我讲一讲吧。”
“讲是统统愿意讲的。不过,咱们务必做得稳妥一点,因为这是一出喜剧,很可能会对其中一位造成伤害,我宁死也舍不得伤害她呀。”
“如此说来,传闻是真的了?您让我感到非常好奇呢。”
“又真实,又不真实。希望阁下不会相信我就是‘宝剑’旅馆的伙计。”
“不会。我根本不会相信。您那是冒充的。”
“完全正确。她们有没有讲,当时她们一共是四个人?”
“那我知道。其中有个美女,现在我全部明白了。您说得对,关键是要稳妥,因为她口碑极好,洁白无瑕。”
“这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绝对是清白的,但经过一传就会添枝加叶,未免有损于那位可爱少妇的清誉,而我对她的美德是满怀敬佩的。”
我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最后我说,之所以来到索洛尔,完全是为了认识她,如有可能,还要向她求爱。
“假使办不到,”我说,“我会在三四天后离开此地,但是总该等到把那两个长舌妇挖苦一顿之后才走,因为她们知道侍者不过是冒充的。她们不可能装作一无所知,除非是故意要把我羞辱一顿,或者是想把那位夫人伤害一顿,后者实在不该向她们泄密呀。”
“慢一点,慢一点!一下子就讲了这么一大堆的东西!让我拥抱您一下吧。您这段故事可让我高兴啦。您就把它交给我吧。别走,我亲爱的朋友,您将会得到夫人的爱。别介意,我真想大笑一场呢。我也曾年轻过,也曾为了一对美丽的眼睛而时常把自己伪装起来。您将在今天的筵席上揭穿那两个捣蛋女人,但是务必采用委婉的方式呀。事情本身如此清白,就连某某先生听了也会一笑了之的。我猜想他太太必定晓得您对她怀有爱意吧?”
“即便我除了帮她脱靴子之外啥都没做,她也该看透我的心思嘛。”
“越来越有趣呢。”
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转身离开,走到马车车门跟前时又第三次拥抱了我。有一点我心里十分肯定,某某夫人在返回苏黎世之前已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透露给了三位旅伴,因此,我认为那两个丑八怪跑去讲给大使听的笑话不仅居心不良,而且背信弃义。但是,我为了内心向往的目标,不得不对她们的流言蜚语听之任之。
我在一点半走进大使馆,以最最恭敬的态度向大使鞠了一躬,接着就见到了那两个女人。于是,我就问其中那个长得更丑而且略带跛疾的F夫人是否认识我。
“这么说来,您承认就是在苏黎世跑堂的店小二了么?”
“对呀,夫人。我只充当了一个小时,而且有幸近距离地见到您,而您好狠心哪,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讲。但愿在这里不会那么不幸,希望您允许我向您表示敬意才是。”
“这事就奇怪了。您扮演的堂倌真像,谁都不曾猜到您是冒充的呢。现在我们倒要看看您能否把目前这个角色演得同等熟练。假如您想登门造访,我将不胜荣幸。”
经过彼此这番恭维,大家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就在这时,某夫人及其先生到了。她刚一见到我,就对他说:
“那边就是苏黎世的堂倌。”
体面的丈夫感谢我为他太太脱靴子。我明白她把一切都讲给他听了,对此我感到欣慰。沙维涅先生安排她坐在自己的右侧,而我的座位则夹在两个诽谤过我的女人中间。
虽然她们俩都让我反感,但我还是使劲挑逗她们,同时坚决不朝某夫人看一眼——她此刻更比上次身穿骑装还要美丽动人。她的丈夫并不像我设想的那么吃醋,也不像我设想的那样年迈。大使邀请夫妇俩参加他的舞会,并且要求再次扮演伏尔泰《苏格兰女郎》中的女主角,这样做是想让我把自己在索洛尔受到良好招待的事告诉给舒瓦瑟尔公爵。她回答说,剧中缺少两位男演员,他主动表示愿意出演蒙罗斯老爷,接着我就说我想演默里。这种安排让我邻座的F女士大为光火,因为她只能扮演剩下来的那个讨厌角色奥尔顿夫人了——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剧中为什么没有堂倌这个角色呀?”她说,“这个角色您倒是可以演得活灵活现呢。”
“可是,”我回答说,“您可以指导我把默里这个角色演得更好嘛。”
大使把舞会定在五六天之后。第二天上午,我被喊去排练我那短暂的一幕。由于公开宣布舞会是专门为我举行的,因此,我为了更衣而赶回了旅馆,等到重新出现于舞厅时,我已经焕然一新,光彩照人了。
舞会一开场,就由我带领一位女士跳起了小步舞——想必此女比别人享有优势——接着,我再与其他女士跳。而足智多谋的大使还安排我与某女士来跳对对舞,在场者不曾有人反对。他说,默里老爷的舞伴只能是琳丹丝。
跳过对对舞首次休息的时候,我对她说,我到索洛尔就是为了她,若非为了她,我是绝对不会充当侍应生的,希望她准许我向她求爱。她说,由于种种原因,她不能接受我的访问,然而,我若不急于离开,那末彼此相见的机会还是有的,我必须克制自己,不可流露对她的关注,以免引来非议。这种回答正中下怀,爱意、应允和审慎,兼而有之。我向她作出承诺,保准万无一失。我的这份爱情一下子具备了冒险性质,与此同时,我拿定主意,绝对保密。
我对外宣称,自己在舞台技艺方面纯属新手,于是恳请F夫人给予指导。我早上前去找她,她认为我这样做不过是个借口。我其实是去向某夫人献殷勤的,这一点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F夫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寡妇,生性刻毒,皮肤偏黄,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其实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跛足。她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喋喋不休,而且故作诙谐,我听了颇为反感。有一天,她说,看见我在苏黎世如此成功地假扮堂倌,讵料我生性如此怯懦——此话让我觉得好笑。我问她为何说我生性怯懦,她没有作答。我决定演完《苏格兰女郎》之后就与她一刀两断。
我们的首次演出得到了城内全体上流人士的捧场。F夫人扮演的奥尔顿夫人一下引得怨声四起——成功的表演让她乐不可支,她觉得观众绝不是在抱怨她的为人,而是受到角色的感染。沙维涅先生还掉了眼泪。人们说,他所起到的作用要胜过伏尔泰。而在第五场第三幕中,琳丹妮对我说:“什么!你!你敢爱我!”这句台词简直让我的血液为之凝固。这七个字从她的牙缝里挤了出来,有些怪腔怪调,其中带有刻意的轻蔑,似乎暂时超出了角色本身,于是博得观众疯狂的掌声。这掌声刺得我心烦意乱。等到全场平静下来了,我便根据角色要求回答说:“是的,我倾慕你,只能这样”。由于我的语调感人至深,现场爆发的掌声倍加热烈,四百人同时喊道:“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虽然赢得了热烈的鼓掌喝彩,但我们拿定主意,要在晚餐桌上对外表示,我们对角色的把握还是不够充分。沙维涅先生说,第二场演出要推迟到后天,而明天将在他的乡间别墅进行排练,并在那里吃中饭。我们彼此祝贺演出成功。F太太说我这个角色演得非常好,但是我的堂倌演得还要好,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笑声是倾向她一边的。我的回答是:她扮演的奥尔顿夫人十分出色。不过,由于她天生就像,因此难怪上了舞台可以这么毫不费劲。结果笑声倾向了我这一边。
沙维涅先生对某夫人说,那些观众听了她那段对我那爱情表示惊奇的台词不该拍手,因为“琳丹妮”应该对“默里”抱有好感,所以她在念白中加进了轻蔑语气,是把角色演走了样。
第二天,大使坐着马车来接我,说是我不必使用自己的马车。全体演员都到他的乡间别墅集中。他一见到某先生就说,相信他的事务已有定局,等到吃过午饭,排完戏剧,他们再谈此事。于是,我们入席就座,午饭之后,我们把全剧排练了一遍,其间台词全都不用提示。傍晚时分,大使对全体人员说,希望大家前往索洛尔吃午饭,于是,除某先生之外,大家都离开了乡间别墅,因为他要留下谈事。我没有马车,但就在即将动身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您就坐我的马车吧,”大使对某先生说,“我们俩要讨论一下,劳驾塞恩加尔先生陪您夫人坐你们的马车吧。”
我立即把手伸给那个绝代佳人,她握住我的手,脸上木无表情地坐进了车厢。于是,我们俩对面而坐。
半个钟头一晃而过,但我们俩没舍得把时间浪费在谈话上。彼此嘴唇贴在了一起,直到距离大使馆还剩十步之遥的时候才分开。她首先下车,那张绯红的脸蛋可把我吓坏了。这样的脸色极不自然,进屋之后势必会在众人眼前露馅。考虑到她的名誉,我不能让她这么狼狈,一旦遇到F太太审视的目光,就会暴露无遗。后者发觉这一情况,不仅会恼羞成怒,而且更会幸灾乐祸呢。
感谢爱神,让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个独特的权宜之计,与此同时,一贯偏袒于我的幸运之神又让从我的衣兜内掏出一只小盒,里面装的是催嚏剂。我硬是让她立即使用了一小撮,接着我也用了一点。这种药剂十分见效,我们在爬楼梯的半途上喷嚏不止,差不多连持续了刻把多钟。于是,本该让长舌妇大做文章的脸红现象就被完全归咎于这场连续不断的喷嚏了。打完喷嚏之后,她说,往后再也不担心头疼了,不过,今后对这种反应剧烈的药方还是得多加小心才是。我发现F太太若有所思,但她没敢多言。
这次幸运的初次品尝,让我拿定了主意,要在索洛尔留下,从而可以得到完全的幸福。我马上租下一所村舍。任何一个处境类似而且有了心上人的男人都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眼前是我所属意的绝代佳人,她的心肯定已经被我占据了,而她的肌肤我只是勉强有所接触。我不仅有钱,而且可以自拿主张。我认为,这样做远比在艾因西德尔隐修院当僧侣要合理得多。我现在和将来都满怀喜悦,至于“别人会怎么说”,我都统统丢之脑后了。就在大使离席一分钟后,我就辞别围坐餐桌的众人,前去找他。身为凡俗之人,我无法刻意对这位可敬的老人隐瞒内心的想法,他完全值得分享我的秘密。
旁边没人的时候,他问我可曾从她的眷顾中尝到甜头。我接连亲吻了他的脸颊,然后用这五个字作了回答:“样样有盼头。”等我把这催嚏剂的事讲了一遍之后,他更是没完没了,赞许有加,因为那位女士一下子变得满脸通红,势必会让人怀疑到一段耳鬓厮磨。我的叙述引发了他的开怀大笑,接着,我对他说,我必须把赏心乐事推向高潮,同时又要保全女方的面子,我别无办法,只想租下一处乡间别墅,从而静候福星的光临。我说,我得指望他从中帮忙,以便获得一所装备齐全的房屋、一辆供我支配的马车、两名男仆、一名厨师以及一名管家兼女佣(她将料理我的换洗衣服)。他说,他会办到的。第二天,我们的戏剧演出极其顺当;又过了一天,他把下列计划给我说了一遍:
“亲爱的朋友,我明白,在这段私情中,您的快乐取决于能否在不伤及某夫人名誉的前提下满足自己的欲望。我甚至还可以肯定,假如为了让她的心情保持平静而需要您离开的话,您哪怕一无所获也得立即离开。为此,我将是为您献计献策的恰当人选。您要是真的不愿暴露,就需自我克制,万万不可造次,以免引起怀疑,因为即使一种行动真的不带任何企图,还会有人不愿相信的。对于我昨天给你们俩安排的短暂接触,就连最无中生有的人也钻不到空子,只能把它看成是偶然的巧合,而‘催嚏剂事件’则会挫败爱管闲事者的恶意推断,因为,一个存心借此良机来满足情欲的男子,断断不会一上来就让心爱的美女连打喷嚏,打得剧烈抽搐,晕头转向的,谁都不会猜到使用催嚏剂是为了掩饰脸红,毕竟完满的欢爱动作是很难产生这种反应的,而男情人竟会未卜先知地揣上这么一种药剂,亦属罕见。因此,业已发生的这一切不至于会把您的秘密泄露出去。虽然某先生不想显现吃醋的样子,但他对自己的妻子还是有所猜疑的,而他对于我此次让他与我同车返回索洛尔的做法,则看不出蛛丝马迹,因为我根本不像个甘愿为您穿针引线的墨丘利,再说,根据最最平常的礼节,让他的妻子坐上我的双座马车是极其自然的,而他在礼遇面前也是断断不会拒绝的……
“我刚才这段长长的开场白,真像是国务大臣在议院发言的样子呢,现在让我们归纳一下吧。为了让您踏上如期收效之路,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对您来说,您要想方设法与某先生交朋友,让他没有理由怀疑您对他妻子怀有图谋。其次,对女方而言,凡是无法对外自圆其说的事情都不要做。因此,您暂时不要提出租房要求,务必等到咱俩找到一种完全讲得通,从而足以蒙蔽好事者的理由再说。昨天,我在考虑您这件事的时候倒是想出了这么一种理由。
“您必须装病,要想出一种让医生无法疑心的疾病。好在我认识一位大夫,他几乎碰到每种病症都会热心推荐病人呼吸乡村空气,配以自创的洗浴疗法。就在这几天,他要来给我把脉。您可以请他到您的旅馆去给你诊治,然后您就给他两个路易,我敢肯定,他至少会建议您下乡疗养,而且还会谕告全城,说他有把握治好您的疾病呢。虽说赫伦希旺特(Herrenschwandt)是位饱学之士,可他的行医方式不过如此。”
“什么!他在这里么?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呀。我在巴黎吕曼夫人家里见过的。”
“那是他的兄弟。还是想出一种无从伤体面的时髦病症吧。然后,我们就可以寻找房屋,我会给您派个年轻厨子,他能为您烧出很多的肴菜。”
挑选一种病症,倒是让我费了一番脑筋。我在舞台旁侧提纲挈领地向她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她表示赞同。我恳求她想想办法,以便相互通信,她说她愿意试试。她说她丈夫对我的评价颇高,他认为,我与她同坐一辆双座马车,并无不妥之处。她问我,沙维涅把她丈夫请到自己的马车上,是纯属偶然,还是故意安排,我回答说:“故意。”她抬起秀目仰视上苍,同时咬了咬嘴唇。
“你是表示遗憾么,我的小妖精?”
“哎呀!……不。”
三四天之内,医生过来观看《苏格兰女郎》的最后一场演出,并且接受了大使的宴请。在品尝甜点时,他恭维我气色很好,我回答说,光看气色是靠不住的,正想请他诊断一下呢。他巴不得我这么反驳他的恭维呢,于是答应次日前往旅店为我诊疗一个小时。
“每天夜间,”我说,“我都做春梦,苦不堪言。”
“您的烦恼我是理解的,先生,我可以采用两种疗法让您痊愈。第一种您可能不怎么喜欢,那就是到乡下小住六个星期,避免见到可能刺激第七对神经的客体,因为它不仅导致遗精,还会使您醒来时心灰意懒。”
“的确是这么回事。”
“哦,这我知道!第二种疗法包括冷浴,它会让您喜欢的。”
“离这里远不远?”
“随您挑选哪里都行,我马上可以为您开药方。药房将会给您专门配药的。”
他写好药方,收下我的两个路易,然后就走了,没到中午,全城都已知道了我患的疾病以及要在乡下小住的决定。午餐桌上,沙维涅先生以玩笑口吻对赫伦希旺特说,他应该禁止我接待女士来访才对。F太太说,应该禁止我接触鼻烟盒里面的某些微型肖像。某先生是位解剖学家,他对医生的诊断极为推崇。我当众请求大使行行好,给我找一座乡间屋舍,外带一名厨师,因为我喜爱美食。
我不再登门探访F太太了,因为我早已厌倦了扮演假情人的角色,觉得再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她毫不犹豫地指责我用情不专,说我欺骗了她,还说她什么都知道,并且以报仇雪恨相威胁。我回答说,她没有理由报复我,因为我从未占其便宜,假如她打算派人对我行刺,我就要求配备保镖。她的回答是,她可不是意大利人呵。
我成功地摆脱了这个恶妇,从此可以把心思倾注于某夫人了。沙维涅先生依旧积极替我活动,说服某先生相信,我是出面为其表兄向统领瑞士卫队的将官舒瓦瑟尔公爵求情的合适人选,因为他表兄在拉姆埃特(La Muette)的一场决斗中杀死了手下的士兵。大使告诉他说,我可以通过格拉蒙公爵夫人办到一切。大使把所有这些情况都告诉了我,问我是否打算为那人请求赦免,同时能否办成此事。这是彻底赢得某先生的友谊的可靠途径。我说,能否办成,并无把握,但我愿意答应下来。
于是,他把M先生请到我的旅馆,后者把所有涉及事实的文件都带来了,并且当着大使的面,对案情作了一番说明,我发现一点也不复杂。
我连夜写了一封信,首先游说格拉蒙公爵夫人,然后游说她父亲舒瓦瑟尔公爵;我还给于尔菲夫人写信,声称玄秘会的福祉仰仗于国王赦免那位军官,后者由于决斗而不得不离开所在的王国。
第二天上午,我把那封即将呈送公爵的信函拿给大使过目。他的结论是写得极好,接着就叫我拿去给某先生看,后者当时头上的睡帽还没脱,他对我的这份关切表示非常感激,连声道谢。他说,他妻子还没起床,叫我稍等片刻,等会儿她会陪我共进早餐,我请他代我道歉一声,因为邮驿将在中午出发,所以我的时间有限。
说完,我就回到旅店,把这几封信封好,交给了邮差。然后,我去陪大使吃饭,到那里一看,他已在等我了。
他称赞我做事谨慎,因为我婉言谢绝了某先生的挽留,没等某夫妇起床就回来了。他相信,她的丈夫肯定会成为我的挚友;接着,他把伏尔泰的一封信拿给我看,信中感谢他在《苏格兰女郎》一剧中扮演蒙罗斯这一角色,另一封来自肖夫兰侯爵,当时他正陪着伏尔泰在“逍遥庄”(Les Delices)小住。他答应在去往都灵赴任大使之前来此造访。
饭后,我返回旅店更衣,因为那天大使馆有场招待会。当时瑞士的法国大使官邸有这么个雅称,叫“宫廷”(the Cou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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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6 17:37 来自手机WAP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其三

走进客厅时,我看见某夫人正在角落里读信。我上前向她打招呼,对自己未能留下共进早餐表示歉意。她回答说,我做得对;还补充说,要是我的乡间居所仍未找到,她丈夫倒是准备推荐一处,他可能会在晚餐期间提及此事,希望我能领情。
她没法多说什么,因为有人来喊她打牌。不过,我却婉言谢绝了打牌的邀请。到了餐桌上,人人都在谈论我的健康状况以及我为浴疗而租住村庐的打算。果然如某女士所言,其先生告诉我说,阿勒河附近有一幢秀美可爱的房屋。
“不过,”他说,“它的租期至少得六个月时间。”
我回答说,只要称心,而且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可以自主决定,那我就预付六个月的租金。
“它有一间出色的接待室,这在全州都是绝无仅有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还可以在里面开舞会。我们最迟明天就去看看吧。我准备八点钟到您府上会齐。”
“恭候光临。”
就寝之前,我定租了一辆四马并驾的轿车,第二天八点,我准时到达,只见某先生已经准备就绪。他说,本想说服妻子一块过去的,可她爱睡懒觉。我们在一小时内就到达了那所漂亮小屋,发现它确实妙不可言。主卧室挺大,可供二十人下榻。除了那间令我赞赏的接待室之外,还有一间挂满精美版画的休息厅。谈妥一切之后,我们就回到了索洛尔。我嘱咐某先生做好安排,以便让我第二天就能搬入其中。我见到了他的妻子,她丈夫告诉她说,我很喜欢那所房屋,她于是露出了笑容。我说,希望他们两口子常去陪我吃吃饭,某先生欣然答应了。我拿给一百路易作为半年的房租,接着便与他拥抱道别,照例前往大使官邸用餐。
我一见到大使就告诉他说,根据某夫人的建议,我已经租下了某先生推荐的房子,大使认为我做得对。
“不过,”他说,“您真的打算在那里举办舞会么?”
“当然是真的,只要我的钞票买得到我所需要的一切。”
“那倒不难办到,假如有买不到的东西,您可以来找我。我明白,您是想摆摆阔吧。您还需要两名男仆、一名管家、一名厨子,我的总管会给他们开工资的,事后可以向您报账,他为人诚实可靠。我会过来陪您吃吃饭,并且乐于听听你们的相思局有了哪些进展呢。我对您那位少妇评价极高,她虽然年轻,但却老成持重,相信她向您传达的爱情信息将会得到您的敬重。她知不知道我对此是一清二楚的呀?”
“她只晓得阁下您知道我们彼此相爱,这一点她是毫不在意的,因为您办事谨慎,让她心里踏实。”
“她是个可爱的女人哪。”
医生让我去找的那个药剂师当天就着手为我配制浴疗药物,以便医治并不存在的疾病。两天以后,我便动身去往乡下小住,临行前嘱咐勒迪克带上我的行李,随后就过来。但是,刚刚踏进即将入住的屋子,却碰到个小小的意外,只见有个脸蛋俏美的少妇(兴许是个少女)朝我迎了上来,拉起我的手就吻。我把手缩了回来,羞得她面露红晕。
“你属于这座庄园的么,小姐?”
“大使阁下的总管指派我来担任您的管家。”
“原谅我的大惊小怪。我们一起去我的房间吧。”
屋里只剩我们俩了,我叫她与我并肩坐在长沙发椅上。她轻声细语而又极其谦逊地回答说,她不配接受这种抬举。
“那就随你的便吧。不过,我希望你能陪我用餐,我叫你来,可不许拒绝啊,因为我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
“我会照办的。”
“你的房间在哪里?”
“就在那边。是总管把我带过去的,可那是为了让您随时随地下达指令呢。”
那个房间就在凹室后面,我的床铺就在凹室里面。我和她走了进去,只见沙发上有些连衣裙,沙发旁边是间小起居室,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衬衫、女帽、鞋子、拖鞋,还有一只已然打开的衣箱,映入眼帘的是大量的内衣。我朝她看了看,希望透过严肃的外表看出她的内心,虽然我赞成她的含蓄,但我觉得最好还得通过一些私密问题使之就范,因为她太让我好奇了,而且穿着也太考究了,不可能是个纯粹的使女。我猜想,可能是沙维涅先生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吧,因为这么一位女子,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四至二十六岁,却拥有如此丰富的服饰,我看这倒更适合充当我的情妇,而不是他家总管的情妇。我问她是否认识大使,她可以拿到多少工钱。她答道,她只跟大使见过几面,总管说,她每月的工钱是两个路易,饭钱另算。她说,她来自里昂,姓迪布瓦,是个寡妇。
我在离开她的房间时心里直犯嘀咕,不知事情怎样发展,因为我越是朝她打量,越是跟她交谈,就越是对她感兴趣。我来到了厨房间,只见一个小伙子正在揉面团。他叫迪罗齐耶。我认识他的哥哥,他曾在威尼斯的法国使馆当过差。他说,我的晚餐九点钟就绪。
“我是从不独自用餐的。”
“这我知道。”
“你一个月拿多少工资?”
“四个路易。”
我还见到两个穿戴整齐,长相讨喜的男仆。其中一个说,他将根据我的要求给我拿酒去,我走进小浴室,发现药剂师正在为我准备日常所需的洗澡水。
我在花园里面停留了一个小时,然后来到了房屋看守的住处,发现那是一大家子,其中几个女儿倒是不无姿色。我与这家人聊了两个小时,令我开心的是,他们都能讲法语。我想要瞧瞧我所租下的整座房屋,看房人的妻子就领我到各处走了一遍。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勒迪克正在打开我的行李。我叫他把我的换洗衣服交给迪布瓦太太,然后,我就到隔壁去写信。这是一间漂亮的书房,朝北有一扇窗户。窗外景色秀丽,仿佛是故意借助于乡野清新的空气与恬静的氛围启迪诗人产生最为巧妙的构思呢。我的感觉是,一个人要想得到质朴的快乐,就必须心怀爱情,而且有幸获得艳遇。而我就为自己感到庆幸呢。
这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美丽的女管家,她面带微笑,请我对我的听差吩咐一声,叫在她跟前放尊重一些。她说这话时脸上并无抱怨的神情。
“他对你无礼了么?”
“或许他根本不是故意的。他想吻我,被我拒绝了,而他认为这是他所具有的权利,所以就变得有些蛮横。”
“具体怎样的?”
“他对我冷嘲热讽。对不起,先生,我可不喜欢这样。我讨厌人家讥笑我。”
“你做得对,我的好帮手。讥笑,要么是来自愚昧,要么是来自刻毒。我马上就吩咐勒迪克对你放尊重些。你和我一起吃饭吧。”
半小时后,勒迪克跑来请示一些问题,我吩咐他说,应当对迪布瓦太太讲点礼貌。
“她是个老古板,还不让我亲嘴。”
“你这个人哪,是个浑蛋。”
“她是你的侍女,还是情妇?”
“她可能是我的娘子哩。”
“那好。我这就走开,到看房人的家里去找乐子了。”
我对我的小型晚餐和一种纳沙特尔佳酿十分满意。我的女管家喝惯了产自纳沙特尔湖岸的葡萄酒,它也很爽口。总而言之,我对厨子、对管家、对我的西班牙听差都很满意,后者为她更换菜盘时并未拿腔拿调。我就次日早上六点洗浴之事向仆人们作了一番吩咐,然后便叫他们退下。屋里只剩下那个美妇人了,于是我就请她说说过往之事。
“我的故事短得很。我出身于里昂。父母亲把我带到了洛桑(他们是这么说的),我自己可记不得了。我只晓得长到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是赫门齐(Hermenches)男爵夫人的马车夫。男爵夫人把我接到府上,三四岁以后,我就成了蒙太古夫人的使唤丫头,而她的老马夫把我娶回去做了老婆。过了三年,他死在了温莎,我就成了个寡妇。英格兰的恶劣天气对我是一种威胁,我怕呆下去会得痨病,就请求宽厚的女主人让我辞职,她同意了,并且赠我一笔路费和一些珍贵礼物。我回到了母亲在洛桑的家中,投靠一位英国贵妇当了一名使女,她很喜欢我,要不是怀疑年轻的罗克斯伯格公爵对我有意的话,她就会把我带到意大利去。她爱他,因此认为我是她的暗中情敌。其实没有这回事。她给了我很多礼物,把我送回到我母亲身边,于是我在娘家靠自己的双手生活了两年。四年前,大使官邸的总管勒贝尔先生问我想不想给一位意大利贵族当管家,还把条件说了一遍。我答应下来了,因为我一直很想看看意大利,这个愿望是促使我干蠢事的原因,眼下我就来到了这里。”
“什么蠢事?”
“在事先不了解您的情况下就来到了您的府上啊。”
“那末,你要是事先了解我的话,就不会来了么?”
“当然不来了,因为我再也不可能找个伺候女主人的差事了嘛。您以为您属于不会令人生疑的男人么?身边用个像我这样的女管家,别人不会说您另有所图么?”
“我是有这个企图,因为你长得这么漂亮,而我根本不像个懦夫。人家说三道四我才不在乎呢。”
“假如我的身份可以让您对某种偏见置之不理的话,我也会不在乎别人议论的。”
“我的美人儿,如此说来,你是希望回到洛桑去啦。”
“现在不回去,否则就对不住您了。人们会以为您由于放荡不羁而冒犯了我呢,而且您本人也将误会我的。”
“什么样的误会,能否明说?”
“您会得出这么个结论,以为我是故意打动您呢。”
“倒是有这么个可能,因为你若是突然莫名其妙地离开,那就会让我很不好受。即便如此,我还是为你感到惋惜。照你的想法,你是去留两难。可是两者之间总该有个选择嘛。”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要留下来,我差不多已经拿定主意,不会后悔了。”
“你的打算我是很赞成的,不过,有一点比较难。”
“能不能请您解释一下?”
“我应该解释,亲爱的迪布瓦。我看不惯闷闷不乐和一本正经的人。”
“您将发现我是绝对不会闷闷不乐的。不过,关于一本正经这个说法,还是让我们搞搞清楚。您说的一本正经是什么意思?”
“可以。‘一本正经’通常是指胡乱猜忌,把无辜的行为往坏处想。”
“如果一种行为让我心中产生疑虑,我是不会往坏处想的。我的责任是只要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我想你读过很多书呢。”
“我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读书,真的,否则我会感到腻味的。”
“那你有不少书啰?”
“很多。您懂英文么?”
“一个字也不懂。”
“可惜,否则它们会给您带来乐趣的。”
“我不喜欢传奇故事。”
“我和您一样,也不喜欢。我喜欢浪漫情调。请问,什么使您这么快就断定我有浪漫情调的呢?”
“我也喜欢水果!你那奔放的热情让我喜欢,而且终于有了你这么个让我开怀大笑的人,真的很高兴。”
“不好意思,我又要笑了,因为……”
“别老跟我‘因为因为’的。要笑就笑,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会发现,此外再没有什么更能让我开心的啦。我得说,你已经以低廉的价格把自己出租给人家了呢。”
“我又想笑了,因为现在就靠您给我长工资呢。”
等我用餐完毕,起身离席时,这位少妇已经让我大为诧异。她似乎很会进攻我的薄弱环节呢。她可以冷静思考,在这第一轮对话中,她已经让我绞尽脑汁了。她年轻貌美,衣着考究,而且头脑聪明,真不晓得会把我引向何方。我渴望与勒贝尔先生谈谈,因为是他给我配了这么一件“家具”呀。
她把餐桌清理完毕,把所有物件拿回房间之后,就跑来问我的睡帽下面放没放卷发纸,这属于勒迪克的份内事,但我巴不得让给他来做。她做得令人满意。
“可以预见,”我说,“你会像照顾蒙太古夫人那样照顾我。”
“不完全如此,可是,既然您不喜欢闷闷不乐,那我就得求您一件事。”
“说吧,亲爱的。”
“在您洗澡的时候,我还是不来伺候为好。”
“我死也没有往那里想啊!否则就会引起流言蜚语啦。这事还得由勒迪克来做。”
“那就请您原谅,我还想冒昧请求一件事。”
“有啥想法,但说不妨。”
“我能不能请那位看房人的女儿陪我过夜?”
“我发誓,我要是事先想到这个主意,肯定早就建议你这么做了。她在你房间里吧?”
“不在。”
“去把她喊过来。”
“我明天去叫她,如果现在就去,人们就会造谣生事了。谢谢您。”
“你为人谨慎,亲爱的。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阻止你继续保持谨慎的。”
她动手帮我宽衣,想必她已经发现我这人其实还是极为克制的。但回想起我入睡前的规矩样子,我觉得那并不是由于道德观念起了作用。我一心想着某夫人,而小寡妇迪布瓦却让我畏缩不前。她把我当成傻瓜呢,而我反正没有多想。
第二天早上,我拉铃叫来勒迪克,他说没想到会有这份殊荣呢。我骂了他一声傻瓜。洗完了冷水澡,我再次回到床上,同时叫他端两杯热巧克力过来。我的女帮手走进屋来,她身着便装,满面笑容,十分迷人。
“你情绪挺好的呀,美丽的管家。”
“情绪是挺好,因为和您在一起嘛,我美美地睡了一觉,刚去散步回来,我房间里有个漂亮的女孩儿,她将陪伴我睡觉。”
“叫她进来吧。”
我见到了一个面带羞容的丑丫头,不禁笑了起来。我对她说,从此以后,要她每天早上陪我喝巧克力,她喜形于色,十分乐意。下午,沙维涅先生来了,在我这里逗留了三个小时,他对整幢住房的布置相当满意,但对勒贝尔提供的女管家感到惊奇。他认为这样完全可以治好我对某夫人的相思病。我对他说,他的判断肯定有误。
就在第二天,正当我准备与我的女帮手入席用餐时,一辆马车进入了我的庭院,只见下来的是F太太。我又吃惊又厌恶,但是没法避而不见。
“没想到您会光临此地,夫人。”
“我到这儿来是为了求你一件事,等我们吃完了饭再说吧。”
“那就赶快进来吧,因为汤已经摆在桌上了。让我介绍一下迪布瓦太太。”我接着就对后者说,“F太太将和我们一起用餐。”
我的女帮手开始给我们摆席,一举一动与女主人并无二致。而F太太虽然心高气傲,但却没有拿腔拿调。席间,我自始至终不曾理睬那个疯女人,而且懒得开口,所讲的话总共没超过二十个字,我只想尽快知道她此次对我有何请求。
迪布瓦太太前脚刚走,她就直截了当地说,她的来意是要我分给她两间屋子,让她住三四个礼拜。她这么厚颜无耻,着实让我吃惊不小,我说我无法答应这个请求。
“您应该答应,因为全城上下都知道我到这里来请求您了。”
“全城上下将会知道,我拒绝了您的请求。我希望独自一人,彻底自由呢。身边留下任何人都是一种负担。”
“我无论如何不会成为负担的,您甚至不必知道我住在您的屋里呢。您就是不来问候我的健康,我也不会怪您失礼,而且我也不会过来问候您的,哪怕您病倒了。我会让我的厨师在小厨房里为我做饭,我要是知道您在花园里的话,就不往那里跑。我问您要的是二楼顶头两间,进进出出我可以走小楼梯,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遇见别人。现在您倒是说说,从礼貌角度看,能否拒绝帮这个忙呢。”
“您要是懂得一点点礼貌的话,就不会对我开这个口了,在听到我的拒绝之后,您不该坚持才对。”
她没有答话,而我在房间里失魂落魄地来回踱步。我考虑该把她赶出门去。我认为我有权利把她当成疯子,可转念一想,她有不少的亲戚,若是受到冒犯,就会成为我的死对头,兴许还会采取可怕的报复行动。最后,我想,某夫人可能也是不会赞成我用暴力赶走这条毒蛇的。
“很好,夫人,”我说,“您可以住进这套房间,而且在您搬进来的那一刻,我就动身回到索洛尔去。”
“那我就接受这个住所,我准备后天搬进来,相信您不会这么犯傻,竟然要为此而搬回索洛尔去呢。您将引起全城的耻笑呢。”
说着,她就起身走了。她走她的,我则留在原处,一动不动。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对自己所作的让步感到懊悔,因为她的无耻之举也太出格了。我只得怪自己是个笨蛋,是个懦夫。我不该这么一本正经地对待这件事,我应该把她当个笑料嘲弄一番,明明白白地斥之为发疯,并把看房人全家和我的仆役们统统喊来做个见证,从而迫使她乖乖滚蛋。我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迪布瓦,她听了觉得十分蹊跷。她说,那种行为太不可思议了,而我如此屈服于这种蛮横要求,也一样地莫名其妙,除非我能说出充分的理由来。
我发现她的想法合情合理,但又不想对她和盘托出,于是改变话题,不提此事了。我出门散步,直至晚餐时分才回来,接着就和她慢慢享用晚餐,一直聊到半夜,我发觉她是个顶顶称心的伴侣,讲起自己的一段段往事来思路清晰,趣味盎然。她的头脑里绝对不带偏见,但是,她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刻意遵循所谓审慎与体面的处世准则——那只能给她带来不快。因此,她的良好举止并非来自于她的修养,而是来自于她的达观。但是,若非由于她的良好修养,她就不会坚持达观的处世态度。
我想来想去,觉得F这个女人的突然来访实在有些反常,于是次日一早便不由自主地赶去找沙维涅先生说说这件事。我临走告诉女管家说,如果届时我还没回来,那就不要等我,她可以先行进餐。
大使早已听说了F太太找我的事了,而在我把她怎样打成如意算盘的经过讲完之后,他禁不住放声大笑。
“阁下发觉这件事有趣,而我却没有这种感觉。”
“这我理解,但是您得听我一句,您也该一笑了之嘛。自始至终就当她没在屋里一样,那她就会受到充分的惩罚了。人们就会说,她爱上了您,而您根本就不睬她呢。我建议您去把整个事件说给某先生听听,并且主动留在他家吃饭。至于您的女管家,我已经找勒贝尔谈过了。他的用意并不坏。我委托他帮您找个品性端正的侍女,仅仅过了一个小时,他就去了洛桑,跟迪布瓦女士说起了您,于是这事就敲定下来了。这对于您来说,算是一种幸运的发现,因为在您动起爱的念头时,她是不会让您感到郁闷的。”
“我也没把握,因为她是很讲原则的。”
“我敢肯定,您是不会因此上当的。明天我到您那里去吃饭,顺便欣赏欣赏她的谈吐。”
“阁下您将会带给我莫大的快乐呢。”
某先生给了我热情的问候,而且一见面就向我道喜,因为我把F太太征服了,所以这段乡居生活必定是一大乐事。他的妻子并不相信这种事,但她也向我道喜。而当我把事情的原委统统讲述了一遍之后,我发现夫妇俩全都面露诧异。某先生说,假如那女人真的变成了我的一个包袱,那我只需请求政府立刻下令,叫她不再踏入我的住所就行了。我回答说,我不打算采取那种手段,因为那不仅会败坏她的名声,而且还会让我显得懦弱,人们必定把我视为户主,她没有得到我的首肯是绝对不会搬进来的。其妻讲得颇有见地,认为我让人家入住的做法很对,她还打算登门造访呢——因为后者第二天就亲口把自己要在我那里借住的事告诉过她了。我没再多说什么,由于他们请我吃顿便饭,于是我就留了下来。除了礼貌相待之外,我对某太太并无特别的表示,因此,她的丈夫没法怀疑我们正在私下联络。她找了个机会偷偷对我说,我同意让那个恶妇借住,属于明智之举;还说,等沙维涅先生走了以后,我还可以邀请她丈夫过去小住两至三天。她又说,看房人的妻子是她的保姆,万一需要,她可以给我写信,请后者传递。
我去看望了两位路过索洛尔的意大利耶稣会会士,约好第二天宴请他们俩,然后我就回到了我的村庐。我的女帮手在陪我用餐之际探讨起大量的哲学问题,一直谈到了深更半夜。她热衷于洛克的学说。她说,既然上帝可以将思维属性赋予物质,那末思维能力就不是我们精神灵性的一种明证。当她说到思考与推理之间存在区别时,我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我认为,”我说,“你要是认为能够说服自己跟我上床的话,那你的推理就属于正常的,而你却认为加以拒绝才是正常推理的结果。”
“相信我吧,”她回答说,“男女之间存在的思想差异如同性别差异一样。”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我们正在喝巧克力茶,F太太来了。我甚至没高兴朝窗口挪动一步。她辞别马车夫,就同她的侍女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我吩咐勒迪克帮我到索洛尔去寄信,然后就叫女帮手给我梳理头发,同时告诉她说,我们要请大使和两位意大利耶稣会士吃饭。我已经吩咐厨师预备丰盛的斋宴,因为这天是礼拜五。我发现她兴致勃勃,而且把我的头发梳理得像模像样。刮完了脸,我才首次正式向她问好,她在欣然接受的同时,表现十分得体,却不曾让我亲吻她的香唇。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她的脸颊。我们就是以这种关系住在一起的,我们彼此相恋,感情纯洁,然而,想必她没有我这么难熬,因为对于女性来说,卖弄风骚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它比爱情更具魅力,我实在难以抵制。
沙维涅先生在十一点钟到了。我并没有背着他就向耶稣会士们发出邀请,此刻,我已经派马车去接了,我们一边散步,一边等待他们。他叫我的女管家在料理完家务之后就过来一同散步。在法国处于君主统治时间,他恰恰属于那种适时派遣并能为当局谋求利益的合格人选。霍斯皮特尔先生属于这样的人,他有办法赢得女沙皇彼得罗夫娜的芳心;尼韦奈公爵属于这样的人,他在一七六二与圣詹姆斯朝廷打交道时得心应手。我认识不少这样的人。沙维涅先生在我花园里散步之时发现我那女管家具有博得小伙子欢心所需的各种特质,午餐席上,她把他彻底迷住了,同时她思路敏捷,满口是不带恶意的俏皮话,让那两个耶稣会士大为倾倒。大使兴味盎然地度过了愉快的一天,这才返回索洛尔,临走对我说,等到他捎信告知肖夫兰先生抵达的消息时,马上就把我请去吃饭。
那个和蔼可亲的人,我是在凡尔赛的舒瓦瑟尔府上认识的,他在两天后到达此地。刚一见面,他就认出了我,并向他的夫人作了介绍,她并不认得我。由于我的座位恰好安排在某夫人旁边,我兴致勃勃,讲起了很多有趣的事情。肖夫兰先生说,他知道一些有关我的轶闻趣事。
“可是,”沙维涅先生说,“您却不知道他在苏黎世的故事吧。”于是,大使就给他讲起了这件事。
肖夫兰先生对某夫人说,为了能够效劳于她,他宁愿变成一名马车夫,而某先生却说,我现在就像惊弓之鸟,因为那位让我反感的女士如今已经住进了我那所乡间租屋。
“我们打算去拜访您呢,”肖夫兰先生对我说。
“对呀,”沙维涅先生接着这个话茬说道,“我们一块儿过去。”
于是,他当即就请我把那间精美的接待厅借给他办一场舞会,时间不迟于下个礼拜天。
沙维涅这位老朝臣发了话,舞会就省得我亲自操心了。这是一场铺张奢华的舞会,只有大使本人才有资格举办,我是不能擅自越权的,因为来宾是那些计划在索洛尔逗留五六天的外国显贵,所以说,我若是揽到手上,不仅大错特错,而且还得承受一笔巨大的开销。
席间,大家谈起了在伏尔泰先生那里上演的一些剧目,自然就提到了《苏格兰女郎》,我邻座的某夫人则因受到称赞而娇羞脸红,样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丽耐看。大使邀请我们明天去参加他的舞会。我起身回家之时已然疯狂地爱上那个楚楚动人的美妇了,她天生是个给我带来人生忧伤的俏冤家。具体情况还得由列位看官自己评判。
到家时,我的女管家已经就寝,这让我感到一阵欣喜,因为我当时已被某夫人那对勾魂美目撩拨得没有一点理智了。第二天早上,女管家看出了我的忧伤,于是不无善意地挖苦了几句。我们坐下吃早饭时,F太太的女佣突然跑来,交给我一张字条。我说我要写封回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大使捎来一份请柬,请我参加他的舞会。我的答复是,我身体欠佳,但若是到了晚上有所好转,我就去参加。我认为,既然我住在您的家里,我就该与您同行,否则干脆不去。假使您不想与我作陪,那就求您帮个忙,就说我生病了。此时此刻,如果说我产生了违背君子协定的想法,还请多多原谅,因为此事至少可以对外显示一种良好风度呢。”
我看了怒火中烧,奋笔疾书道:
“夫人,您终于找到一个漂亮的借口了。届时将会宣布您已经生病,因为我放弃与您同行的殊荣,旨在享受彻底的自由。”
看了那个女人写的字条,我的女管家可乐坏了,并且表示,F得到我的这么个回复,真可谓自取其辱。我封好了复信,派人送了过去。那天夜里的舞会让我度过了一段非常快活的时光,因为我与自己所钟爱的女人在一块儿说了很多话。听了我给F的复信内容,她就哈哈大笑,但又不以为然。她说:“因为她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旦发作起来,天晓得将会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留在住所里,星期天一早,大使手下的仆役们便把舞会和晚宴所需的一切全都带来了,而且还着手为乐队和屋内的照明做起了准备。我在吃早饭时,大使的总管跑来向我鞠躬行礼。我请他坐下,同时感谢他的美意,给我派来这么称心的女管家。他虽然不再年轻,但却生得一表人材,办起事来挥洒自如,得心应手。
“你们两人中间谁上当更多些呢?”他问我。
“我们谁都没有上当,”小寡妇迪布瓦说,“因为我们彼此都很满意。”
夜幕降临时分,首先来到的是某夫人及其老公。当我向她介绍我的女管家时,她丝毫没有显出诧异,而是彬彬有礼地与后者说话。她说,带她前去看望F太太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只得勉强顺从。后者满脸堆笑,貌似友好地接待了我们,还在某先生的陪同下,一起走进花园散步。遛完一圈时,某夫人叫我和她前去看望她的保姆。
“你的保姆是谁?”
“房屋守护人的老婆,”某先生答道,“我们到夫人屋里去等你们啦。”
途中,她对我说:“女管家肯定和你上过床吧。”
“没有,我发誓。除了你,我不会爱上谁的。”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留下她,没人会相信的。”
“我才不管呢,只要你不相信我和她有这种关系就够了。”
“我只相信你说的话。她的确是很漂亮。”
我们拜访了看房人的老婆,她一见面就对某夫人百般爱抚,嘴里一个劲地呼唤着“女儿”。然后,她就进到里屋去为我们倒柠檬汁了。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们俩,我就与她热吻起来。她在一件府绸连衣裙里面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衬裙。天哪,这是多么令人着迷呀!我想,要是她的保姆善解人意,猜到我们多么需要她耽搁片刻的话,那她肯定就不会马上回来了。结果,两杯柠檬汁很快就倒好了。
“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是不是呀?”
“不是,先生,我的动作就是快嘛。”
这么单调的一问一答,把我那位天仙逗得哈哈大笑。某夫人在走向F太太房间的路上说,既然时机老是不凑巧,我们就该等一等,等到其夫拿定主意搬过来了,那时就可见机行事。我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他也答应过来。
F太太把蜜饯拿出来摆在我们面前,她盛赞一种榅梨制成的果酱,请我们务必品尝。就在这时,某夫人踩了踩我的脚。事后,她告诉我说,她怀疑老公已经中毒了呢。
舞会非常气派,晚宴也很气派,不仅有供一百多人享用的冷餐会,还有两桌正席,每桌可坐三十人。我只陪肖夫兰太太跳了一曲小步舞,整个晚会期间几乎都在陪她丈夫谈话,此人的智力颇高。我翻译了他那首题为《七大罪恶》的短诗,他阅后大喜。我答应有空就去都灵拜访,他这时问我是否带上我那女管家,我说不带。他一听就说,不带是不对的。人人都认为她美丽可爱。大家都催她上场跳舞,但却不曾有人把她说动。事后,她说,她若是接受了跳舞的邀请,那末所有在场的女人就会与她为敌了。而她的舞艺是很棒的。
肖夫兰先生于星期二离开,我在那个周末收到了于尔菲夫人的一封来信,她说她到凡尔赛去了两天,为的是催办我所关心之事。信里附有一份国王为某先生的表兄所签署的赦免令副本。她说,部长已将赦令正本寄到部队去了,因此那个罪犯可以官复原职了。
我们刚一收到此信,就下令备好马车,我要把消息带给沙维涅先生。我满心欢喜,到了大使面前也不掩饰,他向我道贺,由于我的干预,某先生分文不费便如愿以偿,不然就得耗费巨资为其表兄弟买来一份赦令。为了让这事显得格外重要些,我请大使本人亲自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某先生。他当即写了一张便笺,叫他马上过来。
大使一见面就把赦令副本递给了他,同时还说,他因此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那个可敬的先生在大喜之余,开口便问,应该付我多少钱。
“除了友谊之外,不要别的报酬,但是,您如果对我有所表示的话,那就过来陪我小住几天,实在是闷得慌呢。您叫我做的那件事看来还是很容易的,瞧,这么快就让您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很容易?我已经忙活了整整一年啦,上天入地都没有办成哪。而您只用了两个礼拜就办妥了。我这一生就听您使唤了。”
“和我拥抱吧,要来看我的呀。一想到能为您这样的人效劳,我就觉得自己是世上顶顶幸福的人呢。”
“我现在就得回去告诉我的太太,她听了一定会欢呼雀跃呢。”
“是呀,去告诉她吧,”大使说,“明天来吃饭,就我们四位。”
沙维涅侯爵为人睿智,这位老臣想起了宫中旧事,颇有物是人非,不堪回首之慨。他当年追求于尔菲时就知道摄政王正在偷偷地爱着她。她那“女谋士”的雅号就是他给起的,因为她每次孤枕独眠时,都会从一位守护神那里知晓一切。接着,他与我谈起了某先生,认为后者必定对我怀有了深厚的友情。他坚信,要想接近一位有个吃醋丈夫的女人,保险的做法就是首先征服这个丈夫,因为从本质上讲,友谊会摒弃嫉妒。
翌日,我们四人共餐时,某夫人在丈夫面前对我所表示的态度并不亚于他,两口子答应下周去我那里小住三天。
某日下午,我发现他们来到了门前,但是事先并未通报一声。只见她的贴身女仆也从马车上下来了,我是一阵欣喜,顿时心跳也加快了。然而,有两件事却冲淡了我的这份喜悦:首先,某先生宣布说,第四天必须赶回索洛尔;其次,某夫人说,时刻要让F太太陪伴在侧。我当即将他们领进了事先选好的套间——这对于实施我的计划再合适不过了,它在底楼,正对着我的房间。卧房里有个摆着两张床的凹室,两床之间有个隔层,隔层设有过门。有两个休息室连通卧房,其中一间有道通向花园的门。这些房门的钥匙我都有。侍女被安排在他们卧室的楼上。
遵照我那位女神的旨意,大家一同前去看望F太太,后者热情相待,但却婉言谢绝了连续三天相陪的要求,还美其名曰,要多给我们一点自由。但我对她说,我们的口头协定仅仅生效于本人独处之时,她听了不得不作出让步。女管家没等我明说就留在自己房中用餐,那两位夫人也不曾动问一声。晚餐以后,我把夫妇俩送到了他们的房间,接着不可避免地要把F太太送回其住处。然而,我在她的化妆室外及时停住,不管她如何催促,我都没有进去。在我向她道晚安时,她投给我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说,我表现得这么规矩,因而理当如愿以偿才是。我并没有正面回答。
第二天傍晚,我对某夫人说,各个房间的钥匙我都有,因此随时可以进入她的卧室,爬到她的床上。她回答说,她有预感,老公今夜要和她同房呢,因为他对她表现得殷勤有加,他一旦动了欲念就有这种表现。不过,咱倒是可以挪后一夜,因为他从未有过连续两夜求欢的先例。
晌午时分,我们看见沙维涅先生来了,于是立即给他添了个用餐席位,但是当他发现女管家被安排在自己房内用餐时,他大声表示不满。在场的女士全都认为他说得有理,我们便来到她的跟前,叫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结果,她就成了左右餐桌的灵魂人物,她所讲述的关于蒙塔古太太的趣事让我们听得入了神。某夫人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地对我说,我是不可能不爱这个女管家的。我说,我没对女管家动心,并且会向她证明这一点的。说完,我请她让我在她怀里躺两个小时。
“不能,亲爱的,因为他今天早上说了,中午月亮神就改变主意了。”
“那他非得有月亮神的准许才可以行使夫道么?”
“一点没错。根据他的占星术,这是他保持健康,并且按照天意生养儿子的一种办法,假如老天不肯从中相助,我看是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我只好笑了笑,克制一下,再等一天。我们俩一起散步时,她说,已经为月神牺牲了一个夜晚,为了万无一失,并且消除忧虑,她打算说服他增加一次房事,然后他就会美美地入睡了。接着,她又补充道,我可以在半夜过后前去找她。
幸福就在眼前了,我觉得满有把握,因此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于一个长期处在渴望状态的情人来说,此时此刻当然会欣喜若狂的。这是我所能指望的唯一一个夜晚哪,因为某先生已经决定翌日返回到索洛尔去睡觉,而我也不能指望第二夜会比第一夜玩得更加热火朝天。
吃过晚饭,我把女士们送回各自房间,然后,我就回到自己的寝室,还借口需要写信而把我的女帮手支了开去。
我等到半夜一点多才走出房间,由于漆黑一团,我摸着墙根走到房屋半中腰处,然后就朝我那位天仙所在的房间走去,正想推门而进,却发现门是开着的,我也没想到要问问个中缘由。接着,我就去推开第二间休息室的门,这时却被一把抓住了。她伸过来一只手捂上了我的嘴,不让我开口说话。咱俩趁势朝宽大的沙发床上一倒,我顿时欲火中烧。那天正值夏至,天长夜短,只剩两个钟头就要天亮了,因此我连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我把这段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向我怀中那国色天香般的女人纵情倾泄着如火如荼的爱。我想,她临时改变主意,没在床上等待我的到来,实在是颇具远见,否则,我们的热吻很可能会把老公吵醒呢。她的欲火好像比我还要旺盛,使我神魂颠倒,飘飘欲仙。我坚信这次情场得手,胜过以往任何一次,因而足可引以为豪。
钟声响了,提醒我该及时离开呢,我在给了她一连串甜蜜的亲吻之后,就起身回到自己房中,接着便心满意足地睡下了。九点钟醒来时,只见某先生带着满意的神情来到我的面前,把表弟刚刚写来的那封带着好消息的书信拿给我看。他请我到他房里去喝巧克力茶,因为其妻当时还在梳妆打扮。我立刻披上一件晨衣,准备跟某先生过去,就在这时,F太太走了进来,她以欢天喜地的口气向我道谢,还说眼下正要赶回她在索洛尔的家中去。
“请稍等一刻钟,我们要去和某夫人吃早饭呢……”
“不了,我已经向她道过早安了,我要走了。再见。”
“再见,夫人。”
她前脚刚走,某先生就问我,她是不是疯了。他的这种想法倒也不无道理,因为她受到了无懈可击的礼遇,至少应当等到这天晚上与某先生夫妇一同离开才是。
我们开始吃早饭,边吃边对她的突然离去议论纷纷。然后,我们来到花园散步,在那里遇到了女管家,某先生就朝她走了过去。我发觉他太太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就问她夜里睡得怎么样。
“我白白等了你好长时间,直到四点才睡的。你遇到什么意外,这才没有过来赴约呢?”
这个问题是我万万意想不到的,我一听,浑身的血都冰凉冰凉的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我无法驱散心中的诧异。我搂在怀里的女人竟会是F太太?想到这里,我顿时不寒而栗。我赶忙就躲到树篱的后面,以便从出人意料的刺激中回过神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了。为了防止跌倒,我把头靠在树上。这时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却立即抛弃了的念头是,某夫人在故意否认我们的私会吧——曾在暗处委身于他人的女子有权加以否认,或许咱也没法指责她撒谎呢,但是,我太了解这位夫人,无论如何不能想像她会这么背信弃义,只有那些真正让人感到耻辱与恐怖的魔怪才会如此卑鄙。与此同时,我认为,她若是纯粹为了吓唬我而声称空等了一回的话,那她就是没心没肺,不懂体贴,因为遇到这种事情,哪怕引起一丝怀疑,都会是对真情的玷污。于是,我已经认清了真相:是F暗中取而代之了!她是怎么得逞的呀?她是怎么探知底细的呢?这都是应该思索一番的,而在心情极度压抑时是没法正常思索的,非要等到心中的压力消除以后才行。看来,我只能认定一点,那就是,我曾与一个来自地狱的怪物厮磨了两个钟头,不能否认的是,当时确曾有过快活的感受——想到这里,我简直是痛不欲生。正因为此,我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差异极大,而我的感官往往能够作出十拿九稳的判断。但是,这一回视觉与听觉却未能参与进来呀。不过,这是不足以自我开脱的。其实,对我来说,光凭触摸就够了。我诅咒爱神,诅咒造化,诅咒自己的懦弱,当初不该容许这个怪物住进我的房子,她诋毁了我心爱的美人,还迫使我瞧不起自己了呀。当时,我就给自己判了死刑,然后,我毅然决定,要在死前亲手把这个给我带来莫大不幸的恶妇碎尸万段。
就在我全神贯注于狠毒的复仇计划之时,某先生来到跟前,见我面色苍白,他惊恐万状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他说,他太太正为此发愁呢。我回答说,我之所以从她身边走开,是因为感到一阵眩晕,现在感觉好些了。我们重新来到她们身边。我的女帮手给我擦了“卡尔姆水”,还揶揄道,我是因为F太太的离去才受到了这么大的刺激。
某夫人的丈夫因为要跟小寡妇迪布瓦说话在而拉开了一段距离,直到这时,我才对她说,让我感到心烦的是,她刚才的话,想必是句玩笑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亲爱的。所以,请问你昨晚为什么没有过来。”
听到这个回答,我只觉得自己浑身瘫软,快要完蛋了。我实在没法向她说出真相,又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我心情沉重,哑口无言,完全处在犹豫不决的状态之中,就在这时,迪布瓦的小侍女给她送来一封信,是F太太派遣信差送来的。她拆开信封,将其中写给我的附信交给了我。我把它揣入兜里说,等到方便的时候再读。他们倒是没有催我,只是哈哈一笑而已。某先生说,情书就是那么回事嘛。随他说去吧,我渐渐地恢复了自制能力。听到开饭的通报,我们就朝屋里走去。其实我吃不下东西,饭菜还是端到了我的面前。我迫不及待,要去读信,但却必须等待时机。等到大家用餐结束后,我说我感觉好多了,于是就喝了些咖啡。
某夫人没有赞成打“皮克牌”,相反却说,还是在树阴底下散步更为凉爽,建议大家好好利用这种机会。我把手臂伸给了她,而她丈夫则把手臂伸给了迪布瓦太太,于是大家朝园中走去。
等到她丈夫和迪布瓦太太走远之后,她马上开口对我说:
“我敢肯定,你夜里是和那个狠毒女人睡的,虽然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这很可能连累到我呢。亲爱的,你全都说出来吧,这是我第一次受牵连呢。不过,我要打听就得打听个一清二楚。我相信你肯定是爱我的,唉,可别让我认为你已经变成我的死对头了呀!”
“老天爷呀!我变成你的死对头?”
“那就把真相全都告诉我吧,而且至少要在读到刚才收到的那封信之前讲出来。我以爱神的名义恳请你,什么都不要瞒我啊。”
“长话短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在午夜过后走进你的房中,刚到第二层休息室就被拽了一下,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不让我出声,我就把你揽入怀中,一同倒进了沙发床。我当时以为肯定是你,这是没法怀疑的呀,你明白么?所以,我没和你说一句话,也没听见你对我吱声,我就这样度过了一生中最最痛快的两个小时,这是可憎的两个小时呢,这段记忆对我来说,只要一息尚存,就会痛不欲生。我是在三点一刻从你那儿出来的。其余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你要在半夜一点来我房间的计划,该是什么人告诉给那个狠毒妇人的呢?”
“我心里根本没底呀。”
“你得承认,在咱们三人当中,我是最最可怜的,而且也许是唯一不幸的人哪。”
“看在上帝份上,千万不要这么想,我正打算去亲手把她捅死,然后自杀呢。”
“这样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到头来我就会成为最最倒霉的女人啦。咱们还是冷静一点吧。把她写给你的信拿出来,我闪到树后面去看一下,你等会儿再看。他们要是发现我们在看信,我们就不好意思不让他们看了。”
我把信交给她,随即就朝某先生走去,他正被我的女帮手逗得笑弯了腰呢。经过上述对话,我的神志已经趋于正常了。她如此果断地坚持要我把恶妇来信交给她,这使我感到欣喜。我很想知道其内容,但又极不情愿去阅读它。它只会让我怒火中烧,而且我也生怕一怒之下引起不可收拾的后果。
某夫人与我们会合一处,等到再次分手之后,她才把信交还给我,还叫我闪到一旁去平心静气地读完。她要我以信誉担保,若不事先求得她的意见,决不就此采取任何行动。如有任何想法,可以通过看房人的老婆向她转达。她说,我们不必担心F会把此事说出去,因为她一说出去,首先就等于自出洋相了,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佯装不知。她说,那个女妖怪还警告我好自为之,可别置若罔闻。听她这么一说,我就更加迫切想看看那封信了。
我那可爱的天仙讲得句句在理,她边说边流泪,虽未影响美丽容颜,但却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为了缓解我那外露的愁容,她还带着眼泪朝我浅浅一笑。那个心地狠毒的F无疑是知道我们之间存在一种不可示人的默契——这一点某夫人心里非常清楚,我对她那高尚而宽阔的胸襟是再了解不过的,因而不会不理解她此刻的难堪心境。正因为此,我深感一筹莫展,几近绝望。
她在七点钟与丈夫动身离去,我以率真不欺的言词向后者道谢,使之无法怀疑那是纯洁友情的自然流露——而在道谢之时,我也确实不曾骗他。如果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而该女又有个丈夫,那末什么样的自然情感可以妨碍他向丈夫表示最最真挚而又深切的友情呢?很多法则只会增加各种偏见。我与他相互拥抱,而当我亲吻他太太的手指时,他则表现得相当地慷慨,还叫我拥抱一下她呢。回到房间,我急不可耐地展读起那个给我带来莫大不幸的女妖来信。以下就是来信的真实内容(我只对少数词语作了一点更正):
“先生,我十分满意地离开了贵府,这倒并非由于与您厮守了两个小时(因为您和别的男人并无不同之处,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是我好奇的结果),而是由于成功地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您在私下里对我不屑一顾,我已经原谅了,而您在公开场合对我的轻蔑鄙弃,我当然就要报仇雪恨了)。通过揭穿您的不良图谋和您那位情妇的虚伪嘴脸,终于达到了报仇的心愿,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在我面前故作正经,居高临下了。我让她白白地等了您一个通宵,今天早上您在饶有兴趣地与她交谈时必定会使她明白过来,她这是中了我的调包计——我就是这样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我还可以让您从此死了一条心,不再相信她是天生尤物,因为您把我当成了她,而且发觉我并没有不同于她的地方,通过这件事,您就不该继续为她着迷,对她崇拜,把她当成出类拔萃的女人啦。如果说我让您开了眼界的话,那您就该感激我做了件大大的好事,可我不需要您对我心怀感激,甚至我还准许您对我怀恨在心,只要您不来妨碍我的宁静生活就行,今后,我若是发觉您有侮辱我的行为,我就会把整个事件抖落出来,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我是个寡妇,凡事自我做主,面对任何人的任何议论都可一笑置之。我是不必仰人鼻息的。而您那位某夫人却不得不顾全脸面。可我不得不在此警告你,为只为让您明白我的善良心地。
“先生,您要知道,我身染微恙,十年未愈。您昨夜所为,足以惹病上身,劝您马上就医。我警告您谨慎行事,不要传给您那位美女,否则她就会不知不觉地传给她的老公,老公再传给别人,到时候这事就会把她坑苦了,而我也会于心不忍,因为她毕竟是从来没有伤害或者虐待过我。我想,您俩眉来眼去,可别让那个做丈夫的戴上绿帽子,既然如此,我就搬到您那里住了下来,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结论并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我不曾需要借助于外人,就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了。我在您熟悉的那张沙发床上空等了整整两个通宵,到了第三夜,我决定再等一夜,结果大功告成了。屋里不曾有人发现我,而我的贴身女仆也不晓得我的夜游举动是出于何种动机。如此说来,就指望您不声不响地将这段插曲掩盖起来了。
“又及:您若是需要延请大夫,务必让他保持沉默,因为索洛尔的人晓得我患有这种小毛病,到头来人们就会议论您的病是我传给您的啦。那就有辱您的尊严了。”
这封故作傲慢的来信,使我诧异之至,几乎失控狂笑。我深知由于我对她如此冷漠,F当然会对我恨之入骨,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对我采取如此极端的报复手段。她已经把自己的恶疾传染给了我,目前虽然没有发现症状,但我对此深信不疑,并且已经为即将进行的治疗而担惊受怕了。我不得不放弃恋爱,甚至还得转到别处去求医,以免招来不怀好意的议论。经过两个小时的冥思苦想,我作出了一个谨慎的决定,就是秘而不宣,但要等待时机,一报还一报,严惩不贷。
由于中午颗粒未进,晚上我的确需要好好地吃一顿,美美地睡一觉。晚餐期间,我与女管家坐在桌前,由于心怀忧伤,因而始终没敢正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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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6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其四

上菜的侍应生前脚才走,餐厅就只剩我们俩相对而坐,小寡妇觉得有责任逗我开口说话——她已经对我有了好感,因为我能让她开心。
“您这么悲伤,好像有些反常,”她说,“这让我感到吃惊。把您的心事说给我听听,或许可以让您轻松一些,而我也许能够帮得上忙呢。请放心,我不会外传的。为了让您对我产生信任,从而畅所欲言,我可以把我现在所了解的一切统统告诉您,而这些情况我都不是通过打听或是采用任何不当手段窃取的。”
“很好,亲爱的。我喜欢你的直率,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而且非常感激你的这番表白。因此,你就根据你的理解,把目前围绕我的一切都直爽地说出来吧。”
“恭敬不如从命。您和某夫人是一对恋人。目前借居在此的F太太因为您的不理不睬而对您玩弄起了某种毒辣手段,我猜想这件事几乎在您和某夫人之间引起了误解。就在这时她却粗鲁无礼地搬进您的屋子,这件事让您非常反感。您害怕出现更为严重的后果,同时您心里十分清楚,必须快点拿定主意,眼下您的感情与理智正在较量,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只是猜想而已,并不十分肯定。有一点是肯定的,昨天您一脸喜气,今天您却可怜巴巴,由于你我之间产生了友情,因此我感受得出您的情绪变化。今天我使出浑身解数来陪伴和取悦某先生,就是要把他从您身边引开,让您能与他太太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因为在我看来,她值得拥有您的心呢。”
“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对,我珍惜你的友情,欣赏你的智慧。F太太是个狠毒的女人,她为了报复我对她的鄙夷,可把我坑苦了。而我却没法报复她。出于体面,我不便与你多讲。此外,不管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无法给我出谋划策,让我丢掉痛苦的思想包袱。亲爱的,我想我很可能要死在这件事情上了。但是,与此同时,我恳求你继续做我的好朋友,一如既往,推心置腹地陪我说说话。我始终都会认真倾听你的意见,而且会因此对你心怀感激的。”
我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对我这种个性的人来说,这是极其反常的事。一旦义愤填膺,产生了复仇念头,我就会彻夜难眠;有时,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喜讯,我也会如此。铭心刻骨的满足感往往让我食不甘味,睡不安枕。除此以外,哪怕愁肠百结,苦恼万分,我一贯都是寝食俱佳,第二天醒来总能摆脱不堪窘境,可这一回却不同。我很早就拉铃呼唤勒迪克,结果小姑娘跑来告诉我说,勒迪克生病了,迪布瓦太太马上就给我送巧克力茶来。
她来了,说我面色难看,躺在那里像具死尸;还说,我放弃今天的洗浴是个明智之举。我刚喝了一口巧克力就开始呕吐,这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多亏巧克力是由我的女管家亲手为我调制的,否则我会以为是F太太给我下了毒药呢。过了片刻,我把昨晚吃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而且费了好大力气,把一种又粘又苦,带有绿色的汁液呕了出来,终于让我相信,毒源来自于盘据心头的恶气——如果一个人不能如愿复仇的话,它就会置他于死地。它的目标是要取F太太的性命,若是没有巧克力的作用,它郁积在胸,极有可能要了我的命。经过这番折腾,我已是筋疲力尽,只见我的女管家在一旁痛哭流涕。
“你哭什么?”
“我不晓得您会怎么猜疑呢。”
“放心吧,亲爱的。我想我的情况正在好转,可以继续咱俩的友谊呢。你去吧,让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因为我现在希望好好睡上一觉。”
事实上,我一觉醒来就恢复元气了。嗬,我发现自己这一觉竟睡了整整七个小时。我拉铃唤来了我的女帮手,她告诉我说,邻村的外科医生有话和我说。她刚进来时满面愁容,但是转眼之间便笑逐颜开,我就问这是为什么,她说因为发现我已经活过来了。我对她说,等我与医生谈话结束,就吃中饭。医生进屋后,先是朝房间四处打量了一番,接着就凑近我的耳边悄悄说道,我的贴身男仆染上梅毒了。我不禁哈哈大笑,因为这比我想象的要轻得多。
“亲爱的朋友,把他照顾好,不惜一切代价,我会好好酬谢您的。可是下次说悄悄话时别把脸绷得紧紧的。您老高寿啦?”
“再过几天就到八十岁了。”
“上帝保佑您老!”
我担心我也感染了同样的疾病,因此对这个西班牙仆人产生了恻隐之心,他毕竟是初次感染这该死的瘟疫呀,而我差不多是第二十次了呢。我整整比他年长十四岁呀。
女帮手再次进屋为我穿衣服时问我刚才为什么笑得这么厉害,老头子跟我讲什么了。
“好吧,但是首先我要问问你,知不知道‘pox’这个词的含义。”
“我知道。蒙塔古夫人有个信差就是死于这种病。”
“可怜的家伙!你就是为这事才哈哈大笑的么?”
“因为大夫说起它的时候神秘兮兮呢。”
她给我梳头之后说,她也有个秘密要告诉我,等她说完,我要么原谅她,要么当场辞退她。
“又有什么麻烦事了!你玩的是啥鬼把戏?老实交代!”
“我对您行窃了。”
“什么?什么时候?怎样行窃的呢?能不能物归原主?我没想到你竟是个小偷。我从来不会饶恕做贼的和说谎的。”
“瞧您急的!可是,我相信您会原谅我的,因为我的偷盗仅仅发生在半小时前,而我此刻就要归还给您嘛。”
“如果仅仅是半个小时前的事,那末,亲爱的,你是该得到赦免呢。现在就把不属于你的东西给我还来吧。”
“给您。”
F的信么?你都看了?”
“当然看了。我偷的就是这个。”
“那你是窃取了我的秘密呀,这种盗窃行为最严重,因为你是无法把它归还给原主的。我亲爱的迪布瓦太太,你这是犯了大罪啦。”
“这我明白。这种盗窃是没法洗刷的。但是我向您保证,我会把它藏在肚子里,就像彻底忘掉了一样。您必须原谅我,快点,快点。”
“快点,快点!你好怪哟。快呀快的,那好,我原谅你,而且还要拥抱你。从今往后,我的书信你不仅不要看,而且也不要碰。有些秘密我是不能随便泄露出去的。希望你把所读到的那段骇人听闻的东西忘掉吧。”
“您可听好了,请允许我牢记不忘吧,这样您就有可能反败为胜呢。让我们商量商量这件烦恼事吧。它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呢。那个妖魔先后给您的精神和肉体带来了致命的打击,而且还把某夫人的名誉捏在了手掌心里。我亲爱的主子,我认为,她这样做才算是极大的犯罪呢。尽管如此,您对某夫人的爱情照常可以存活,您从悍妇身上感染的疾病也会逐渐消失,但是,万一那个无耻女人真的像她所扬言的那样采取行动,某夫人的名誉就会永远丧失了。因此,可别强迫我忘记呀,相反,让我们商量一下,想想补救办法吧。相信我吧,我是值得信任的,我敢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赢得您的敬重。”
亲耳听见处于这种地位的一位少妇对我讲出如此通情达理的话语,我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呢。她刚才这番话真管用,我的敬意一下子便油然而生。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我说,“让我们考虑考虑,怎样把某夫人从危险中解救出来吧。你说你相信要做到这一点不是不可能,这让我心里充满了感激呢。让我们利用白天和夜晚的时间,多想想,多谈谈吧。继续爱她,并且原谅她的初次失误,保住她的名誉,同情我的处境,做我的挚友,别再对我使用 ‘主子’这个讨厌的称呼吧,就改叫‘朋友’吧。我发誓,一息尚存,我就做你的朋友。你的精辟见解已经让我心悦诚服了,来吧,让我抱抱你。”
“不,不,没有这个必要,我们还年轻,一不小心,很可能就会招致不快的。为了开心,我只想得到您的友谊,但我不能不劳而获呀。我要拿出实际行动,向您证明我是有这个资格的。我现在要去通知准备中饭了,希望您过会儿能够完全好起来。”
她做事这么老成持重,着实让我吃惊,也许这是装出来的吧,要做到这一点,这位孀居的迪布瓦太太只需懂得一点皮毛就够了。对此,我并不感到费神。我的预感是,我很可能爱上她,生怕被她那循规蹈矩的外表所蒙蔽,她即使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了我,也会为了自尊而死死抱住那套道德信条不放的。为此,我决定把心底这份爱意丢到一旁,不让它继续萌发。长期的冷落只能导致这种初生的爱情幼苗索然无趣地枯死。索然无趣的环境势必断送年轻的生命。这至少是我当时所希望看到的情况。我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如果一个男人不断见到自己所属意的漂亮女子,而后者可能也已经动心的话,那他就不可能与她停留于纯之又纯的友谊层面。友谊上升到了顶点就会成为爱情,他于迫不得已之中所做的短暂缓解只能使内心的爱欲进一步加剧。阿那克瑞翁遇到司美尔迪(Smerdis)、克莱奥布洛斯(Cleobulus)和巴迪洛斯(Badyllus)这些美人时便是这类情形。那种坚持认为可以做到与可意女郎共同生活并且保持单纯友情的柏拉图主义精神恋人,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我的女帮手实在太诱人,太机灵了,我没法对她产生爱意呀。
等到美美地吃了一顿中饭之后,我们才开始谈话,因为当着仆人的面说这种事未免过于草率,那是极其危险的,他们要么刻毒,要么无知,听到一件事虽然还不大明白,却会任意添枝加叶,或是断章取义,总觉得擅自泄露主人的秘密是他们的一大特权。
我的女帮手一开口就问我,仆人勒迪克对我是否绝对忠诚。
“是的,亲爱的,他有时是个无赖,放荡不羁,大胆妄为,既无知又机敏,而且说起谎来可以厚颜无耻,只有我能制服,这个混账东西尽管有各种缺点,但他有一大优点——不管遇到多大的危险都会唯命是从。他不仅不怕遭到棍棒,就是看到不远处横着一具绞架也会满不在乎。我在外出旅行时,若是需要知道能否坐着马车淌水过河,他不等我开口就会脱掉衣服,主动跳进河里探测深浅。
“那行,他完全符合你的需要。我亲爱的朋友——这是你让我这么称呼你的——我要向你宣布,某夫人这下没有什么可以担惊受怕的了。你就照我的吩咐行动吧,假如F 太太不放规矩一点的话,那末出丑的只会是她自己。不过,要是没有勒迪克,我们就一事无成。首先,我们必须全面了解他现在的病情,否则,一旦碰上几种情况,我的计划就会遭受挫折。因此,你马上亲自去他那里看一看,顶顶要紧的是,问问他有没有把他的不幸遭遇告诉别的仆人。等你掌握了全部的情况以后,嘱咐他一定要保持沉默,不能说出你在关心他生病的事。”
我不愿费心猜测她的计划,就立刻赶到了勒迪克的住所。只见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我悄悄坐到他的床边,保证一定想方设法治好他的病,但是有个条件,他必须如实将染病的每个细节统统告诉我,不能偏离事实。他说,那天他帮我去索洛尔取信,半路上拢进一家乳品店买了一杯牛奶,在那里遇见了一个随和爽气的村姑,前后不过一刻钟,就把疾病传给了他。他边说边让我看,原来,他的一只睾丸已经肿得大大的,因此就卧床不起了。
“这事你有没有告诉旁人?”
“一个都没有,说出去肯定遭人耻笑。只有医生知道我的病情,可他不晓得我是从谁那儿传过来的。他说,他可以马上让我消肿。还说,我明天就可以为你端菜呢。”
“很好。继续对外保密。”
我把这些统统复述给我的女谋士听了,她立即问了我以下的问题:
“请问,F太太是不是满有把握,确实与你在沙发床上共同度过了那两个小时。”
“不,她既没有看见我的脸,也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那好。立刻答复她那封卑鄙无耻的信吧,就说她是在撒谎,因为你根本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你正准备查问下人们,以便弄清哪个倒霉蛋被她传染了。快点写,马上就派人给她送去;过一个半钟头再给她写第二封信,这封信我现在就起草,你照着好好誊抄。”
“我可爱的朋友,你的妙计我明白了。但是我已经答应某夫人,在没有事先告知她的情况下,决不采取任何行动的呀。”
“那就只能违反您的诺言了。您不照我的法子办,是为了爱她。可眼下一切都取决于速度,第一封信和第二封信之间的间隔必须紧密衔接。动手吧,亲爱的朋友,我马上就写第二封,您读了就会明白其余的一切了。现在写第一封吧。”
我如获至宝,当然言听计从。我坚信我这位好帮手的计策是无与伦比的,就按她的吩咐写了以下这封信:
“你真无耻,不光是写来这么一封信,而且还偷偷守候了三夜,企图为你的无端猜疑寻找证据。听明白些吧,你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我根本不曾离开自己的房间,所以只有天知道你是跟哪个厮混了两个钟头。不过,我会查出来,然后再通知你。谢天谢地,我是一直等到某先生某夫人走掉以后才把你那封卑鄙无耻的信拆开来看的。我收信时他们都在场,但是我当即揣进了口袋,因为它出自肮脏之手,所以不屑一顾。假如他们读了那封信,我肯定就会亲手把你抓住,要了你的狗命。我身体可好着哩,但是我根本不打算当面向你证明,夜里享受你那堆腐肉的不是我。”
我让迪布瓦过了目,她表示赞同,我就派人把信送给那个让我遭罪受害的丧门星去了。一个半小时以后,我又把这封一字不漏地誊写过来的信送出了:
“就在我给你写完那封信之后,大夫跑来告诉我说,我的贴身男仆需要他提供医疗服务,因为他最近受到一种感染,从症状来看,是染上了梅毒。我让医生帮他好好地看一下,后来,我单独前去探视患者,他毫不犹豫地向我认错,那是从你那里得来的一份礼物呢。他说,他看见你独自一人溜进了某夫人的房间,于是他没有点灯就匆匆伺候我睡下了,然后带着好奇心,想看看你躲在那里搞啥名堂,因为你若是想把已经就寝的夫人叫起来的话,你就不该走入那扇连通花园的门。他在那里等候了一个小时,没见你出来,而且发现你没把门关上,就决定进屋看看。他在我面前赌咒发誓,说他根本没有任何要与你寻欢作乐的念头(这话我不难相信),而是想看看是否另外有人正在享受这种艳福。他说,当被你一把抓住的时候,他差点失声大叫,而你这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当发现被放倒在沙发床上并且受到了亲吻,他就改变了主意。他说,估计你把他当成另外某个人了,于是就应你之邀,尽了两个小时的义务,没想到你最终竟会以这种形式来赏赐他——他到次日才发现了这惨不忍睹的症状。当第一缕曙光出现的时候,他生怕被别人认出,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你。事情再简单不过,你肯定错把他当成我了,我要恭喜你啦——你凭借想象而得到了现实中根本无法得到的快乐。我要警告你——那个可怜的家伙决计要来登门造访,我也阻止不了他,你可得考虑考虑事情的后果呀。他将亲口向你提出有关要求,我劝你还是一一答应为好。”
此信送出以后,过了一个小时,我就收到她对第一封信的回复,它篇幅不太长,总共不过十一二行字。她写道,我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精明,但我是没法捞到任何便宜的,因为她对事实满有把握。她不相信我能在几天之内亲自登门向她证明自己的健康状况与她有何不同。
吃过晚饭,我的女帮手故意讲些趣事来逗我开心,而我却怏怏不乐,无动于衷。眼下,我们需要采取第三步措施,从而最终完成我们的计划,把无耻的F逼到死角。既然我已经照着迪布瓦的意思写了两封信,那我索性就该服从到底了。第二天早上,我把勒迪克叫到了房间,至于如何对他嘱咐一番,还是依照她的计策行事。她希望我让她躲在屏风后头,从而把他要对我说的话听个一清二楚。
于是,我把他叫了过来,问他能否骑马去索洛尔为我办件事,这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好的,先生,可是医生坚持让我明天开始洗浴治疗呢。”
“可以做到的,你马上动身去索洛尔找F太太,到那儿别说是奉了我的指令,不能让她晓得是我派你去找她的。就说你有话要对她讲。假如她不接见,你就在大街上等候,可是我想她会让你进去的,而不希望被别人发现。你就告诉她说,她未经你的同意就把梅毒传给了你,还要坚持让她出钱给你把病治好。你要对她说,她把你留在黑暗中为她效力,却没有把你认出来,要不是她送给你这么一份龌龊礼物,你根本就不会再提此事。你应该让她亲眼看一看,等她看到你的症状之后,她就不会怪你登门找她了。如果她加以拒绝,你就威胁说要拉她上法庭去评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一分钟也别耽搁,赶紧回来,把她跟你说的话汇报给我。”
“可是,她如果喊人把我扔出窗外,我就不可能立刻赶回来了。”
“这你不必害怕,我敢保证。”
“真是个奇怪的差事。”
“你是世上唯一能够胜任这桩差事的人呢。”
“要去是现成的,可我有几个问题要弄清楚。那位妇人真的有梅毒么?”
“是呀。”
“我该为她惋惜。可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话,怎好在她面前说是她传给我的呢?”
“话不一定要直捅捅地说嘛,你这个傻瓜蛋。你和她在黑暗之中厮混了两个钟头,始终没有说过话嘛。她一听就会明白,她错把梅毒传给了你,而不是像她先前以为的那样,传给另外一个人了呢。”
“现在我开始明白了。不过,如果说我们当时是在黑屋子里,那我怎么会知道是和她在一起的呀?”
“是你看见她进屋的嘛,不过,我保证她不会向你提任何问题的。”
“我马上就动身。我甚至比你更想听听她怎样回答呢。我还想了解一点事情。她很可能为我的医疗费用讨价还价哩,要是那样的话,您说我能拿到一百埃居就该称心如意了吧?”
“这在瑞士算是太多了,五十就够了。”
“那可抵不上两个钟头的劳累呀。”
“另外五十我来出。”
“那才合情合理呢。我现在就动身,而且我认为全都弄明白了。我不会讲出去的,但是我敢打赌,她是把那份礼物传给了你,而你觉得难为情,就打算赖掉呢。”
“是有这个可能。快把嘴闭上,去吧。”
我那女帮手从听壁脚的地方出来对我说:“您知道么,我的朋友,他是百里挑一的小丑呢?他对您说,万一她喊人把他扔出窗外,他就赶不回来——我一听就差点笑出声来呢。我敢肯定,他会出色完成这个任务的,等他到达索洛尔的时候,她可能已经派人把第二封回信送过来了呢。我很想看看写的是些什么。”
“你是这出闹剧的设计者呀,亲爱的。它构思精巧,颇具大师风范哩。谁都不会想到,这是出自一位涉世不深,没有狼狈为奸经历的少妇之手呀。”
“可这是我的初次尝试,希望能够奏效。”
“但愿她不会较真,让我向她证明自己安然无恙呢。”、
“可您目前感觉正常嘛,我想。”
“是很正常。”
“她至少现在白带增多了,假如事实情况并不是这样,那就是个大笑话了。”
“要是那样,我也就不必为自己的健康发愁了。可是,勒迪克又会怎样呢?我迫切需要知道这出戏的结局,否则于心不安哪。”
“您应该把情况写下来,把它寄给某夫人。”
“那是当然的了。请你谅解,我只跟她说是我本人想出来的主意。可是,你的功劳我不会抹杀,应该得到报酬。”
“我要的报酬就是,往后别对我保密就够了。”
“那就怪了。我自己的事,你怎么会这么感兴趣的呢?我发现这可不是一般的好奇呢。”
“这是个很不光彩的缺点。看到您这么悲伤,我当然只会变得更加好奇嘛。您对我这么体贴关照,这是我喜欢您的原因。”
“我真的感动了,亲爱的。从今往后,我保证事事告诉你,免得你操心。”
“哦,我太高兴了!”
就在勒迪克动身一小时后,有个男子徒步来到门外,把F的一封信和一只包裹交给了我,他说要在这里等我回信。我叫他到屋里等候。这时,我的女帮手依然在场,我就叫她读信,而我则来到了窗前,心里扑通直跳。她读完信就喊了我一声说,情况挺好。信是这么写的:
“你所说的情况,不管是否属实,或是蓄意捏造,我都当真接受,因为从表面上看,让我没法加以否认——这事整个欧洲都会知晓的,这对你来说,算是一种不幸。让我感到绝望的是,伤害了一个无辜者,我甘愿受罚。恳求你给他二十五个路易,我已将这笔钱给你寄来了。你能否高抬贵手,对他行使主子的权威,命令他严守秘密?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但愿你放明白点,要是报复起来,够你发怵的呵。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滑稽故事如果传开去,我会轻而易举地加以应对,结果只能给你带来痛苦,还会替那个被你蒙骗的老实人擦亮眼睛,要知道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的希望是,咱们别再相互见面,因此我找了个借口,打算明天到卢塞恩去走亲戚。你收到此信,马上就给我回复吧。”
我对我的女帮手说:“我不该把勒迪克派过去,因为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生怕要出事呢。”
“不会出事的。赶快把钱退给她。她会亲手交给他的,这样您就彻底报了仇啦。她不会再怀疑了。再过两三个钟头,等他回来了,您就知道一切了。事情的进展完美无缺,而且您所爱的那个女人也能保全脸面,安然无恙呢。眼下您所要担心的肯定只是那个祸害精传染到您血液里的疾病。不过,我认为关系不大,容易治好,因为那种白带算不上梅毒,而且我在伦敦时就听说,它很少传染。听说她明天就动身去卢塞恩,我们应该庆幸嘛。开心笑一笑吧,亲爱的,我求求您了,因为如此看来,咱们这一出还算是喜剧嘛。”
“哎呀,是悲剧呢。我对人心比较了解,某夫人再也不会爱我了。”
“真的,情况是有变化……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快,给F写几行字吧,把二十五个路易退回去。”
我的短信是这么写的:
“你正在为你那小人之心的无端怀疑、那令人发指的报复计划和那几封无耻来信而觉得后悔呢。你的信差与我的信差彼此在路上错过了,这可怪不得我。现将二十五路易退还给你。我没法阻拦勒迪克前来见你,但是你可以息事宁人。祝你一路顺风,我保证避免与你碰面。学着一点,狠心的女人,这个世界上不都是居心不良,老想陷害珍惜名誉的人。到了卢塞恩,若是见到教皇的使节,不妨跟他提提我的名字,你将知道欧洲人对我的思想持有怎样的看法。可以肯定,我的听差尚未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身体不适的情况,你若是能够善待他,他将继续守口如瓶。再见,夫人。”
迪布瓦太太读完我这封信,表示赞同,于是我连同钱款一起交给了信差。
“这出戏还没有结束,还有三幕:西班牙人的返回、你的病症发作以及某夫人得知详情时的震惊之状。”
可是,过去了两小时、三小时、四小时,天都晚了,勒迪克仍未露面,我真的陷入了焦虑之中,尽管如此,迪布瓦太太依旧毫不退缩,同时再三安慰我说,他这么晚还不回来的原因只能是没在F家里找到她。世上就有一种人,灾难临头都不能预知一二。我在三十岁被捕入狱之前就是这种人。如今,我已经老态龙钟,预见的全是一片漆黑。我应邀参加了一次婚礼,当时读到奥波德二世在加冕大典上说的话:“Nolo coronari”(“不戴王冠”)。该死的晚年哪,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就是地狱,有人早就作过定论:“tristisque aenectus”(“悲剧的晚年”)。
过了九点,我的女帮手借助月光,看见勒迪克骑着马缓缓而来。我没有点蜡烛,她趁机躲进了凹室。他进屋就说,都快饿死了。
“我等她的,”他说,“一直等到六点半,她看见我站在台阶下面,就说,跟我没啥好讲。我回答说,但是我却有话要对她讲,她停下来,开始读信——我看得出,是您的笔迹——她还把一只小包揣进了口袋。我跟她走进屋里,瞅瞅四下没人,就对她说,她把梅毒传给了我,要求她支付医药费。我正准备把衣服解开来展示证据,她却把目光移到别处,问我在外头等候的时间长不长。我回答说,我从十一点钟就等在她的庭院里了;她听到这里,就往外走,还向那个好像刚从这里回去的仆人探问了一点情况,然后走回屋子,关上房门,交给我这个包裹,还说里面有二十五个路易,是用来给我治病的;她还说,我要是珍惜性命,那就不要和任何人谈论这个话题。于是,我就回来了。这包钱该归我吧?”
“是的。去睡觉吧。”
我的女帮手得意洋洋地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于是我们热烈拥抱。第二天早上,我的感染部位出现症状了。但是,过了三四天,它就缩小了。一周以后,只搽了一种芒硝水就彻底消掉了,而勒迪克却大为不同,他的症状严重之至。
这天,我整整一个上午都在给某夫人写信,把自己如何违背诺言,做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我把所有信件的副本以及能够证实F已经动身前往卢塞恩的东西,统统提供给了她。最后,我在这封长达十二页的书信末尾向她坦陈,我刚才发现了自己的病症,同时保证,再过两三周就能彻底康复。我悄悄地把信件交给看房人的妻子,过了一天,我收到来自某夫人的长达八九页的回信,信中说,我在本周将可见到她和她的丈夫以及沙维涅先生。
我是多么倒霉呀!我不得不放弃任何欢爱之念,尽管如此,迪布瓦太太却开始把我迷得七荤八素,由于勒迪克病倒了,她就成了唯一陪伴我的人。我越是自我克制,就越是深爱着她。我一再对自己说,只要在与她时常见面的同时不让感情失控,最终就能对她冷淡下来,然而这都无济于事。我送她一枚戒指,还对她说,假如她打算变卖,那我就给她一百路易;她向我保证,绝对不想卖掉,一直要等我把她辞退了,手头缺钱的时候才会这么做。把她辞退?哪会有这种离奇的想法!她为人诚恳,相当风趣,从不任性,天生聪慧,考虑问题极其理智。她不曾恋爱过,当初嫁给一个老头子,仅仅是为了取悦蒙塔古夫人而已。
她只给她的母亲一个人写信,我读过那些取悦后者的书信。有一天,我叫她把回信拿给我看,她说,她妈妈没有回信,因为没有上过学,不会写字,我听了不禁笑了起来。
“我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她说,“我还以为她死了呢,当我到达洛桑,发现她身体很好,我可高兴了。”
“有谁护送你的呀?”
“没有。”
“很难相信哪。你有这么好的身材,年纪又轻,穿着又齐整,独自一人与各种各样的人混在一道,你怎能自我防卫呢?因为放荡不羁的少年无处不在呀。”
“自我防卫?我根本没这个必要。最大的诀窍就是绝对不看任何人,问话不答,假装没听见,万一投宿客店,要么独自住单间,要么和老板娘合住。”
她这一辈子从来不曾有过冒险经历,从来不曾玩忽职守。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从来没有“不幸地”堕入情网。她从早到晚都能让我意趣盎然,而且无拘无束,彼此你我相称,不讲客套。她与我交谈时盛赞某夫人的艳丽姿容,而当我讲述自己曲折的爱情经历时,她听得兴致勃勃,全神贯注;碰到特殊段落,她发现我在避重就轻,掩饰某些刺耳细节时,就催促我有啥说啥,面对她如此强大的诱惑力,我只得勉强从命。当我那过度写实的叙述让她实在吃不消的时候,她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同时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往下讲了,并且起身奔回自己房间,还把门反锁起来——直至日后我们在伯尔尼相遇时,她才告诉我说,锁门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我跑去向她提出某种要求,因为她生怕自己一时抵挡不住内心的欲望,当即让我如愿以偿呢。就在我们俩的友谊到达最最危险的关头,F太太却把我玷污了。
就在沙维涅先生他们不期而至的前一天,我们刚吃过晚饭,我的女帮手问我在荷兰时是否有过恋爱经历。于是,我把我和埃斯特之间的事给她讲了一遍,可当我说到查验埃斯特私处一块黑痣的时候,我那位可爱的女帮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往下说,同时笑得前仰后合,一头扎入我的怀里。见此情形,我情不自禁地开始从她某个地方寻找这类印记,她由于大笑失控而无力推拒,我则因为健康问题而不能顺理成章地推向高潮,只好求她帮忙,以解燃眉之急,与此同时,我也同样为她效劳,让她得到甜蜜的享受。前后不过一分钟光景,我们都在慵懒之余彼此大饱了眼福。完事之后,她呵呵一笑,同时用严肃的口气说:
“我亲爱的朋友,你我相互爱慕,要是粗心放任,咱们就无法把自己长期限制在纯粹的游戏范围内了。”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向我道了声晚安,就回房去和小女孩睡觉了。我们这是第一次听凭本能,放任自流啊。上床就寝时,我发觉自己已经动心起意,而且预感到自己将与这个少妇发生的一切,因为我的心已经被她牢牢地抓住了。
第二天上午见到沙维涅先生和某先生夫妇时,我们真是喜出望外。我们一同散步,直至中午开饭,我还让心爱的迪布瓦入席作陪,因为我发现两位男宾客对她有些着迷。饭后散步时,他们一刻不停地陪在她的身边,而我就陪着某夫人,并且将全部时间用来复述与那封写给她的书信相关的详情,当然我并没有说这事应该归功于迪布瓦,因为她若是听说后者业已知晓了其短处,必定会感到难为情的。
某夫人告诉我说,读到信中的所有描述,她非常开心,因为F再也不会相信自己曾经和我厮磨过两个小时了。
“可是,”她说,“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共同度过了两个小时,虽然屋里很暗,怎么就没有发觉那不是我呢?她和我之间的区别竟然对你产生不了任何影响,这可让我倍感委屈啊。她身体比我矮,比我瘦,尤其让我吃惊的是,她的口臭你居然没有闻到。而你被剥夺的只是视觉嘛,别的感官怎么也麻木了呢?真是难以置信。”
“我当时陶醉在情爱当中嘛,亲爱的。而且当时我在心目中所见到的仅仅是你呀。”
“我明白想象力的强大作用,但是你事先只要发现她身上缺少我所拥有某件东西,那末想象力就会立刻失效啊。”
“你说得对,是你的完美酥胸,今天我一想起自己的双手曾经握过那对瘪袋般的奶子,就恨不得要去自杀呢。”
“你肯定感觉到了,你竟然没有觉得恶心么?”
“我满以为自己躺在你的怀里呀,怎会觉得你有什么恶心呢?就连她那粗糙的皮肤和松弛的烂洞也不曾令我产生怀疑,降低热情啊。”
“你在说些什么!那个可恨的女人哪!肮脏,简直是个臭水沟!想想真是气不过,请你原谅我这么说,好么?”
“正因为我认定是和你在一起了,所以只能把一切都想得美妙无比呀。”
“根本不对。你发现我是那么恶心,就该把我扔到地上,甚至揍我一顿才是嘛。”
“我的爱人哪!你现在是多么偏执呀!”
“可能是偏执了一点,亲爱的,我恨死了那个恶魔,所以不晓得自己都在瞎说些什么呢。如今,她已经落到一个男仆的手上了,在他那趟难以拒绝的可怕造访以后,她必定会恼羞成怒,无地自容呢。让我大为惊奇的是,她竟会听信了他的说法,可他的个头要比你矮了四英寸啊。她真的会相信,一个伙计能像你那样与她干那事儿么?我敢肯定,她现在甚至已经爱上了他呢。二十五个金路易呀!事情明摆着呀。其实,就是只给十个路易,他也会心满意足呢。这个家伙竟会这么轻易得病,真够幸运的呀!可是,你有没有被迫向他和盘托出呢?”
“你咋会这么想的呀?他想当然地认为,她把我约到前厅相会,我真的就跟她鬼混了两个钟头——他爱这么想,我就让他这么想了。他在接到我的指令就断定,我知道自己被感染而觉得恶心,为了掩盖整个事件,我才想出了一个惩罚她的计划,使她再也不能对外炫耀,说是把我占为己有了。”
“这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喜剧。那家伙脸皮真厚,胆子更大,要知道,F很可能是谎称有病,那他又该冒多大的险哪。”
“我脑子里也这么想过,因为我现在安然无恙,所以心里不知如何是好呢。”
“可你正在接受治疗嘛,事情是我引起来的。我一想就感到绝望呢。”
“我的仙女呀,这种小毛小病是不值得一提的。它只不过是人们常说的白色分泌物。我现在只服用芒硝水,再过一个星期或者十天时间就会康复如初的,我希望……”
“啊,我亲爱的!”
“什么?”
“咱们别再想这事儿了,求求你啦。”
“你这样做是很自然的,既然爱情不那么强烈了,肯定就会产生这种心理巨变嘛。”
“不……我是爱你的,假如你不再爱我,那你就不够意思了,让我们成为情投意合的好朋友吧,再也别想以实际行动证明什么了,那样反而凶多吉少。”
F真是又无耻又该死!”
“她已经走掉了,再过两个星期,我们也要动身去巴塞尔,一直在那里住到十一月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看也只好如此了,尊重你的决定,换句话说,命该如此呀,因为自从到达瑞士以来所遭遇的统统都是灾祸。”
“你赢得了我丈夫的敬重,我们应该一直都做真正的朋友嘛。”
“要是你非走不可的话,那末我看我最好是抢在你们前头离开。那样可以让F这个恶妇进一步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并无不正当之嫌。”
“你的想法赛过神仙,越来越让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你打算去哪里?”
“去意大利,但我首先要在伯尔尼停留,然后再去日内瓦。”
“那你不打算来巴塞尔了,我为此感到高兴,否则人家就会说闲话呢。不过,希望你在剩下来的这几天里尽量表现得开开心心的,因为要是悲悲戚戚,你就会显得反常了。”
我们重新走回到沙维涅大使和某先生的身边,他们被迪布瓦这个小寡妇的谈话深深吸引,还不曾有空想起我们呢。我责怪迪布瓦和我在一起时吝惜语言,没有这么风趣呢。沙维涅先生就说,我们彼此正在相爱,她一听就缠住他说话,而我趁机继续和某夫人散步。
“那个女人算得上是一件了不起的杰作,”她说,“跟我实话实说吧,我会在离开之前向你表示感激,保证让你高兴。”
“你希望知道什么?”
“你爱她,她也爱你。”
“我想是的,可直到现在……”
“更多情况我是不想打听了,因为如果还没有做,那末迟早会做的,反正是一回事。假如你刚才就说你们不在相爱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因为像你这种年龄的男人,和这种女人住在一起是不可能不爱她的。她长相奇美,头脑聪明,口齿伶俐,具有吸引人的一切优点,我敢肯定,你是很难与她分手的。勒贝尔先前亏待她了,因为她的口碑好极了。不过,如今她很难找到伺候体面人的差事呢。”
“我一定把她带回到伯尔尼去。”
“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呢。”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我说,我打算到索洛尔向他们辞行,因为我决定动身前往伯尔尼小住几日。由于不能再打某夫人的主意了,我心里很不好受,晚饭也不想吃,就回房睡觉去了,而我的女管家看在眼里,觉得应该尊重我的这种感受。
两三天以后,我收到某夫人一张便笺,说是要我次日前往她家,并且留下吃饭。我完全照办。某先生说,见面非常开心,但是又说要到乡下去一趟,直到一点钟才能赶回。他还加了一句说,但愿我能留下陪伴他的夫人,等他回来;由于发现她正与一个女孩子在绣架跟前绣花,我就表示愿意留下,条件是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停下手中的活计。
然而,晌午时分,女孩子走了,屋里就剩咱们俩了,于是一同来到晒台上呼吸新鲜空气,紧靠晒台的房子旁边有一座凉亭,坐在凉亭背后可以望见一辆辆马车向街道驶来。
我一到那里就问:“我当初身体健壮时,你为什么不让我得到这份幸福呀?”
“因为我丈夫认为你只不过是为了讨好我才假扮堂倌的,我肯定讨厌你呢。而你后来的表现让他彻底放了心,何况还有你的女管家,他以为你对她有意思,而他也很爱她,所以我觉得他很乐意与你交换,哪怕就几天也行呢,你同意这种交换么?”
眼看只剩一个钟头的时间了,毫无疑问,这是我向她表白忠贞爱情的最后机会呀!我当即跪倒在她的脚下,她始终没有拒绝我的各种要求,但遗憾的是,我考虑到不能给她如花似玉的身体带来损害,因此不得不有所收敛。她这么听任我的摆布,想必是乐于向我证明,她与F有着天壤之别,而我竟会从后者身上找到快乐,该是多么地荒诞不经啊!
我们朝凉亭顶头绕了过去,忽然看见某先生的马车驶进了街道。就在那里,善良可敬的先生见到了我们,同时嘴里连声打着招呼,说是不该去那么久。
午餐席上,他几乎一刻不停地谈论着小寡妇迪布瓦,最后,我告诉他说,我将会把她带到洛桑,交给她的母亲,他这才转忧为喜。我在五点钟辞别他们,为的是前去拜访沙维涅先生,我把我所遭遇到的不幸事件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为了成全我和某夫人的好事,好心的老人耗费了这么大的心血,我要是不把整段喜剧如实相告,那就太不像话了。
关于小寡妇迪布瓦的事,我丝毫没有瞒他,他对她的敏捷思维大加赞赏,并且对我说,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若是身边有这么个女人,也就觉得满有福气的了。当我向他透露已经爱上她的时候,他感到非常开心。他说,我不必挨家挨户辞行了,只需参加他的晚间招待会,就可以向索洛尔上流人士们辞行,甚至不必留下来吃晚饭呢。这话正中下怀。我在晚会上见到了我的美人儿,怕就怕这是最后一次了呢。其实不然。十年以后,我又见到了她——诸位看官将能在适当的场合读到相关的记述。我陪伴大使先生走进他的房间,一边向他表达恰如其分的谢忱,一边请他为我的伯尔尼之行写封推荐信,我打算在那里逗留两周左右,同时我还请他把他的总管勒贝尔叫来与我结账。他答应让后者把一封致图恩州长德·穆拉尔特先生的信捎带给我。
我回到住处,想起即将离开这么一座城市,不免悲从中来,我在这里所得到的一点收获,比起所蒙受的真正损失来,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我轻声轻气地感谢我的女帮手一直等我等到深夜,同时告诉她说,我打算动身前往伯尔尼小住三天,请她帮我收拾行李,然后就向她道了晚安。
“那你打算把我带在身边么?”她说。
“是呀……应该说,你如果喜欢我,而且乐意一路同行的话。”
“我是很乐意嘛,再说,因为我发现你这么悲伤,而且还生病了,我更要陪在你的身边,当我服伺你的时候,你就会身体健康,心情愉快。如果我必须与你分手,我想,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亲眼看到你心情愉快,那样我就不会遗憾了。”
就在这时,老医生跑来告诉我说,勒迪克病得厉害,都已经起不了床呢。
“我到了伯尔尼再给他治病。你去告诉他,我们后天动身,及时到达那里吃饭。”
“虽说只有七法里,但他是不能走完这段路的,因为腿脚已经丧失功能了呀。”
我跑过去探视,发现他确如医生所说的那样动弹不得了。唯一能动的是嘴巴和眼睛。
“要不是这样,我的身体可棒着啦,”他说。
“这话我完全相信,但是我明天必须赶到伯尔尼去吃饭,而你却没法动弹。”
“把我抬上车,到那儿再找人给我治病。”
“很好,我会叫人把你放在担架上的。”
我叫了一个男仆照顾他,并且租来两匹马,以便拉着担架上路,而且作了必要的安排,一直将他送到伯尔尼的“猎鹰旅馆”。
中午,我见到了勒贝尔,他把大使写给德·穆拉尔特先生的信交给了我。他还出示了已经收上来的账单,我发现他办事诚实,就高高兴兴地付了钱。我请他和小寡妇迪布瓦一块儿吃午饭,而且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因为他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快乐。席间,她自始至终把他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告诉我说,直到这时,他才真正认识了她,因为先前在洛桑只不过跟她说过两三次话,而且都是一本正经的。他起身离席时请求我允许他与她通信,结果还是她坚持采取主动,才使他来不及退缩,只好守约而行。
勒贝尔为人开朗,年近半百,长着一张诚实可靠的面孔。临别之时,他没有等我首肯,就张开双臂对她来了个法国式的拥抱,她则欣然接纳。
等他走了以后,她说,与他结交只会对她有用,因此彼此应当保持联系。
第二天,我们着手为这趟短途旅行做起各种准备。只见勒迪克躺在担架上出发了,离开索洛尔之后,在长达四法里的旅途中,他将留在担架上过夜。第二天早上四点,我大大方方地酬谢了看房人一家,还有厨师和被我留在原处的佣人们,然后,与我那可爱的女帮手一同上了马车,十一点钟就到了伯尔尼,下榻于“猎鹰旅馆”,这时勒迪克早已在我前头两个小时到达客店了。由于了解瑞士店家的为人,所以我事先就与店老板达成了协议,接着就下令让伯尔尼当地的仆人好好照顾勒迪克,把他交给城里最有名气的梅毒专科医生。我在我的女帮手的房间里(我自己另外有个房间)吃完中饭,就把信件交给了穆拉尔特先生的差人,然后信步遛达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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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7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一

来到城中某处高地,我望见一片阔野和一条小河,于是至少往下走了百步之遥,驻足观看三四十座棚屋,那是供人们洗澡的。有个外貌诚实的人问我想不想洗澡,我说想洗,他就打开了一间木屋,于是好多女孩子朝我奔了过来。那人说,她们每人都想伺候我洗澡呢,我可以任意挑选。他说,在此洗澡只需付一枚小小的埃居,同时还会给我提供一个女孩和一顿早餐。我像土耳其皇帝一样,把手绢往最最中意的女孩手上一丢,就进去了。
她在屋内闩上房门,让我换上一双拖鞋,只见她双眉紧蹙,并不正眼看我,同时还把一顶棉布帽子罩上我前额的头发和脑后的辫子,然后又帮我脱下衣服,等发现我已经进入浴池的时候,她也脱掉衣服,进到一起,并未叫我回避。她动手给我到处擦洗,但是当看见我用手捂住一个地方时,她猜想我是不让她碰呢。等我觉得已经充分擦洗之后,我就叫她准备咖啡。她走出浴池,一边拉铃,一边开门。然后她又走进浴池,举手投足,就跟穿着衣服一样自如。
片刻之后,一位老妇给我们送来咖啡就走了,陪浴女郎再次走出浴池,把门闩牢,又走回原处。
我只是不经意间朝她瞥了一眼,就已看出,凡是怀着火热恋情的男人所能想像到的美貌,这个姑娘一应俱全。诚然,我能感觉到,她的双手并不柔软,因此若是接触起来,她的胴体肌肤必定同样如此,而且从她脸上也看不到通常所说的贵族特点,看不到带来福音的甜蜜笑容,看不到心照不宣的微妙眼神,看不到令人愉悦的矜持与羞怯。除此以外,我这位年方十二的瑞士女郎凭着健康的身体与自然的本能,是完全可以取悦一个男人的。
“这到底咋回事?”我扪心自问,“这姑娘姿容秀美,眼睛很大,牙齿很白,红扑扑的脸蛋本身就是健康的象征,她怎么竟然对我一点没有影响呢?我望着她一丝不挂的身体,竟然激不起一点情欲么?为什么?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她现在已经彻底脱光,不好借助任何东西来卖弄风骚了。如此看来,我们喜爱的是外在表象,一旦接触到了赤裸裸的真实,却再也不受诱惑,除非首先有些轻浮的表演作为先导。出门要穿衣服,不能一丝不挂,如果我们仅仅满足于这些后天养成的习惯,而对人们有目共睹的面孔却等闲视之的话,那末我们为什么要把容貌当成最最重要的东西呢?它为什么让我们一见倾心呢?为什么我们把它作为鉴定女人是否美丽的唯一凭据呢?而当她那些未曾展露的部位远远比不上我们单凭颜面所推断的那么理想之时,为什么我们竟能加以原谅呢?如果说她始终遮住面孔而暴露其余部位,在这种方式下倾心相爱是否更加自然合理,更加方便容易些呢?那样一来,我们若是由于女人的身姿优美而情动于中,下一步只需揭开面纱,就可以如火如荼地成就好事了。那固然更好,因为我们事先只是对美妙身体动了心,而在面纱除去之后,看到的不是一张秀美脸蛋,而是一张丑陋面孔,我们也会轻而易举地加以原谅的。其结果是,只有面孔丑陋的女人才坚决不肯除去面纱;同样,只有乐意除去面纱者才是真正的美女。然而,至少那些丑女不会让我们叹息很久,只要答应不去揭开面纱,她们就会样样依从于我们。只有在我们欣赏了她的真正风韵,并且心悦诚服地相信,没有漂亮脸蛋照样可以进入佳境时,她们才肯露出真容。除此以外,有一点是显而易见并且无可争辩的:移情别恋现象之所以存在,仅仅是因为容貌千差万别。假使看不见容貌,一个男人必将忠贞不渝地爱着第一个让他动心的女子。
我走出浴池,把毛巾递给她,等到充分擦干之后,我就坐了下来,她便帮我穿上衬衫,接着,她还是一丝不挂,继续为我梳理头发。与此同时,我把裤子穿上,而她则帮我扣上鞋子搭扣,由于身上已经吹干,她转眼之间就把衣服穿好了。我在临走之前将一枚埃居交给她,然后又拿出六法郎当作给她本人的小费。可她面露鄙夷,退回小费,转身而去。这一举动让我带着羞愧返回了旅店,究其原因,她以为我小瞧了她,而她可不是个该让人家小瞧的姑娘哩。
吃过晚饭,我心里实在憋屈,就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的女帮手,她听得十分仔细,并且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说,那女孩肯定不漂亮,否则我会情不自禁地受到她的诱惑;还说,很想亲眼见见那个姑娘呢。我就提议带她过去一趟,她说她很愿意,可是必须女扮男装。说着,她便起身离去,一刻钟后又来到跟前,只见她穿上了勒迪克的外套,那倒是相当合身,但却未穿马裤,因为无法穿上。我叫她从我的行头中挑选一条裤子穿上。结果,我们把这次侦察行动推迟到了第二天。
早上六点钟,只见她穿戴整齐,来到了我面前,一件蓝色长大衣将她伪装得惟妙惟肖,我迅速穿好衣服,顾不得吃早饭,就和她直奔那个名叫马特的地方。此次郊游使我这位女帮手兴奋异常,光彩照人。只要见到她这副模样,谁都不至于看不出是女扮男装,为此,她把大衣裹得严严实实。
我们刚下马车,那个上次见到的男人就迎上前来,问咱们是否要个四人间的浴室;说完,我们就走进了小木屋。姑娘们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把那个上回未能把我吸引住的女孩指给她看,她就点了她。我另外点了一个身材高挑,面露傲气的姑娘,然后就把门闩牢了。我让这个女孩为我戴上浴帽,同时脱掉衣服,走进浴池,我的新浴伴也照样完成了这一程序。我的女帮手则慢慢腾腾,她对眼前的新奇景象感到诧异,于是对此次行动产生了一丝后悔,而当看到我已在池中听任那个大个子姑娘上下擦洗时,她不禁哈哈大笑,接着不由自主地脱下衬衣,最后,一不作二不休,也顾不得害羞,就走进了浴池,仿佛是因环境所迫,才把美丽胴体完全展露在了我的眼前。由于另一个女孩没来伺候她,她只得让我代劳了。
那两个姑娘准备向我们展示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玩法(想必她们曾不止一次玩过不同的花样),而这在我的女帮手看来则属于全新套路。首先,她们如此这般地仿效起了我抚摸小寡妇迪布瓦的动作。我的浴伴扮演男子角色,把另一个女孩的性子撩拨起来,这使我的女管家大为诧异。虽说我在六年前亲眼见过M.M.与C.C.两个女人的类似交欢动作,但此时此刻还是感到有些吃惊,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感觉超出想象。当我第一次把心爱的女人搂在怀里,而她浑身上下完美无缺,足以把我充分吸引,那时照理是没有什么能够转移我的注意力的。然而,那两个女祭司彼此缠绵的怪异动作却把我和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她告诉我说,那个本来属于我的女孩虽然胸部丰满,但却是个男的,她说她刚才看出来了。我转过身去,而那个姑娘发现了我的好奇,就故意向我展示又大又硬的阴蒂。我就向我那个惊奇不已的女帮手作了解释,她答道,才不可能呢,于是我让她亲手检查一番,她只好照办。它看上去宛若一根没有指甲但却富有弹性的粗手指,那姑娘看了我的美丽女管家不禁情动于中,于是便对她说,这玩意儿已经硬起来了,一旦得到她的首肯,就可以插入后者的体内,我听了不由地意趣盎然,可是迪布瓦并未同意。我们叫这个女孩和她的同事继续玩耍,于是两个女子抱作一团,样子虽然滑稽,但却逗得我们意乱情迷,欢天喜地,乐不可支。我的女帮手实在忍不下去了,于是就彻底放纵,听从本能,甚至还希望我也像她那样为所欲为。这是一场耗时两个钟头的狂欢,结果,我们两情相悦地回到了旅馆。临走之前,我拿出两个路易付给那两个姑娘,她们虽然让我们玩得相当尽兴,但是我们却根本不想再去了。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去那里验证彼此间的爱情了。我的女帮手已经成了我的情妇,而且是地地道道的女主人,在我逗留伯尔尼期间,她始终与我两情相悦,让我充分得到了美满幸福的感受。由于我已经完全病愈,没有任何后遗症,因而毫不影响我们同时获得爱的满足。如果说,快乐是短暂的,那末疼痛同样也是短暂的,我们对快乐到来之前的疼痛记忆犹新,并且爱若珍宝——et haec aliquando meminisse juvabit(“而且有朝一日记起这些往事之时必将感到快慰”)。
到了十点钟,外面忽然通报图恩州长的光临。他一身法式服装,上下全黑,又庄重,又亲切,而且颇有风度,他的到来让我倍感欣喜。他年高德劭,是英明政要之中的一员。他坚持要把沙维涅先生写的信读出来听听。我说,要不是用火漆封了口,我就不会代为转交呢。他向我发出邀请,要我次日参加一个男女共席的午餐,后天再参加一个全是男宾的晚宴。于是,我便跟他动身来到市图书馆,在那里见到了已经脱去僧袍的费利克斯先生和一位姓施密德的青年学者,费利克斯先生性情随和,但是才疏学浅。施密德年轻有为,在文人圈内已然颇有名气。这位满肚子都是成千上万种贝壳名称的博物学家让我感到心烦,因为我对他所钻研的这门科学一窍不通。除此以外,他还告诉我说,当地著名的阿勒河泥沙之中含有金子。我说,所有的大河都含有金子,而他似乎不以为然。
在德·穆拉尔特先生家赴宴时,我与四五位伯尔尼极富盛名的女士同席,发现她们确是实至名归,尤其是一位德·萨科奈夫人,她既和蔼可亲,又富有学养。若是能在瑞士首都逗留得长久一些的话,我肯定就会登门拜访她了。
伯尔尼的贵妇们虽然由于法律禁止奢华而没有刻意打扮,但却穿着齐整,落落大方,讲着一口漂亮流利的法语。她们享有充分的自由,尽管社交场合少不了一些风流韵事,但是她们却不放任自流,因为处处都得维护体面的准则。我注意到,此处那些做丈夫的虽不吃醋,但却主张女人到了晚上九点就该回到家里共进晚餐。在我留居该城的三周里,有个八十五岁的老太让我很感兴趣,因为她精通化学。她曾与大名鼎鼎的布尔哈弗相交甚稔。她把一张金箔拿给我看,那是他当着她的面制造出来的,它在发生变化之前是紫铜。她以十分肯定的口气对我说,他曾经拥有点金石,还说它具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但是只能让人稍稍活过百岁而已。照她的说法,布尔哈弗并不知道如何使它发挥这一功效。他由于心肺之间长出了肿瘤而去世,未能活到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所认定的那个年逾七十之理想高龄。从他为女儿留下的高达四百万遗产来看,他的确掌握了点金秘术。她说他把一本载有整个操作过程的稿本送给了她,可她发现晦涩难懂。
“把它公开出来嘛。”
“违背天意呀!”
“那就烧掉呗。”
“我下不了这个狠心哪。”
大约在六点钟,穆拉尔特先生跑来喊我一起去观看伯尔尼市民在城外举行的军事演习(那里是全民皆兵)。我向他请教城门上那幅熊像有何含义,他说伯尔尼在德语中就是“熊”的意思,所以它是该地区的象征,此地虽非富甲天下,但却在全国排名第二。这里因为阿勒河的缘故,形成了一片半岛,阿勒河的源头与莱茵河相距不远。他和我谈起这个州的权限,谈起当地执政官及其管辖范围,还把“Avoyer”(行政首长)这个词解释了一遍。然后,他开始谈起政治制度,并对构成瑞士政体的各种制度作了一番叙述。
“我可以明白,”我说,“既然一共有十三个州,那末每个州都可以拥有一个政府。”
“甚至一个州可以有四个政府呢,”他说。
而让我特别感兴趣的却是与十四五位参议员同席享用的那顿晚餐。席间没有兴高采烈,没有无聊话题,也没有涉及文学,而是谈论民法、商业、经济、国家利益、爱国行动、投机买卖,以及珍惜高于生命的自由并为之尽责等等话题。然而,宴会接近尾声之际,这些古板的贵族人物开始变得随和放松,并且ollicitam explicurere frontem(愁眉顿展),显然是由于酒精发挥作用了。他们觉得我有些可怜,虽然夸我头脑清醒,饮酒节制,但却认为我太过拘谨。可是,他们不像俄国人和瑞典人(当然还有波兰人),没有强行劝酒。
聚会一直持续到午夜。这么晚在瑞士真可谓闻所未闻。他们一边与我握手,一边道谢,并且由衷希望我珍视他们的友谊,其中一位在尚未喝多时曾就威尼斯共和国驱逐格里松斯人一事表示不满,他的谈兴随着酒足饭饱力而提高,于是恳求我的原谅。他说,无论如何,每个政府总比所有持批评态度的外国人更加了解本国利益所在。
我回到房间时,发现我的女帮手已经就寝。我心中大喜,于是对她百般爱抚,想必她会从中感受到我对她的恩爱程度。我们为什么要自我压抑呢?我们当然要像一对夫妻那样彼此相待嘛,我并不觉得咱俩会有分手的一天。当两人彼此相爱时,分手之日似乎是不可思议之事。
我收到于尔菲夫人的一封来信,她要我照应她的熟人绍纳中将的太太,后者业已启程前往伯尔尼治疗一种使之毁容的皮肤病。该女士到达之时,给城里所有豪门望族带来了颇具影响的介绍信。她身边有位高级名厨,晚上都要大宴宾客,而且只请男士。她还宣布,不会回访任何人,我赶忙前去行礼问候,没想到她的样子竟会如此不堪入目!
我见到的这位女士身着极其考究,我来到面前时,她正岔手岔脚,为了表示迎接,她立起身来,朝我行了个优美的屈膝礼,接着又恢复先前的慵懒姿态,还叫我紧靠她的身边坐下。我面露诧异与茫然,她则视若无睹,依旧亲切相待。这里来说说她的样子吧。
她穿着十分考究,光从两只手和裸露到肘部的两条臂膀来看,确是美不胜收。透过三角薄纱巾可以看见白嫩的胸部和暗红的奶头。看了她那张脸,就只觉得恐怖与可怜,上面结起了一层黑痂,又难看,又恶心,从颈脖上端到额头,从左耳到右耳,布满了数以千计的疙瘩,仿佛戴着一只面罩,鼻子都给遮掉了。总而言之,所能见到的只是两只漂亮的眼睛和一张没了唇边,仅能半张半闭,露着两排白牙的嘴。这张嘴总是妙语连珠,风雅有趣。她自己却不能笑,一笑就会因为肌肉收缩而疼得钻心。但她似乎由于身旁听众发出朗朗笑声而心满意足。虽然病情可怜,但她生性活泼,心理健全,颇具巴黎贵族的风雅气质。她年已三十,家住小场街九段,这次出来没把三个漂亮孩子带来。她丈夫是个长相帅气的男子,他对她一往情深,从不让她独守空房。全世界的士兵都不如他那么勇气十足。然而,想必他不得不放弃与她亲吻的念头,因为只要往那里一想,就会不寒而栗呢。十年前,第一次坐月子时由于胀奶而得了这么个不堪回首的恶疾。巴黎大学医学系为了诊治她脸上的恶性感染而想尽多种办法,但却未能见效。于是,她来到伯尔尼,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位名医,他承诺可以治愈此疾,否则分文不收。所有的庸医都是这种论调,除了骗骗头脑简单的患者之外,其实毫无意义。他们哪怕是做不到,可最终只需通过简单的途径,便可诿过于病家,使之乖乖地付钱拉倒。
正当我和她谈得投机之时,医生来了。她此前已经使用了医生的药方,那是由水银调制而成的。她告诉他说,原来患处奇痒难熬,不得不挠,而现在却变本加厉了。他说,整个疗程需要三个月,这种奇痒一直要等到那时才可克服。
“我只要挠痒,”她回答说,“那末病情就会保持原样,治疗也就没完没了啦。”
医生故意拐弯抹角,言不及义。这时,我起身告辞。她向我发出邀请,要我天天过去吃晚饭。那天晚上我去了,发现她胃口极佳,好酒好菜,来者不拒。医生并没有要求她忌口节食。我一看就顿生预感,长此以往,绝难治愈——结果被我猜着了。她谈兴极高,全体宾客听得意趣盎然。我心里很清楚,在她面前看惯了,也就不觉得厌恶了。我把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我的女帮手听了,她说那位女士虽然长得难看,但是凭借其活泼的个性就有可能让男人们倾心于她——我只得承认这一点。
晚宴大约过了三四天,当我在书店看报的时候,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帅小伙子彬彬有礼地告诉我说,绍纳夫人由于一连几天没再见到我而觉得遗憾呢。
“如此说来,你认识那位夫人了?”
“那次晚宴上您没见到我么?”
“对了,现在我想起你来了。”
“我定期向她供应图书,因为我是个书商,每天在她那儿吃晚饭,此外,我每天早上不等她起床就陪她单独吃早饭呢。”
“恭喜你了。我敢打赌,你是爱上她了吧。”
“您其实是想开个玩笑吧。这位夫人要比您的想象还要值得去爱呀。”
“我不是开玩笑。我赞同你的说法,尽管如此,她若是主动委身于你,我还是要跟你打个赌,你没有胆量享受这最后的艳福呵。”
“那您就非输不可了。”
“很好,让我们打个赌吧。不过,你打算怎样让我相信呢?”
“我们就赌它一个路易,可是务必保密呀。今晚去那儿吃晚饭吧。到时候我会跟您细说的。”
“你我一定在那里碰头,咱们赌定了。”
我把打赌的事告诉了女帮手,她迫切想知道最终的结局,也想知道那个青年用什么法子让我相信——我答应一定把结果告诉她。
那天晚上,绍纳夫人见面就以礼相待,言谈之间不无嗔怪,而我则发现她这顿晚宴与上次一样令人愉快。那个青年的确在场,但是,由于夫人始终未曾与他说话,因而谁都没有注意他的存在。
晚餐结束之后,他送我返回猎鹰旅馆,路上对我说,要是我能在第二天早上八点过去瞧瞧,那就可以看到他正在跟那位夫人云雨交欢。
“她的侍女将会这么跟您讲,”他说,“夫人此刻不会接待任何人。但是,您就说您愿意在此等候,她是不会阻拦您进入前厅的。前厅有扇玻璃门,您眼睛可以往上看,只要夫人的帘子没从里面把玻璃门完全遮住,就能透过此门看见她在床上了。我会把帘子拉开一点,这样您就可以瞧见一切动静了。我干完之后就会离开,然后她就拉响门铃,侍女则会进去为您通报一声的。到了中午,我希望获得您的许可,到猎鹰旅馆为您送书,那时只要您凭良心承认打赌失败,您就付钱给我好了。”
我说,一言为定,届时不会失约。接着,就向他预订了几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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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7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二

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事绝无可能,但我还是满怀好奇,想去见识其非凡功力,于是就在约定的时辰赶到那里,夫人并未出来见客,侍女也没反对我在屋内等候。我走进前厅,朝布帘敞开的缝隙望去,只见那个毛头小伙子坐在床沿上,两手搂着他的猎物,而她脑袋上套着一只大大的睡帽,这样她那张不堪入目的脸就看不见了。
这出戏的主角意识到我已经来到了那个可以窥视一切的地点,于是马上行动,身子向上一翻,同时将女伴和他本人的下体暴露于我的视线之内,他那阳具短而粗,正合夫人之意,瞧他这副模样,仿佛是在以实际行动向我示威,羞辱我,激将我,让我心生嫉妒,甚至还要把我慑服呢。而那个委身于他的女人在他威猛强劲的冲刺之下,也是全力奉陪,而且百依百顺,任其摆布,先后变换五六种不同姿势,把正面、背面和侧面全都展露了一遍。我所看到的完美胴体,哪怕是古希腊雕刻家菲迪亚斯把爱琴海帕罗岛的大理石拿来做原材料也塑造不出如此曼妙美白的作品!在他们的刺激之下,我实在承受不住了,于是赶紧溜之大吉。到了旅馆,若非女帮手不失时机地给了我所急需的抚慰,我肯定就会立即直奔马特区去泄欲一番了。等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以后,她更是急不可耐,要想结识故事的主人公。
到了中午,他给我带来了我们预订的书籍,我除了支付书款之外,还另外付了一个路易,他哈哈一笑便收了下去,并且朝我瞟了一眼,意思是说,我这下赌输了,就该心悦诚服地付钱——他的想法没错。我的女帮手朝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问他是否认识她,他说不认识。
“早在你还是个毛孩子的时候,”她说,“我就见过你,你是福音教会牧师曼加尔先生的儿子。我在洛桑见到你的时候,你大概是十岁左右吧。”
“这倒有可能,夫人。”
“这么说来,你没打算当个牧师了?”
“是呀,夫人,我实在禁不住爱情的诱惑,因此不想选择那个职业。”
“你做得对,因为牧师就得保持谨慎,而保持谨慎是一种行动障碍。”
冷不丁被我的女管家这么兴致勃勃地一番盘问,那个可怜的家伙早已面红耳赤了。但是,我们不想让他扫兴。我请他留下来一起吃中饭,席间,他虽然只字未提绍纳太太,但却把自己在情场节节胜利的往事,还有涉及伯尔尼贵妇人的偷情传闻和有关的流言蜚语一一向我们作了讲述。
等他走了以后,我的女帮手和我一致认为,像这种性格的青年只需见上一面就足够了。于是,我保证不会让他再度登门了。后来听说绍纳太太将其送往巴黎,让他发财致富了。我将不再提及此人,也不再提及那位夫人,除了离开伯尔尼前夕向她辞行以外,我一次都不曾再去前去造访。
我和情妇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开开心心,她不断对我说,她很幸福。她无忧无虑,不必为前途担惊受怕,她心里感到踏实,我们是绝对不会两相分开的;她还一再对我说,可以原谅我的条件是,我要当面招认,有啥说啥。像她这种性情的女人正是我所需要的,与她在一起可以太平无事,幸福美满地过日子。然而,我生来就不是个安享清福的人。
咱俩在伯尔尼住了两三个星期之后,女帮手收到一封来自索洛尔的信,那是勒贝尔写来的。只见她读得极其认真,我就问信里有何消息。她一听就叫我自己看,与此同时,她往面前一坐,开始观察我的内心活动。
勒贝尔这位总管单刀直入,问她是否愿意做他的妻子。他说,他一再推迟提亲,为的是等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停当了,哪怕大使先生不同意,他也没有后顾之忧,照常会把她娶过去。他说,他不必继续留在大使馆当差,也有能力在B市过得好好的。但是,眼下已经不必为这些操心了,因为他刚刚与大使谈过,并且获得了完全的认可。所以,他要她立刻作答,首先要告诉他的是,愿否接受求婚,其次还要表态愿否随他住到B市,从而成为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或者是以妻子的身份留在索洛尔的大使官邸,这样肯定可以增加收入。最后,他还写道,无论她带来多少陪嫁,全都归她本人所有,他还保证给她十万法郎,一并成为她的嫁妆。他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我。
“亲爱的,你打算怎么办,一切由你自己做主。但是,我无法想像你会离我而去,让我成为最最不幸的人。”
“一旦与你分手,我马上就会成为最最不幸的女人,只要你爱着我,我就不在乎你是否娶我。”
“很好,那你怎么给他回复呢?”
“明天你就会看到我的回信了,我将彬彬有礼而且开诚布公地告诉他,我已经爱上了你,并且过得很幸福,既然如此,我要对他的慷慨提议表示感激,但却恕难领情。我甚至还会对他说,我若是明智一点的话,就不该加以拒绝,但是由于爱得如痴如狂,我只能对爱神惟命是从了。”
“我认为你这样构思回信太好了,否则你是没有更充足的理由来拒绝这种求婚的。再说,要想欺骗别人,说你我不在相爱也是荒诞可笑的,因为事实一目了然嘛。不过,我的仙女呀,他这封来信让我感到伤心呢。”
“为什么,我亲爱的朋友?”
“因为我手头拿不出十万法郎送给你呢。”
“哦,我的朋友呀!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你这个人肯定是不会受穷的,但即使你变穷了,只要能与你分担穷苦,我也会从中感到幸福的呀。”
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们像面临类似处境的一对情侣那样双双沉入了恩爱缠绵之中,但是就在彼此抒情泄欲之际,心头却掠过一丝悲凉的阴影。备受煎熬的爱情仿佛使房事的劲头倍增,然而,这一切并不真挚,光靠强装笑脸来表达爱意未免属于蛮干,而且还需变换一种花招才得收场。
第二天,她按照当初接到那个严峻消息时所想好的思路给勒贝尔写了回信,与此同时,我觉得应该给沙维涅先生写封信,其中言及情爱、感受和哲理,面面俱到。我请他在这件事上帮我出谋划策,首先,我并未隐瞒自己与女管家相爱的事,其次,我作为一个正派人,理当摒弃私心,不想给小寡妇的长久幸福制造障碍。
我这封信令她欣喜不已,因为她非常希望了解大使对此事将抱有何种看法。我在前往洛桑之前收到几封信,有于尔菲夫人写给让朗加勒瑞(Gentil de Langallerie)侯爵的,还有时任巴拉军团上校和统领的巴瓦男爵写给他舅舅与舅母的。我打算到洛桑去两个星期。对此,我的女帮手感到非常开心。一个处在爱情之中的人总认为自己所爱的对象值得珍惜,而且认为别人看了会心生妒意呢。
有个名叫M.F.先生的日内瓦阁员与我在绍纳夫人的晚宴上相识之后,就成了我的朋友。他过来看我的时候,我向他介绍了我的女帮手。他则把她当作我的妻子来对待,散步之时还把自己的太太介绍给她,并且带着她和大女儿来与我们共进晚餐。他女儿名叫萨拉,年方十三,皮肤黝黑,长相俊俏,头脑特别机灵,说出来的一些直白话语逗得我们连连发笑,而她对这样的效果却是一清二楚的。总之,要想让人家相信其天真无邪,全得指靠她这种了不起的说话技巧,她的父母亲当真地相信她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个女孩声称自己已经爱上了我那位女帮手,于是对她动手动脚,百般爱抚,还常在早晨跑到我们这儿来讨要早饭吃,当发现我们还在床上没起来时,她就把我的女帮手唤作妻子,还把手伸进被窝胳肢她,把她逗得咯咯直笑,一边亲吻,一边自称是她的小丈夫,还想让她为自己生个小孩呢——这可把我的女帮手乐坏了。
有一天早晨,我一边跟着大笑,一边说,她已经激起了我的醋意,还说,她一定属于男性,必须验证一下是否猜错。说着,我就把她抓住,而这个顽皮小妞一边矢口否认,一边却半推半就,这样,我的手可以极为顺畅地探摸,终于证实她是个女孩。我这才把她放开,同时意识到自己已然上当,因为我的这番亲自验证恰恰使她觉得正中下怀,求之不得,我的女帮手也是这么个说法。不过,无论如何,我却不大在乎,因而就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又有一次,当我正在起床的时候,她又假装爱上了我的女帮手,还说,既然我已经确认她不是男人了,那就没有理由不让她躺在我的位置上。我那个喜爱搞笑的女帮手就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小萨拉一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赶忙动手脱下衣服,并且解开衬裙,爬到了她的身上。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有趣的一幕。我跑去把门反锁起来。女帮手听任她的随意摆布,小蹄子不仅自己一丝不挂,而且还把对方剥了个精光,她虽然花样迭出,但却不得要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迫不及待,亲自出马,给她做起示范来。结果,自始至终,她都看得全神贯注,最后惊叹不已。
“再来一次嘛,”她说。
“吃不消啦,”我回答说,“你看,我都快累死啦。”
她于是装疯卖傻,动手帮我恢复精力,重整旗鼓,结果还真的就奏效了。见此情形,我的女帮手对她说,既然她帮我“复活”有功,那就该轮到她来把我再一次累死了。她说,她当然非常愿意,但是由于空间窄小,怕我难以入港,边说边叫我自己看,以此表明并未撒谎,再说,如果我自己没法做到,那就不可归咎于她了。
我这时就摆出一本正经和老老实实的样子,给了这个顽皮姑娘一个称心的回报。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让我们认定她过去从未干过这种事。没有处女膜破裂出血的迹象,也没有任何疼痛的表现,但是,我却有充足的理由使我那女管家相信,萨拉这个小姑娘从来不曾与任何男性发生过关系。
她不仅面带感激,而且恳求我们要对她的父母守口如瓶,否则他们定会臭骂一顿,因为她一年前未经许可就穿刺耳垂的时候,曾经挨骂过——瞧她这副滑稽相,我们简直是忍俊不禁。
我们并不因为萨拉故作天真而受其蒙蔽,这一点她本人心中有数,可她还是佯装不知,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末,她的这一手技巧是哪个教的呢?谁也没有教过。此乃与生俱来的聪慧,当然童年阶段要比青年阶段少见,不过,总而言之,还是极其罕见的。她母亲说她这是智力趋向醒悟之前的天真,而她父亲则为她的迟钝愚昧而唉声叹气。她却假装大惊小怪,并且故意用一个错误来取代另一个错误。她向我们挨个儿提问,我们答不上来,只好付之一笑,因为那些问题都是经过最最合理的逻辑思维才得以提出的。其实,萨拉只要愿意,自己完全有办法将我们驳得哑口无言,从而证明真正迟钝的是我们这些长者,但是那样只会暴露其心口不一。
勒贝尔并未给小寡妇迪布瓦写来复信,但是大使先生倒是给我写来了整整四页纸的长信,他在信中以智者身份规劝道,我若是像他一样年迈而且还能确保死后可让女管家过好日子,那就不该将她放走,尤其是她还能与我同心同德。然而,我年纪尚轻,又不打算娶她为妻,那末,我不仅应该同意这桩可以使之幸福的婚事,而且还应该主动开导她,因为我有了一定的人生经历,理应预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因为失去眼前的良机而扼腕。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的恋情终将变为纯粹的友情。他要我明白的是,到时候我就需要寻找新的爱情,而已经退居为友伴的小寡妇只会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迫使我心生悔意——男人遇到这种情况总是极其不幸的。从表面上讲,当勒贝尔告之即将向我那女管家求婚的时候,他说,他压根儿就未曾打算反对,因为他与她碰面大约有四五次之多,从内心里对她产生了好感,所以非常愿意将她安顿在大使官邸,那样一来,他就可以非常得体地欣赏她那富于魅力的机智谈吐,同时不必担心由于自己的年龄而引起种种误解。他在结束这封侃侃而谈的书信时写道,勒贝尔并不像一般毛头小伙子那样凭着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了充分的酝酿才爱上了迪布瓦太太,因此他是不会匆匆忙忙地催促她的。她从这里就会明白,他没有给她回信的原因恰恰就在这里了。只有在深思熟虑的情况下才能成就一桩婚事,否则绝对不行。
我的女帮手把这封来信细读一遍之后,若无其事地递给了我。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呢,亲爱的?”
“我就该照大使说的去做。既然他认为我们不必匆忙决定,那咱就该如此。所以,就别再想它了,还是彼此相爱吧。他的来信固然言之有理,但我还得告诉你,我无法想像咱俩会相互冷淡——尽管我心里明白,这事迟早是会到来的。”
“不是相互冷淡,你这样理解是不对的。”
“我是指转而变成好友呀。”
“但是,亲爱的,友情永远不会冷淡,的的确确,爱情的角色是有可能从中淡出的。我们知道,自从人类出现以来,情况就是如此。所以,大使说得很对。等到我们不再相爱的时候,悔恨就会出来折磨我们的心灵了。因此,我们明天就完婚,从而可以对人性弊病来个迎头痛击。”
“我也认为应该完婚,但是出于同样原因,还是让我们慢慢来,不要匆忙。”
仅仅隔了一天,我的女帮手就收到了勒贝尔的来信。她认为这封信写得相当理智,就跟大使的来信一样。不过,我们已经决定不再考虑此事。我们打算离开伯尔尼,前往洛桑,那里有人正在盼望我把推荐信带给他们呢,而且那里要比伯尔尼有着更多好玩的去处。
我和我的女帮手在床上一边紧紧搂抱,一边进行切实可行的安排。洛桑是个小城,她认为我只需两个星期就够了,可以拜访有关人士,而且每天还可以赴宴。那里的贵族成员全都认识她,而且那位曾经爱过她的罗克斯伯格公爵仍在该城。她和我在一起,可能成为每次聚会参加者的议论对象,最终势必让我为之心烦。此外,还有她的母亲,虽说肯定不会故意来找女儿的岔子,但是,由于明眼人不难发觉她女儿不仅当了一个男人的管家,而且还是他的情妇,她的内心肯定是高兴不起来的。
基于以上诸多考虑,我们商定,先让她独自返回母亲在洛桑的家中,而我则推后两三天,也是单独前去小住,只要本人乐意,还是可以每天去她娘家看望她的。等我离开了洛桑,到达日内瓦之后,她可以马上前来与我会合,接着,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
就在这一方案拟定后的第二天,她便高高兴兴地动了身,同时满有把握地认为我会信守爱的承诺。为此,她庆幸自己做得很明智。可是,她这一走,却让我心里不是滋味。我用了两天时间向朋友们一一辞行。我想在离开之前认识哈勒这个大名人,所以区长穆拉尔特先生帮我写了一封介绍信,我这下心满意足了。哈勒先生是罗歇地区的司法官员。
我前去向绍纳夫人辞行时,发现她还没起床,只好单独陪她坐了一刻钟。说来说去,她果然是三句不离病情,她颇有分寸地将话题引到某一点上,目的就在于让我亲眼见证一下,虽然丹毒毁了她的面容,但却护住了她的全身。从此,我就再也不会盲目赞赏曼加尔色胆包天,因为她会让我作好准备,做一做他所能做到的那件事儿。没有什么比这事更美好的了,再说,要目不转睛地盯住那里也不难。这个苦命的女人如此心甘情愿地自我暴露,这是在报复不公的命运,怪它把她的脸弄得惨不忍睹,同时,或许为了礼貌起见,打算奖赏富有教养并且敢于来此陪她交谈的男人呢。我敢肯定,她若是有张美丽的脸蛋,可能就舍不得将身体的其余部位展露出来了。
我最后一天在M. F.家里吃饭时,可爱的小萨拉怪我不该提前打发掉我的“妻子”。届时,读者将会知晓我在三年以后是如何与她重逢于伦敦的。
勒迪克仍然处于治疗阶段,身子十分虚弱。但是,我还是坚持让他和我一同离开,因为我有大量行李,不放心交给旁人。
就这样,我离开了伯尔尼,此地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每每回想起来,总是异常开心。
由于受了于尔菲夫人之托,我要去找赫伦希旺特医生咨询一下,因而就在他居住的穆尔腾稍事停留。他中午请我吃饭,说是当地湖泊中的鱼儿美味无比。而我受到一种好奇心的驱使,临时决定在该地住上一夜,于是就到一家客店投宿。
赫伦希旺特医生就绦虫的诊治谈了自己的看法,他接受了我付给的两个路易,还给开了一张收条,然后,他邀请我沿着通往艾温奇(Avenches)的马路散散步,一直来到满是枯骨的礼拜堂。
“那些是一帮勃艮第人的尸骨,”他说,“他们在那场著名战役中被瑞士人杀死了。”
我把那段拉丁文的墓志铭读了一遍,不禁解颐而笑,还以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这里包含着带有侮辱性质的玩笑,因而变得滑稽,其实墓志铭是庄重的,容不得一个聪明的国民边读边笑。这位瑞士医生却不以为然。墓志铭写道:“赞美尽善全能的上帝。由夏尔这位最著名最英勇的勃艮第公爵率领的军队于一四七六年包围穆尔腾期间惨遭瑞士人屠杀,特立此碑,以资纪念。(Deo. Opt. Max. Caroli inclyti, et fortissimo Burgundiae ducis exercitus Muratum obsidens, ab Helvetiis caesus, hoc sui monumentum reliquit anno 1476. ——作者之所以发噱好笑,可能因为hoc sui这两个拉丁字而联想到阉猪)”
在此之前,我对穆尔腾总是抱有高山仰止的概念。它的大名流传了七个世纪,曾先后三次经历大围困,时败时胜,风云变幻……本来指望能够看到一些遗迹,结果我却什么都没看到。
“穆尔腾在我看来,”我对医生说,“想必是已经被彻底摧毁,夷为平地了,因为……”
“根本没有,它历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呀。”
谁想信息灵通,谁就该善于阅读,然后还要云游四方,以便更正自己所学到的知识。掌握了错误知识比一无所知还要糟糕。蒙田说过,一个人应该正确了解情况。下面还是谈谈我在旅店的一段经历吧。
店里有个讲一口瑞士东部罗曼希方言的姑娘模样出众,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有点像我从前住在“小波兰”时见到的那个售袜女郎,因而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叫拉东(Raton)。为了对她表示感谢,我拿出六法郎给她,可她分文不收,还说她是个正派女子。我接着喊人为我的车子备马。她见我已经打算离开,就面带笑容,怯生生地说,她需要两个路易,假如我舍得破费,而且推迟到第二天再走的话,她夜里就陪我睡觉。
“我同意留下,但是记住,要对我好点。”
“肯定让您称心。”
等到人们全都睡下以后,她才来到我的房里,神色慌张,而这样恰恰可以促使我情炽高涨。我要去解个溲,就问地点在哪儿,她朝湖边指了一下,我拿起蜡烛走了过去,一边小便,一边左看看、右瞧瞧,结果在右边一侧读到一行字(这种地方总能看到此类无聊文字):“1760年8月10日,拉东于一周以前传给我一种顽固淋病,令我痛不欲生。”
我想不可能有两名拉东吧,感谢上帝,我不由自主地相信会有奇迹从天而降啊。我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回到房间,只见拉东已经上了床。好极了,我一边感谢她脱下了自己的内衣,一边从床铺与墙壁之间把她扔下的那堆衣服捡了起来,她一看顿时惊恐不已,忙向我解释道,那是由于极为自然的原因弄脏了呢,可我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真正原因。我责备了她几句,她没话可说,只是一边流泪,一边穿上衣服,然后退了出来。
我于是逃过了一劫。若不是碰巧小便并且读到那段为“有关人”胡乱涂写的一行警告文字,我肯定难逃厄运,因为我是万万不会想到要对那个肌肤白嫩,赛过玫瑰与百合的姑娘查看一番的。
第二天,我就动身前往罗竭,去认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哈勒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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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8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三

我见到的是一位五官端正,身高六英尺的壮汉,他看完穆拉尔特先生的介绍信,就对我热情招待,颇尽地主之谊,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向我讲述科学知识,他在回答我的提问时,不仅准确精当,而且态度谦逊得有些夸张,因为他竟像个小学生那样毕恭毕敬地向我传授知识,着实令我吃惊不已。同样,当他向我提出科学问题时,我也采取了最最谦虚的态度,以免答错。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心理学家,一位医生,同时与他所尊称为导师的莫尔加尼(Morgagni)一样,也是位解剖专家,在微观研究领域有过诸多新发现。在我作客于他家期间,他给我看了很多书信,有莫尔加尼的,也有蓬泰德拉(Pontedera)的,后者也在帕多瓦大学,是植物学教授,而哈勒本人也是一位出名的植物学家。我也听过这些名师的课,所以自然而然就谈起他们来,他听了以后就对蓬泰德拉先生不无微词,怪他不仅使用含糊不清的拉丁文,而且字迹潦草,难以辨认。柏林研究院一位院士在信中对他说,普鲁士国王读了他的书信之后放弃了全面禁用这种语言的决定。哈勒在复信中写道:“一位国君若是让文坛禁用西塞罗与贺拉斯的语言,必将为自己的无知留下不可抹去的印迹。文人若要相互交流知识,就该拥有一种共同的语言,而在所有归于死亡的语言之中,拉丁语理应属于最为合适的语言,因为希腊和阿拉伯这些古老王国早就不复存在了。”
哈勒是位擅长平达诗体(Pindaric)的诗人,同时还是一位值得国人敬重的合格政治家。他告诉我说,发号施令有效与否,只能通过亲身示范。正因为是个善良公民,他在为人父和为人夫方面颇具风范——这一点我是亲眼所见。他是在失去第一位妻子之后才娶了目前这位太太的,她眉清目秀,透出一股聪慧灵气,他还有个年方十八的漂亮女儿,她在餐桌上很少发言,只是偶尔与邻座的小伙子低语几句。午餐过后,房内剩下主人的时候,我就问他,那个坐在他女儿旁边的青年是谁。
“他是她的老师。”
“这么一对师生倒是很可能产生恋情呢。”
“是呀,假如走运的话。”
这么个苏格拉底式的回答使我刚才的问话显得鲁莽而又愚蠢。我打开他的一本诗集,读到的是:Ultrum memoria post mortem dubito(“我怀疑死后能否还有记忆”)。
“那末你不相信记忆是灵魂的基本要素么?”我说。
这位智者被迫支支吾吾,因为他有理由不再坚持他那值得怀疑的正统观点。席间,我问他,伏尔泰先生是否经常来访。他微微一笑,口中念出了贺拉斯那位睿智诗人的诗句:Vetabo qui Cereris sacrum vulgarit acranae sub iisdem sit trab ibus (“泄露谷神秘礼者将被拒之门外。”)。听到这么个回答,我一连三天没再与他提及宗教话题。他听说我渴望认识伏尔泰,就不动声色地回答说,想认识这个人倒是情有可原,然而有不少人发觉,“相距越远,视象越大”——尽管有违于物理定律。
我发现,哈勒先生餐桌上的菜肴虽然丰盛,可他本人的饮食却很节制。他只喝白开水,哪怕是到了享用甜点时,他还把一小杯烧酒放在一只盛水的大玻璃杯中。他曾是布尔哈弗的得意门生,所以,谈起这位导师来,就总是津津乐道。他说,布尔哈弗是希波克拉底之后最最伟大的物理学家,还是比希波克拉底更棒的化学家,而且在他之后就无人望其项背了。
“那他为什么未能安然活到高龄呢?”
“因为contra vim mortis nullum est medicamen in ghortis(死神发威,无药可医);但是,假如布尔哈弗不是个天生的医家,那他可能早在十四岁患了恶性溃疡,而且没有哪个大夫治得好。他就自己动手,把盐溶在自己的尿液里,再抹到患处。”
“我听老夫人说过,他拥有点金石呢。”
“都这么传说,可我才不相信哩。”
“您认为有可能制造这种石头么?”
“为了证实它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做了三十年的努力,至今都没法让自己相信呢。一个人若是无法依据自然法则承认这一壮举之可能性,就算不上优秀的化学家。”
在我向他告别的时候,他吩咐我在信中把我对伏尔泰这位大名人的看法告诉他,就这样,我们便开始用法语通信了。我还保留着他的二十二封书信,最后一封是他在英年早逝的半年之前写来的。随着本人一天天地老迈,我是格外地珍惜手头的书信哪。我把它们视若真正的至宝,它们使我珍爱生命,憎恨死亡。
我在伯尔尼期间读过卢梭的《爱洛奇丝》,因而希望听听哈勒先生对此有何见解。他告诉我说,为了满足朋友的要求,他拿起那本小说,只阅读了一点点,就足以评价其整部作品了。
他说:“这是最最差劲的小说,因为它油滑善辩。您将会亲眼看到沃州,它是一片美丽的土地,而您可别指望看到卢梭为您所描绘的优美景象。卢梭认为,在小说中撒谎是可以获准的,但他本人却滥用了这项权利。贵国的彼特拉克就不撒谎。我有他的拉丁文著作,人们认为他文理不通,因而不再阅读他的作品了,其实这种漠视态度是不公平的。彼特拉克是位饱学之士,他对劳拉这位尊贵女友的爱情并没有口是心非,这与周围任何一位倾慕女性的男子完全相仿。假如劳拉不曾使彼特拉克感到喜悦,他是不会赞美她的。”
就这样,哈勒先生撇下卢梭的话题不谈,反而与我谈起了彼特拉克,就连卢梭那雄辩滔滔的写作风格他也不待见,认为那不过是由于使用了对比与矛盾修辞手法才变得文采飞扬的。这位身材结实的瑞士人是位高级学者,然而,无论是在自家人跟前,还是与那些不必依靠科学话题就能愉快交谈的人们相聚一处之时,他都尽量采取一种不事张扬的姿态。不论和什么人在一起,他都能自我适应,由于性情温和,因而谁也不得罪。可他是怎样做到人人喜欢的呢?不得而知。说他不带哪些缺点,要比说他具有哪些优点就更为容易。大才子和大学问家们动不动就有的那些缺点,他都没有。
他以俭朴自制见长,但又尽量不让这种俭朴自制的品质显露出来。他当然鄙视那些本来就肤浅无知,水平有限,但却很不知趣的人,他们遇事就爱道长论短,甚至对有点学问的人冷嘲热讽。他对这种人的鄙视是从来不会放在脸上的。他心里十分清楚,人的无知一旦受到讥笑,就会转化为忌恨。而他是不想招致忌恨的。哈勒先生为人博学,别人若是无法跟上他的思维,他不会冷眼旁观,让其费神猜测,相反,他会加以阐明的,但他却不利用自己已有的名望倚老卖老。他善于谈吐,说出来的都是值得对方倾听的东西,不会让听者退避三舍,不敢应对。他从来不谈自己的著作,一旦有人提及,他就故意变换话题。一旦意见相左,他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反驳对方。
我刚刚抵达洛桑时自然而然就倾向于做些符合自己心愿的事情,因为我觉得可以隐瞒自己的身份。我不必向别人打听小寡妇迪布瓦的住址就能找到她家,因为她事先已将必经之路叙述得一清二楚了。相见之时,她正和她母亲在一起,可当我看到勒贝尔的时候,我简直是太惊讶了。她的反应极快,让我来不及流露内心的诧异。她大叫一声,就扑进我的怀里,而她母亲则彬彬有礼地欢迎我的到来。我问勒贝尔来到洛桑多久了,近况如何。
这位可敬之人带着一种友好的表情答道,大使很好,而他本人是这天早上才到洛桑来出差的,午饭以后过来看望迪布瓦太太的母亲,结果意外地遇见了她的女儿。
“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他对我说,“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你们拿定了主意,就给我写封信,我会过来把她接到索洛尔,在那里与她办理婚事。”
听到这么一段又体面又清晰的声明,我的回答是,我绝不反对女帮手的决定。而她的回答是,除非等我辞退了她,否则,她是决计不会离我而去的。他发觉我们的答复过于模糊,就坦率地对我说,他需要的是一个确切的,而且是最终的答复;于是,我就说,再过十一二天,我会在信中全面答复他的,其实是想彻底拒绝他。第二天,他启程返回索洛尔而去。
在他走后,我意中人的母亲凭借当地人特有的精明头脑开始与我们讲起道理来,瞧她那架势,似乎有些迫不得已,因为眼看我们彼此处于热恋之中,下不了分手的决心。与此同时,我与我那女帮手约定,每天她都等我等到半夜,以便一块儿拿主张,因为我已经答应过勒贝尔了。她自己有个房间,里面有张极为舒适的床,她还招待我吃了一顿可口的晚饭。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们俩情投意合,根本不愿考虑勒贝尔的议婚要求。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稍稍地谈了一点。
读者或许还记得,我的女帮手答应原谅我的不忠之举,条件是,我要当面招认,实话实说。虽然无可招认,但我在吃晚饭时还是把拉东的事告诉了她。
“应该说,我们真够幸运的呢,”她说,“因为要不是你碰巧去到那个地方并且看到那个警告,你就会丧失健康,而且那种疾病又不会立刻自行显露,因此你就可能把它传给我了。”
“是有这种可能,那样一来,我肯定是走投无路了。”
“这我知道,而且更加痛心的是,我还没法抱怨呢。”
“我看要避免这种倒霉事,只有一种办法。我要是干了对不起你的事,那就自我克制,不跟你同房了,以此来惩罚自己。”
“那样的话,受到惩罚的就是我呀。我想,你要是真的爱我,还得寻求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更好的办法?”
“对不起我的事就别干嘛。”
“你说得对。请你原谅我吧,今后我就照你说的办。”
“我想,你会发现很难做到呢。”
促使我们进行这番对话的是爱情,然而爱情却没法从中获益。
次日上午,我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旅馆,按照地址去给有关人士送交信件,就在这时,却遇上了巴瓦的舅舅伯彻男爵。
“我知道,多亏了您,我的外甥才会如此走运;我还听说,他现在很受器重,下次他就可能晋升为将军了,我和我们全家得以认识您,真是三生有幸啊。我来到这里就是想为您效劳,敬请明天光临舍下一聚为快,从此以后,若是有空,就常来走走。此外,关于我的外甥不慎成为天主教徒的事,拜托对外保密,因为这在当地并不光彩,它还是一种令所有亲戚蒙羞的糗事哩。”
我在交谈之中答应闭口不提他的这段人生插曲,并且马上跟随男爵来到他家赴宴。所有从我手中接到信件的人全都让我觉得可亲可敬,有教养,有礼貌,有才干。我认为,朗加勒瑞夫人在贵妇当中最富魅力,可我不曾得空特地向她们任何一位献献殷勤。天天忙于午餐、晚宴和舞会,在所有这些场合露面,需要的是礼貌,这对我来说几乎是一种忍无可忍的约束。我在这座城市住了两个星期,虽然全城居民开口闭口享有自由,我却从来不曾因此得到过切切实实的行动自由。我不能前去陪我的女帮手过夜,仅有一次例外。我迫不及待要将她带往日内瓦,那里愿意为我前去拜访伏尔泰先生写推荐信的大有人在。但我还听说,他由于性情刻薄而让当地人颇觉讨嫌哩。
“你们说什么呀,夫人们!你们如此热心地同他一起排演他的戏剧,难道不觉得他脾气温和、开朗友好、平易近人么?”
“不觉得呀,先生。他在叫我们排戏的时候就骂我们,我们说啥都不能称他的心,连一个字都念不准确呀。他批评我们的嗓音,批评我们的动作,到了上演的时候就更不得了啦。哪怕是增加或是减去一个音节,他都说是破坏了他的台词,每次都大发雷霆,实在受不了!我们个个都怕他。我们当中有个人在台上笑错了地方,另一个人在《阿尔齐》中只是假笑了一回。”
“他有没有要求实实在在地痛哭呢?”
“是要真哭的,他要我们流出真正的眼泪。他总是认为,一个演员只有真哭,才会打动观众,进而为之落泪。”
“在这一点上,我认同他的说法。不过,一个通情达理的作者应该懂得,对于一般票友就不宜苛求了。这些只能指望专业演员做到就行啦。可是,每个作者都有这种毛病。他从来不想想,演员已经把应有的力气运用到他的台词上,从而将它们的真实含意表达出来了。”
“有一天,面对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我就说,假如他的剧本台词本来就不具备应有的力量,那就怪不得我。”
“我想他听了肯定只是一笑了之吧。”
“一笑了之?应该说是恶意讥笑!他这个人又傲慢,又残忍,总之让人受不了。”
“但是,我敢肯定,你们容忍了他的缺点吧。”
“别太自信吧,我们把他撵走了。”
“把他撵走了?”
“一点不假。他突如其来地放弃了他所租用的屋子,迁居到您要去的那块地方,再也没有来过这儿,哪怕是接到邀请也不肯来呢,我们之所以向他发去邀请,是因为毕竟还是欣赏他的才华呀,我们当时触怒他,不过是为了报复他,叫他别太放肆。您要想办法把他的谈兴引到洛桑上来,这样,您就可以听听他怎么说起咱们,虽然有些可笑,但他就是这副模样。”
我多次碰见罗克斯伯格勋爵,未曾如愿把我那女帮手追到手的就是他。这位青年相貌堂堂,我还从来不曾见过哪个像他这么沉默寡言。我很快就听说他为人机灵,受过良好的教育,精神上也不曾受过任何打击,他在舞会、聚餐等社交场合顶多与人点点头、鞠鞠躬而已,见到有人向他打招呼,他就用法语简要作答,然而,从他的羞怯表情可以看出,此类问题让他感到不太自在。我在他家作客时问起他的家乡情况,这些只需五六句话就能回答清楚了,而他确实回答得挺好,只是羞红了脸。大名鼎鼎的福克斯也在场,他当时才二十岁,一番话竟把主人逗乐了,而他当时讲的是英语。我过了八个月又在都灵见到了那位公爵,当时他正与一位银行家的夫人相爱,后者懂得如何撬开他的嘴。
我在同一座城里见到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她的美貌让我动心了。她是我在伯尔尼认识的那位萨科内(Sacconay)太太的女儿。这个女孩子留给我的印象强烈之至,永难忘却。我不晓得她将来的命运如何。
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位美女的脸蛋更能让我服帖的了,哪怕她仅仅是个娃娃。听说美貌是具有这种威力的。我同意,因为凡是把我吸引住的,在我看来当然是美丽的,但事实上美丽与否呢?理当存疑,因为在我眼中美丽的,并不总能受到一致的青睐。所以说,十全十美并不存在,或者说,本身并不具有这种威力。所有那些讨论美貌的全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他们应当坚持古代希腊和罗马人所给的那个说法——“form(形)”。因此,美貌只不过是外形出众而已。不具备某种外形者,则不美丽。拉丁语“deformis(畸形)”这个词的意思与“pulchrum(靓丽)”或者“formosum(端正)”相反。我们虽然善于为各种事物寻找定义,但是,我们懂得了它们的名称,为何还要去别处寻寻觅觅呢?如果说,“形”源自拉丁语的forma,那就让我们看看它在拉丁语(而非法语)中约定俗成的含义吧,因为法语表示“丑”,往往不用laid,而用deforme,显然是尚未意识到,必须有个与之相对的词来表明一种形状的存在,而这个形状只能是beauty(美)。我们应当注意,拉丁语和法语中的informe这个词指的是“无形”。此乃一种不具确切形状的躯体。
因此,一直对我产生绝对支配影响的是女性美貌,而这种美貌恰恰就在她的脸上。此处乃为魔力之所在,我们在罗马和凡尔赛所见到的斯芬克斯像确实如此,它们虽然可以用deform(变形)来形容(因为从字面上理解的确是变形),但我们对它们的形体几乎是一见钟情。再看看它们的面孔,我们甚至觉得它们的变形也是美的。然而,这种美是什么?我们真的并不知晓,而在对它下定义或是列举审美准则时,我们往往就会像苏格拉底那样闪烁其辞了。我只知道,让我着迷、让我欣喜、让我倾心的那个表层外观就是所谓的美貌。它是视觉对象,我这里谈的就是它。假设我的视觉能够开口的话,那它对美的表述肯定会比我的嘴巴说得更加切中要害。
在用画笔塑造美丽的人物形象方面,没有哪个画像能够超过拉斐尔,而如果有人问拉斐尔,美是什么,他尽管对其规律了然于心,但他的回答将是,说不清楚,他心里有数而且充分相信,他是在眼前见到了美的时候,才把它画出来的。“这种形象让我喜欢,所以它就美。”——想必他会这么说。他会感谢上帝让他一生下来便有了令人羡慕的审美眼光,然而,omne pulchrum difficile(凡属美丽者都是难得的)。只有那些善于塑造美的才是令人佩服的画家,而他们的人数极为稀少。我们若是心甘情愿,不以画作美感来考量一个画家,那末,无论何人都可成为画家了,因为产生丑陋作品是再容易不过之事。大凡不是上帝亲自造就的画家只能产生这种劣作。我们可以留意一下,要在那些致力于肖像绘制的人群中间找到一位像样的画家,是多么地稀罕。画肖像是美术的一个重要分支。它们共分三类。有那些画得逼真但却丑陋的,倘若依了我的脾气,他们就该挨揍,因为他们不得要领,而且还死不承认自己把人家画丑了或是画得不够美观。第二类倒是算得上有一定的长处,他们的作品活灵活现,甚至让人喟然惊叹,因为画中人仿佛想要开口说话似的。
但是,有的画家下笔精到逼真,同时又给绘上画布的那一张脸孔稍加润色,从而平添一种难以捉摸的神韵。这类画家能够发财,是理所应当的。譬如,巴黎的纳捷(Nattier)就是这样,我在本世纪五十年代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八十岁了(其实,作者此处有误,该画家当时才六十五岁——译注)。他为一名丑女作了一幅肖像,画布上的作品与她本人完全相像,但是看到的人无不认为美丽。然而,细看画作,一点也找不出有何改变。其中的任何增减全然不可捉摸。
“产生这种魔力的源泉是什么?”有一天,我问纳捷,当时他刚给巴黎那些长相难看的公主们画完肖像,并且使之光彩照人,灿若明星。
“这就表明,美是神圣的,虽然谁都不知道它的构成要素,但却人人爱慕。这还表明,一张面孔的美丑差异是多么难以捉摸,而在那些不了解这门艺术的人们看来,它是极其了不得的。”
希腊画家喜欢让美丽的维纳斯女神带着乜斜的眼神。评论家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画家们理解错了。一对斜眼虽然可以美丽,但它们若是乜斜而视,那就可惜了,我觉得美丽打了折扣。
在洛桑逗留到第九天,我与我的女帮手吃了顿晚饭,并且陪她过了夜。第二天早上陪她们母女喝咖啡时,我对她说,快到相互道别的时间了。她母亲无比诚恳地说,我应当在动身之前让勒贝尔了解真相,她还把那位可敬厚道之人在前天写来的信拿给我看了。他请她为此事催催我,假如我在离开洛桑之前无法下定决心把她的女儿让给他,那末,等我去了别处,同时她或许已经为我怀上孩子了,我就会平添一份牵挂,结果必将发现此事更难办成了。他说,他肯定不会收回承诺,但是,如果能从做娘的手上娶回这个妻子的话,那他就会视为一大幸事了。
善良的母亲含着眼泪走开了,剩下我和我心爱的女子留在房中商谈这件至关重大的事情。结果,还是她鼓足勇气对我说,应该立刻写信告知勒贝尔,要么别再打她的主意,要么马上来将她接走。
“假如我叫他别再想你的心思了,那我就得娶你啦。”
“不。”
她刚从牙缝里挤出个“不”字,转身就走,把我丢在那里。我只思考了短短一刻钟就够了,于是便着手给勒贝尔写下一封信。信中说,迪布瓦太太有权自拿主张,因而决定接受求婚,而我当然只能表示同意与恭喜了。我还叫他立即从索洛尔赶过来,以便趁我在场之时,把她从她母亲手上娶走。
于是,我来到其母房中,把信递给她女儿说,她若是同意,只需在我的落款旁边签个名。做娘的将此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自始至终都在流泪,而她本人则睁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朝我凝视了片刻,才把名字签上。于是,我便请做娘的找个可靠之人,速将此信送往索洛尔。那人刚被找来不久,就带上我的书信出发了。
“等勒贝尔一到,”我把我的女帮手揽入怀里说,“咱们就会再次相见的。”
我回到了旅馆,为排解满腹悲伤,就把自己关在房中,同时向下人传话说身体欠佳。
四天后的一个傍晚,勒贝尔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彼此拥抱之后,他开口说道,他将在未婚妻家里恭候我的光临。话音刚落,他便转身要走。我则请他多多原谅,并且表示,将在第二天到她家去吃中饭。为了能在那顿中饭之后顺利启程,并在次日上午一一辞行,我都作了详尽的安排。勒贝尔在晌午时分过来接我。
我们这顿午餐虽不算沉闷,但是也不算欢快。即将动身之际,我叫我的前任女帮手把那枚戒指还给我,根据双方约定,我曾说让她拿它换取一百个路易。她悲悲戚戚地接过钱。
“其实,我是舍不得归还的,”她说,“因为我并不缺钱嘛。”
“既然如此,”我说,“我还把它交给你,可你得保证永远不会把它变卖了,同时也收下这一百路易,就当是我付给你的微薄酬劳吧。”
她把第一次结婚时的那枚指环送给我,随即走开了,因为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而我则抹掉自己的眼泪,对勒贝尔说:“你即将拥有一件无价之宝啦。不用多久,你就会充分认识到的。她只会爱你一个人,她将为你料理家务,她绝对不会对你保密,她将凭借巧思妙语逗你开心,还会轻而易举地把任何令你郁闷的阴影驱散呢。”
我和勒贝尔来到她娘房中道别,这时,她叫我推迟行期,陪她吃顿晚饭再走。我回答说,马匹已经备鞍,而且就等候在旅店门口,推迟只会引起议论。可是,我答应中途会在距离日内瓦两里地的一家旅店等候她们母女和勒贝尔,到达以后,我们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勒贝尔对于安排这么一段短途行程甚表满意。
回到旅馆的时候,一切都已就绪了,于是我立刻动身来到约定的地点,刚一住下,就预订了四客晚餐。一小时后,我就看到他们来了。新娘子无拘无束,喜形于色,尤其是她走过来与我拥抱时的那份从容,着实让我吃惊不小。她使我感到很不自在,显然她比我更有见地。不管怎样,我还是充分打起精神,以便与她的心境合拍。照理讲,她刚刚爱过我,似乎不大可能一下子就把爱情转变为纯粹的友情吧。尽管如此,我还是拿定主意,仿效她的做法,不加拒绝地与她虚应一二,既合乎朋友之间的礼节,又不会触发越轨的激情。
晚餐期间,我发觉勒贝尔兴高采烈,分明是庆幸自己碰巧得到了这么个女人,而非由于事先就对她怀有强烈的渴望才获得这份正当所有权似的。抱着这种心情的男人实在让我没法嫉妒呢。我还发现,我那位女帮手不过是故作轻松而已,她希望以此来感染我,她各方面都不会辜负于他的。想必她也正为自己在生活中求得了一个安稳固定的位置而感到满足,从此可以安然回避命运的任意捉弄了。
晚餐过后,我的这些想法已经盘算了两个小时,才使自己的心态得到调整,就像我的前任女帮手那样。我情愿将她视作珍宝——起初归我拥有,并且让我获得快乐,如今又在我的首肯之下让另外一个男人获得快乐了。我觉得自己正让女帮手得到一种受之无愧的奖赏,宛若一位慷慨大度的穆斯林老爷把自由赏还给忠心耿耿的奴隶一般。我出神地望着她,听着她讲出一些笑话段子,只觉得忍俊不禁,我回忆起自己与她相依相伴的诸多乐事,这种回忆有助于我去正视他们即将成婚的现实,免得因为放弃重续旧梦的权利而痛苦与惋惜。我看了看勒贝尔,他在我眼里似乎不是取代我的合适人选,我甚至还为这个想法感到遗憾呢。她猜透了我的心思,就朝我使眼色,意思是说她才不在乎哩。
吃过晚饭,勒贝尔说,他们真的必须返回洛桑,这样他后天便可赶到索洛尔上班,我与他相互拥抱,还恳求他终身与我保持这份友谊。就在他和她母亲准备坐进马车的时候,我的女帮手陪我走下楼梯,边走边像以往那样坦率地告诉我,她要一直等到心中的伤痛痊愈之后才会高兴得起来。
“勒贝尔从我这儿只能得到我的敬重与友谊,”她说,“但是,这并不会妨碍我对他从一而终。请你放心,我以前只爱你一个人,而且你是唯一把理性力量传授给我的人,让我认识到它是如何地势不可挡。我相信你对我的许诺,我是有希望再次与你相见的,到时候我们将会心甘情愿地成为纯粹的朋友,还会为刚才所采取的决定性步骤而庆幸呢。至于你嘛,我敢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对象,无论能否恰如其分地取代我的位置,都会消除你的悲凉情绪。我不晓得自己有没有怀孕,但是假如怀孕了,那我会把孩子带好,让你满意的,你什么时候打算把他从我身边带走都行。昨天我们为这事商定了一个办法,所以夜里我就能放下心来睡觉了。我们一致同意,到了索洛尔马上就把婚事办掉。但是,接下来要等两个月才会真正圆房,这样,假如我在四月之前怀孕了,那末我们就能肯定孩子是你的了。我们还会爽快地对外宣布,那是咱合法婚姻的产物呢。想出这条高明计策的是他,这将给我们家里带来和平,而且我的丈夫丝毫不必对血缘问题耿耿于怀,对此,他比我还要相信呢。我丈夫将像亲爹一样疼爱我们的孩子,而且你要是来信,我就给你回信,把家里的情况以及是否怀孕之事告诉你。假如我有幸给你生个孩子,不管男娃女娃,都将是一种值得珍惜的纪念。在我眼里,比你那枚戒指还要贵重呢。”
我无话可说,只好一把搂住她,然后将她扶上她老公的马车。他说,我们的长谈让他倍感高兴。他们驱车启程,而那些举着蜡烛久候一旁的女佣们都巴不得他们快快动身呢。我则转身回屋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有个日内瓦教会的牧师跑来问我可否行个方便,让他搭个便车,我当即表示同意。虽然只有十里路,但是中途需要停车吃饭,我就让他具体安排。
这人是个伶牙俐齿的神学家,不管我提出什么宗教问题,甚至包括极其尖锐的在内,他都能对答自如,因此,在日内瓦的一路上,始终让我感到兴味盎然。在他看来,没有神秘可言,一切全有道理。基督教到了这个好人手上竟然会如此地融会贯通,像这样的神职人员,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呢,我后来在日内瓦听说,他的日常生活是再纯朴不过了。然而,我得出的结论是,正因为他的全体教友都抱着这种观点,所以,对他来说,充当这样的基督徒是毫不足怪的。既然他不相信耶稣基督与天父属于同一本体,那他只能是名不副实的加尔文派教徒——当我向他指出并且要他承认这一点时,他回答说,加尔文从来没有自诩绝对正确,我们天主教的教皇也是如此。我说,我们也不相信教皇绝对正确,除非他是在拟定诏书,我还引述了福音书的条文,一下子驳得他哑口无言。我把加尔文以为教皇就是天启录中的假耶稣这件事拿出来对付他,当即令他面红耳赤。他答道,除非政府下令将刻在教堂的那句铭文彻底清除,否则此类错误在日内瓦就避免不了,因为每个人到了教堂都能读到,因而总是将罗马教皇当成此等人物。他说,无论在哪里,普通大众都是愚昧无知的,然而,他有个年方二十一岁的侄女儿,见识却是不同凡响。
“我希望介绍您与她认识一下,”他说,“她是研究神学的,人也长得俊。”
“我当然乐意相见,先生,只是上帝不会让我与她展开争论。”
“她会强迫您参与争论,而且我敢保证,您会感到开心的。”
我问他要地址,可他没给,反而对我说,他将亲赴我下榻之地把我请到他家去。我下榻在“天平”旅馆,住得不赖。那天是一七六O年八月二十日。
我来到窗前,碰巧看见玻璃上面有一行用金刚钻镂刻的字句:“你也会忘掉亨利埃特(Henriette)的。”她在十三年前给我写下这一段话时的情景顿时就浮现在我的记忆中,我立刻毛发倒竖!她当年恰好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与我作别,返回法兰西的呀。我颓然跌坐到沙发上,完全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啊,我亲爱的亨利埃特!我深深爱着的又高贵又可意的亨利埃特啊,如今你在哪里?我始终不曾从任何人那里听说或者打探到她的消息。我把自己的今昔作了一番对比,于是断定,与当年相比,我现在是更没资格拥有她了。虽然我还有力气去爱,但我身上既没有过去那种细腻情调,也不像当年那样无视感官反应而一味保持浓厚兴趣了,热心肠没有了,正直感也没有了。此外,以往那种青春活力也没有了——这事让我不寒而栗。然而,一想起亨利埃特,我仿佛一下子恢复如初了。由于刚被女帮手抛弃,所以,我想到亨利埃特,马上感到心头一热,只要得知其下落,我就恨不得立刻就去跟她见面,尽管她曾说过不再相认,字字句句记忆犹新。
次日一早,我就去行家特龙尚(我的钱都在他那里)。他首先与我核对账目,然后根据我的要求,为我开具了可以在马赛、热那亚、佛罗伦萨和罗马各地兑现的信用证。至于现钞,我只取了一万二千法郎。我可以任意支用五万法国埃居。我按照地址将有关证件一一送达,然后就回到了天平旅馆。此刻,心里非常渴望见到伏尔泰先生。
却见那位牧师已经等在我的房间了。他是来请我去吃饭的,他说,我到了他家还会碰见维拉尔•尚迪厄(Villars Chandieu)先生,后者将在午餐过后带我前往伏尔泰的住处,从而了却我连日来的一大心愿。因此,我稍加打扮便来到牧师家里,发觉在场的人全都非常有趣,尤其是他那个精通神学的侄女,直到最后,她才被她的伯父引荐到大家的谈话中来——
“我亲爱的侄女儿,今天上午你是怎么度过的呀?”
“我读圣奥古斯丁的著作,可是发现他在第十六节的观点让我不敢苟同,因此搁到一旁不读了。我还觉得有几段话值得反驳一下呢。”
“具体说说看呢?”
“他说处女玛丽亚是通过耳朵怀上耶稣的。这里有条理由来说明它的荒谬。首先,上帝既然并非凡质,因此进入处女体内是不需要经过一个豁口的。其次,耳道与子宫互不相连。第三,既然是通过耳朵受孕的,那末分娩也该经过同一渠道,只要情况属实,”此刻,她把目光转向我说,“那末,相信她在分娩前后都是处女就对了。”
虽然全体宾客的诧异不亚于我,但是,我们都得隐忍不语。圣洁的宗教精神可以超越任何肉体感官,至少应该相信它可以拥有那种非凡特权。他这个满腹经纶的侄女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滥用特权,而且无论怎么讲,她认为笃定是可以得到宽容的。不料,她希望给出一个答案的人竟然是我。
“小姐,我若是个神学家,那就应该赞同您的观点,从而让我借助于理智来验证奇迹呢。但我不是神学家,那末,请允许我在对您表示钦佩之余,对圣奥古斯丁试用分析‘圣徒报喜’的威力表示谴责吧。在我看来,假如玛丽亚患有耳聋,那就肯定不会发生‘道成肉身’之事。而且,解剖学可以证明,刺激听觉的三对神经既然没有任何分支可以传到子宫中,那末这事究竟如何实现的,也就不可思议了。但是,它属于一大奇迹呢。”
她回答我的话十分中听,她说,像我这样头头是道,才更像个了不起的神学家呢,而她的伯父则感谢我给他侄女上了很好的一课。在场的人让她谈谈各种话题,可她表现平平。她的强项是《新约》。等我回头讲述日内瓦的时候,还是有机会聊聊她的。
我们来到了伏尔泰的寓所,当时他正在走向离开桌边,而他身旁则簇拥着一些绅士和淑女,因此,我的来访得到了郑重其事的通报。这种郑重其事却远远没有达到提前取悦伏尔泰及其陪客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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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3-10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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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0 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四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最幸福的时刻。我终于见到我的大师啦,”我对伏尔泰说,“先生,自从我成为您的小学生以来,不觉已经过去二十年时光了。”
    “拜托您再继续二十年,还要答应届时把学费给我送来。”
    “我答应,但是您也得答应等我呵。”
    “一言为定,只有死神——而不是我本人——才可以打破这个誓言。”
    这第一段伏尔泰特有的警句引来一片欢声笑语。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这种欢笑的功能,就在于鼓励一位辩手,并且牺牲另一位辩手,而博得欢笑者们支持的那一位总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同时,他们的捧场附和也具有良好的社交功能。虽然这种情形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我希望出现转机,从而可以向他发起攻势。这时,又有两位新来的英国人得到了引荐。他立起身来说道:
    “这些先生是英国人,我也巴不得做个英国人呢。”
    就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寒暄,迫使他们连忙答道,但愿自己是法国人就好了——兴许他们不想当场撒谎,或许他们羞于说出真话。我想,一个正派人是有权把自己的国家摆在高于一切的地位的。
    重新落座之后,他立刻就把脸转向了我,但却哈哈一笑说,既然我是个威尼斯人,那我一定认识阿尔加罗蒂伯爵了。
    “我倒是认识他的,不过这并非得益于我是个威尼斯人的缘故,在我亲爱的同胞当中,有八分之七的人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位伯爵。”
    “我本该使用‘文人’这个称呼的。”
    “我之所以认识他,是由于七年前和他在帕多瓦相处了两个月时间,我这所以敬佩他,是因为发现他敬佩您。”
    “我们是朋友,可要想恰如其分地赢得所有熟人的敬重,他是不需要敬佩任何人的。”
    “他要是起初不去敬佩人家,他就赢不到好名声嘛。他由于敬佩牛顿而成功地引起女士们谈论起光学来了呢。”
    “他真的成功了么?”
    “虽然效果不如丰特内勒写的那本《世界多元论》,但他还算是成功的。”
    “那倒不假,您在波洛尼亚要是见到他,拜托您告诉他一声,就说我在期盼着他的一些谈论俄罗斯的书信呢。他可以通过米兰的银行家比安基转寄给我。听说意大利人并不喜欢他写的意大利文。”
    “这我完全相信,他所有的意大利文作品全都带有他自己独特的风格。那是受了法国文风的影响,这一点让我们感到惋惜。”
    “可是,法文词语难道不会使贵国语言格外美丽么?”
    “它们只会变得忍无可忍,同样,塞满了意大利词语的法文也好不了,即使出自您的笔下也是如此。”
    “您说得对,一个人应该用纯正的语言写作。利维(Titus Livius )就已经备受指责,据说,他的拉丁文里就夹杂着帕多瓦方言。”
    “在我初学写作的时候,拉扎里尼(Lazzarini)修士曾经对我说过,他喜欢利维胜于喜欢萨勒修(Gaius Sallustius)。”
    “您说的拉扎里尼,就是悲剧《年轻的尤利西斯》的作者吧?想必您当时年纪还小吧,但愿我认识他就好了。不过,我倒是认识孔蒂修士,他是牛顿的朋友,他写的四部悲剧把整段罗马历史全都概括进去了呢。”
    “我也知道此事,而且敬佩他。当我与那些伟大人物在一起时,我就会庆幸自己年纪还轻。如今和您在一起,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前天刚刚开始记事,但我并不为此丢脸。我还巴不得自己是人类大家庭中最最年轻的一员哪。”
    “那样您就会更好,远比当个最最年长之人要好。请问您从事的是哪个文学门类呀?”
    “啥都不是,但可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与此同时,我尽量多多阅读,而且我是一心一意通过游历来学习人文科学。”
    “这倒不失为求知妙法,只是这本书太大了哟。比较简便的办法是读一读史书。”
    “史书带有谎言,让人吃不准真相;而且还很枯燥。行旅期间,探究世界是我的一件乐事。贺拉斯作品让我熟记在心,是我的导游指南,我发现他无所不在。”
    “阿尔加罗蒂也能把他的诗全部背出来呢。您一定很喜欢诗歌吧?”
    “这是我的一大喜好呢。”
    “十四行诗您写过不少吧?”
    “我自己比较喜爱的有十一二首,另外两三千首我甚至没高兴看上第二眼。”
    “意大利人对这种体裁的诗歌爱得如痴如醉。”
    “是的,如果希望把一种和谐的写作手法用在一种特定的思想内容上,并且加以美化,倒是可以说发疯了呢。伏尔泰先生,这种‘商籁诗体’很难写,不能单纯为了十四行的篇幅而把思想内容延伸或者截短。”
    “这就像是强盗普罗克拉斯提斯的铁床——长又长不得,短又短不得。所以你们很少写得出多少好诗。我们国家没有,可那要归咎于我们的语言。”
    “而且我相信,法国天才们的想法也差不多,他们认为,思想内容若是人为地延伸开来,就会减弱其光彩与张力。”
    “您不同意这种观点么?”
    “请您原谅,它涉及到思想的实质呢。就拿一种谐趣妙语来说,它不足以入诗。”
    “您最喜欢哪位意大利诗人?”
    “阿里奥斯托。我不能说对他的喜爱胜过对别人的喜爱,我只能说他是我唯一喜爱的诗人。但是,别人的诗作我都读过。十五年前,我读到了您的批评文章,当时我就说,您一旦读了他的诗作就会收回陈见的。”
    “亏您说的,还以为我不曾读过他的作品哩,其实,我是读过的,只不过当时年纪尚轻,贵国的语言还没有掌握好,而且受到那些崇拜塔索的意大利作家的歧视,当时不幸的是,我发表了一种当时自以为是的观点。其实不然,我对阿里奥斯托是崇敬的。”
    “这样我就松了一口气呢。那就宣布那本嘲弄他的书作废吧。”
    “我的所有书籍全都已经打入冷宫啦。但是,我现在向您证明自己撤回了原有的观点。”
    就在这时,伏尔泰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他把阿里奥斯托这位非凡诗人《愤怒的奥兰多》三十四和三十五章诗作背诵出来,一行不漏,一字不差,那里再现了艾斯佗弗与使徒圣约翰的对话;他还向我指出其中的优美之处,只有一个真正伟大的人才会产生如此丰富的联想啊。哪怕是从意大利最杰出的评论家那里都不可能得到更多的教益呢。我屏住呼吸,听他背诵,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但却未能逮住一处失误。我转向大家说,我完完全全惊呆了,我要把我所见到的奇迹和我所产生的想法告诉全体意大利人。
    “整个欧洲将从我这里获悉,”他答道,“我以最最谦卑的态度向欧洲所产生的最最伟大的天才赔罪。”
    第二天,他还嫌已有的颂扬不够,又把自己翻译的一节阿里奥斯托诗作拿来给我看。译意如下:
    面对福音书,教皇与国王捐弃前嫌
    共同发出了永世和平的警言;
    次日刚到就见他们彼此反目,
    原先的聚首不过是相互欺骗,
    盟誓不信守,契约无诚意,
    嘴上虽承诺,心里早推翻。
    敢冒天尊,反把私利视为神灵,
    出尔反尔,竟将上帝抛在一边。

    伏尔泰刚刚背诵结束,就赢来一片喝彩,他侄女德尼夫人当即问我,她叔父朗诵的这一段著名诗章是不是那位伟大诗人写得最精彩的一笔(其实当时谁都不懂意大利语)。
    “哦,夫人,这还不是最最精彩的呢。”
    “那就是说,关于最最精彩的评价也是代代相传的结果了?”
    “谁说不是呢,否则洛多维科先生就不可能得到圣徒的封号嘛。”
    “他受到追谥我还不晓得呢。”
    听到这里,顿时一片哄笑,全都是偏向德尼夫人一边的,而带头的恰恰是伏尔泰,只有我一个人不为所动。见我兀自没有言语,也没有笑声,伏尔泰未免有些气恼:
    “我明白您为何不笑,您是觉得,他被誉为‘圣贤’,就是凭借了一段出类拔萃的诗篇呢。”
    “一点不假。”
    “哪一段?”
    “第二十三章最后的三十六段诗,描写奥兰多具体是如何发疯的,开天辟地以来,无人知晓具体的发疯过程,只有阿里奥斯托除外,他能把一个人如何发疯的情形描写出来,到了晚年,他本人也疯掉了。我敢肯定,您读了那些诗段,就会不寒而栗,它们可以引起恐怖的情绪呢。”
    “我都记得,它们把爱情写得很惨。我恨不得再次拜读啊。”
    这时,德尼夫人朝她叔叔狡黠地使了个眼色说:“这位先生兴许愿意为我们背诵一遍吧。”
    “谁说不可以呢,夫人,假如您愿意垂顾的话。”
    “看来您已经烂熟于心吧?”
    “自从十五岁以来,阿里奥斯托的诗我一年要读上两三次,他始终都留在我的记忆里,只是没有记住有关的家谱和史实方面的长篇叙述,那些只会让人费神,不会让人动心。只有贺拉斯的作品完全铭记在我的灵魂里,虽说他那篇《诗简》往往带有浓重的散文味道。”
    “我们和您一样赞赏贺拉斯,” 伏尔泰说,“而阿里奥斯托就写得太长了,总共长达四十六段。”
    “应该说是五十一段。”
    伏尔泰没有搭茬。
    “来吧,来吧,”德尼夫人说,“让我们听听那三十六节摧肝裂胆,并且为作者赢得‘圣贤’美誉的诗歌吧。”
    我于是开始背诵起来,采用的不是我们平时在意大利朗诵时的那种语调。阿里奥斯托的诗歌不需要为了取悦听众而一板一眼地吟哦哼唱。法国人做得对,他们讨厌这种单调的吟唱。我朗诵起来像散文一样,用嗓音、眼神以及必要的声调变化来表达感情。在场听众看见并且感觉到了我所表达的感情。他们看见并且感觉到我在怎样使劲抑制自己的眼泪,于是无不掩面吞声。但我还是坚持朗诵到了下面这一段:
    形只影单的他呀
    不必顾及旁人
    于是大放悲声        
    涕泪双流,直落前襟
    我满眶的热泪涌了出来,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德尼夫人哭得直打哆嗦,伏尔泰则奔过来拥抱我,但我的朗诵并不因此而被打断,因为接着描述的是,已经疯掉的奥兰多必将发觉自己身下这张床,恰好就是不久前安杰丽卡与梅多罗相偎相抱的那张床——这些将在下一个诗节里表现出来。我的朗诵从哀怨悲伤转而变得杀气腾腾,势不可挡,这股疯劲只能以地动山摇雷霆万钧来比拟。朗诵完毕,我神色凝重地接受着全体听众的道贺。伏尔泰深有感触地说:
    “我一贯主张:要想催人泪下,自己就得哭出泪水,但是,要哭就得动情,然后泪水就会从灵魂深处涌出来了。”
    他拥抱我,感谢我,而且当场向我保证,次日还要朗诵同一段诗句,像我一样痛哭流涕。
    德尼夫人紧紧抓住阿里奥斯托的话题接着说,令人惊讶的是,罗马当局竟然没有把他列入名册。伏尔泰答道,恰恰相反,利奥十世教皇颁布了一道训令。凡是对他加以指责者,一概开除教籍。艾斯特和美第奇这两大家族由于喜爱这位诗人采取了支持的态度。
    “要是没有他们,”他补充道,“光是其中那一行以‘臭气熏天’(puzza forte)来形容康士坦丁大帝向教皇斯维斯德献出罗马辖权的诗句,就足以使全诗遭禁呢。”
    我朝他打了个招呼说,阿里奥斯托引起更大非议的是那一行对全人类在世界末日可以复活表示怀疑的诗句。
    “在写到那位隐士企图阻止罗多蒙特劫持柴尔比诺的未亡人伊莎贝拉时,阿里奥斯托笔下的非洲人罗多蒙特怀着对隐士布道的厌恶,伸手一把抓住,甩得老远,致使后者撞在岩石上,当场粉身碎骨,再没醒来——
    Che al novissimo dí forse fia desto.(‘大概他要等到世界末日才会苏醒’。)
    “诗人使用forse(‘大概’)这个词,本来只是一种为了美化诗句的修辞手法,结果却冒犯众怒——想必诗人当时会为此而开怀大笑呢。”我说。
    “可惜的是,”德尼夫人说,“阿里奥斯托的夸张手法用得太滥了。”
    “别多嘴,侄女儿,它们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且全都是美妙无比的。”
    我们的谈话转到别的题目上,当然都是涉及文学的,最后又谈起了《苏格兰女郎》,我们在索洛尔时排演过的。这件事现已无人不知。伏尔泰对我说,假如我打算在他的住处演出的话,他就给沙维涅先生写信,让他劝说某夫人过来扮演琳丹妮这一角色,而他本人则会出演蒙罗斯老爷。我说,算了吧,某夫人眼下在巴塞尔,而我第二天无论如何都得动身离开。他一听强烈反对,而且把在场的人全都发动起来,就不让我走,说是若不逗留一个星期,那末,这种来访就成了一种侮辱。我回答说,之所以到日内瓦来,别无他意,唯一的目标就是拜访他。
    “您到这儿来就为了对我说话,还是为了听我说话呢?”
    “主要是听您说话罗。”
    “那末至少在此留住三天,每天陪我吃饭,我们就可以交谈了嘛。”
    我说,恭敬不如从命吧,于是与他打了声招呼就返回旅馆,因为手头有好几封书信要写。
    一小时后,该城一位行政长官(姓名保密)跑来对我说,要请我吃饭(他曾在伏尔泰寓所逗留过一天时间)。
    “您和伟人争辩的时候我也在场,”他说,“但是,我并没有吱声。我希望单独陪您度过一个小时。”
    我一边与他拥抱,一边请他原谅我头上戴着睡帽,而且还说,他要是愿意,哪怕与我整宿呆在一起都可以。
    这个温敦的老实人与我消磨了两个小时,虽然始终没有谈及文学,但他不必用那种方法来取悦于我。他竭力推崇伊壁鸠鲁和苏格拉底,轶闻趣事一个比一个讲得好,彼此逗乐,互不相让,而且争相说起在日内瓦所能寻觅的种种快活去处,一直聊到午夜,才尽欢而散。他临走邀请我第二天去他那里吃晚饭,并且保证这顿晚餐一定有趣。我答应在旅店等他来接。他嘱咐我别跟旁人提起这次聚会。
    次日上午,福克斯和上次在伏尔泰寓所见到的那两名英国人来到了我的房间里。他们提议打“十五点”,每次下注两个路易,结果,不到两小时,我就输掉了五十路易,这才就此竭手。我们一同前往日内瓦,午餐时分来到了伏尔泰的“逍遥庄”。维拉尔公爵为了找特朗琴医生看病,刚刚到达那里,后者凭借医术使他得以存活了十年时间。
    我在午餐桌上沉默不语,但是,后来伏尔泰让我谈谈威尼斯政府,心想我必定会对它耿耿于怀的。但我却让他大失所望,我使劲证明,个人在那里所享有的自由是别处无法比拟的。他发现我对那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便将我领进他的花园,说是他亲手创建的。花径尽头是一条小川,他说,那就是让他取道前往法国的罗纳河。他激起我对日内瓦和勃朗峰的秀丽景色发出赞叹。
    为了把谈话引到意大利文学上来,他故意开动脑筋,旁征博引,然而,到头来却总是得出错误的结论。我并没有跟他抬杠。他先后谈到荷马、但丁、彼特拉克,而他对那些伟大天才的看法如何,是人所共知的。他吃亏就吃亏在没法控制自己,一有想法就要诉诸文字。我只是说,这些文学家若是不值得所有研读者的敬佩,他们也就不至于占有这么高的地位。
    维拉尔公爵和著名的特朗琴医生也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后者身材高大魁梧,仪表堂堂,举止优雅,说起话来并不啰嗦,但却富有雄辩的口才,他是一位颇有学问的自然科学家,才子,医生,布尔哈弗的得意门生,既未三句不离本行,亦未像江湖庸医那样故弄玄虚,这些让我为之着迷。他以节制饮食为主要疗法,不过,倘若开出这类方子,那就得是出自知识渊博的术士之手。据说,就是他用水银拌在驴乳里面治愈了一位性病患者,那人被迫让三四名搬运工用孔武有力的大手轮番搓擦二三十次。我之所以把它写下来,是因为虽然听说,但却难以置信。
    维拉尔公爵的为人深深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细看他的举止和面孔,我觉得眼前是个穿着男装,年逾七旬,身体虚弱,风韵不再的老媪,他疙疙瘩瘩的面颊上涂着一层胭脂,口红抹得亮亮的,眉头画得黑黑的,牙齿是假的,头发也是假的,那具涂满香油的发套紧紧箍在头上,散发着龙涎香的气味,而他的钮扣上端则别着大大的花束,一直碰到他的下巴。他忸怩作态,讲起话来柔声细气,难以听清其意。他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很有摄政时代普遍流行的那种轻松态度。听说他年轻时喜爱追逐女性,到了晚年则充当起妻子的角色,身边养了三四名帅哥儿,他们轮流陪床伺寝。公爵担任罗旺斯省的省长。他的整个背部都被痈疽侵蚀了,按照常情他在十年前就一命呜呼了。但是特朗琴大夫通过饮食疗法使他得以活了下来,据说疮患之处一直要用肉汤伺候,否则就会带着这位公爵一同灭亡。这的确是在凭着技巧而苟延残喘哪。
    我和伏尔泰来到他的卧室之时,他已然更换假发,并且戴上了一顶软帽,为的是防止感冒。我发现大桌上有一本圣托玛斯的《神学大全》(Summa)以及一些意大利诗人的作品,其中有塔索尼的《窃桶》(Secchia rapita)。
    “这是意大利唯一的悲喜剧,”他说,“塔索尼是位修道士,同时又是位博学的天才诗人。”
    “不过,他除了诗才之外,其余方面就不够博学了,因为他挖苦哥白尼的天体学说,他说,要是依照那种学说,人们就无法掌握太阴历的月蚀的原理了。”
    “他在哪里讲过这么愚蠢的东西呀?”
    “在他的《学术谈话录》(discorsi academici)中。”
    “这本书我没有,但我会搞到的。”
    他把书名记了下来。
    “但是,塔索尼对你们那位彼特拉克作了精当的批评。”他说。
    “这就表明,他和穆拉托里一样,品味与见识让人不敢恭维呢。”
    “找到他了。应该承认,他的学问是渊博的。”
    “用贺拉斯的话说,Est ubi peccat(他有时也会出错)。”
    他打开一扇门,我看到了装有上百只邮包的档案柜。
    “那都是我的通信哪,”他说,“您看到的近五万封信,是我写的回复。”
    “您的复信都留有副本么?”
    “绝大多数是有的,这事由我的一名男仆专门负责。”
    “听说书商愿意花大价钱把这些宝藏弄到手呢。”
    “在您准备对外发表什么时,可得警惕那些书商,您要是没有动手的话,那就留意一点。”
    “我要等老了以后才会动手呢。”
    说到这里,我引用了梅林•科凯(Merlin Cocai)一首著名的混合体诗歌。
    “那是什么?”
    “是那首二十四章著名长诗中的一段。”
    “著名么?”
    “不仅如此,而且值得一看,但要想欣赏它,就得熟悉曼图亚方言。”
    “我会看懂的,想办法把我弄一本来吧。”
    “我明天就给您办。”
    “那就感谢您了。”
    我们谈到这里,就被喊了出去,接着与大家聚到了一起,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虽然语气辛辣,有时甚至相当尖刻,但他总能把人逗笑,因此人人开心,个个喝彩。他的住所豪华优越,那里的饮食,真可谓要多可口就有多可口。伏尔泰时年六十六岁,薪俸高达十二万磅白银。有人说他是靠欺骗书商才得以发财的,其实不对,恰恰相反,是书商们把他坑苦了,只有克拉默兄弟是个例外,他把自己的全部著作无偿地给了他们,因此广为发行。我在那里逗留期间,他把自己的《巴比伦王妃》交给了他俩——那是他用三天时间写成的一篇动人故事。
    我们那位讲究享乐的地方官如约来到“天平”旅馆接我。他把我领到另一条通往山坡的大街,进了一座房屋,向我介绍了三位姑娘,其中两人是姊妹,她们个个生得可爱,然而算不上美人胎子。我们遇到的是落落大方的接待,亲切机灵的笑脸,以及不会落空的一段欢乐时光。晚餐之前,我们既不拘束又不失礼地交谈了半个小时。但是,晚餐席上,由于地方官发了话,定了调,因此,我预感到散席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了。那天天气炎热,因此我们以纳凉为借口,加之笃定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大家很快就差不多脱得所剩无几了。我若不加以仿效,难免得罪他们。真是痛快之极呀!我趁兴朗诵了格雷古的淫诗《希腊字母Y》,并且依次向三个姑娘展示圣父宣布“让名门贵秀共享欢乐”的道理。我发现,那位地方官当着我的面,向三个女孩自我炫耀起来,可以看出她们对他的表现不是太满意,因为她们的色相仅仅对他的大脑产生了影响。直到午夜过后一个小时,我才接受她们的恳求,让她们帮我完成了射精。我一再亲吻完成此项任务的六只红酥手。按理说,在这种场合下让女人动手伺候男人总是件耻辱勾当,可我在那个色眯眯的地方官协助之下,也以同样方式伺候了她们。她们连连向我表示感激,而当地方官邀请我次日再度光临时,她们个个都欣喜若狂。
    但是,回到旅店,就该我向他连声道谢了。他告诉我说,这三个女孩是由他一个人负责培养的,而我则是他放手让她们结识的第一个外来男子。他恳求我手下留情,始终不让她们怀孕,因为在日内瓦这座处处有人吹毛求疵的城里,姑娘们要是肚子搞大了,那就等于碰到了天大的灾祸。
    第二天,我给伏尔泰先生写了一则无韵诗的书简,所费的精力比写一首押韵诗还多。我把它连同佛伦戈(Teofito Folengo)的诗一块儿给他寄去。其实我这样做是大错特错的,因为我应该知道,他是不会喜欢的。寄出之后,我就去找福克斯先生,正巧那两个英国人也在,他们主动提出让我扳回上次的赌场败局。结果我输掉了一百路易。午饭过后,他们便动身去了洛桑。
    由于从那位地方官口中得知,他那三个姑娘手头并不宽裕,我就把六块西班牙金币拿到珠宝商那里,叫他立即熔化成三枚金丸,每枚重达两盎司。至于用什么方法才可避免给她们带来尴尬,我心里已经想好了具体的策略。
    午间,我来到伏尔泰的寓所,德尼夫人代他出面相迎,而他本人却隐而不见。她智力健全,品味极高,也不卖弄学问,说到普鲁士国王就深恶痛绝。她问起我那位美丽的女管家,当得知大使的总管已将后者娶为妻室时,德尼夫人颇感欣慰。她叫我说说自己是如何从铅皮牢房成功越狱的。我答应过几天一定满足她的要求。
    伏尔泰先生并未入席用餐,直到五点钟,他才拿着一封信出来。
    他问我:“您认得波洛尼亚参议员阿尔韦加蒂•卡帕塞利侯爵和帕拉迪齐伯爵吗?”
    “帕拉迪齐我不认得,阿尔韦加蒂先生我倒是见过,而且知道他很有名气,他出生于波洛尼亚,不是参议员,而是‘四十人委员会’的委员,其实那个号称‘四十’的委员会共有五十名委员。”
    “上帝保佑!好一个谜团呀!”
    “您认识他么?”
    “不认识,但是他给我寄来了哥尔多尼的剧本,还有波洛尼亚的香肠,以及我的剧作《坦克雷德》的译本,他即将过来看我呢。”
    “他不会来的,他才不会这么笨呢。”
    “您这话什么意思?虽说过来看我是件笨事……”
    “我说的是阿尔韦加蒂。他明白,他来了非输不可,因为您目前所持有的赞许态度让他感到心安理得,一旦来到您的面前,他的浅薄无知以及惯用伎俩必然被您一眼看穿,从而产生了幻灭之感!他在别的方面倒还体面可敬,其收入高达六千泽齐诺,而且还是一位痴迷戏剧之人。他既是演员,又是作者,他用散文体写出的喜剧意趣全无。”
    “您给他描绘了一幅肖像呢。不过,他是怎么同时属于‘四十人’和‘五十人’的委员会的呢?”
    “这与巴塞尔相类似,十一点钟就算是正午嘛。”
    “我明白了,你们的‘十人理事会’有十七名成员也是这么回事。”
    “尽管如此,可那个该死的‘波洛尼亚四十人委员会’却是另外一回事。”
    “为什么说该死呢?”
    “因为他们不对财政部负责,所以就任意犯罪,逍遥法外,但却依然由国家来供养。”
    “那它是福,而不是祸,嗨,咱们还是继续原来的话题吧,想必阿尔韦加蒂侯爵是个文化人吧。”
    “他写作能力不错,因为了解自己的语言文学,但他却让读者感到乏味,因为他喜欢唠叨,孤芳自赏。而他脑袋空空,没有思想。”
    “您刚才说过,他是演员嘛。”
    “他在自己的剧本中出演角色,尤其在扮演情郎时倒是挺精彩的。”
    “他长得帅气么?”
    “他的舞台扮相不错,但是平常却不怎么样。他的面部缺乏表情。”
    “他的戏剧很受欢迎么?”
    “一点也不,观众只要看懂了,就会喝倒彩。”
    “另外,您觉得哥尔多尼怎么样?”
    “他是我国的莫里哀。”
    “他在帕尔马公爵面前何以自诩为诗人呢?”
    “想给自个儿安个头衔嘛,因为公爵一无所知呀。他还自称是律师,其实不过是处于潜在状态。他只能算是个良好的喜剧作者。我是他的朋友,这在威尼斯无人不晓。他在社交方面并不出众,就像牛皮糖一样,甜甜的,淡淡的。”
    “有人给我写信也是这么说的,他很穷困,打算离开威尼斯。那些将其剧作搬上舞台的剧场老板肯定不会赞成。”
    “有人说是要给他提供一笔补助金,但却没能通过最后的决定。理由是,假如得到了补助金,他就会停止写作。”
    “当年,居迈当局不肯给荷马发放补助金,就是生怕全体盲人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啊。”
    这一天我们过得十分愉快。他感谢我向他提供了福伦哥的混合诗,并且答应一定抽空阅读。他向我介绍了身边一个耶稣会士,说他名叫亚当(但不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个男人)。我还听说,伏尔泰为了消遣,就会找他下十五子棋,有时下输了,就把骰子连同盒子都甩到他的脸上。
    晚上,我回到旅馆,马上就收到了先前订制的三枚金丸子,然后我就前去会见我那可爱的地方官,他再次带我出去寻欢作乐。
    途中,他与我讨论因受后天教育而不好意思暴露身体某些部位的羞涩感。他说,这种羞涩往往来自于一种美德,但是,与教育的效力相比,美德就显得薄弱了,因为一旦遇到目标明确的进攻者,就没法负隅顽抗了。照他的看法,最最简便的策略就是,无视它的存在,故意表现得满不在乎,并且加以嘲弄。应该带头冲破害羞的障碍,制造一种意外效果。进攻者的大胆举动可以使受攻者的羞怯心理顿时消失殆尽。
    “亚历山大的克莱门特是位学识渊博的哲学家,”他说,“他曾经说过,牢牢根植于女人心中的羞怯,其实仅仅局限于内衣而已,因为一旦说服她们脱光以后,那末羞怯就再也不见踪影了。”
    我们找到了三个少女,她们只穿着薄薄的内衣,坐在大沙发上,我们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晚餐前半小时,我们像前天晚上一样说说笑笑,并且不断地搂抱亲嘴。真正的大戏是在晚餐之后才开始的。
    我们刚一确知女佣不会再来打扰,马上就变得无拘无束了,那位地方官首先掏出一大把的套套,同时盛赞它在预防那些无法挽回的不幸后果方面具有神奇功效。她们不仅知道那是啥玩意,而且面露喜色,尤其是在亲眼看到它们充气后鼓鼓囊囊的样子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就在这时,我说,我爱惜她们的名誉甚过了爱美好色之心,但是我绝对不肯给自己套上一层死皮来与她们寻欢作乐。
    我一边掏出三枚金丸子一边说:“这里有让你们放心的东西,保证不会引起麻烦。根据十五年的经验,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使用这些小球你们啥都不用担心,往后再也不需要这些讨厌的套子了。希望你们在这方面信任我,收下吧,这是一个爱慕你们的威尼斯人的小小礼物呢。”
    “我们对您感激不尽呢,”她们当中年长的那位姐姐说,“可是,怎样使用这种小丸子才不会把肚子搞大呢?”
    “只需要在行房之前把这种小丸子放入阴户就没事了。这种金属具有抑制受孕的特性。”
    “可是,”那个年纪小些的说,“事情还没做完它就滑出来了呢。”
    “绝对不会,只需把要点掌握好了。由于小丸本身具有重量,因此,只要摆好一种姿势,它就不会滑出来。”
    “给我们示范一下吧,”地方官边说边为我举起蜡烛,以便让我放置金丸。
    起初,那个年龄小一点的姑娘不肯按照她堂姐的意思让我帮着做示范,说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我把她按在床脚头,然后把金丸塞入其中,让她保持某种姿势,事实证明是不可能自行滑出的。可它事后还是滑出来了,她认为我欺骗了她,不过她假装没有在意,而是把它捡了起来,还要求两个姐姐也照着做一遍。她们饶有兴趣地接受了。
    那位地方官并不相信金丸的功效,只肯当个旁观者,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加以抱怨。经过一段小憩之后,我开始抛开小丸,同时向她们保证没有风险,我真的做到了信守诺言。
    临别的时候,我看见三个姑娘对我感激不尽,五体投地。她们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地方官,同时还问他当初怎么料到我属于值得分享秘密的人呢。
    就在我们即将动身的时候,地方官叫三个姑娘开口求我看在她们的份上,留在日内瓦多住一天,我欣然应允了。翌日,他另外有事,我则需要休息一天。他把我送回到旅店,并对我说了许多讨好的话。
    我足足睡了十个小时的安稳觉,这才发现,可以欣然前去陪陪伏尔泰先生了,没想到这位伟人当天偏偏一味地讽刺挖苦,尽想拿别人开涮取乐。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我第二天就要走的呀。
    刚一开席,他就盛谢我把梅林•科凯的诗选赠送给了他,认为我是出于好意,不过,他却觉得不能苟同我对诗作的赞美之辞,因为他把四个小时浪费在阅读这些无聊文字上了。我一听简直是怒发冲冠,但我总算克制住了,并且还以平静的口气回答说,要是换个场合,兴许他会发觉它们值得大书特书一番呢。我列举了几个实例,说明光凭初次阅读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满有道理,不过,至于您那位梅林,还是让您去喜爱吧。我已经把他放在沙普兰的《女佣》旁边了。”
    “它虽然在诗艺方面有所欠缺,但却受到评论界的普遍欢迎呢。沙普兰是位诗人,这首长诗写得不错。他的天才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呢。”
    我这番话无疑是把他给得罪了,其实,早在他声称已将我赠送的杂诗选集同《女佣》搁到一起之时,我就该觉察到这一点才是。我还晓得,外界广泛流传着一首标题相同的破诗,据说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可他却拒不承认,因此我就寻思,虽然我这么口无遮拦,已经引起他的不快,但他必定会隐而不露的。其实不然,他根本没作任何掩饰就对我严词驳斥,我则毫不示弱,坚决回击。我对他说,沙普兰的优点就在于不用渎神的言辞去迎合读者,而使作品主题为人们所喜闻乐见。
    我说:“这也正是我老师克雷比永先生的主张。”
    “您叫一位大人物做您的裁判啦。请问,我这位同行是怎么当您老师来着?”
    “他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教我讲法语。为了表示对他的感激,我还用意大利文把他的《拉达米斯托》译成了亚历山大诗体。我是敢于把亚历山大诗体引入意大利语的第一人。”
    “对不起,第一人应该是我的朋友皮埃尔•雅各布•马尔泰利。”
    “抱歉。”
    “喂,我房间里有他的作品集,最初是在波洛尼亚出版的。”
    “您能读到的不过是带有十四个音节的诗句,而且没有强韵与弱韵的区分。而他自以为成功地模仿了亚历山大体呢,那段序言让人觉得好笑。您可能没有读过序言吧。
    “先生,我就喜欢阅读序言。马尔泰利曾经表示,意大利人听到他的那些诗句,就像法国人听到亚历山大的诗句一样。”
    “他这是彻头彻尾的荒谬,我想请您来作个评判。贵国押强韵的诗句只有十二个音节,押弱韵的则是十三个音节,而马尔泰利的诗句全都是十四个音节,例外的是长音结尾的都算两个音节。看看马尔泰利的前半行结构吧,每次都是七个音节,而法国的亚历山大体却总是六个音节。看来,您的朋友皮埃尔•雅各布要么是个聋子,要么是听觉太差呢。”
    “那末,从您这套诗歌理论来看,您做诗是不折不扣地按照规则的了?”
    “完全如此,无论多难。因为我们的词语结尾全是短音。”
    “您的新作在读者中反应如何?”
    “不受欢迎,因为我的诗歌谁都不会朗诵。可是,我在文学圈内亲自朗诵时却大获全胜。”
    “您翻译的《拉达米斯托》现在还记得么?”
    “您让我背多少,我就背多少。”
    于是,我当面把他十年前朗诵给克雷比永听的那段诗歌背诵了一遍,看样子他是被打动了。他说,其中没有艰深之感,这是他对我的最大赞许。接着轮到他了,他朗诵了他的《唐克雷德》(Tancrede)中的一段。我估计,它当时尚未出版,日后却成了当之无愧的杰作。
    我们本来可以这样一团和气地保持到最后的,而当我引用贺拉斯诗句来附和其想法时,他听了却说,贺拉斯是因为不朽的警句才成为戏剧大师的。
    “您只在一个方面有悖常理,”我说,“而您这是伟人般的突破。”
    “在哪一方面?”
    “您写作并不仅仅为了少数读者。”
    “假如贺拉斯决计要和迷信作斗争,那他就该像我这样为每个人写作。”
    “在我看来,您倒是可以省点麻烦,不必与之作战,因为您永远无法成功摧毁迷信,即使您真的做到了,请问您用什么去填补留下的空间?”
    “我就爱这么干!就在我努力将人类从恶魔口中救下之时,难道还要问我打算用什么取而代之么?”
    “迷信不是吞噬人类的恶魔,相反,它有存在的必要啊。”
    “我热爱人类,因而希望大家和我一样幸福,一样自由,而迷信是不可能与自由并列相容的。您总不至于相信奴役可以让人们感到幸福吧?”
    “那您是希望在众人当中见到君主吧?”
    “但愿不会!可人类本身需要统治呀。”
    “那末迷信也就必不可少了,因为若是没有迷信,人们根本就不会服从君王。”
    “别提君王了,我一听到这个提法,就想起了暴政,它和奴役体制一样可恨。”
    “那您究竟要什么呢?您如果想让一个人来当统治者,我就只能把他视为君王嘛。”
    “我希望他指挥一群自由人,这样,他就是他们的领袖,不能把他称为君王,因为他绝对不能独断专行。”
    “约瑟夫•爱迪生对您说过,这么一种王权,这么一种领袖,是不可能存在的。我赞同霍布斯(Thomas Hobbes)的观点。两害相权取其轻嘛。人民若是没有迷信,就会大彻大悟,而大彻大悟的人就根本不服统治。只有面临打骂相加、镣铐缠身的时候,平民百姓才会快活呢。”
    “您要是读过我的东西,就会发现我所说的迷信是国王的大敌,还会发现它的论据有哪些。”
    “您的大作我是拜读过的!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在我持有异议的时候。热爱人类是您的首要情感。这里难免有误。这种爱心蒙住了您的双眼。热爱人类固然没错,但却只能原封不动地爱。您想给他们谋求那么多的福利,他们可是消受不起呀。您的施舍导致他们更加不幸,更加缺德。就让恶魔留下来吞噬他们吧,恶魔对他们来说太难能可贵了。当看到堂•吉诃德受到那些刚刚被他解救出来的苦役犯们追打围攻而难以自卫时,我就憋不住要哈哈大笑。”
    “你们威尼斯人自由吗?”
    “就像任何处于贵族政府统治下的人一样自由。我们所得到的自由没有英国人那么广泛,但是,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譬如讲,我被囚禁就属于暴政统治的一种正当行为。而我曾有几次自我反思,认识到自己确是过于自由散漫了,因此觉得,他们通过非常手段把我监禁起来,那是做对了。”
    “无论怎么讲,在威尼斯谁都没有自由。”
    “可以这么说,不过,要想自由,就得听之任之,这样才足以相信自由的存在。”
    “我是不会轻易地听之任之的,就连在政府部门任职的贵族们也不自由,譬如讲,他们未经许可就不好外出旅行。”
    “这是他们为了保住政权而刻意约束自己的一种法律。在您看来,伯尔尼人是否因为必须遵守节约法而不自由呢?制订这条法律的,恰恰就是立法者本人嘛。”
    为了变换话题,他问我,这次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罗什来的。我在即将离开瑞士之前如果见不到著名的哈勒先生将会抱憾不已。我这样做是为了向当代的饱学之士致敬,而您将是这次精神大餐的最后一道佳肴啊。”
    “想必您从哈勒先生那里得益良多吧?”
    “我在他那儿度过了三天愉快的时光。”
    “恭喜您。在这种伟人面前就该双膝下跪才是。”
    “所见略同。您对他的评价还算公正,可惜他对您就不太公正了。”
    “是么?如此说来,我们双方都有误判了。”
    这个回答顿时赢得全场的喝彩,其优点恰恰就在于反应迅捷。
    此后就没再谈论文学,而我一直保持沉默,等伏尔泰先生离席之后,我才朝德尼夫人走过去,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在罗马代为效劳。
    我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天让伏尔泰这位好斗的辩手恢复了理智。但是,此次分手,我却一连十年对他耿耿于怀,凡是这位大人物的作品,不管新旧,也不管早已发表还是新近问世,我都会指责一番。我所公开发表的指责全是建立在充分说理的基础上面,尽管如此,至今回想起来,我却依然不无悔恨。我应该保持沉默,保持尊敬,并且怀疑自己的判断。我应该认识到,假使他没在第三天奚落于我,我肯定会在各方面对他怀有景仰之心。只要想到这里,我就会因此沉默不语,而气头上的人总会自以为是的。后人谈到这里,可能会把我同那个曾对荷马横加指责的索伊留斯(Zoiluses)等量齐观;而我今天所做的谦卑补救也许不会有人留意。
    我那天夜里花了一段时间,再加上第二天,终于把我与他的三次交谈写了下来,这才得以用节选的方式誊抄出来。傍晚时分,地方官跑来找我,于是同往他的三位少女那里共进晚餐。
    我们在那里厮混了五个钟头,凡是能够想到的花样全都玩了个尽兴。临走之际,我保证从罗马回来的时候一定再度与她们重聚——后来我的诺言得以付诸实施。次日,我们作别于日内瓦,而那位地方官则一直把我送到了昂西,并且一块儿吃了中饭,当晚我在昂西留宿。次日赶到埃克斯昂萨瓦吃中饭,为的是去尚贝里下榻,但却受到了命运的阻碍。
    埃克斯-萨瓦(Aix-en-Savoie)是块丑陋的地方,但却不乏矿泉水,而且还有不少时髦人物。起初,我并不知情。我不声不响,打算匆匆吃过午饭就走,以便立刻前往尚贝里,就在这时,却见来了一群寻欢作乐的客人,他们有男有女,个个仪表入时,正打算入座就餐呢,我从所在的餐桌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从他们的谈话中获悉,他们全是过来取水的。有个相貌堂堂的男士朝我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我是否打算前往都灵,我的回答是,要去马赛。
    午餐做好了,大家坐了下来。我望得见,那些模样可爱的女人身边好像都有丈夫,或是有个情人陪伴在侧。于是,我断定此地必有着寻欢作乐的可能。他们大多讲法语或者皮埃蒙特方言,看上去不大拘礼客套。我当即意识到,假如有人开口,我肯定是乐意在此过宿的。
    我都吃完了,他们的主食还没开始,而我的车夫在一个小时以内是不会出发的,因此我凑近一位漂亮女士,与她搭讪起来,我首先恭喜她从埃克斯地区的矿泉水中获益匪浅,因为她胃口大开,致使任何旁观者都受到感染呢。她听了毫不示弱,问我敢不敢坐在旁边亲自验证一番,同时还把她的那片烤肉朝我面前送来。我看看旁边有张椅子空着,也就欣然应战开吃,仿佛中饭没吃过似的。
    此刻,我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这是修道院长的座位”,而另一个声音则答道:“他在半小时前就走掉了。”第三个人问道:“为什么走了?他本该留在这里再住一个礼拜的嘛。”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但却以耳语的方式继续着,而我照吃不误,才不管什么院长是否已走,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位拿出美味佳肴款待我的女士身上。我吩咐侍立身后的勒迪克去把我的香槟拿来,结果颇得此女喜好,接着她便陪我同饮。于是,全场的人都要来了酒。我见她兴致高涨,趁机与她调笑起来。我还问她,是不是每回遇一恭维她的男人,都这么抓住他的话茬不放。她回答说,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值得去费心的。我碰上这么个又漂亮又风趣的妇人,很想找个推迟行程的借口——果然天从人愿。
    有位女士对与我共饮的美人儿说:“巧得很哪,这个空座位恰好派上用场了。”
    “这倒不假,我那位邻座真让我心烦。”
    “他是不是没有胃口呀?”我问了一句。
    “哼!赌鬼们没有别的兴趣,仅仅关注钱财。”
    “毫不奇怪啦,不过您倒挺有感染力的,我这辈子一餐连吃两顿之事还从来不曾有过呢。”
    “这是因为您遇到了挑战嘛。我敢肯定,您的晚饭可以省掉不吃了。”
    “咱就为吃饭打个赌吧。我倒要看个究竟呢。”
    “一言为定”
    全桌的人都鼓掌喝彩,这位女士乐得满面红光,我派勒迪克去给车夫通知一声,就说推迟到明天再走。
    “晚饭由我来订,”女士说。
    “好的,因为您必输无疑。我在这次打赌中的任务就是陪您进餐。只要我吃得和您一样多,就算是赢了。”
    午餐结束时,那位仪表堂堂的男士提议打牌,并且以小额赌注坐了庄。我一看正中下怀。他在面前摊开二十五枚皮埃蒙特当地的金币皮斯托尔和一些银角子来吸引女士们。庄资总共约有四十路易。第一回合时,我只在一旁观战,发现这位庄家的举动较有诚信。
    当他给第二局洗牌时,那个美貌女郎问我为何没有参加。我凑近耳边对她说,由于她的缘故,我对钱财失去了胃口。她听了微微一笑。我想,既然已经作了这番剖白,接着就该上场了,于是我从钱包里掏出四十路易,仅仅打了两局,就输了个精光。我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对庄家的安慰作出回应道,我从不冒险拿出超过庄资的钱继续下注。场内有个人问我是否认识吉尔伯特院长,我答道,我在巴黎认识一个姓吉尔伯特的里昂人,他在打牌时输给我两只耳朵,所以,只要再次碰面,我就要把他的耳朵割下来。问话人没再搭腔,大家都沉默不语,全然若无其事。我这才明白,先前我坐的那个空位子就是吉尔伯特院长留下的,我一到达,他就开溜了。当年在我的“小波兰”别墅之时,我曾把一枚指环托付给他,它是我花了五千荷兰盾买来的,可他拿到的第二天就失踪了。
    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大厅之后,我问勒迪克可曾给我落实住所。他带我来到距离酒馆仅百步之遥的一座老屋,除了一个未曾装修的大房间之外,别的全都客满。店主说,另外没有房间了,同时表示马上给我搬进一张床和一套桌椅。我只好将就一点了。我吩咐勒迪克和我合住一个房间,并且让他立刻把所有的行李统统搬进来。
    “您打算怎么对付吉尔伯特院长?”他说,“在他开溜的时候,我没把他给认出来,我犹豫了一会儿,真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
    “你这个想法是该付诸行动的呀。”
    “下次有机会的。”
    我刚走出房间,就有个人朝我走来,说是与我为邻,不胜荣幸,并且提议陪我去看看泉水。我一边道谢,一边应允。他瘦高个子,虽然五十开外,但是,他一头金发并未脱落,想必年轻时是相当帅气的,他这么过分殷勤,理应引起警觉才是。可我需要有个人说说话。前往喷泉途中,他与我说起了同桌吃饭的人。接着,他便介绍起埃克斯的水质来,但是,先前同桌吃饭的人没有一个在那里取水。
    “我是唯一一个被迫在此取水的人,”他说,“因为我得了肺痨病,日渐消瘦,要是得不到有效治疗,可能就活不长了。”
    “那末,这些先生到这儿来,仅仅就是为了玩耍么?”
    “来赌钱的。他们要么是皮埃蒙特人,要么是萨瓦人。我是唯一的法兰西人,因为我来自洛林。家父是德萨莫瓦斯侯爵,今年八十岁了,他有一天活着,就有一天让我不开心。那是因为,我自作主张娶了亲,没有得到他的认可,他就剥夺了我的继承权。不过,既然我是他的独生子,只要我的寿命能够活过他,那末,等他一死,我就该得到一切了。我在里昂有幢房屋,可是因为那儿有我的大女儿,我是绝对不去的,我曾经阴差阳错地同她有过。我老婆看得紧,不让我去帮她恢复理智呢。”
    “这倒有些反常。要不然,您倒是可以相信她会同情您这位热心肠老爸呢。”
    “是有这个可能,因为她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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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0 19:43 来自手机WAP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启蒙大师伏尔泰
    20170310194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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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2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五


    同路前往喷泉的这个人虽然素昧生平,但却毫不避讳地对我讲述这些事情,一点也不担心我会因此产生戒备,以致将他当成彻头彻尾的罪犯。我边走边想,他也许觉得我和他同属一类,以为如此推心置腹乃是对我的应有尊重呢。而我则想作进一步的了解。
    “虽说您的侯爵父亲待你苛刻了点,”我说,“但是,想必您的日子过得不差吧。”
    “差得很呢。我以退休邮差的名义在外交部享受一笔退休金。我把它让给了我的妻子,而我本人就想办法外出旅行。我的十五子棋下得很好,而且赌钱的戏法样样都会,就靠多赢少输来混日子。”
    “到这里来的游人都晓得您刚才所讲的情况么?”
    “全都晓得。我为啥要隐瞒呢?我这个人堂堂正正,而且带着一把令人胆寒的利剑!”
    “这一点我是不怀疑的。您允许德萨莫瓦斯小姐找个相好的人么?她要是长得俊……”
    “可俊啦,我不反对她找相好的,而我老婆的规矩就多了。您要是去里昂,我就让您给她捎去一封信。”
    “谢谢,但是我要去意大利。请问,那个坐庄的先生是谁?”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潘卡列瑞(Pancalieri)呀,自从他的父亲去世以来,他就成了德•普里耶侯爵,既然您是个威尼斯人,您就该知道他在那里当大使的嘛。那个问您认不认得吉尔伯特院长的人,就是Z伯爵,他夫人就是那位陪您用餐的女士。其余的人都是皮埃蒙特或者萨瓦的伯爵、侯爵,还有两三位是商人的儿子,那些女人都互为亲戚,也有的是某个男人的情妇。大家都是职业赌徒,个个都很厉害。哪个生客路过此地,一旦参赌,就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因为他们全都连成一档。您可得小心啊,他们认为您已经上钩了呢。”
    夜幕降临时分,我们回到了旅店,发现赌徒们正在从事各种游戏。我这位新朋友和一位斯卡纳费吉(Scarnafigi)伯爵下起了跳棋。我那位美妇的老公见我尚未接受邀请,便主动提议与我打法罗牌,两人做牌,每局四十泽齐诺。到了晚餐就绪的时候,我正好把这笔钱输了个精光。那位夫人发现我的兴致和食欲并未因此受到影响,于是她承认打赌失败,还乖乖地付钱了事。晚餐席上,我从她的眼神看出她这是存心骗我上钩,所以我这一回是可以在爱情上安然脱险了。但是,我得提防命运的作弄,它总是偏袒庄家,而且已经让我破财了。我应当趁早抽身,可我意志不坚。我所能做到的,就只是暗自保证小心从事了,再说,我有大笔存款和现钞可供支用,要想采取一条谨慎的应对办法,倒是并不困难。
    晚餐过后,普里耶侯爵再次坐庄,增加的金币银币约值三百泽齐诺。这区区小笔庄资让我意识到,要输也就这么一丁点,要赢也不会多。很显然,他如果还有更多,一定会让我押上一千泽齐诺的。于是,我在面前放了五十枚里斯本金币,同时以谦逊的口吻说,要是全都输掉,我就回房睡觉。第三局才打到一半,我就破了他的庄。侯爵说,他要再押二百路易。我回答说,我天亮就要动身,说完就退了出来。
    刚要上床,德萨莫瓦斯跑来问我借两个路易,并且保证归还。我当即把钱拿给了他,他与我热烈拥抱,还说,Z夫人已经打算把我留下来,至少再住两天。我哈哈一笑,接着就问勒迪克可曾通知车夫,他说,第二天早上五点车子就会等在门口。德萨莫瓦斯临走时对我说,他敢打赌,我肯定舍不得离开的。我只觉得他这话有些好笑,并未多想,就上床呼呼大睡。
    第二天拂晓,车夫跑来报告说,他有一匹马病倒了,没法出车。看来德萨莫瓦斯是不幸言中了,我只好哈哈一笑。把车夫打发以后,我就指派勒迪克出门吩咐店主给我安排驿马。店主跑来对我说,他没有马匹,若是购买,至少也得耽搁整个上半天。普里耶侯爵是半夜过后才走的,现在他的马厩空空如也。于是,我对店主说,我中午留在埃克斯吃饭,希望他信守承诺,让我们下午两点启程。
    我们前去参观喷泉,路过马厩时,车夫的一匹马躺在地上,他正在旁边痛哭。我相信这里没有骗局,于是,一边给钱一边安慰他,并且表示不再麻烦他了。我向喷泉走去。列位看官,就在这时,一段奇缘从天而降,但是,的的确确是真实的,您若是认为此乃凭空杜撰,那就大错特错了。
    距离喷泉还有二十来步的时候,我看见了两个修女朝这边走来,全都戴着面纱,其中一个的身材让我断定她比较年轻,而另外一位显然年长得多。尤其令我意外的恰恰是她们的着装,因为与我在一七五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最后一次见到我那亲爱的M.M.毫无二致。那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两人的突然出现,虽说不足以让我相信其中一位修女就是M.M.,但却让我感到无比好奇。她们朝农田走去,我回身想要截住她们,以便打个照面,同时让她们看清我的面孔。在年长修女前头走着的那个年轻修女掀起了面纱,我一看就打了个哆嗦,眼前正是M.M.呀!这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我有充分的理由认识清楚。我朝她走去,她迅速放下了面纱,并且走上另一条小路,显然是想避而不见。我立即认定,她之所以这样做,其中必有缘由,于是我转过身来,但是目光始终跟随着她,一直望着她走了一段路才停下,大概就在五百步开外的地方进了一所独门农舍。这就够了,我折回到喷泉旁边,以便打听情况。
    我边走边自忖道:“M.M.这个命运多蹇的美女从修道院里逃出来了,要么是陷入了绝望,要么就是发了疯,否则怎么不把身上的修女服脱掉呢?兴许她是获得罗马官方许可才到这儿来取水的吧,所以身边有位修女作陪,而且必须穿着道袍。不过,要作这种长途旅行,非得找个煞有介事的托辞不可呀。她会不会由于卷入了感情问题,结果是珠胎暗结呢?她可能面临困境,此时与我久别重逢,一定非常高兴吧。她将发现我会欣然相助,在所不辞,我要用忠贞不渝的友情让她相信,我在她的心目中并不是一文不值的。”
    带着这些想法,我不觉已经来到了泉边,见到了下榻同一旅店的那帮客人。大家都说,很高兴看到我留下没走。我见到Z爵士时就问起了他夫人的情况,他回答说,她喜欢赖在床上不起来,我最好过去把她叫起来。我借故离开他们,朝她的客房走去,这时当地医生朝我迎了上来,说是埃克斯的好水能够让我的身体格外健康。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正在为此前刚刚见到的修女治病的那位医生。他答道,她来取水,但却不跟任何人讲话。
    “她是从哪儿来的?”
    “无人知晓,她住在农夫家里。”
    我告别了医生,谁也不能阻止我前去找那个收留她的农夫谈谈。可是,当我走近农舍,还差百步之距时,只见一个农妇迎面走来。她说修女嬷嬷吩咐我九点钟再来,那时她的侍女将会回房睡觉,而她本人可以和我说话。我答应届时一定过来赴约,同时还塞给她一个路易。
    我回到了旅店,心里已经笃定了,因为九点钟一到,我就要和我亲爱的M.M.说上话了。我问到了Z夫人所住的房间,不等敲门就径自闯入,见面就说奉他夫君之命来此喊她起床。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决定两点钟动身。”
    我发现这位卧床少妇比在餐桌上还要楚楚动人。我伸手帮她穿上紧身睡衣,只觉得心中欲火渐炽,可她却把我怔住了。我于是在她脚头坐下,对她谈起初睹芳容时的惊艳之感,继而说起由于未及实实在在地表达爱慕就得两相分开的不忍之心。她听了哈哈一笑说,脚长在我的身上,要想留下全凭本人自拿主张嘛。
    “有了您的鼓励,我就得宠有望了,那就推迟到明天再走吧。”
    “您也太仓促了,求求您冷静一点。”
    一边是她半推半就,一边是我尽力而为,而在她的丈夫出现之时,我总算恢复常态,重新坐正了,他在进屋之前没忘了弄出一些动静来。这时,她抢先告诉丈夫说,她已经说服我推迟到明天再走。他听了向她连连道贺,同时还拿出纸牌,说是给我一个翻本的机会,只见他在妻子另一侧坐下来,把她当成了我们的牌桌。我一直打到仆人来喊吃饭才歇手。夫人说,由于没空穿衣起身,她要留在床上用餐。做丈夫的则说,我们就在这里陪她吃饭吧,我欣然应允了。他出去订饭了,我由于又输掉了近二十个路易,所以壮起胆子对她明确表示,假如她再不答应我的话,我吃过饭就非走不可了。她答道,希望我明天过来吃早饭,届时就只有咱俩。她给我的并非仅是微不足道的口头允诺,所以我就答应留下不走了。
    我和她丈夫在她床边吃了顿中饭。接着,我让勒迪克前去通知店主一声,我要推迟到次日午后才走,只见夫妇二人面露喜色。女的说准备起床了,于是我转身离开,临别答应一小时后过来陪她打牌。在我回房取钱时,遇到了德萨莫瓦斯,他告诉我说,为了让车夫把病马换掉,已经付给了他两个路易。我哈哈一笑说,我反正是赢了这头输了那头,眼下已经看中了Z夫人,决定推迟行程,直至如愿以偿为止。
    我再次走进她的房间与她打起了皮克牌,每打满一百分就有一个路易的输赢,一直打到八点钟,这时我借故头疼而退场,一边拿出十一二块路易给她,一边提醒她明天九点钟务必要在床上等我吃早饭。在我离开的时候,她身边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我借着月光独自前往农舍去和M.M.说说话,巴不得尽快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可能因此而影响到我的命运呢。为了防止落入圈套,我在兜里揣了两把手枪,腋下夹了一把利剑。在农舍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我见到了那个农妇,她说修女不能下楼,劳驾我从窗户爬进去。她把我带到屋后,并把靠在窗前的梯子指给我看。屋里没有灯光,我决定不上去了。可是听见M.M.亲自对着窗口说:“来吧,没啥好怕的,”窗子不高,我于是不再怀疑,就爬上梯子,进到屋内,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如饥似渴地狂吻了一阵。我用意大利语问她为啥没点蜡烛,并且恳求她马上把我所遇见的这种奇迹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从而让我迫切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可是,刚一听到她的回答我就惊呆了,根本不是M.M.的声音,她不是讲的威尼斯语,而是讲的法语,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吃惊过;她还说,肯定是库先生派来帮她摆脱困境的,所以是不需要点亮蜡烛说话的。
    “我不认识库先生,您不是我早上见过的那个修女。您不是威尼斯人嘛。”
    “我真倒霉呀!我搞错了,但我就是您早上见过的修女。我是法国人,看在上帝份上,求求您别声张,出去吧,我和您没话可说。声音轻一点,那个与我作伴的女俗家正在睡觉,要是把她吵醒我就完了。”
    “我不会声张的,放心吧。没想到长相这么酷似,都骗过了我的眼睛呢。您假如没掀开面纱让我看见您的脸,我就不会到这儿来了。请您原谅我的孟浪,我是把您当成另外一个了,才这么肆无忌惮的。”
    “您让我感到奇怪呢,但愿我就是您所感兴趣的那个修女吧!我现在是世上最最窘迫不堪的人呢。”
    “女士,要是十个路易对您有所帮助的话,就请您收下吧。”
    “谢谢您,我不需要钱。而且让我把您带来给我的钱也归还给您。”
    “那是我给农妇的,您让我越来越感到吃惊呢。您究竟遇到了什么难处,连这钱也不管用?”
    “您可能是上帝派来搭救我的。说不定您可以给我出个好主意呢。您听着,只需要一刻钟。”
    “好的,我很想听。咱们坐下来吧。”
    “哎呀,这儿既没椅子,也没床。”
    “那就说吧。”
    “我从格勒诺布尔来,不得已在尚贝里当了修女。两年以后,库先生跑来勾引我,我在修女院后花园和他好上了,他是爬墙头进去的。我怀孕之后,就把实情告诉了他。一想到要在修女院生小孩,我就怕得要命,因为她们会把我锁在小屋,让我死掉,他假借医生的名义把我接出了修女院,理由是,医生说我生了一种疾病,需要到这里来用矿泉水治疗,否则性命难保。结果真的找来了医生,当时只向XXX公主(她一直住在尚贝里)透露了内情,她说服主教给了我三个月假期,并且征得了院长的同意。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以为在这里住满了七个月就可以离开的,可是显然失算了,眼看三个月的假快要到期了,而我还挺着个大肚子。我肯定必须回到修道院去,你可以明白,我实在没有法子呀。陪伴我的那个女俗家,作为院长派来的监管,可是个狠心肠的女人哪。她奉命禁止我和任何人讲话,也不许我抛头露面。当她看见您转向朝我走来时,就是她命令我往回走的。我把面纱掀起来,为的是让您看到,我可能就是您要寻找的人呢。所幸她没有注意到这些。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认为我得的是腹腔积水,属于不治之症,叫我三天之内跟她返回修女院去。我本想跟大夫说出真情,从而把他争取过来,可是她不准我和大夫说。我现在就盼着一死了之。我今年二十一岁了。”
    “别这么伤心。您要是在这儿生孩子,怎么可能不让您的女伴知道呢?”
    “我和那个提供住宿的农妇讲了实话,她保证说,一旦发现我有了阵痛,她就用从里昂买来的催眠药把那个女伴弄睡。她现在就睡在这间阁楼底下,也是因为这种药发生作用了呢。”
    “为什么让我从正门进来呢?”
    “为的是不让农妇的兄弟看见,他也是个狠毒的家伙。”
    “您凭什么断定我是库先生派来的呢?”
    “因为我在十几天前就给他写过信,对我现在的痛苦心情作了生动形象的描述,我想他看了以后不能不想法子搭救我的。我还以为您是他派来的呢。”
    “您能肯定那信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么?”
    “农妇亲自送到昂西邮局去寄的。”
    “您应该给公主写信才是。”
    “我不敢啊。”
    “我亲自去找公主,或者去找库先生,甚至可以去找主教给您延长假期,因为照您眼前这种情况来看,您是不能回修道院的。您拿定主意吧,您不点头,我是没法行动的。您想和我一块儿走么?我明天给您弄套衣服过来,把您带到意大利去,您有一天活着,我就有一天会照顾您。”
    我听到的不是回答,而是她的吞声抽泣。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保证第二天再来打听她的最后打算,因为下一步何去何从,还得靠她本人决定。我沿着梯子爬到地面,又给农妇塞了两个路易,并且关照她说,我第二天还会过来,但是要她务必让我从前门进来,而且要让那个女俗家加倍服用鸦片。
    总而言之,我回到旅店睡下时,心里还是稍稍踏实了一点,因为先前只是一场虚惊,错把那个修女当成我心爱的M.M.了,但是她的确太像M.M.了,我非常希望进一步仔细看看她。我想明天笃定如愿以偿。我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能够助她一臂之力。我意识到,哪怕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也不会扔下她。我心里明白,这种行善动机并非来自于本能的欲念,因为当我发觉自己一度狂吻的不是M.M.时,我马上就果断地抛却了那种想法。等到最后离开时,我竟然不曾想到拥抱她一下呢。
    次日上午,德萨莫瓦斯告诉我说,吃晚饭时,由于没有看见我,大家都曾绞尽脑汁,猜不到我的下落。Z夫人则不顾另外两位女士的挖苦,为我说了不少的好话,还对大家夸口说,只要她在这里,就有本事将我留在埃克斯。
    我倒是真的对她产生了好奇,要是连一次都不能得手就匆匆离开此地,我就会有遗憾呢。
    我在九点钟走进她的客厅,发现她已经穿戴整齐了。我怪她不该如此,她却说,穿没穿好对我都没啥区别,我听了极不高兴,就闷声不响地陪她喝起了热巧克力。她主动提出用皮克牌来打一百点,算是给我一个翻本的机会。可我断然回绝,同时起身就走。她要我陪她到喷泉那边去走走,我答道,要是把我当作了嫩手,那她就错了,我在不开心的时候是不屑强装笑脸的,至于陪她去泉边,她爱找谁就找谁,我才不管呢。
    “再见,夫人。”
    说完,我就下楼而去,根本不理睬她的百般挽留。到了旅店门口,我对店主说,我肯定在三点钟动身——由于就在她的窗下,所以她是听见了的。我径直走到泉边。Z勋爵见面就向我打听其妻的情况。我告诉他说,在我离开她的房间时,她的身体好着呢。半个小时以后,我们看见她和一个刚到的陌生人来到了跟前,有位圣-莫里斯先生见到那人倒是相当地热情。Z夫人悄悄地离开那人,跑来挽起我的胳膊。她先是对我先前的举动表示嗔怪,接着就说,她的本意是要考验考验我;还说,要是我对她有意,那我就该再次推迟行期,答应明天八点去吃早饭。我口气坚决,但是声音却很轻柔地答道,这事我要考虑考虑。吃中饭时,我始终保持同一种态度,先后两三次重申要在三点钟动身的决定,其实需要找到一个能够不走的托辞,因为我已经答应要去看望那位修女的,所以我便顺水推舟,接受了打牌的邀请。
    我把所有的金币都掏了出来,只见全场的人都面露惊讶,因为看到我摆放的西班牙和法国的金币总共有四百路易左右,另外还有将近二十多块银币。我声称打到八点就歇手。那位新来者哈哈一笑说,这笔庄资要不了那么长时间就会输光的。当时是三点钟。我叫德萨莫瓦斯为我现场管钱,接着我就开始发牌,动作相当缓慢,因为面对的是十八到二十名下注的对手,而且我心里明白,他们个个都是职业赌徒,实在大意不得。我每发一批,都会调换一副新牌。
    到了五点钟,我面前的庄资即将输光了。就在这时,外头驶来一辆马车,听说有三个从日内瓦过来的英国人打算在此更换马匹,然后要到尚贝里去。转眼之间,就见他们走了进来,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来人是福克斯先生及其两个朋友,我曾和他们打过十五点。我的管账人给他们每位发了牌,他们表示欣然接受,于是大家给他们腾出空位。他们分别拿出十个路易,押了两三张牌,有的可翻一倍,有的可翻七倍,有的可翻十五倍,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面临破庄的风险了,但却故作轻松,依然鼓励他们大胆押注。上帝不偏不倚,他们必输无疑,上帝果真不偏不倚呀。打到第三局,他们的钱袋就瘪了。这时,他们的马匹已经套好了。
    就在我动手洗牌时,他们当中那个年轻的从包里抽出一张汇票,先是让他的两个朋友看了一眼,接着问我是否愿意在不知汇票金额的情况下同意让他把它押在庄上。
    “同意,”我说,“您只要告诉我该找什么人去汇兑,而且金额不会超过我的庄资就行。”
    他稍稍想了想,又看了看摆在我面前的庄资,这才说道,他的汇票金额不会超过我的庄资,到了都灵找萨帕塔银行就可以见票兑付的。我表示接受。他切完了牌,把汇票往一张A上押了过去。他的两个同伴说,他们也以对半份额参与下注。等我手上只剩十二张的时候,还没有翻到A牌,我平心静气地对那个英国人说,现在可以让他收回去。他婉言谢绝。我又发了四张,A牌还是没有出来,我手上只剩八张了,总共四张A,而我的最后一张也不是A。
    “我的老天爷啊,” 我说,“眼下成功的机率是二比一,我愿意放你一马,你就收回吧。”
    “你太大方了,”他说,“照算不误。”
    A牌出来了,但不是对子。我当即拿起汇票,不等折叠就揣进了口袋,英国人乐呵呵地道谢作别。过了一分钟,福克斯先生嘻皮笑脸地问我商借五十个路易。我当场就拿给了他。三年以后,他在伦敦如数归还给了我。
    全场的人都想知道汇票的具体金额,我却以秘而不宣为乐。等我独自一人的时候,这才满怀好奇地把它掏了出来,发现是八千皮埃蒙特里拉。
    英国人走了以后,我越赌越走运。大约八点左右,我歇手不打了,屋里除了一些女士之外,男客们全都输钱走路了。我总共赢得一千路易,分给德萨莫瓦斯二十五块,他连连称谢。我拢入房间,把钱锁好,就动身去看修女。
    好心的农妇让我从正门进去,说是现在人们全都睡下了,也没必要给那个女俗家增加催眠药了,因为她压根儿就没醒过。这是咋回事呀!我跑上阁楼,借着烛光,只见要找的那个修女脸上罩着面纱。农妇此前给她预备了一只长长的草袋,让她当座椅用,地板上放着一只瓶子,给她当烛台。
    “拿定主意了么,女士?”
    “没有呢,因为我们碰到一件倒霉透顶的事情。我那个女伴一连睡了二十八个钟头还没醒来。”
    “您还是把医生请过来吧,他会使用海狸精救治,要不然,她夜里可能抽风或者中风而死呢。”
    “我们也想过,但是不敢啊。您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不管能否救活,他都会说我们给她下过毒呢。”
    “老天在上!我非常同情您。即使把医生喊来了,恐怕也为时已晚,请他来也不管用了。从各方面来考虑,只好听天由命了,要死就让她死吧。大祸已经闯下了,我也没办法补救。”
    “至少我们总该想到拯救她的灵魂嘛,还是请个神父来吧。”
    “神父必定愚昧无知,反而会泄露出去的。别请神父啦,女士。干脆等她咽气了再去请。他来了之后,您就让他喝点东西,他看到您伤心落泪,就只会百般安慰,绝对想不到您会下毒的。”
    “那咱就该让她死掉么?”
    “不。我们应该顺其自然。”
    “要是她死掉了,我就得给院长报个信,她还会另外派个女伴给我的。”
    “那样您至少就能争取一个星期的时间。那时您可能就会把孩子生下来呢。所以,您的幸福就取决于这件倒霉事呢。别哭,女士,我们听从上帝的安排吧。让那个农妇上楼来吧,我得向她嘱咐一番,要她保持沉默,务必谨慎,万万大意不得,否则我们都得完蛋,要是我被发现来过这里,那就会被当成下毒的人了。”
    农妇给喊到了楼上,她样样都很明白。她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危险,于是答应,一直等到那个女俗家咽了气才去把神父喊过来。我劝她收下十个路易,以作应急之需,尤其在眼前这种危急情况之下,她可以见机行事。由于一下子有钱了,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又是亲吻我的手,又是下跪谢恩,同时保证照办。
    修女陷入了一阵忧思之中,而且越发地哭得厉害。她认为自己犯了谋杀罪,依稀望见地狱之门已然打开,因而悲痛欲绝,忽然在草袋的另一端晕倒了。我急得不知所措,连忙跑向楼梯,喊来那位农妇,她又奔到楼下去拿醋。我身边没有酒精,就掀开她的面纱,向她的鼻孔里挤了一点催嚏剂——因为我忽然想起曾在索洛尔不失时机地为某夫人使用过,所以不由自主地笑了。而等到农妇拿来香醋时,催嚏剂已经发生作用,修女开始打起喷嚏来。可是,就在修女让我看到她的脸蛋时,我一下子惊呆了——确实与M.M.的长相毫无二致,我不相信自己看花了眼呢。我站在那里呆望着农妇帮她脱下衬帽,把醋抹在她的太阳穴上。是她那一头黑发把我从迷惘中唤醒,接着,她在催嚏剂的强烈作用下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珠也是黑的。我这才相信,她不是M.M.——后者是蓝眼睛,然而,我现在已经对她产生了狂热的恋情。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这时,农妇见她醒了,就兀自转身而去。我搂着她吻个不停,她由于连打喷嚏而无法抗拒。她恳求我看在上帝份上,对她放尊重些,让她重新戴上面纱,她说否则就要被开除教籍——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在担心教籍不保,真让我忍俊不禁!她以肯定的口气说,院长曾经有过恫吓,她要是让男人瞧见了,就会遭到开除。
    接着,我就把她交给农妇来照料,因为生怕她拼命打喷嚏导致早产。我答应明天老时间再来,而她一再求我不要抛下她。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绝对不会抛弃她的,但这已经不再是出于诚信了,我对这个黑眼睛的M.M.已经产生了恋情,我决心尽力效劳,肯定不会让她就此返回到修道院去的。上帝让我把她当成了M.M.,上帝为我安排了Z夫人,因此好奇者可就猜不出我推迟行期的真实缘由了。我这一辈子哪件事情没有归功于万能的上帝呀!可那帮子哲学家却老是指责我目无上帝。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发现Z夫人还没起床,正睡得香呢。她的贴身侍女让我踮起脚跟往里走,随即带上房门。早在二十年前,有个威尼斯女士就因为我没敢打搅而瞧我不起,事后再不理我。眼下Z夫人故作酣睡,但是,当被撩拨得再也把持不住时,她只好露出真相,咯咯直笑。她说,老公到日内瓦购买怀表去了,明天才会回来。
    “你可以和我一起过夜嘛,”她说。
    “夫人,夜里是用来睡觉的。假如您肯定不会有人来找的话,我整个上午都可以陪您。”
    “很好。不会有人到这儿来的。”
    她就把老公的睡帽戴在我的头上,于是我们立即抱作一团。我发现她热烈之至,已然确信我在各方面都能与她合拍。我们在一起共度了美妙的四个钟头,常常说些假话相互欺骗,结果引出阵阵嬉笑。最后一个回合完成之时,她提议让我在埃克斯再住三天,作为对她的爱情回报。
    “我答应您,美丽的Z,只要像今天上午这样实实在在地够交情,我就留下来。”
    “那咱们起床吧,到楼下吃早饭去吧!”
    “就这样下楼?瞧瞧您的眼睛吧!”
    “随他们怎么猜想好啦。那两位女伯爵必定羡慕死了呢。我要让每个人都断定您是为了我才留下的。”
    “我可不值得这么费心哪,我的天使,但是,我乐意听从吩咐,即使这三天里把钱都输光了,也在所不惜。”
    “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对不起你了。不过,你若是不去押庄,哪怕你遭到女士们的暗算,也不至于把钱都输光呢。”
    “请相信我的话,我只愿意遭受女士们的暗算,您也是一样,对我玩弄了翻倍花招呢。”
    “确实不假,但是不像女伯爵们那么频繁。我还觉得遗憾哩,因为她们可能认为你对她们有意思呢。在你走后,圣-莫里斯侯爵说,你不该让英国人抽回八张牌的呀,因为他要是赢得那一局,必定以为你事先就认得呢。”
    “您就对圣-莫里斯先生说,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是容不得这种怀疑念头的,无论怎么讲,我对那个贵族青年的个性是了解的,凭道德良心讲,我确信他是不会按我的提示把已经打出的牌收回去的。”
    我们下楼来到餐厅时,全场一片欢呼。Z美人似乎把我当成了俯首帖耳的侍从,我则投其所好,故作谦卑。饭后,没人敢开口请我做庄了,他们全都手头拮据,只能玩玩“三十点”或者“四十点”的游戏,一直打了老半天,我只输了二十个路易左右。傍晚时分,我溜出赌场,吩咐勒迪克说,在我逗留埃克斯期间始终不得离开我的住处,说完便朝那个翘盼我的修女赶去,当时,虽然外面一片漆黑,但我感觉到有人跟踪,于是就停下脚步,后面那些人从我身边超过,继续往前走去。两分钟后,我再次前行,转眼又看到那两个人了,他们要是没有故意放慢脚步,我是肯定赶不上的。我自然而然地闪到路旁,同时又不至于因此而迷失方向。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因为远处确有两个人影在那边,于是,我靠着一棵树站定,随即朝天放了一枪。一分钟后,看看四下里没人了,我这才转身朝喷泉走了几步,以确认没有迷路,然后就往农舍走来。
    我上楼来到原处,借着桌上的两支烛光,只见修女躺在那里。
    “您生病了么,女士?”
    “我好着呢,感谢上帝,今天清晨两点我生下了个男孩,好心的女房东帮我送到一个鬼才晓得的地方去了,圣母恩准了我的祷告,我的阵痛只有短短一刻钟,然后就打起了喷嚏。请告诉我吧,你是人,还是神,这样我就不会因为崇拜你而冒犯天尊了。”
    “您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呢。您的女伴怎么样了?”
    “她还有呼吸,但是我们不能指望她会逃过这一劫。她的脸都歪了。我们犯下了大罪啦。”
    “上帝会宽恕您的。崇拜永恒的上苍吧。”
    “农妇相信你是位天使呢。多亏了你给的那种药粉,才让我得到了解脱。我将永远忘不了你,虽然我不晓得你是谁。”
    农妇上楼来了,我首先恭喜她为修女临盆之事作了如此妥帖的安排,接着又再三告诫她说,等那个女俗家咽气以后,务必好好应付神父,防止他对其死因起疑。她叫我一概放心,女伴一病不起以及这位女士坐月子之事,全都不会有人知晓。她说,是她亲手把婴儿送到昂西,并把所需的东西统统买回来了,现在就堆放在屋里。她说,她的兄弟前天夜里外出了,至少一个礼拜之后才会回来,因此我们什么都不必担心。我又给了她十个路易,叫她去买几件家具回来,并且帮我准备一些明天的食物。她说,她那里还剩好多的钱呢;我说,那些钱全都归她所有,她顿时感激涕零,差点都乐疯过去。我发觉新产妇由于我的在场而感到有些难为情,于是我就借故告辞,答应次日再来看她。
    我巴不得迅速摆脱这种危险境地,可是,那个修道院派来的女俗家有一天不下葬,我就有一天不能欢呼胜利。想想真是不寒而栗,因为神父若非白痴,看到死者就难免疑心她是中毒而亡呢。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Z勋爵和老婆正在房中欣赏那块新买的怀表。他当着我的面夸奖她有本事,居然把我留在了埃克斯。他属于那种宁做乌龟,不当傻瓜的男人。为了陪他老婆去看泉水,我就向他道别,到了半路上,她告诉我说,她第二天早晨将会单独留在房里,还说,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对我八点钟的出行加以打探了。
    “这么说来,是你派人跟踪我的了?”
    “是的,那只是为了闹着玩儿的,其实那边除了群山这外,什么都没有啊。可是,没想到你脾气那么坏,幸好你的枪没有打中。”
    “亲爱的,我是朝天鸣枪的,因为对于好奇者来说,惊吓是个值得记取的教训呢。”
    “这样他们下次就不会跟踪你了。”
    “他们要是再去跟踪,我也无所谓,因为我出门散步是清白无辜的。我总是在十点钟回到房间的嘛。”
    吃饭的时候,我们看见来了一辆六匹马拉的高级马车,下来的是普里耶侯爵和一位佩戴圣路易勋章的爵士以及两名艳妇,据Z太太说,其中一位是侯爵的情妇。四个席位转眼就摆好了,于是大家重新落座,就在等菜上桌之际,侯爵听人讲起我那天做庄以及后来几位英国客人入局的事情。侯爵一边向我道喜一边说,没想到我至今依旧留在埃克斯没走。Z太太就说,若非有她挽留,我可能就一走了之呢。我对她这种不讲技巧的表现也习以为常了,于是就乖乖承认。他说,午餐之后,要以庄家的身份与我小玩几圈。我答道,那我就只好应战了。他摆出了一百路易,仅仅打了两局,我就输了,然后我就起身回房,写了几封信。夜幕降临以后,我前去探望修女。
    “那个女俗家死了,先生。明天她就下葬,其实明天是我们一同返回修道院的日子呢。我这里已经给院长写了封信。她要是不叫农妇陪我回去的话,就会另外派个女伴给我。”
    “神父说什么了?”
    “他说她因为酒精侵入大脑而死于嗜眠症,估计曾经发生中风呢。我打算给她做十五场弥撒,你看好不好?”
    “您想怎样都行啊。”
    我当即指示农妇将这个消息传到昂西,并且只需跟神父说一声,让他照价操办弥撒就是了。她答应遵命行事。她说,死者样子极其恐怖,特地请来了两名看守,以防巫师变成耗子,把死人的手脚偷走呢。
    “您倒说说看,鸦片酊是从哪儿弄过来的。”
    “卖药给我的女人是个非常可敬的接生婆。苦命的女士临盆前出现阵痛,就需要用到它的呀。”
    “您把孩子丢在医院时,有人认出您了么?”
    “别担心。我趁人不注意就把孩子放进了那个轮盘里面,还留下了一张纸条,写的是不曾经过洗礼。为了埋葬死人,用了六个法郎——上帝保佑她,我在她身上找到了两个法郎,神父很乐意操办呢。女士说了,余下的钱就让神父为她做弥撒呢。”
    “难道她不能问心无愧地拥有两个路易么?”
    “女士说是不可能的呀。”
    于是,她告诉我说,她们只有两个萨瓦索尔铎一天,哪怕多一个铜板都瞒不过院长,否则就会遭到开除。
    “可是眼下我的日子像个公主,”她说“等会儿吃晚饭,您就会看到的。虽说这位好心的女人知道这钱是您给她的,可她都大大方方地用在我身上了。我没法阻止她呢。”
    听到这里,我鼓励她大胆用钱,同时又拿出十个路易给了她。她说,她要买几头奶牛,还说,我给她家带来了财源哩。
    屋里只剩修女一个人的时候,我望着她那迷人的脸蛋,进而联想起M.M.,不禁怦然心动,就与她谈起了勾引过她的男人。她说,他自己造了孽,却在她需要他的危急关头不来搭救,这太让我吃惊了。她回答说,因为曾经发誓,甘愿受穷,甘愿归顺,所以,分文不能收,凡是主教为她争取到的善款,每个路易的余款她都要上缴给修道院长;至于她在碰见我的那段时间所面临的窘境,她只能断定,那个小伙子没有收到她的书信。
    “他是不是长得帅,而且还很有钱么?”
    “有钱,但是很丑,驼背,都五十岁了。”
    “那您怎么会对他产生恋情的呢?”
    “没有恋情。他激起了我的同情。他想自杀。我就害怕起来了。那天夜里,我应约进了花园,只是为了求他赶紧走开。他走是走了,不过却是在满足了他的欲望之后走的。”
    “您就不怕怀孕么?”
    “我根本就不懂这些,我总以为女孩至少要同男人发生三次关系才会怀孕呢。”
    “愚昧无知是多么不幸啊!那他就没再叫您去花园相会么?”
    “我不肯去呀,因为我的告解神父说了,我要是指望获得赦免,就必须保证再也不去幽会。”
    “您向告解神父供出具体勾引者了么?”
    “当然没有。那样就会犯下另一条罪状的。”
    “您把怀孕的事说给神父听了么?”
    “也没有,可他肯定会这么猜想的。他是位圣人,肯定会为我向上帝祷告的。我能够遇见你,兴许就是他祷告的结果呢。”
    我在接下来的一刻钟内陷入了沉思,一言不发。这姑娘的不幸源自她的直率与天真,她出于怜悯而轻易委身于一个看中她的恶魔,就因为自己从未有过爱情的经历。她虽然笃信宗教,但她的宗教不过是习惯使然,其实相当薄弱。宗教在她心目中不过属于一种主观臆想而已。她之所以害怕罪过,是因为想到了最终判入地狱的痛苦,于是只好通过忏悔来自我洗刷,她不愿遭到判罪。她并不缺乏一般的常识,但却缺乏应有的智慧,因为从来就没有生活经验可供参考。通过这么一番琢磨,我预感到,她是不会心甘情愿让我像库先生那样占到便宜的。她现在产生了深切的悔意,不敢再度冒同样的风险,去跟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的了。
    农妇再次来到楼上,给小桌子摆下两个位子,接着就给我们送来了晚饭。台布、盘子、杯子、刀叉和汤匙,全都干干净净,看来是新买的。好酒好菜,精致而不铺张,有野味,有烤肉,有鲜美的鱼和优质的奶酪。我边吃边喝边说话,前后长达一个半小时,修女几乎啥都没吃,但这并未妨碍我把两瓶酒喝个底儿朝天,喝得浑身热呼。农妇被我夸得兴高采烈,保证每天晚上都会这样热情款待,她在收拾完毕之后,就下楼而去。屋里再次剩下我和那个花容月貌的妞儿,我在酒足饭饱之余,早已欲火难耐,就谈起了她的身体状况,问她产后有何不适。她说,她感觉很棒,还能徒步走到尚贝里呢。
    “唯一不舒服的是乳房,”她说,“不过农妇安慰我说,到了明天奶水就会减少,它们可以恢复常态的。”
    “咱们检查一下好么?”
    “你看吧。”
    她把盖在身上的衣服掀掉,从而一丝不挂,她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与顺从,而且还生怕误解了我的纯洁动机呢,她让我仔细察看并且触摸了她的迷人乳房。为了不会引起她的戒备,我竭力克制自己,然后不动声色地问她下腹部有何感觉,边问边伸出了一只手,但她却拦住说,还是有点不大舒服。我说了声对不起,祝她明天有所好转。我还说,她的乳房很美,让我更加对她感兴趣。说着,我就亲吻她,她也把嘴唇凑了过来。我顿时飘飘欲仙,但是心里明白,弄得不好就会失去她的信任,还是走为上策。于是,我起身告辞,并且满含深情地把她称作“亲爱的女儿”。
    回到旅馆时,我已经浑身湿透了,因为外面在下雨。第二天,我起得很晚。我把M.M.的两帧画像揣进衣兜,为的是带给那位修女一个意外。我来到了Z太太的客房里,但却没有见到她,于是就来到了泉边,她一见面就嗔怪了几句。午饭后,普里耶侯爵开始做庄,但我发现他面前仅仅放着一百路易,看来他是想冒较小的风险去赢得较多的进款呢。尽管如此,我还是从口袋掏出了一百路易。他说,我要是想玩得开心,就不能仅仅只押一张牌。我回答说,十三张牌我统统都押,每张就押一个路易。他笑着说,我这样非输不可。
    然而,我不到三个小时就赢到了八十路易。我照常于傍晚出门,这次发觉产妇楚楚动人了。她说,有点发热,这在农妇看来是不可避免的,再过一天就会好转,还能起床呢。当我伸手揭开她的面纱时,她亲吻了我的手,说是作为女儿,她非常想这样表达感情呢。她当时二十一岁,而我三十五岁。我对她的感情胜于一般的父爱呢。我说,她顾不得穿好衣服,就在床上接待我,这种信任感格外增强了我的父爱之心,如果她第二天穿上修女服,可能让我看了不大开心呢。
    “那末您会发现我还留在床上的,”她回答说,“我还巴不得这样呢,因为天热的时候,我们穿上呢子衣服都快闷死啦。我还以为穿戴整齐会让您觉得喜欢呢。要是您不介意,我会很高兴的。”
    农妇来到楼上,交给她一封来自院长的信,这是她的侄女从尚贝里带过来的。修道院长通知道,将派两名女俗家过来带她返回修道院;还说,她既然已经康复,那就可以徒步走完这段短途行程,把这笔路费省下来,用到更为合适的地方去。她又补充道,由于主教目前正在乡下,派人之事要征得他的许可,因此那两名女伴只能在一周或是十天之后才可出发。院长以开除教籍相威胁,说是不准出门,不准跟男人讲话,就连房东也不行。她在信末写道,将为那位死去的女俗家唱安魂弥撒。
    这时,农妇叫我把脸转向窗外,因为女士需要做某件事。完事以后,我再次坐回到她的身边。
    “女士,”我说,“请问,今后一个星期或是十天之内,我可不可以过来看您,会不会让您觉得心里不踏实,因为我毕竟是个男的。我完全是为了您才留在这块地方的,您大大地激发了我的兴趣呀,您要是因为顾忌到那种奇怪的开除令而不愿跟我见面,那就直接讲出来,我明天就走好啦。”
    “先生,其实我已经触犯了这种开除令,但愿上帝不把它当回事,因为您给我带来的不是灾祸,而是幸福,跟您说实话,您的来访已经成了我的人生乐事呢,您要是愿意过来看我,我就觉得是件倍感幸福的事。不过,假如您觉得没有不方便的话,那就请您说说,那天您摸黑初次过来看我,究竟把我当成哪一个了——您不知道,当时可把我吓了个半死呢。我对那种狂吻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啊,不过不能因为这种情况就该把我的教籍开除了啊,毕竟那一回我不是出于自愿的。而且您自己也说过,您当时以为是在亲吻另外一个人呢。”
    “女士,我可以满足您的好奇心。我现在就告诉您,您也知道,我们生为人类,肉体都存在一定的弱点,它会使最最坚强的灵魂丧失理智,因而犯下种种罪行。现在就让您听听两年前一桩曲折的爱情故事,它发生在一位堪称我国最最美丽聪明的修女身上,可她算不上最最谨慎。”
    “先生,把它统统讲出来吧。我要是由于犯了同样的过失而招致非议的话,那就缺乏公道与人性了,相信您没有像库某对待我那样对待那位修女吧。”
    “没有,女士。我还算走运。我没让她怀上孩子,否则就会带她出走,带她去罗马向教皇陛下求情,他看到我们跪在脚下时,就会解除其誓词,然后我亲爱的M.M.就会成为我的妻子了。”
    “仁慈的上帝呀!我的名字就叫M.M.呢。”
    这种巧合其实不足为奇,但却让我们两人感到十分诧异。对于带有先入为主倾向的心灵来说,离奇而又易变的一种巧合往往产生巨大的作用,带来不小的后果呢!沉默了片刻,我毫无保留地把我和那个M.M.之间的经历统统讲了出来。我发现,她在听到我对欢爱场面的生动叙述时,一再地激动亢奋,讲到最后,就听她开口问我说,她是否真的酷似M.M.,致使我把她当成了M.M.,于是,我便从公文包里取出M.M.身穿修女服的画像,放在她的手上。
    “除了眼睛和眉毛之外,”她说,“的确是我的肖像哩。服装也像是我的呢!真是件奇怪事。样样都是巧合!多亏这种出奇的相像,我才因祸得福哇。感谢上帝,您并没有像爱这个和我同一长相、同一名字的教友姊妹一样地爱我呢。如今,有两个M.M.了。不可思议的上帝呀!您的一切作为全都令人崇拜。我们不过是软弱、无知、骄傲的凡胎。”
    农妇送来了晚餐,它比昨天还要可口,但是那位产妇仅仅喝下了一碗汤。她答应明天晚上尽情地吃一顿。
    农妇收拾完毕之后,我就在M.M.身边逗留了一个小时,让她进一步肯定,我对她只有慈父般的爱抚。是她主动向我展露了双乳,它们尚未恢复常态,她让我触摸时甚至毫不担心我会见色思淫,她还让我亲吻她的美丽嘴唇和美丽眼睛,认为那是出于最最纯洁的友情。她咯咯直乐,说要感谢上帝,因为没有长着一对蓝眼睛。我在快要失控之际,就赶紧离开她,回到自己的客房就寝了。勒迪克把Z太太的便笺交给了我,上面写的是,约我在泉边相会,因为她已经邀请侯爵的情妇共进早餐。
    到了泉边,她告诉我说,大家在我走后都认为我在十三张牌上押注必输无疑,因为要每一局有一张能赢四倍的牌,必定是弄虚作假,而侯爵却说,即便如此,他也不让我以同样的方式押注了,其情妇则表示,一定要我采用正常打法。我向她道了谢。
    重新进入了旅店的赌场,我在开饭之前同侯爵打十五点,结果输掉了五十路易。后来,我禁不住人家的怂恿,就同意坐庄了。于是,我回房拿来五百路易,然后往大赌台一坐,准备同命运博一阵子。我叫德萨莫瓦斯给我管钱,同时宣布只认可押了钱的牌,而且打到七点钟就歇手走人。我碰巧坐在两位艳妇中间,除了我已经拿来的那五百路易之外,我为了取悦女士们,就拿出六法郎,让店家给我换成了一百埃居的零钱。但是,就在这时,情况有变。
    我看到面前只有几副已然打开的纸牌,于是要求另外换副新牌过来。总管说,已经派人到尚贝里去购买一百副新牌了,想必很快就要买回来的。
    “你们这时候可以使用这些牌呀,”他说,“它们和新牌一样好使嘛。”
    “再好我也不要,我只要新牌。朋友,我做事有一套原则,无论什么都别想叫我迁就。在等待那人的时候,我只会这么旁观。抱歉,我只能稍等片刻,再来为这些美貌的女士们效劳。”
    谁都不敢对我吱声。我离开座位,收拾起自己的赌资。普里耶侯爵就开始做庄,而且打得颇有脸面。我留在Z太太身旁,她让我充当她的搭档,第二天,她给了我五六个路易。先前所说的那个到尚贝里购买纸牌的人直到半夜才回来。我想,这次好容易才得以脱身,因为此处人人眼睛都是雪亮雪亮的。我回去把钱放回到保险箱里,然后前去看望修女,她当时躺在床上。
    “您好些么,女士?”
    “叫我‘女儿’吧,希望您是我的父亲,这样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拥抱您了。”
    “那好,我亲爱的女儿,什么都别害怕,向我张开双臂吧。”
    “我的宝贝们比昨天还要漂亮呢。让她们来喂喂我吧。”
    “简直是疯了呢!我的爸爸,我相信您是在吸吮可怜女儿的奶水呢。”
    “很甜呢,我亲爱的朋友,我刚才咽下的一小口对我灵魂是一种安抚。您不要因为给了我这份快乐而觉得惋惜,没有什么比这更纯洁的了。”
    “不,我当然不会惋惜,因为你也让我得到了快乐嘛。我将喊你宝贝儿,而不是爸爸。”
    “你今天夜里心情这么好,我真高兴!”
    “这是因为你让我感到快活嘛。我再也没有惧怕了。我的灵魂已经恢复宁静了。那位农妇跟我说了,再过几天我就会像认识库某之前一样了。”
    “不完全像哩,我的天使,譬如说,你的肚子……”
    “轻一点。这可没啥好说的,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呢。”
    “让我瞧瞧看。”
    “哦,不行,求求你了!不过,你可以摸一摸,是不是事实呀?”
    “的确如此。”
    “哦,我的朋友呀!别碰那里。”
    “为什么?你总不至于和我那位M.M.有什么不同之处吧,她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哩。可以让你看看她的全身像,一丝不挂呢。”
    “你带在身边么?我要看。”
    于是我从包里拿了出来,只见她一下子乐坏了,捧在手里连连亲吻,还问是不是按照裸体画的,她还发现裸体的M.M.比穿着衣服更加像她呢。
    “可是,肯定是你叫画家把她画成了这么一头长发的吧。”她说。
    “当然不是。我们国家的修女一律禁止让男人看到她们的长头发。”
    “我们国家也一样。上面要求剪掉,然后我们就把它留长了。”
    “看来你也留着长头发啦?”
    “和她一样长,不过你是不会喜欢的,因为它是黑色的。”
    “你在说啥呢?我喜爱黑头发,胜过金黄头发呀。看在上帝份上,让我瞧瞧吧。”
    “你是借着上帝的名义让我犯罪呢,我已经触犯开除令啦。可是,我啥都不能拒绝你呢。等吃过晚饭,我会让你看的,因为我现在可不想让那个农妇厌恶呢。”
    “说得对。我认为你是最最可爱的人儿呢。当你离开这所快乐小屋,回到你的牢笼时,我会伤透了心的。”
    “我得去那里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呢。”
    我心里多高兴啊!等吃过了晚饭,肯定会得到所需要的一切的。农妇再次来到时,我又塞给她十个路易,从她的惊异神情看,她一定觉得我是在发痴呢。我对她说,我很有钱,可是,无论多么有钱,也没法报答她对修女的那一番慈母般的关怀呢。她感激涕零。接着,她为我们做了顿精致的晚餐,产妇胃口大开,而我虽然心满意足,但是并未像她那样狼吞虎咽。我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猎物的美丽黑发,此时此刻,食欲就被色欲所取代了。
    农妇前脚刚走,修女就把衬帽摘下,这时我真以为自己看到的是M.M.的黑头发呢。她为了好玩,就仿效画像上的样子,把头发披挂到肩膀上,这时,我说了句令她颇为得意的话,我说,在黑头发的映衬之下,她比我那位M.M.还要白嫩——她听了很是受用。其实不然,但又无法当面对责。她们属于两种白嫩,虽然两者同样光彩照人,但却韵致各异,只有在情人眼里才可领略端倪。尽管如此,活生生的人还是压倒了画面上的形象。
    “你更白更美,”我说,“更加光彩夺目,因为黑白对比明显,但是,我觉得我的第一位M.M.更加多情。”
    “可能是吧,但她心地不那么柔顺吧。”
    “她的情欲可能比你强烈呢。”
    “这我相信,因为我从来不曾有过爱情嘛。”
    “真是不可思议。但感官的本能反应嘛……”
    “那属于一种喜好,我的朋友,在修道院里很容易得到满足呢。我们在忏悔师面前自我谴责,因为我们知道它是一种罪过。可他只把它看作是微不足道的儿戏,他是位头脑聪明的老神父,一辈子学识渊博,生活简朴。如果他哪天去世了,我们会非常难过的。”
    “你和另一个修女戏耍调笑时,有没有想到,要是她变成男人,你就会更加爱她呢?”
    “你在逗我笑呢。一点不假,我那个小朋友变成男人的话,我是不会觉得可惜的。但是,请你相信,我们在消遣的时候并没有指望发生这种奇迹。”
    “那只能归因于你们缺少这种性情罢了。M.M.在这方面比你优越,她爱我胜过爱C.C.,而你对我的喜爱是不会超过修女院那个小伙伴的。”
    “那当然了,因为我和你玩耍,就会违反自己的誓言,而且还要承担可怕的后果,我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呢。”
    “那你就不爱我了么?”
    “你怎敢这么说呢!我太爱了,可惜你不是个女的嘛。”
    “我也爱你,可是你这种愿望让我觉得好笑呢。我不会变成女人来讨好你,要是成了女人,我就不觉得你有这么美丽了,所以就更难做到嘛。坐起来吧,爽快的好朋友啊,让我看一看半个身子覆盖着美丽秀发的你有多漂亮嘛。”
    “好哩,我要把衣服脱掉么?”
    “当然要啊。你是多么美丽呀?让我把你甜蜜的乳汁吸掉吧。”
    然后,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我,并且投怀送抱,任我摆弄,似乎对我的动情之举没有觉察(或是假装没有觉察),竟然还说,假使我们之间的友情可以容许这种感官满足的话,她宁愿为此而放弃男欢女爱,因为她有生以来从未体味到这种被我吸吮乳房的纯洁快感呢。
    “让我也这样伺候你吧,”她说。
    “好的呀,我的天使,可是那里面啥都没有呢。”
    “没关系,我们闹着玩儿呗。”
    等她玩够了以后,我们又接吻厮磨了一刻钟。我再也憋不住了。
    “跟我说实话吧,”我说,“当咱们这种孩子气的相互接吻戏耍到了一定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更为强烈的欲望么?”
    “我承认,我是有这种感觉,可那是有罪的呀。而且你肯定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咱们应当结束这种危险的游戏。我亲爱的宝贝儿,我们的友情已经变成爱情了呢。不是么?”
    “是的呀,爱情,这是不可抗拒的爱情啊。让我们顺其自然吧。”
    “恰恰相反,我亲爱的朋友,咱们到此为止吧。让咱们今后保持谨慎,别再充当它的受害者了。你要是爱我,那你就得和我想法一致呀。”
    说着,她就拢起头发,塞进了软帽,我则帮她穿上衣服,那粗糙的麻料织物碰在手上让我顿时觉得,这种衣服太不适宜她的柔嫩肌肤了,她听了我的感叹之后说,她已经穿惯了,所以丝毫不觉得刺人。我内心的震动极大,因为自我克制所产生的痛苦好像大大超过了应有的性爱快感。无论如何,我必须满有把握,绝对不会遭到抗拒才行,而我并无这种把握。哪怕是以身居锡巴里斯(Sybaris)那个温柔乡而出名的斯敏迪瑞兹(Smindyrides),在见到紧闭不开的玫瑰之时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因此,我宁愿忍痛离开,而不想冒险采摘这种玫瑰——就连好色的锡巴里斯人都会望而生畏呢。我在凌晨两点回到客栈,一觉睡到晌午。
    勒迪克交给我一张字条,他本该在我上床之前递给我的,可他却忘记了。Z太太在字条上说,让我九点去她那儿单独相会;还说,她要举办晚宴,相信我届时光临,完了以后,她就启程离开。她希望我届时也会动身,否则,我至少也该陪她前往尚贝里才是。
    虽说我依然爱着她,但她在信中提出的三点要求让我忍俊不禁,而前去共进早餐又为时已晚。我当时为了那位修女,也就只好放弃晚宴了,再则,我也不可能陪Z前往尚贝里,因为届时我也许离不开M.M.呢。
    就在她即将下楼吃中饭之前的一分钟,我去她房间见到了她。她勃然大怒,因为没有见到我如约共进早餐。我说,我是一小时前才接到便笺的。她怒气冲冲地下楼而去,我都没来得及把不能赴宴和不能陪她前往尚贝里的理由说出来。午餐桌上,她对我冷若冰霜。饭后,普里耶侯爵对我说,他有新牌了,大家都希望我做庄呢。那天下午,住进来一批日内瓦的男女旅客,我回房取出现金,以五百路易坐了庄。到了七点钟,我就输掉了大半,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果断地歇手不打了,而且把剩下的钱装进了口袋。我闷声不响地瞥了Z太太一眼,就回到房间,把钱放好,然后直奔农舍,发现我的仙女躺在一张崭新的大床上,大床旁边放有一张罗马卧榻,那是为我准备的。我看了看所有这些家具和肮脏的阁楼是多么不协调,不禁扑哧一乐。我没向农妇道谢,而是塞给她五十路易。我说,M.M.还要在此留住一些日子,这钱可以用作这段时间的开销,可是希望不要再买家具了。
    我这样做,符合了大多数赌客的习性。我若在赌台上赢得了一千路易,或许不一定会给她这笔钱。我现在输掉了三百,却觉得剩下的二百好像是自己赢来的呢。我给她拿出五十路易,就当是把它输在一张牌上面了呢。我一贯喜欢花钱,可除了参赌期间之外,我从未随意挥霍过。我把这钱送给非常看重它的人,自己又没耗费多大的代价,因而十分乐意为之。我看到我所新结交的M.M.脸上露出感激与敬佩,当时只觉得浑身受用,好不快活!
    “你一定非常有钱吧,”她说。
    “别误解。我太爱你了,原因就在这里。你发过誓,所以我没法直接给你,于是就不惜把自己的钱拿出来,慷慨地交给这位妇人,那末,在你借居期间,她就有更多的理由让你过得愉快啦。而我还指望这种间接方式会促使你进一步爱我呢。”
    “我爱你爱得无以复加了。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有啥不开心,只是想起自己非要回到修道院不可。”
    “你昨天还跟我说,想到这一点心里挺高兴的嘛。”
    “恰恰是从昨天开始,我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呢。我这一夜根本就没睡好。每次睡着了就发觉自己躺在你的怀里,刚要犯罪,立刻就惊醒过来了。”
    “你与那个不爱的男人做那事的时候,就不曾有过这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嘛。”
    “那倒不假,可那恰恰是因为我没有爱上他,所以不认为自己是在犯罪造孽。这你能理解么,亲爱的朋友?”
    “这是从你那纯洁、高尚而又天真的心灵所产生的一种玄妙想法,我非常理解。”
    “谢谢你。你让我心中充满快乐和感激呢。你的心理状态和我不一样,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欣慰。现在我有信心战胜自我了。”
    “我对你没有异议,可是这会让我很不好受呢。”
    “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认为有必要拒绝我的爱抚,尽管这会让我得到人生快乐而又不会给你带来不良后果。”
    “这我已经想过了。”
    “你哭了?”
    “是的,不仅如此,我喜欢这样的泪水。我求你两件事。”
    “说吧,一定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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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3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六

    “昨天你把威尼斯修女M.M.的两幅肖像留在我这里了,”她说,“求求你把它们赠送给我吧。”
    “它们就归你了。”
    “谢谢。这是第一。第二,我要你收下我的画像——我会在明天交给你的。”
    “它将成为我最最珍贵的宝贝呢,亲爱的朋友。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说是请求呢,其实你没等我开口就满足了我的心愿哪。你如果问我要张画像,我该咋办呢?”
    “啊,亲爱的朋友!那一定值得我珍视,可是上帝不让我把它带进修道院呢。”
    “我就请人把我画成身穿圣阿洛修•贡扎加(St. Aloysius Gonzaga)或者帕多瓦的圣安东尼服装的样子嘛。”
    “那会把我害苦的呀。”
    真没想到,她身上穿了一件细棉布凸纹胸衣,系了一条粉色缎带,还有一件麻纱汗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只是碍于礼貌,没好意思问其来路。她仿佛猜出了我的心思,哈哈一乐说,这些是农妇送给她的,因为她老爱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她发觉自己手头有钱了,”她说,“于是想方设法向恩公表达内心的感激呢。瞧瞧这张大床吧,她肯定是为你着想的,再看看这些精制的床单。我得承认,这件内衣我很喜欢。今天夜里我会睡得更香,但愿在遇到跟昨夜一样撩人的春梦时能够抵抗得住呢。”
    “你以为有了这张好床、有了这些床单、有了这么一身内衣就能让自己的灵魂避免你所担心的那些春梦么?”
    “恰恰相反。温柔只会激起性感。这些东西我统统不会带走,否则,修道院的人看到我如此这般地睡在床上会怎么议论啊?可是,瞧你的样子好像很伤心呢。你昨天夜里却是那么地开心啊。”
    “我明明知道需要自我约束,不能再次爱抚你了,因为这会给你带来痛苦,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呀?”
    “应该说‘这会带来很多快乐’才是。”
    “那你就让我把快乐带给你吧,就因为你给我带来了快乐。”
    “可你的快乐属于纯真,而我的却是罪过。”
    “假如我的快乐和你的一样都有罪的话,你准备咋办?”
    “昨天夜里差点给我带来不幸呢,因为我什么都不能拒绝你嘛。”
    “怎么说是不幸呢?想想吧,要是做了那事,你就不会被那种春梦折腾了,就会美美地睡上一夜啦。总而言之。农妇把这件胸衣赠送给了你,它将让我终生遗憾,否则我至少可以让我的小宝贝儿不因做梦而烦恼。”
    “不过,你可能为这事而埋怨那位妇人,因为她既然认为你我相爱,她肯定晓得这种胸衣更加容易解开呢。我亲爱的朋友呀,我舍不得让你伤心。这才是顶顶要紧的呀。”
    她在说出这些时小脸蛋顿时绯红,任由我尽情地狂吻。这时农妇上楼来整理新买的精美餐桌,我正打算解开修女的胸衣,而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这一迹象让我转忧为喜,然而却见M.M.变得若有所思起来。我故意不去打听其中的缘由,因为我心里有数,不想让她顾忌教规与廉耻而败兴。我故意大吃大喝,让她仿效我的样子来增强食欲,她于是像我一样津津有味地喝起了波尔多红葡萄酒,丝毫不曾想到自己还不习惯喝酒,难免一时兴起而影响清心寡欲,但它却有助于发挥别的长处。对此,她是不曾意识到的,因为她不仅兴高采烈,而且豁然开窍,于是比晚饭之前更为动人,更有情趣。
    屋里剩下咱俩时,我向她道喜,因为她的兴致变得高昂起来了,我还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说,这正好是让我排解忧闷,消磨时光所需要的。
    “好的,我亲爱的朋友,只要你像昨晚那样大方就够了。”
    “我宁愿自己遭罪呢,亲爱的朋友,”她说,“哪怕是死个一百次,也不肯对你忘恩负义,给!”
    说着,她就扯掉软帽,披下长发,解开胸衣,还举起双手把汗衫脱了,浑身裸露在我饥渴的目光之下,犹如在科雷乔画作中的海妖那样迷人。而当她挪动身子,给我让出地方时,我马上意识到此时理智已经不起作用了,爱神让我抓住这一时机呢。
    我迅速躺倒在她的旁侧,并未直接将她压于身下,而是将其揽入怀中,同时把嘴唇贴了上去。不一会儿,她把头偏向一边,我以为她快要睡着了,于是稍许朝外挪了挪,从而可以在领受命运之神与爱情之神的丰厚馈赠之前作一点思量。M.M.已经入睡,她不可能是假装的,肯定是睡着了。即使是假装,我能否将计就计?不管是否故意装睡,她这么一睡,就向自己的情人表明,如果还在为是否趁虚而入迟疑的话,那就没有资格把她据为已有了。若是真的睡了,情人也不会冒险;若是故意装睡,难道还有什么比怀疑她的首肯更糟糕的回报么?可是M.M.是不可能故意装睡的。她由于熟睡而满面放光。她嘴里喃喃自语,显然是在做梦呢。
    我决定开始脱衣,然而,我自己还没想好,是要像她一样就此酣睡呢,还是把她占为已有,从而满足欲望……
    躺下来之后,我就把她揽入怀中,也不怕把她弄醒。她的身体动作让我相信,她的确是处在睡梦之中,不管我做些什么,只会让她变梦为真。我终于脱下了她的汗衫,她就像是刚被解开了襁褓似地深吸了一口气,直至高潮来临之前她才睁开了眼睛。
    “哦,天哪,”她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看来这是真的呢!”
    她嗫嚅完了就把自己的嘴唇朝我送了过来,于是彼此进入勾魂摄魄阶段。要是没有这番纵情交欢,我们俩必将憋死不可呢。四五小时以后,我们醒来时还是保持原来的睡姿,只见晨曦与许久未剪烛芯的惨淡余光两相融合,接着,我们俩就交流起共浴爱河的甜蜜感受,既恬静自在,又心满意足。
    “咱们还是等到今天晚上再谈吧,”她说,“现在把衣服穿上吧。咱俩彼此相爱,而且已经进一步加深了这种爱。我终于摆脱了所有的焦虑。咱们服从命运,服从本能。你还爱我么?”
    “这你能怀疑么?今天晚上我就回答你。”
    我迅速穿好衣服,把她留在床上。她开始寻找汗衫,边找边笑,因为她记得自己先前并未脱掉呢。
    我回到旅店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勒迪克不在睡觉,他一见面就把Z太太的信交给我,这是他十一点钟收到的。我不曾陪她吃晚饭,也不曾陪她去尚贝里,却早把这两件事忘掉了。我深感歉疚,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我拆开信封一看,只有六行字,但却寓意颇深。她劝我别去都灵,否则她会趁机报复一顿的,因为我让她受到了难堪的羞辱。她怪我不去赴宴是对她的公然藐视,还说让她很没面子。
    我是不可能去的嘛。我撕掉了短信,打理了头发,接着就来到了喷泉旁边。
    大家一见面就怪我没在Z太太的晚宴露面,我则搬出饮食疗法来自我辩解,说是医生不准吃晚饭呢。然而,他们一听就哈哈大笑,说是其实详情不言而喻。这时,侯爵的情妇过来挽起我的胳膊,对我讲了一大段话,总而言之,说我是个出了名的薄情郎。我出于礼貌,只好答道,我虽然没有那么卑鄙,但若是能够伺候像她这样的淑女,那末,无论如何,谁都不可以说三道四的。这句恭维话让她颇为得意,她就非常亲切地邀请我有空前去陪侯爷共进早餐,我当即为刚才的恭维话而感到后悔。我的回答是,想必侯爷忙得很,可她却答道,他不忙,而且认为这会让他觉得脸上有光呢。最后,她要我务必在次日早上过去,而且以不经意的口吻说,他一直都是在她房间用早餐的。
    此女是某个上流人士的遗孀,虽然年轻貌美,善交健谈,但却吸引不了我。本人由于刚同Z夫人有染,还与修女打得火热,此刻,面对新的尤物,我连顺手牵羊的欲望都没有。但是,我被迫煞有介事地表示,既然夫人对我格外垂青,我深感荣幸。她转而向侯爵征求意见说,现在可否回一趟旅馆。他说,他正与人家谈事情,可以让我陪她回去。途中,她说,如果Z太太没走,她是不敢与我挽手而行的。我只好含糊其辞,因为根本不想与她发生关系。然而,我不得不把她送到楼上的客房里,并且应邀坐下,由于夜间睡得少了,所以就禁不住打起哈欠来。于是,我忙不迭地道歉,并且发誓说身体欠佳,她也信以为真。其实,我要是没把催嚏剂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的话,那就得赶紧上床睡一觉了。通过强迫自己打喷嚏,我才这么清醒着。
    侯爵回到了旅馆,他说,挺好,既然我还留在她的房间没走,那就请我打一圈“十五点”。我忙打起了招呼,夫人哈哈一笑说,我要是还这么不停地打喷嚏,真的不宜打牌呢。我们一同下楼吃饭,饭后,他们劝我做庄,我想起前天夜里的败局,依然愤愤不平,所以更是欲罢不能。
    我像往常那样押出了五百路易,打到七点钟,我向大家宣布再打最后一局,哪怕眼前的庄资已经少掉了三分之二也顾不得了。虽然侯爵和另外两名强手决计破掉我的庄,但因命运相助,我不仅收回了本钱,而且赢得了两三百路易。我一边与大家道别,一边答应次日同样还会到场做庄。女士们全都有所赢利,因为德萨莫瓦斯按照我的吩咐让她们自由押注,反正她们的赌注不会高到哪里去。我把钱放回了房间,并且与勒迪克打了声招呼,就赶到了新偶像的住处,半路遇上大雨,浑身湿透了。
    只见我的小宝贝穿着修女服歪在罗马榻上。农妇把我擦干身体,随即转身而去,于是我问M.M.咋不躺直接在床上等我。
    “我的感觉虽然比任何时候都好,亲爱的朋友,只是有一点不适,根据催生婆的说法,这种情况要持续五个星期呢。所以,我就起了床,打算坐在桌边吃晚饭呢。假如你不反对,我们吃完了再上床。”
    “那当然,希望你也不反对。”
    “我已经没主意了呢。等离开你的那一刻到来时,我相信我会伤心死了的呀。”
    “那就跟我去罗马吧,一切由我负责料理。你就做我的妻子,咱们快快乐乐地白头偕老吧。”
    “这一点我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求求你别再提了。”
    我心里有数,肯定是可以留下共度这个良宵的,既然如此,我们就这样谈谈说说,愉快地消磨了一个小时。晚餐结束前,农妇给她送来一只包裹,并且向她道了晚安。我问她包裹里啥东西,她说那是答应要赠送给我的礼物——她的肖像,但是要求我等上床之后再打开来看。我心里又好奇又迫切,就说这个念头又傻又怪,她说我看了一定会赞许的。
    在我的坚持之下,她让我亲手为她脱掉衣服和帽子,上床之后,她就打开包裹,递给我一张羊皮纸,只见裸像的姿容与她一模一样的,造型则与我给她的那幅画中的M.M.完全相同。我对画师的模仿技艺表示赞赏,他只对眼睛与头发的颜色作了改动。
    “这根本不是仿作,”她说,“他才没有这个闲功夫哩。他只是把她的眼睛和毛发涂上了黑色,把她的阴毛颜色加深了。因此,你可以这么说,你现在拥有一幅肖像,既像第一个M.M.,又像第二个M.M.,后者有权超过前者,她也从另一幅画中消失了,因为我已经让自己的眼睛和修女服取代了她呢。这样,就可以让任何人从那幅画像上看到我了。”
    “你简直想不到,这份礼物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呀。快跟我说说,这个计划你是怎么如此巧妙地付诸实施的。”
    “农妇有个养子在昂西学习微缩画像,我就把这事交给了她,可是她说,她只肯把那两幅微型肖像送到日内瓦最擅长微型画的画师手上,付给人家四五个路易,就能在两三小时内改完。我就把两幅肖像托付给了她,你瞧画得多完美呀。看样子她是刚刚取回来的呢。明天早上你就可以从她那儿听到更多情况的。”
    “你的这位房东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应该好好酬谢她。可是,你在脱衣服之前,画像为啥不让我看呢?我能不能猜猜你的意图呀?”
    “猜吧。”
    “那样我就会让你照着画儿摆出同样的姿势了。”
    “完全正确。”
    “这种念头来自于爱情,请你等一等,让我也把衣服脱掉。”
    于是,我们俩回归到彻底自然的状态,我让M.M.按照画上的模样摆好造型,她是百依百顺。她明白下一步我会干什么,于是便张开双臂,我叫她稍等片刻,因为我也要给她一个小小的包裹,这对她来说是十分珍贵的。
    接着,我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精致透明的皮套子,它长八英寸,一头开口,一头封闭,开口处连着一根粉红缎带。我展示给她看,她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于是就说,我在和她那位威尼斯姐姐以前肯定就是使用过类似的套子呢。她表现得极为好奇。
    “我亲手为你戴上吧,”她说,“你想象不到我有多高兴呢。请问,你昨天夜里怎么没有用到它的呀?我想,我难保不会怀孕呢。我好命苦哇!再过四五个月,要是发现第二次怀孕,我又该怎么办哪?”
    “亲爱的,我们必须下决心不去想它,因为祸根要是已经种下,也就没法补救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根据经验和自然规律来推断,咱们昨天那场爱戏是不会产生可怕后果的。书上也写着,人们也说过,只要没有看到某种东西的出现,那就不必担心怀孕——我相信你并没有看见呢。”
    “你说得对,的确是没有。”
    “所以嘛,让我们抛开这种恐慌念头吧,此时此刻,它只会让我们受罪哩。”
    “你的话让我彻底放了心。可是,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我就不明白,你既然昨天不曾担心,今天为什么又要担心呢?而我的情况还是跟昨天一样嘛。”
    “我的天使呀,虽然最最天才的科学家有着所谓来自经验的证据,但是事实往往会证明他们的失误。大自然比他们还要高明,我们还是别小瞧了自然规律,如果说,昨天我们不曾理会自然规律,那就自我原谅一回吧。”
    “我就爱听你这种巧妙的谈话方式。就这么办吧,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你自己瞧瞧吧,我亲手给你套上盛装啦。跟原来没啥两样呢。虽说那层皮又细腻又透明,但小家伙套上这玩意儿还是不如原来那么讨喜呢。多了这一层束缚,让他……或者说让我,总有一方感到屈辱呢。”
    “应该说是双方,我的小天使。那种道听途说的概念只会叫咱扫兴,在这个节骨眼上,就让我们来个不予理睬吧。”
    “我们马上就让它恢复原状,眼下还是服从理智吧,在这件事情上我一辈子都没敢放任自流过。想必这种小套子是爱情之神发明的,他也必须讲究谨慎,在我看来,这是他不得已的办法呢。”
    “哎呀,完全正确!你让我刮目相看呢。可是,亲爱的,咱以后再探讨吧。”
    “再等一会儿,我可从来没有细看过男人的真身呢,而且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奇。十个月以前,我还觉得这种小袋子是魔鬼发明的呢,如今我要说,发明者并不那么坏。假如驼子库某人当初使用了它,就不至于危害到我一生的名誉了。但是,求求你告诉我,那些不害臊的技师造出了这些小袋子,怎么能够太平无事的,因为这种事是瞒不住的,而且够得上重判开除教籍一百次——如果他们是犹太人的话,还会面临巨额罚款和严刑责打呢。瞧,这只袋子的制造人没能掌握好你的尺码呢。这里太窄,那里太宽,几乎成了弧形。真是个傻瓜,这么不熟悉自己的本行!瞧我看见什么了!”
    “你可把我逗乐了。都怪你方法不对。你东摸摸西摸摸的,我都快憋不住了。我已经有了预感呢。”
    “你就不能再等一分钟么?你还能坚持嘛。对不起,亲爱的。你说得对。哦,天哪,真可怜。”
    “哦,不会闯大祸的。”
    “不会闯大祸么?我好命苦!他死了么?你在笑么?”
    “让我笑吧。你这么担心,让我觉得好笑,再过一会儿你就看到小家伙重振雄风,随后马上就死掉啦。”
    “不可思议。”
    我脱下套子,扔在一边,另外拿出一只递给她,她开心极了,因为这一只大小合适,当她意识到自己可以帮我戴上时,她竟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M.M.对这种奇妙之事一概不知。在认识我之前,她由于受到严格的禁锢,所以没法获得真知,一旦获得解禁,思想就格外活跃,迅速产生了反弹作用,然后慢慢恢复原状。她说,这个套子很可能会被捣破,从而前功尽弃,不起作用。我叫她放心,这种意外是很难发生的。我告诉她说,这些小袋子产自英格兰,并且让她知道了其皮材的出处等等。讲完这些以后,我们共坠爱河,完了就睡,醒了再玩,一直持续到该走之时。那个农妇告诉我说,她的养子为那两幅画只花费了四个路易,而她另外给了他两个路易。我掏出十二路易给了她。
    我一觉睡到中午,没去陪同普里耶侯爵共进早餐,而是派人向他打了个招呼。午餐桌上,他的情妇对我不理不睬,直到我听从劝告,同意打牌了,她的脸上这才多云转晴。可是,我发现她一再高额押注,就多次加以劝阻,她因为连连受挫而转身回房而去,可她情夫倒是只赢不输,我却输多赢少。就在这时,沉默寡言的罗克斯伯勒公爵在他老师施米特和另外两个英国人的陪同之下,从日内瓦来到了这里。他来到庄家跟前,只对我说了一句“您好,先生”,别的啥都没说,就直接入局了,同时还把两个朋友拉了进来。发完牌一看,我的庄资只够最后一局了,就派勒迪克回房帮我捧来保险盒,让我从中取出五卷面值一百路易的钞票来。普里耶若无其事地表示要与我合伙平分秋色,我也若无其事地请他让我独立自主。他没有因为遭到拒绝而生气,依然如故地押庄。我最终放下手中的余牌,这时,他赢得的钱数几乎多出了二百路易,而别的人大多输了钱——尤其是那两个英国人,我手头还剩一千路易。侯爵叫我第二天请他在房里喝巧克力茶,我欣然应允,说是荣幸之至。我把勒迪克叫来,让他把保险盒放回原处,然后,我就朝农舍走去,想起白天那段经历,觉得心满意足。
    我发现我的小天使那张俏脸蛋上带着愁容。
    “女房东有个侄子,”她说,“是个可靠的农村青年,他认识我们修道院一个女俗家。就在一小时前,他从尚贝里跑来说,那个女俗家告诉他了,后天天一亮,有两名女俗家就要动身来这儿接我回修道院,我就是为这件事伤心落泪呀。”
    “院长应该再等一个礼拜或是十天才派她们来嘛。”
    “她提前行动了。”
    “我们的快乐时光都不得好好过。你可得拿定主意了。咱们一块儿去罗马吧。”
    “不。我已经活够了,让我回到坟墓里去吧。”
    吃完晚饭,我吩咐农妇去尚贝里给她侄子捎个口信,叫他注意女俗家们动身的时间,并且赶在她们前头到达农舍。我还向我的小天使作出保证,在她们到来之前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这样,我就驱散了她的愁绪。但是,我在半夜离开她的房间,为的是次日早上如约招待侯爵。侯爵由他的情妇以及另外几对情侣陪着过来了。
    除了招待巧克力茶之外,我还把该拿的食物全部拿了出来,为的是将这顿早餐办得像模像样。事后,我下令让勒迪克锁上我的房门,就说我病倒了,正在床上写信,因而谁都不见。我对他说,我今明两天两夜都要外出不归。最后,我吩咐他一直留在我的房间等我回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准离开。我满腔热忱,赶去陪M.M.吃饭,决定始终陪在她的身边,直至女俗家们到来为止。她见到我并且听到我讲出了以上的决定,兴奋得浑身发抖。我们商定,中午省掉一顿不吃,晚上争取吃好一点,然后上床,一直要等农妇过来通报女俗家的到达消息才起来。我们立刻把这个决定通知了农妇,她认为我们的计划无懈可击。
    我们并不觉得时间难挨。一对恋人是从来不会无话可说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谈资呀。吃完了一顿美味的晚餐,我们时而做爱,时而酣眠。第二天吃完了午饭,我们又回到床上;下午四点,农妇跑来告诉我们说,那些女俗家将于六点到达。于是,我在彼此分手之前以一腔热血,做出了爱的表示——如果说,前一位M.M.有幸亲眼目睹的话,那末,第二位M.M.也有资格见到这些,她却吓坏了,不过,我没费多大工夫就让她安静下来。我求她收下五十路易,并且安慰她说,这是请她保管的,我答应两年以内找到修道院,在栅栏门前向她索还。她心里明白,我为何不准她拒收。在分手前的一刻钟内,她不住地流泪,而我本人则强压泪水,免得增加她的伤感。最后,我剪下她的一绺秀发和阴毛留作纪念,保证始终藏在胸前。临别,我对那位农妇说,第二天一定再去看她,然后,我回到旅馆,一觉睡到大天亮,才起身直奔尚贝里。在距离埃克斯一里路的地方,我见到我的小天使,她正和两个女俗家缓步而行,后者乞求我看在上帝份上给予施舍,我拿给她们一个路易,并且祝她们一路平安。M.M.没有朝我看上一眼。
    我于是原路折返,来到农妇家里,她说,M.M.天亮就动了身,临行托她转告我说,别忘了要到修道院栅栏门外与之相见。我把身上所有的银角子全都给了她的侄子,然后离开农舍,一到旅馆就叫人把我的行李统统装车,若是当时有马匹,那末早就动身上路了。我赶到侯爵的客店向他辞行,发现只有他的情妇在屋里,我说,我打算两点钟动身。她答道,我不能走,并且叫我看在她的份上,再住两天。我说,非常感谢她的美意,但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她还是叫我别走,边说边朝一面大衣镜走去,解开了胸衣,装模作样地整了整汗衫,又要把它重新扣好。她在进行这套动作的时候,向我展露了一对没法抗拒的球状活物,而我却假装不看。我明白,这是蓄谋,可我决计使之无果而终。她把一只脚翘到我坐的沙发上,借故系紧膝部的袜带,让我看到一条完美的玉腿,接着又换了另一条玉腿,让我瞥见到了令人销魂的部位,此时若非侯爵回到旅店,我就可能乖乖就范呢。侯爵提议以小额赌注来打一场“十五点”,那位女士想与我搭档下注,我没好意思拒绝,她于是就在我身边坐下,开始与他对垒。到了通知午餐的时候,我已经输了四十路易。夫人说,她欠我二十路易。就在吃甜点的时候,勒迪克跑来报告,马车已经到门口了。我立起身来,夫人说,欠了我二十路易,坚持要还,叫我陪她回房拿钱。
    刚一进门,她就恳切地对我说,假如我现在就走,就会让她丢脸,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已经把我留住了的。她说,她认为,自己不该是个遭人轻视的女子,并且一把将我推向沙发,让我坐下,于是故伎重演,再次当着我的面系起那根要命的吊袜带。我既然已经看见,也就没法抵赖,于是只好一边赞美,一边抚摸亲吻。她趁机倒在我的身上,当发现已经对我产生显而易见的效应时,顿觉胜利在望,于是嘴对嘴地亲吻起来,而且承诺第二天就彻底委身于我。我不知如何脱身,所以便假意答应赴约。我说,我要让人把套好的马车解开,不料,侯爵这时走进了房间。我一边下楼,一边故意装出仍要回来的样子,同时却听见侯爵在对我说,他这回要在牌桌上给我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呢。我顾不得作答,就迅速走出旅馆,登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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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5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七

        我为了更换马匹才在尚贝里稍事停留,当天就赶到了格勒诺布尔,本想留住一个星期,但是,由于客栈太差,我没让卸下行李。我在驿站如愿收到不少信件,其中就有于尔菲夫人的来信,信中夹着写给一位洛林军官瓦伦格拉男爵的书信。她说,此人很有学问,会把我介绍给该城所有的豪门望族。
    我立即去找这位军官,他读完推荐信,就主动表示,一定会在职权范围内尽力效劳。他乐呵呵的,已经上了年纪,早在十年前就是于尔菲夫人的朋友,并且与她的女儿埃斯图特尔王妃过从甚密。我求他帮忙找个好些的下榻之所,因为觉得当时的客店不太舒服。他沉吟片刻说,打算安排我住到城外一所豪宅去,那里可以望见伊泽尔河。看门人是个厨子,为了包揽我的伙食,他愿意让我免费入住,并且希望有人会看上这幢房屋,从而将它买下。房屋属于一位法官的遗孀。我们前去察看,结果选中了一间套房,顺便嘱咐他去准备两份晚餐,而且故意让他知道我是个讲究享乐的食客,而不是一个吝啬鬼。与此同时,我邀请瓦伦格拉先生留下来吃晚饭。看门人说,如有不满意之处,就直接告诉他。接着,他就派人把我写的便条送到勒迪克的手上,目的是让后者将我的行李运到新住所来。于是,我这才安顿下来。我在楼下看见三个迷人的姑娘和看门人的妻子在一起,她向我行了个屈膝礼。瓦伦格拉先生带我去了音乐厅,说是要把我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我请他暂别介绍,等我看中哪位女士之后,自然就会告诉他了。
    在一大群人当中,唯一让我瞩目的是位身材高挑,举止淑静的黑发女郎,她穿着朴素,体形却很优美。这个姑娘特别有趣,她那对美丽的眼睛只朝我扫视了一下,就再也不肯看第二眼了。我顿时产生了一种虚荣念头,认为她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充分欣赏她的无瑕美貌呢。我马上把目光聚集在这个女孩身上,仿佛整个欧洲已经成为一座美女成群的后宫,任我挑拣取乐似的。我于是对瓦伦格拉说,我想跟她认识;他答道,此女端庄审慎,从不见客,而且十分贫穷。
    “这三大特点让我倍感兴趣呢。”
    “我敢肯定,啥都甭想办成。”
    “我要的就是她。”
    “在离开音乐会的时候,我就把你介绍给她的姨娘——就在那边。”
    他在引见之后,就随我回来吃晚饭了。我发现,那个厨子兼看门人完全跟勒贝尔同属一类。他派两个女儿来到桌边伺候我们,她们就像依人的小鸟那样可爱,见我如此满意,当然非常开心。可是,他看到十五样菜肴仅仅上了五道,顿时脸色一沉,极不高兴。
    “这家伙在愚弄咱们俩呢,”他说。
    “这个人倒是挺合我的胃口,”我说,“难道你没发现每样菜的味道都好极了么?”
    “好是好,不过……”
    “别担心。我就爱多花钱。”
    “那就当我没说。我是希望您在此过得称心啊。”
    厨子给我们拿来上好佳酿,而在我们吃甜点时,他又送来一种樱桃酒,比我十七年前在尤素福•阿里家尝到的土耳其蜜酒还要好喝。晚餐结束时,他来到了楼上,我当着他女儿们的面说,他够得上国王路易十五的首席御厨。
    “天天都这样做,甚至要尽力做得更好。不过,第二天早上都得让我知道账目。”
    “您说得对。”
    “还要请你提供冰块,桌上要增加两支灯火。我要是没有看错的话,那里点着两支脂烛吧。我不想再看到它们。我是个威尼斯人,不喜欢脂烛。”
    “那要怪您的听差了,先生,因为他说生病了,饱餐一顿之后就早早睡下了呢。”
    “他是个假病号。”
    “他吩咐我老婆明天早上给您调制巧克力茶。可是,我会亲自动手的。”
    瓦伦格拉又惊又喜,同时还说,如此看来,于尔菲夫人在信中嘱咐他要节制我的开销,显然是在说笑话呢。我们在桌边谈谈说说,一直坐到十一点钟,喝完了整整一瓶格勒诺布尔的上等烈酒,其成分包括白兰地、白糖、樱桃和肉桂。我派我的马车把他送回家,而且再次向他道谢,请他天天过来共进晚餐,他答应除了值勤之外,每天都来。我在晚餐席上拿出一张可在都灵萨帕塔银行兑现的汇票,以塞恩加尔(Seingalt)之名作了背书,随后就交给了他。他保证当天去帮我取钱。他没有失约。次日九点,一位银行家给我送来了五百路易。我的保险箱里有一千三百路易。我始终不肯当个吝啬鬼。瓦伦格拉打算把在我这里的所见所闻写信告诉财迷心窍的于尔菲夫人,我一听可高兴了,因为这位老媪总爱对我唠叨省吃俭用。回到住处,我见到了看门人的两个女儿,乐得直打哈哈。
    勒迪克不等我开口就躲得远远的,他知道,我的住处只要有靓妞,就不希望他在身旁晃悠——他也乐得轻松,还不必为自己的推懒制造任何借口呢。
    两个姑娘在伺候我的时候举止态度既稳重又自信,我看了以后决定在她们面前规规矩矩,做出值得信任的样子。她们帮我脱去鞋袜,夜里还为我整理头发,给我穿上睡衣,一切都做得颇有分寸。上床之后,我就嘱咐她们锁好房门,次日八点给我送巧克力茶。
    我情不自禁地为自己的快活日子而欢呼。恰好处在年富力强时期,要健康有健康,要金钱有金钱,顾盼自雄,谁都不靠,赌场上又交好运,眼下还有心仪的女子供我使唤,完全有理由对自己说一句:“跳吧,侯爵!”
    临睡之际,我想起那个在音乐厅给我留下难忘印象的女郎。无论如何,我都得认识她,并且希望看看会有啥结果。她没钱,我有钱,她小心谨慎,我也小心谨慎,所以,她不能对我的友谊等闲视之。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的房门被打开了,只见看门人的一个女儿送来了巧克力茶,她说,勒迪克正在发热,她堂姐准备将一碗肉汤送到他的床边。我说,这杯巧克力做得很好,接着就问她叫啥名字,她说叫罗丝,她姐姐叫马侬,恰巧马侬给我送来了熨好的衬衫。我向她道谢,并且吩咐她不必如此麻烦,只有那些配备花边的衬衫才要熨烫。马侬羞红了脸说,她爸爸的头发是她给梳的。罗丝笑着说,她给他刮脸呢。
    “既然如此,”我回答说,“你们就帮我梳头刮脸好啦,直到勒迪克恢复健康为止。”
    为了看看这个姑娘怎么给我刮脸,我一骨碌翻身下床,而她则去倒热水了。马侬把香粉、头油和所需的一切全都摆上了梳妆台。罗丝端来了热水,手脚极为麻利,我在洗完、刮完之后,把一张再清爽不过的面孔凑近她,她却露出不解之意,我便亲切而又一本正经地说,假如她不肯吻我,那就是不给面子。她狡黠地一笑说,在格勒诺布尔是没有这种习惯的。我说,她要是不吻我,那末下次就不要她刮脸。她父亲正好给我拿来账单,他听了以后说,巴黎有这种风俗;还说,她给他刮脸也都会吻上一次的,因此她应当以礼相待。她只好乖乖地给了我一个吻,马侬看了不禁莞尔。
    “等你给他梳完了头,就该轮到你了。”他对她说。
    他心想,这样我就不会对他的账单打折扣了,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因为我信任他的报价,所以,一点都没有压价。这时,就见他心满意足地走了。我不高兴每天查账,因而就为以后几天确定了一种价钱。
    马侬梳头的技术就跟我那位可爱的女管家一样棒,梳完以后还给了我一个吻,其动作不像妹妹那么忸怩迟疑。我相信能够博得她们的好感。眼看前来给我送钱的银行家到了,她们就下楼而去。
    银行家是个青年,他一边将四百路易交给我,一边说,我住在这座房子里,想必非常快活。
    “那当然啰,”我说,“因为姐妹俩迷人呢。”
    “她们的堂姐甚至还要可爱哩。她们都很有贤德。”
    “我想她们也很有钱吧。”
    “她们的父亲有二千里弗尔的收入,将来她们可以嫁给富商,而且可以自由挑选呢。”
    他前脚刚走,我就立刻下楼,因为很想看看那个漂亮的堂姐妹。我找到看门人,问清勒迪克的房号,并照他的指点来到勒迪克那里。进屋一看,只见他身穿晨衣,坐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脸色根本不像是在生病。
    “你怎么回事呀?”
    “我快活着哩。昨天刚一见到那三个漂亮公主,我就病倒了,她们和索洛尔的那个不让我亲吻的女管家不相上下。说是给我送肉汤来的,结果让我等了好长时间。”
    “勒迪克先生,你真是个无赖。”
    “您的意思是让我恢复健康么?”
    “我要你结束这种把戏,它让我感到厌倦呢。”
    我看见肉汤来了,是那个堂姐妹给送的。那个银行家说的果然没错。我注意到,她伺候他起来,样子简直宛若此地的女主人,而我那个西班牙听差却依然是那副赖皮腔调。
    “我就在床上吃吧,”他对她说。
    “您咋说就咋办吧。”
    她转身而去。
    “她的架子可不小啊,”他说,“可是我心里亮堂着哩。您觉得她很漂亮,是吧?”
    “我觉得你有些傲慢无礼。你在玩弄猴把戏呢,我可不喜欢这样。起来,到我餐桌上来服侍我。然后,你就自个儿吃中饭,你应该得到人家的尊重,不过,可别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了。一会儿让看门人来领你去找你的铺位。”
    我刚到门外就遇见了那个堂姐妹,于是便对她说,我的仆人艳福不浅,竟会受到她的热心伺候,非常令人羡慕,我叫她往后别再为他费心了。接着,我就叫看门人给勒迪克安排一个小房间,以便让我夜里需要时拉铃唤他过来。吩咐完毕,我就回屋写信,直至瓦伦格拉来访才搁笔。
    我热情相迎,一边拥抱,一边感谢他为我安排如此称心的住所。他说,他刚刚拜访了先前那位介绍我去面见的夫人。她就是我那心仪少女的姨娘,他说她丈夫是位律师,姓莫兰。她已经答应派人去喊那个女孩子,让她全天陪伴在身边。
    我们美餐一顿之后,前去拜访莫兰太太,她以巴黎人特有的大度接待了我。她有七个子女,全都叫出来与我一一相见。大女儿年方十二,相貌平平,不美也不丑,我误以为她已经十四岁了呢,并且直接说出了来。她听了以后,就拿出一个小本子,把她的出生年月日和具体时辰指给我看。我看到记载得这么精确,就随口问她有没有依照星相算过命。她答道,不曾有办法找到合适的人。我就回答说,为时还不太晚;接着,我又鬼使神差地补充道,为她算命的将是我。
    就在这时,莫兰先生走进屋来,她为我们作了介绍,于是彼此寒暄了一番,接着她又回到推算星相的话题上。莫兰先生说,他有一度曾经对星相学有所涉历,虽然不是伪科学,但至少非常可疑,后来终于放弃研究,仅仅满足于已经掌握的天文知识而已。对星相学深信不疑的瓦伦格拉就和他争论起来。与此同时,我抄下了莫兰小姐的生辰时间。她的父亲面带微笑,弯下腰来,我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但我不想就此歇手,决计这一天就当回星相学家。
    这时,那个美丽女郎走上前来,她姨娘向我介绍说,她名叫罗曼-库皮耶,是她姐姐的女儿。我当即告诉她说,我那天在音乐厅就渴望认识她了。罗曼小姐听了只是脸一红,就向我行了个屈膝礼,同时还垂下那对乌黑的眼睛——我简直记不得另外还见过比这更美的眼睛呢!她年方十七,皮肤白嫩,乌黑的秀发上基本未施香粉,身材窈窕,牙齿整洁,嘴边带着盈盈笑意,谦和而有礼貌。
    莫兰先生只陪我们客套了几句就出去办事了,我应邀参加一种名叫“夸德里尔”的牌戏,由于失手输掉了一个路易,竟被说成是手气太差。我看出罗曼小姐有一种健全心态,不做作,也不炫耀,而且总是兴致勃勃,对于过分的恭维话或者俏皮话,她还有一种听而不闻的本事。她穿着朴素,没有耳环、戒指和手表这类显示财富的装饰,颈脖上只有一根挂着黑色小十字架的黑色缎带。多亏这个饰物,我才得以瞧看她那美丽而又匀称的前胸,根据时尚与习俗,她大大方方地敞露了三分之一,犹如显现花容月貌般的脸蛋那么自然。我审视着她的举止态度,却未发现任何可以让我得寸进尺的苗头。她压根儿是毫无表示,难以捉摸,既不让我抱有指望,又不让我就此死心。可是,有件小事却使我产生了一丝希望。晚餐期间,我借故为她整理餐巾,趁机朝她大腿上捏了一把,并未见她露出一点不悦。接下来,我向大家发出邀请,要他们次日来我住处吃中饭和晚饭。我对莫兰太太说,我不打算外出,所以马车可以供她使用,届时将由车夫去她门前等候。我把瓦伦格拉送到了家,然后就回到住地,着手为征服罗曼小姐而构思我的“空中楼阁”。
    我当即通知看门人说,明天需要备办可供六人享用的午餐和晚餐。勒迪克一边伺候我就寝,一边问我,要不要他帮我整理头发,他话里有话,意思是说,我在惩罚他的同时也连累到了自身——因为我不让女孩子伺候他。我叫他到格勒诺布尔周围去散散步,只要保证赶回来伺候筵席就行。
    “我去了又要惹得一身梅毒呢。”
    “我会送你去医院治疗的。”
    这家伙虽然粗野、无耻、狡猾、好色,可为主人办事却是又恭顺又牢靠,因此我不得不对他有所迁就。第二天早上,罗丝来给我送巧克力茶的时候笑着说,我那个跟班不仅穿得人模狗样,而且还雇来一辆马车和一个仆人,带上一把佩剑,说是出门访友去呢。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过了一天,马侬走了进来。我当即领悟到,女孩子故意结伴而来,就是不肯单独靠近我的身边。对此,我有些不大开心。在我起床两三分钟后,只见那个堂姐妹腋下夹着一个包袱走进屋来。
    “我的美丽女郎,您来啦,见到您脸上出现笑容,我好开心呢,因为我觉得您昨天过于严肃呢。”
    “那是因为勒迪克比您架子大,您可以想像,我在他面前不敢笑出来呀;可是,半小时以前,他穿戴一新,坐上马车时的样子,可把我乐坏了,您要是在场的话,那就会看到我在笑呢。”
    “他有没有看到您在笑呀?”
    “除非他是个瞎子。”
    “他会感到难为情的。”
    “您这样一说,我真快活啊。”
    “您真可爱。您那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我们针线活儿的一些样品。男女手套,全是我们手工纺织刺绣的。”
    “做得很精美。总共多少钱?”
    “您会不会压价?”
    “当然啰。”
    “事先了解清楚有好处。”
    她和另外两人姑娘商量了一番,并且数了一数,拿起笔来,分别写下件数与价格,彼此相加之后对我说,总共是二百一十里弗尔。我递给她九个路易,叫她找给我四个里弗尔。
    “您刚才说是要压价的嘛。”
    “您不该相信我的话呀。”
    她脸一红,找给我四个里弗尔。等罗丝替我刮完了脸,她们照例向我行了吻颊礼——最后轮到那位堂姐妹时,她竟和我嘴对嘴地亲吻了一下,让我舌尖尝到了琼浆玉津。我意识到,一有机会就能得手呢。罗丝问我要不要她们为我上菜。
    “请吧。”
    “可是,我们想知道,您打算和什么人吃饭,如果是那些驻地官兵,我们就不敢伺候,因为他们差不多个个都是色狼。”
    于是,我告诉她们说,我要宴请的是莫兰太太和罗曼小姐,她们这才放了心。那个堂姐妹说,罗曼小姐是整个格勒诺布尔最漂亮最规矩的女孩子,不过由于一贫如洗,很难找到婆家呢。我回答说,她会找到如意郎君的,人家会把她的美貌和美德当成价值百万的珍宝呢。马侬替我梳好了头发,就和堂姐妹一块儿离开了,而让罗丝留下来为我穿衣服。当我对她稍有侵犯时,她便奋力反抗,我这才请求原谅,并且保证下不为例。穿好衣服以后,我就独自一人关在屋里,着手编排星相图,因为此前曾答应过莫兰太太。我轻而易举就把这种文绉绉的骗术写满了整整八张纸。我首先对她女儿到达花季之前的经历作了一番具体的猜度,由于我说得在理,所以对于未来的预测也就不会引起怀疑了。我做得万无一失,因为句句话都有“如果”二字作为保护。所有的占星术士,若非笨伯,即为无赖,他们的伎俩统统离不开“如果”二字。我把我的星相图复看了一遍,发现果然异彩纷呈。这一点我本人倒是并不惊讶,既然是个成功的秘法专家,那就必然是个成功的占星术士。
    全体客人在十二点半到达,我们于一点钟入席就位。我发现看门人做得太尽心尽力了,所以只能加以劝阻,而不必加以鼓励了。莫兰太太认识他家三个女孩子,因此见了面就很亲切。站在她身后给予悉心伺候的是勒迪克,只见他穿戴齐整,服饰比我还要帅气。宴会结束时,罗曼小姐恭喜我福份不浅,住所之内有这三个美女伺候着,正因为此,我便谈起她的才艺,并把刚刚买下的手套取了出来,她看了大加赞赏,我趁机赠送莫兰母女各人一打手套,罗曼小姐经不住我和她姨娘的相劝,最后终于也收下了。接着,我给莫兰太太拿来了替她女儿编排的占星图,她丈夫拿在手中看了看,虽不相信,却还是不由地夸奖起来,因为图中构件与他女儿出生时的天象一一相对。我们花了四个钟头讨论占星术,接着又花两个小时打夸德里尔牌,然后一起走进花园散步,大家出于礼貌,让我单独陪着罗曼小姐说话。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以下话题,她是如何美丽呀,如何贤慧呀,我的动机多么地纯洁呀,我对爱情如何地终身渴望啊。她的回答是,假如上帝要她嫁人,那她认为嫁给像我这样的人才算得上幸福。我把嘴唇贴在她的手上,热血沸腾地说,希望不要让我白等一场。这时,她去找姨娘去了。由于天色渐暗,她为下一步可能发生的事情提心吊胆。
    我们回到了屋里,为了取悦他们,我就提议打牌,并且主动押了一笔小庄。莫兰太太拿出一些钱给了两个身无分文的女孩充作赌资,由于瓦伦格拉的出谋划策,她们倒是颇有斩获,打到晚饭之前住手的时候,我高兴地看到,每个人都赢得了一笔钱。
    我们这顿晚餐一直吃到半夜。由于阿尔卑斯山那边吹来的风很强劲,我只好不再坚持入园散步。莫兰太太对我说了一大堆恭维话,最后,我颇有分寸地与她吻别。
    我听见厨房传来歌声,跑去一看,是勒迪克,他已然烂醉如泥,难以站立了。他看见是我,就前倾着身子求我原谅,但却栽倒在地,大口呕吐。他被扶到了床上。我暗暗想道,这件事或许给我带来方便,让我如愿以偿,可是,只有在各个女孩并不同时到来的情况下,我才可以办到。真是福无双至呀。这些姑娘我是了解的,只能一次玩一个,而且不能让另外两个知晓。我可不能莽撞造次,否则就连各个击破的指望也没有了。我看见了罗丝,她公然嫉妒她的堂姐,同时注视着我的眼神正朝哪个人瞟。我在就寝时把她们全都打发走了。
    次日清晨,罗丝一个人跑来问我讨要巧克力糖,还说勒迪克真的一病不起了。她把我的钱盒捧了过来,我一边把巧克力递给她,一边拉住她的手,让她感到我在爱她,她假装生气而去。马侬来到床边,指着一只已经破损的袖口问让不让她缝一缝。我把她的手拉了过来,假装还要考虑考虑,她见我打算吻她,就弯下身来,这时,我看见她两唇微启,于是又迅速拉起她的手,准备亲吻,就在这时,她堂姐闯了进来。马侬把手抽回,同时抓起那只袖管,仿佛在等我进一步吩咐似的。我假装未曾瞅见其堂姐,还若无其事地说,她有空就帮忙替我缝一下好啦。她这才转向离去。
    连续两次未曾得手,这让我怏怏不乐,但愿她的堂姐不至于对我弃之不顾吧,毕竟她前天曾经对我有个暗示的呀。我问她要块手帕,她就给了我,我要吻她,她也没有拒绝,还让我牵了手,这时,若非罗丝给我送来巧克力茶,那就大功告成了。遇到这种事,我和她那堂姐要保持外表镇静实在不难,可是,由于连连受挫扫兴,我恨不得宰了罗丝。但我还是隐而不发,暗自窝火,不过,想想她在一刻钟之前拒不理我的态度,我倒是有理由对她狠一点呢。我说,巧克力做得不行(其实不然,但我硬说不行)。我还嚯地站起身来,不让她帮我刮脸,但却愿意让马侬为我梳头。于是,马侬留了下来,另外两人貌似同仇敌忾,怏怏而去,其实,罗丝更加忌恨的倒不是马侬,而是她的堂姐。就在这时,瓦伦格拉来了。
    他尽管念念不忘一些怪异秘术,但却为人正派,讲究礼数,明白事理。共进午餐之时,他发现我闷闷不乐,就问我可是因为罗曼小姐的事而有些心烦;并且劝我别去多想,除非我已拿定主意,要向她求婚。我回答说,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此地了。我们一同来到她的姨娘家里,与她了见面。
    她态度友好地接待了我,我受宠若惊,勇气倍增,拉她坐到了我的腿上。她的姨娘哈哈大笑,她本人则满脸绯红,往我手上塞了张纸条,就趁机溜走。我打开一看,上面写有她的出生年月和具体时辰。我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之所以挣脱我的怀抱,显然是说,除非我帮她占星算命,否则就别想得到青睐。我略加思索,计上心来,于是就说,只要她明天光临我的住处,并且留下来参加我的舞会,那我就把是否为她算命的决定告诉她,她朝姨娘看了一眼,就接受了我的这个提议。
    外面通报说,来了一个“俄国客人”。只见来者个头偏小,身着旅行服装,眉清目秀,年龄与我相仿。莫兰太太亲热相迎,他谈吐机灵,欢乐之余透出几分抑郁,很少朝我打量,而且始终不曾与罗曼小姐说话。傍晚时分,莫兰先生回到家里,俄国人就把满满一瓶白色液体交给了他,然后起身告辞,但是却被留下来吃晚饭。
    席间,话题集中在了他那瓶神奇的液体上。莫兰先生告诉我说,有个小伙子被一只打偏了的台球击中前额,人人都以为头颅开裂了,可是他却在短短三分钟之内消除了伤痕。那位俄国绅士就只给他擦了这种魔液。他谦逊地说,那是其小小的发明。接着,他便与瓦伦格拉长时间地谈论起化学来。我则心无旁骛,全被那个美人儿深深地吸引住了,由于期盼着第二天把她搞到手,竟一下子食而不知其味了。我把瓦伦格拉送到军营的时候,他说,谁都不晓得俄国人是何许人也,可他却处处受到欢迎。
    “他有马车么?”
    “没有,既无随从,又无钞票。他来到这里已经两个礼拜了,可他并不向任何人索要什么。店家允许给他赊账,据说,他是在等待自己的仆人和马车从什么地方过来呢。”
    “还不如直接把他当成流浪汉呢。”
    “他的仪表可不像您想像的那样,他的搭扣上缀着优等宝石哩。谁都可以看见的呀。”
    “谁都可以受骗上当呢。他会向他们兜售宝石的。”
    我回到宿舍以后,过来为我整理头发的是罗丝一个人,当时脸色依旧阴沉。我叫她开心一点,可她就是不理,我就对她说,让我一个人呆着吧,我要睡觉了,还叫她给她父亲捎个口信,就说我明天晚上要办舞会,地点是朝向花园的那间屋子,晚餐要够十八至二十客享用。第二天早上,我向他本人重申了这个决定,还说希望他的女儿们参与跳舞。
    就在他和罗丝一同下楼的时候,马侬进屋来到床前问我想要哪样花边。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我发觉她像小绵羊那样温顺,像小鸽子那样热烈,咱俩迅速如愿以偿,但是却差点儿被罗丝逮个正着。她是和勒迪克一同进来的,后者请求参加跳舞,而且还保证放规矩一点,罗丝则在一旁帮腔。我只得点头同意,还叫他好好谢谢罗丝小姐。
    我收到莫兰太太的一张便条,她问我可否把她认识的两位夫人及其女儿带来参加舞会,我的回答是,若能请些男士过来,那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因为我已经预订了二十人的晚餐。
    中午,她和侄女以及瓦伦格拉先行到达,她的女儿因为精心打扮而要拖后一些,她的丈夫眼下正忙,只能晚上过来。所以,只有咱们四个人在一起吃中饭。可她向我保证说,晚餐必定会来一大帮子。
    罗曼小姐穿着原来那件连衣裙,发型依旧是平日那种式样,可在我眼里却是再美不过了。她站到我的座位面前,膝盖抵着我的腿,问我有没有考虑为她占星。我抓着她的手,拉她过来坐在身边,同时答道,只要再隔一天就可以得到结果。我以相同的坐姿一遍又一遍地吻着这个天仙的迷人香唇,而她的命运将理所当然地由我定夺。她发觉我在打着哆嗦,因而又惊又怕,可她在进行自卫的同时,始终不曾改变原有的恬静态度,始终没有撇过脸去,也没有避开我的目光。在她的恳求之下,我努力恢复了平静,而她始终都没有挣扎过一次。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终于迫使敌方乖乖缴械的胜利喜悦,仿佛是说:“武器暂归我管,若有胆量,下次再用它来与我对垒吧。”我不声不响,同时在心里为罗曼小姐的高尚品德喝彩。
    莫兰太太跑来朝我另一只膝盖上一坐,叫我解释解释她女儿的占星图。她说,为了确保四位美女光临我的舞会,她只需再写两封短信就够了。
    “我只要一个美女就够了,”说着,我就转脸望着她的侄女。
    “到了明天,”瓦伦格拉说,“真不晓得格勒诺布尔全城的人将会怎样谈论你的舞会呢。”
    “人们会说,那是你们的婚庆舞会呢,”莫兰太大对她的侄女说。
    “是呀。他们会谈论我的华丽衣裙、我的彩带和钻石呢。”
    我口气严肃地说:“您的美貌、您的智慧、您的稳重——这些将使那个娶您的男人感到幸福。”
    屋里一阵沉默,大家都认为我指的是我自己呢。我要是明理的话,就该赠她五百路易。可是,难就难在订立婚约上,我总不能平白无故地花费这笔钱啊。
    我们一同走进卧室,罗曼小姐独自一人端详着我放在梳妆台上的珠宝,而她姨娘则和瓦伦格拉在看我床头柜上的那些图书。我发现,那位夫人朝窗前走去,同时望着手中一件东西出神。我想起来了,我曾经把M.M.的微型肖像放在那里的。我赶紧走过去,求她把那幅春宫画还给我。她答道,色情不色情没有关系,只是觉得画中人太像了。
    我全都明白了,顿时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紧张不已。
    “夫人,”我说,“那是我七年前爱过的一位威尼斯女士的画像。”
    “您的话我相信,不过,事情倒是蛮蹊跷的。这两个M都把身上的道袍脱光了,为了爱情作出牺牲……这就让我……吃惊。”
    “她是个修女,名叫M.M.。”
    “我在尚贝里有个远房表亲也叫M.M.,和您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是个修女。我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讲给您听。她为了治疗一种疾病,就去了埃克斯,您就是刚从那边过来的呀。”
    “我可什么都不晓得哩。”
    “您要是再去尚贝里,就去看看她,就说是我派您去的,到时候您会大吃一惊,就像我一样。”
    “夫人,我答应,等我从意大利回来之后就一定去,可是我不会给她看这幅画像,我这就把它锁起来。”
    “别给任何人瞧见,求求您了。”
    到了八点整,客人全都来齐了,我在寓所见到了格勒诺布尔最最漂亮的女人和最最体面的男人。唯一让我感到不太自在的是那些言过其实的恭维话——法国各省都有这种阿谀奉承的习惯。
    舞会一开场,我就与瓦伦格拉推荐的贵妇带头起跳,接下来依次陪所有的女士翩跹而舞。但是,我只跟罗曼小姐跳方舞,她比在场所有的女子都要光彩夺目,就因为她的穿着特别质朴。
    一段累人的方舞过后,我回房换上一件轻便外套,转眼就见那个堂姐妹跑来问我是否需要什么。
    “您到这儿来有没有谁看见?”
    “没有,因为我是从楼上下来的。我的堂妹们正在舞厅里呢。”
    “亲爱的,您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美丽,我向您倾吐衷肠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您干什么?不,不能!说不定有人会闯进来的呀。把蜡烛吹熄呀。”
    我吹熄了蜡烛,由于内心想的全是罗曼小姐,所以,我表现在行动上就让她感到亢奋之极。其实,我并不需要借助于幻觉,因为她的姿色已是够迷人的了。兴许我会发现罗曼小姐还不如她这么热情奔放呢。就在渐入佳境之际,她不失时机地求我放开。我稍停片刻之后,又想再度发动,可她害怕被人撞见,于是匆匆离开了。我重新点燃蜡烛,穿好衣服,来到楼下。
    我们一直欢舞到看门人过来通知晚饭才结束。
    只见桌上早已摆满了精制的时鲜佳肴,然而,最受女士们青睐的则是厅内许多摆放巧妙的蜡烛。客人多达三十,我没到大桌上凑趣,而是来到另外一张小桌坐下,由几个铁杆食客相陪。他们纷纷劝我留在该城,过了秋天再走,他们定会把我招待得像模像样,这我是完全相信的,因为格勒诺布尔的贵族确是殷勤备至。我说,假使留下,我倒是很想认识一位杰出人物的亲属,他是家父的挚友。
    “哪一位?”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布舍尼•德•瓦尔博奈(Bourchenu de Valbonnais)。”
    “他是我的舅舅。哎呀,先生!到我们家来吧。您刚才和我的女儿跳过舞呢。请把令尊大人的名字告诉我吧。”
    其实,这是我临时瞎编的,它的效果不亚于晴天霹雳,一下子使我成了个惊奇的人物。我们散席起身,再次进入舞池。
    跳完了一段方舞,我看见莫兰太太及其侄女,还有瓦伦格拉,走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去了,我也跟了过去,开始在月光下面散步,渐渐地,我把罗曼小姐带进了一条游廊,不管我怎样进行语言挑逗,最终还是徒然无果。我激情如炽,不能自已,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使之无法逃避我的狂吻,可她却不启香唇,不予回应,双手比我还有力气,总能挫败我的图谋。最后一次尝试竟然意外地得手了,当我如愿推进到二三英寸时,她用天使般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让我顿时呆住了。
    “啊,先生,做个好朋友吧,可别把我毁了呀。”
    我双膝跪下,求她原谅,于是一同走向她的姨娘,然后回到了舞厅里,但是我一直感到头晕目眩。
    我来到一个角落坐下,看见了罗丝,就叫她给我拿杯柠檬汁过来。柠檬汁拿来以后,她怪我始终没有邀请她、她的妹妹和堂姐一块儿跳舞。我回答说,我已经累了,但是,只要她答应对我好一点,我就和她跳一段小步舞曲。
    “我该做些什么呀?”她说。
    “你应该趁你妹妹和堂姐忙着跳方舞的时候到我的房间去等我,不要点灯。”
    “然后你就只和我一个人跳舞是么?”
    “我向你保证。”
    “我会等你的。”
    我跟了过去,发现她含情脉脉,于是,我如愿以偿了。我一再推迟上场,直到肯定只剩最后一曲小步舞的时候,才带她进入一池,因为从一般的礼貌出发,我是没法不请另外两位跳舞的。
    到了拂晓,女士们开始不拘礼节地各自散去。我把莫兰太太及其侄女送上我的马车,同时说道,我当天不能与她们见面了,要是她们第二天来访,我会把她们所渴望知晓的占星图给她们的。
    我去厨房感谢好心的看门人给我撑了面子,一到那里,就见三个女孩子正把果脯往口袋里塞,他以玩笑的口吻对她们说,她们居然当着主人的面心安理得地行窃呢。我跟他说了一句六点开饭,就回房睡觉。
    可我只睡到中午就醒了,于是在床上构思星相图。我打算预示好运会在巴黎等着她,届时她将成为主人的情妇,然而,她必须刻不容缓地前往巴黎,因为若是不在国王与她见面之前过完十八岁,那她的命运将会改道而行。为了使我的预言带有必要的权威性,我还就她十七岁之前的经历说了些耸人听闻的话。那是我转弯抹角,从她本人或是其姨娘口中听来的,当初她们讲述时,我曾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借助于一张星历表和一本星相书,用了六个钟头把姑娘的星相图编排出来了,同时还想激起女人们的信仰狂热。我估计将会受到委托,护送如花似玉的宝贝儿前往巴黎呢,只要得到委托,我肯定欣然接受。一想到自己即将被当作不可或缺的角色,我不禁沾沾自喜,哪怕是一段无果之爱,至少能够听到千恩万谢,那也是求之不得的乐事。我甚至还把它设想为一桩有利可图的美差,兴许能够间接地发一笔财呢。国王见了她,非动心不可——对此,我毫不怀疑。再说,热恋中的男人,谁不觉得自己的对象定能取悦世上所有的人哪?当时我一想起她,就顿生醋意,然而,我有自知之明,我可不是专一之人,一旦爱情得到回报,势必不再吃醋。我知道,路易十五在这种事情上的态度与一位土耳其君主往往不尽相同。我给出的预言是:宫中将有王子降生,可为法兰西添喜——这就给我的占星预测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但我又表示,假使阴差阳错,注定承恩临幸的民女未被送入宫中,王室骨血是无缘着床的。
    就在理性导致占星术声名狼藉之时,我竟想成为当代一位卓越的占星术士,不觉生出几分得意。我仿佛看见自己已然受到王公贵族的追捧,一直到老都远离尘俗——这一预期让我感到欢欣鼓舞。万一罗曼小姐生的是个女儿,届时我只需一笑了之。我的占星图肯定只让她和她的家人知晓,他们是绝对舍不得外泄的。我一遍又一遍地阅读了我的这一小小杰作,然后就和三个女孩子美餐了一顿,始终没有起床。我对她们一视同仁,不得不讨好她们,而且相信她们各自都很满意,不至于相互嫉妒,因为她们每人无不认为自己才最最得宠。
    次日上午九点,我见到了瓦伦格拉,他说,人人都认为我已经处于恋爱之中,恋人不是罗曼小姐,而是看门人的三个女儿。他问我,可否写信将此事统统告诉于尔菲夫人,我说,他那是在帮我的大忙呢。
    中午,莫兰先生带着妻子和姨侄女来了,我们在饭前花了一个小时研读星相图。我觉得有四个意外是很难描摩的。罗曼小姐听得十分认真,她心中毫无主见,不知说什么好。莫兰先生一再朝我打量,见我脸上一本正经,他没敢笑出声来。瓦伦格拉露出一脸的信仰狂热。而莫兰太太刚一看完,马上就得出了结论。她丝毫不肯流露对预言的诧异感受,只是一个劲地宣称,她的侄女儿肯定比曼特农夫人更有资格成为国王的正室或者嫔妃。
    她说:“那个女人如果不曾从美洲大陆来到法国,那就绝对成不了气候。而我的侄女儿要是不到巴黎去一趟的话,就无法证明占星有误。所以,她非去不可。但是,怎么去呢?这样一趟旅程几乎是办不到的呀。关于生个男孩的预言,属于神机妙算,我根本就不晓得呢。可是,她比曼特农夫人更有理由受到国王的宠爱,我的侄女儿年轻贤慧,而那一位早已过了盛年,还当过别人的情妇呢。不过,这么一趟旅程实在是不容易成行啊。”
    瓦伦格拉口气严肃地说,肯定可以成行,因为凡是注定的事就得实现。莫兰先生说了一句“星宿产生影响,但却并不强迫(Astra influunt non cogunt)”。美丽的女郎由于惊奇而在一旁发愣,我只是不声不响地听着他们纷纷议论。后来,大家一同入席。
    等到甜点上来之后,我们再次回到原先的话题。
    “根据星相图来看,”莫兰太太猜想道,“在我侄女十八岁的时候,国王将会爱上她。她快到这个年龄了,怎么办才好啊?哪里会弄到一百路易呢?去一趟至少得花费这么多钱哪。到了巴黎,她难道可以去对国王说:‘陛下,我来了’么?她该跟谁一起去呀?可不能叫我陪她去呀。”
    “有我的罗曼婶婶呢,”姑娘刚刚说完这句话,屋里就发出一阵哄笑,她的脸顿时就红到了耳根。
    “动脑筋想想吧,”莫兰太太继续说道,“这个想法倒是顺理成章的,住在黎塞留大街德•富瓦咖啡馆楼上的瓦尔尼耶太太是你的婶婶。她拥有可观的产业,而且在巴黎处处都有熟人。”
    “你瞧,”瓦伦格拉说,“命运之路通了吧?还说一百路易呢,只需要花十二路易去拜访一下瓦尼耶太太,她会把小姐安顿下来的,到了那里,其余的一切就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我对罗曼小姐说:“要是到了巴黎,不管是遇到格勒诺布尔的婶婶,还是瓦尔尼耶太太,都别提占星的事。”
    “这事我跟谁都不会讲的。可是,请相信我吧,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白日做梦。我根本就不可能去巴黎,更不会见到路易十五的。”
    “等会儿。”
    我去拿来五十枚封好的西班牙金币,塞到罗曼小姐的手上,它值一百五十多路易,我说那是蜜饯。她发现这卷东西太沉了,折封一看,是五十枚硬币,还以为是奖章哩。瓦伦格拉告诉她说,那些是金子,莫兰先生说,金匠制作奖章时是不可能给一百五十路易的。我叫她收好,日后发财了,就给我开一张可在巴黎兑到这么多金额的支票就行了。她一边还钱给我,一边表示感激。我早就有数,她肯定不会收下的,但是,她能够忍住泪水,强颜欢笑的表现,让我倍感钦佩。
    我们来到花园散步,莫兰太太和瓦伦格拉再次谈到占星话题,而我则拉起女郎的手,从他们身边走开。
    “求求你了,”她说,“请问,这一切只不过是闹着玩儿的,是吧?”
    “这可是件严肃的事情,不过,一切全都取决于‘假如’二字;假如你不去巴黎,一切就不会应验了。”
    “你肯定相信这种预言,否则你就不会给我五十个金质奖章了。”
    “你的结论错了。现在偷偷地收下吧。”
    “我要谢谢你。可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呢?”
    “就是希望让我爱你呀。”
    “你要是想爱我,我为什么要拒绝呢?你不必收买我嘛。我的的确确是感激你的嘛。经过思考,我觉得,要想得到幸福,是不需要法国国王的。但愿你能了解我的期望限度才好。”
    “说吧,什么限度?”
    “有个好心肠的丈夫,他的钱只要足够提供我的基本需求。”
    “要是你不爱他又怎么办?”
    “我看你是不懂得爱情的。”
    “那倒不假。我是不懂那种让人神魂颠倒的爱情,谢天谢地,我不懂才最好呢。”
    “说得对。上帝让你远离它了。”
    “你认定国王会对我一见钟情,跟你说句实话,这在我看来纯属想入非非,他见了面虽然会觉得我长相不赖,可我不相信他会神魂颠倒。”
    “你不相信么?咱们在这儿坐一坐吧。你就设想一下,国王已经像我这样对你的种种优点着迷了。事实将会完全如此。”
    “你为什么觉得在我身上可以发现别的同龄女孩子所没有的东西呢?虽说我可能给你留下了比较难忘的印象,但是那只能说明我天生在某个方面能对你这种人(而不是国王)产生影响。如果你本人爱我的话,为什么要把国王扯进来呢?”
    “我不可能带给你应得的东西呀。”
    “从各方面来看,这句话都不可信呢。”
    “你不爱我。”
    “当了你的妻子,我就只能爱你一个人。现在不允许我回报你的热吻,到那时我就可以像你刚才这样吻你了。”
    “你太好了,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这么跟你戏耍,你都没有见恼,我非常感激你呢!”
    “其实相反,我要是能够让你开心,自己可高兴着哩!”
    “请允许我明天起大早来看你,并且在你床边一块儿喝咖啡吧。”
    “哦,请你不要来!我和我姨娘睡在一起,而且都是我第一个起床呢。哦,请把那只手收回去吧。求求你,求求你了!看在上帝份上,再别这样了!”
    哎呀!我只好乖乖收场。幸亏我的出轨行动不曾使她改变原有的温柔态度,她也没有因此而收起原有的笑容。我做出一副恳求原谅并且值得原谅的模样,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正为自己没能应允我的要求而抱歉呢。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只见马侬正在拆袖口的边缝,不到一分钟就让我迅速地解了渴,然后一溜烟地跑了。我经过考虑之后认为,罗曼小姐是根本不会让我得寸进尺的,除非我愿意与她订立婚约(那是违背占星结果的),否则再费精力也将徒劳无果。
    我走回到花园里,请莫兰太太和我遛遛弯儿。我为了劝她收下一百路易,说了不少理由,可是那位可敬的夫人无论如何不肯。我赌咒发誓说,这事没人知晓,可是说了再多,也都白费口舌。她说,如果仅仅取决于这趟旅行,别的不必考虑,她侄女是有可能实现命中注定的目标的,因为她已经想出了个送她去巴黎的法子,就等她丈夫点头呢。无论如何,她最最恳切地向我道谢,还说她侄女真是走运,能够这么讨我喜欢。我回答说,正是由于我这么喜欢她,因此我打算明天就离开这里,否则,我万一情不自禁地向她提亲,难免就会破坏她命中注定的好运。
    “否则,我倒想请求您让我向她求婚,我的幸福就指望她了呢。”
    “那样一来,她的幸福可能就有了更加厚实的基础啦。您说说看吧。”
    “我可不敢跟命运作对呀。”
    “可是,您明天不会动身吧?”
    “我是准备动身呢,夫人。我准备两点钟过来向您辞行。”
    我这一宣布,或多或少地让这顿晚餐有些沉闷。莫兰太太是位性情极好的夫人——也许她至今依然健在呢。她在席上宣布说,既然我的行期已经确定,而且我还要外出一趟,又打算专门过去向她辞行,为了避免繁文缛节,她提议就此作别为好。我说,我至少得在晚饭以后把她送回住所。就这样,瓦伦格拉徒步走回,罗曼小姐坐在我的腿上,我扶着她;眼看她如此温顺,我开始后悔不该匆匆辞行,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有一辆车翻在旅店门口,迫使我的车夫在此耽搁了几分钟。对于这个意外事故,我是毫无怨言。我想亲眼看到我那个小天使作何反应,能否给我带来幸福,于是就一直把他们送到了住处,结果,我看到的是包含爱意的忧伤——我一点不吹牛。由于莫兰太太是女性共济会的成员,因此,我以相应的方式拥抱了她,于是她主动将侄女拉到我的面前,后者终于娇媚无比地与我对嘴相吻——此前她总是拒不相从的呀。我满怀爱意地回到了住处,同时又非常地绝望,抬头一看,那三个女孩都在我的房间,这让我感到有些为难。我只需要其中一个人哪。
    罗丝一边替我戴上睡帽,一边听着我的低声恳求。她说,由于她们三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她是没办法独自溜出来的。这时,我决定将我明天要走的消息告诉她们,还说,只要她们三人睡在我的房间里,我就给她们每人六个路易。她们听了我的建议,大笑了一阵,接着以平静的口气说,这件事是办不到的。这就证明,她们每个人都不晓得另外两人私底下的事情,但却彼此妒忌着呢。我孤枕独宿,梦中与楚楚动人的罗曼小姐缱绻了一夜。
    天亮好一阵之后,我才拉铃唤人。进来的是那个堂姐妹,她说罗丝过会儿就送巧克力茶过来,同时还通知我说,有位查尔斯•伊万诺夫先生要来找我谈谈。我当时猜想,就是那个“俄国佬”。由于此前不曾有人引见过,因此我觉得没有必要接待他。
    “告诉那位绅士,我可不认得这个名字。”
    她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了,说是我在莫兰太太家赴宴时认识他的。看来我是不得不接见了,就让人把他领进了房中。
    他说:“要是有机会与您单独说几句话,我将不胜荣幸。”
    “我是不能把这些女士支走的,先生。所以,请到外头等一等,我起床以后就出来聆听教诲。”
    “假如现在让您不便的话,那我改到明天再来就是了。”
    我赶忙披上晨衣,来到外间听他说些什么。他说他必须离开该城,但是没钱支付住宿费,因此过来求我帮忙;还说,他不敢求助于其他当地人,因为他的贵族地位不允许他遭拒受辱。
    “可是,此刻您是有可能遭到拒绝的,而我肯定不能让您受辱。”
    “您要是知道我是何人,您就一定不会拒绝小小的帮助。”
    “既然您这么肯定,那就说说您是何许人也,请相信,我会保密的。”
    “我是库尔兰公爵伊万的第二个儿子查尔斯。家父流放到了西伯利亚。我是逃出来的。”
    我答道:“您到了热那亚就不再缺吃少穿了,因为您母亲的兄弟总不能把您拒之门外的。”
    “他死在西里西亚了。”
    “什么时候?”
    “两年前吧,我想。”
    “您的消息并不准确。半年之前,我在斯图加特见过他。他就是布雷顿(Breyden)男爵。”
    我坚信那家伙是个骗子,他竟然骗到我的头上来了,真把我气坏了。我决意不上当。要是他不跟我撒谎,我可以给他六个路易,因为我不能与闯荡江湖的人公然为敌,他们或多或少具有欺骗性质。
    我朝他那对宝石搭扣瞥了一眼,虽然人人都信以为真,可我一眼认定是产自威尼斯的人造宝石,其做工精巧,酷似玫瑰花纹的钻石。
    “听说您的搭扣是钻石的呢。”
    “的确是的。”
    “您为什么不把它们变卖掉的呢?”
    “我答应过我的母亲,绝不舍得变卖的。”
    “先生,您这些搭扣给您造成妨碍呢,还是把它们藏进衣兜为好。我想对您说,我不相信它们是真货,我讨厌这种谎言。”
    “先生,我没撒谎。”
    “那好。证实一下吧,我就送给您六个路易。希望您也能证明我的判断是错的。再见,先生。”
    他见到瓦伦格拉正在上楼,就恳求我别把刚才的谈话内容告诉他。我答应只字不提。
    瓦伦格拉是来与我话别的,此后,他将和蒙台纳尔(Monteynard)先生前去看望罗曼小姐。他吩咐我务必与通信,我欣然允诺,并且向他道谢,因为我对罗曼小姐的命运极为关注。他满含热泪,与我拥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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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3-17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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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9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八

    就在三个姑娘帮着勒迪克一同收拾我的行李时,看门人拿着账单走了进来。双方一核对,彼此都满意。我希望最后这一天有机会和他家的女孩子们共进晚餐,就吩咐他中午准备四客,并且预约傍晚使用的驿马。勒迪克另外还要预订一匹供他驱驰的坐骑,以便随后押车。看门人的侄女见他如此虚张声势,不禁发噱,勒迪克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恼羞成怒,就对她说,不管咋的,总比她要好。
    “可是你必须伺候她用餐,”我说。
    他却答道:
    “可她要伺候您上床。”
    我一听就操起手杖要打,而他却匆匆窜上窗台,夺路而逃。
    姑娘们及其父亲吓得大叫起来,我奔到窗口一看,只见他像猢狲一样跳进了院子。见他并未摔伤,我就对他说,原谅他了,于是,他重新来到楼上,我赏给他一只金表。他说,下次还要跳窗,争取第二只金表呢——这就是我的那个西班牙仆人,他在两年之后被我解雇了,想起这事,我就时常后悔。
    午餐期间,我想方设法,要把三个姑娘灌醉,但却枉费心机,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只好将行期推迟到第二天。我讨厌拐弯抹角,就直接要求她们统统留下陪我,同时觉得夜里是有能力对付的。我说,要是她们愿意留在我的房间过夜,我就把行期推迟到明天早上。就在她们寻找拒绝理由的时候,看门人上楼来说,我去阿维尼翁还是取道水路为好,船上不仅舒适,而且还能装下我的马车,成本也更便宜。我说,只要三个女孩子同意留在我的房间过夜,我就同意坐船;他哈哈一笑说,这得由她们自拿主张。她们像是得到圣旨一般,事情就此敲定,看门人着手安排订船,并且准备考究的半夜饭去了。
    一直到吃完之后,我借着酒兴讲出了她们与我单独厮混的事情,目的是为了迫使她们承认眼前的矜持不过是多余而可笑的。于是,她们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但我动作迅速,不留时间给她们开口抵赖与反驳。第一个乖乖承认并且顺从我的是马侬,另外两人则依次就范。我们纵情玩乐了四五个钟头,这才安然入睡。到了早上,我要赏些珠宝给她们,可她们却说,还是让我订购一些手套为好,叫我提前支付现金。我于是订购了价值三十路易的手套,但是事后却始终不曾回去取货。我于七点动身,当时整个屋子哭的哭,笑的笑。上船以后,我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经到达阿维尼翁,接着就被送往“圣厄梅尔”下榻。住下以后,我不顾勒迪克的劝告,并未因为大食堂有个美女,就去那里凑趣,而是坚持留在自己房内用餐。
    第二天,我觉得该去大食堂了。我那位西班牙听差告诉我说,美女和她丈夫就住在我们隔壁。与此同时,他递给我一张戏票,说是巴黎有个戏班子要上演一出意大利喜剧,里面有艾丝特洛迪小姐的歌舞表演,我一听就欢呼起来。“艾丝特洛迪是个著名的反角演员,她怎么会在阿维尼翁的呀?她要是见到我,势必大吃一惊!”
    我在大食堂遇见到将近二十个人,他们个个都很斯文,桌上那么多的饭菜,每人仅收四十苏的餐费,真有点不可思议。那个外国来的美女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我同样也不例外。她年纪轻轻,头也不抬,一声不吭,来自国外,面对这么个美人胎子,客人们岂会熟视无睹?而她听到问话,只肯给予最最简短的回答,同时那对湛蓝的大眼睛也仅仅朝问话人的脸上匆匆地瞥上一眼。她有个丈夫坐在餐桌顶头,他一说话就笑,年纪很轻,一脸的无知与贪婪,另外还带有一些麻子,举止动作不比奴仆好多少。我给他送去一杯香槟,他这种人是不懂得谢绝的,于是一饮而尽。我问他可否让我冒昧地请他夫人也来喝一杯,他朗声一笑,叫我直接找她。她颔首答道,她从不喝香槟。甜点上来以后,她起身回房,丈夫也跟了过去。
    有个像我一样初次来到的外国人开口向我打听起她的情况。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告诉他说,她丈夫自称是斯图亚勋爵,来自里昂,即将前往马赛,据说来到阿维尼翁已有一个星期,随身行李不多,也没带仆佣。
    我到阿维尼翁来的时间不会太长,只想看看沃克吕兹和那个有着“小瀑布”之称的山泉,因而身边并未准备推荐信。任何一个读懂并且欣赏彼特拉克的意大利人,无不渴望见识见识那位伟人与劳拉开始相爱的地方。
    我来到剧场,看了一场糟糕的喜剧,既没见到艾丝特洛迪,也没见到任何来自巴黎的意大利喜剧团成员,只见到教皇副使萨尔维亚蒂以及一些穿着时髦,相貌平平的女子。
    “可是艾丝特洛迪呢?我没有看到她嘛。”我在演出结束后对旁边一个人说。
    “对不起。她是有歌舞表演的。”
    “天哪,我是认识她的呀,如果她都无法辨认了,那就再也不是她了。”
    离场两分钟之后,我被刚才那个人追了上来,他叫我回去,因为艾丝特洛迪小姐已经认出我了,要我去她的化妆室呢。我去了,只见一个丑陋女子扑进我的怀里,喊着我的名字,我敢发誓从未见过她,她却不让我开口。我认出了一个人,他就是巴黎家喻户晓的美女艾丝特洛迪的父亲。路易十五朝廷里那个人缘最好的贵族埃格蒙伯爵就是因为艾丝特洛迪而丧命的。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丑女可能是艾丝特洛迪的妹妹,于是,我一边坐下,一边称赞其才艺。她打了一声招呼就开始卸妆,同时嘴里不停地说说笑笑,还当着我的面脱裤子——假使她的下身值得一看的话,那她也许就不会这么大大咧咧了。我由于刚从格勒诺布尔的温柔之乡而来,所以,她即使长相漂亮,也难以让我着迷,何况她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看了几乎叫我恶心。就凭这副尊容,她竟会如此自信,不由地让我暗自好笑,想必她以为我对魔鬼情有独钟吧,但是,像她这种荡妇,往往很有下流手段,相反,她们若是一本正经,势必一无所获。她再三请求我陪她吃顿晚饭,而我最终还是断然拒绝了。接着,她又求我买下四张第二天的戏票,因为那是一场义演,我一听就松了口气。那不过是区区四个小埃居,我当即问她要了十六张票,同时付了两个路易,这可把她乐坏了。我回到了旅店,在自己房内享用了一顿可口的晚餐。
    勒迪克在伺候我就寝时告诉我说,店家在开晚饭之前去找那个外国美女,还明确告诉她的丈夫说,明天必须付钱,否则两口子就别想去食堂吃饭,并且还补充道,他们的财物也不准带出客店。
    “是谁告诉你的?”
    “我亲耳听到的,就在这里。两个房间只隔着一块厚板。现在,他们如果在房里,肯定能够听见我们说的每句话呢。”
    “眼下他们在哪里?”
    “在食堂里,可是女的正在哭鼻子呢。您的机会来啦。”
    “住口。我才不去找事呢。这是个圈套。一个体面女人哪怕饿死,也不会公开哭哭啼啼的。”
    “啊!但愿您晓得她在啼哭的时候有多漂亮啊!我是个没钱的人,但是,如果她愿意挣钱,我就非要给她两个路易不可,不然就让魔鬼把我捉去算了。”
    “那就把这钱给她送去吧。”
    不一会儿,两口子回到房间,插上房门,我开始听见女人的哭声,男人则气呼呼地讲着一些让我听不明白的土话。那是列日一带的方言。我叫勒迪克回屋睡觉,并且要求他明天就向店家提出换房,因为隔板很不牢固,那一对倒霉的夫妻不费力气就可以过来偷东西呢。午夜时分,女人停止了啼哭,男人也停止了唠叨。
    第二天早上,我在刮脸的时候,勒迪克跑来说,斯图亚勋爵想要找我谈谈。
    “就说我不认得什么斯图亚。”
    片刻之后,他又跑回来说,那人因为遭到我的拒绝,就抬头望了望天花板,还在地上跺了几脚。他转身进屋,不一会儿,身上就挂着一把佩剑下楼而去。
    勒迪克补充了一句说:“我要去看看,您的手枪里面装了弹药没有。”
    仆人把我逗乐了,但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往往会有过激的反应。我再次下令让他去找店主换房。店主跑来对我说,换房要等明天。
    “那我马上就搬走,另外找个住处,因为我受不了哭哭啼啼。你听见么?他们好玩么?人家女的想自杀呢,这得怪你。”
    “怪我?我不过是要她老公付账嘛。”
    “你要把他们饿死啦。他们欠你多少钱?”
    “五十五法郎,我还借给他们六个法郎呢。”
    “就这么点钱,你还好意思大惊小怪么?把钱拿去。马上去跟他们说一声,他们的账已经付掉了,可以下楼吃饭了。但是别说我给付的呀。”
    他拿着钱飞奔而去,我听见他在对他们说,账已经结掉了,别问是谁付的,他们可以免费吃中饭了,但是,以后必须逐日结清。他刚一讲完这些,就跑回我的房间;我一边把他往外撵,一边骂他傻瓜,因为这样只会让他们猜出个中缘由。
    勒迪克站在一旁发呆。
    “怎么啦,白痴?”
    “干得漂亮啊。我算是长见识了。没等我去讨好,您就抢了先,够滑头的呢。”
    “你这个笨蛋。我要出去散散步,留神别离开这个房间。”
    “很好。”
    可是,我刚动身,那个勋爵就凑了过来,连声向我道谢。我说,不知道为何谢我,于是他便转身而去。我来到罗纳河边,仔细欣赏古桥以及桥下的河流,据地理学家说,其流速为欧洲之最。午饭时分,我回到了旅店,店主端来一份像样的饭菜,说是六个法郎,不含酒水。我当时只喝罗纳白葡萄酒。我还叫他帮我请一名导游,明天我要参观沃克吕兹和大喷泉。我穿戴整齐之后,前去观看小艾丝特洛迪的义演。
    我在剧院门口见到了她,把十六张票子交给她,随即来到教皇副使萨尔维亚蒂亲王包厢旁边一个位置坐下。亲王到达时,身后跟来一群珠光宝气的淑女和绅士。艾丝特洛迪的父亲来到我的背后悄声说道,他这个女儿请求我行行好,就说她和我在巴黎认识的那个著名演员艾丝特洛迪同属一人。我也悄悄地答道,我不敢冒险,免得人家对我的诚实产生怀疑。想不到一个无赖竟会如此若无其事地请求一个体面人参与一桩欺诈勾当,而且还觉得那是看得起他呢。
    第一幕结束时,亲王殿下那些身穿号衣的仆人们开始在第一排散发冰淇淋。我觉得应当拒之不收。一个小白脸儿跑来恭恭敬敬地问我为啥不肯接受冰淇淋。
    “因为我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不想让别人说有个素不相识的家伙接受过施舍。”
    “您住在‘圣厄梅尔’旅馆么,先生?”
    “是的,先生。我暂住此地,只是为了参观沃克吕兹,如果能够找个导游,明天我就可以开开眼界了。”
    “您要是不嫌弃,我可以过来效劳。我是副使卫队长的儿子多尔奇。”
    “承蒙您如此热心,我将推迟行期,等候您的到来。”
    “我约好七点去接您。”
    这个阿多尼小伙子的庄重礼节让我颇为诧异,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那个假冒的艾丝特洛迪长相又丑,演技又差,她在台上表演时,那对黯淡的眼睛不肯离开我这张阴沉的脸。想想真是滑稽可笑。她开唱时还是冲着我微笑,仿佛在暗示着,我和她是心照不宣,从而使我成为全体贵族关注的人,同时他们也会鄙视我的低俗品味。有个女演员的眼神与嗓音让我感觉不赖,她是个驼背,而且样子实在罕见,因为她虽然前胸后背全都佝偻着,但是她的身材却高得出奇,假如不驼的话,足有六英尺。此外,我估计,她肯定像所有驼背那样极其聪明。
    剧终以后,驼背姑娘和我那位艾丝特洛迪一同来到大门口,后者为了向观众道谢,前者则是为三天之后的一场义演兜售戏票。
    我在接受艾丝特洛迪的感谢之后,听见驼背满面堆笑地说,希望有幸得到我的慨然相助,只见她顿时露出二十四颗整齐的白牙。
    “我只要后天不走就来,”我回答说。
    艾丝特洛迪当着那些正在候车的女士哈哈一笑说,我会留下不走的,因为她不放我走呢。
    “给他十六张票子吧,”她对驼背说。
    她把票子递了过来,我不好意思拒绝,就付了两个路易。
    “后天我们过来陪您吃晚饭,”艾丝特洛迪说,“条件是您不接待别人,因为我们想一醉方休。”
    我回到旅店之后,那顿晚饭让我看到一个喜剧场面,使我决定不搬房间了。
    我独自坐在房内用餐时,勋爵和妻子恰好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既未听见哭泣,也未听见呵斥。次日黎明,斯图亚先生极其意外地跑过来对我说,得知我即将独自坐一辆四座马车到沃克吕兹去参观,他想问问,能否让他们两口子同行,因为他妻子也很想去看看小瀑布呢。我说,那就荣幸之至了,于是他赶紧回屋准备去了。
    勒迪克一边为我梳头,一边恳求我准许他骑马同行,还说他真有未卜告知的本事哩。显而易见,斯图亚太太这下非我莫属了。机会就在眼前,我岂能拒之不收?店主带来一位导游,我拿出六法郎把他打发回去了。小帅哥多尔奇来了,那位夫人及其主人也已准备就绪,马车上也备齐了我们所需的饮食。于是,大家上车出发,夫人和多尔奇坐在后排,我和斯图亚坐在前排。
    我想,这一路上少妇的情绪将会转忧为喜呢——其实不然。她听了我的问话,只是勉强给了个最短的回答。多尔奇尽管头脑活络,也觉得一筹莫展,可怜巴巴。他不无自责地认为,这一路上的沉闷全得怪他。但是,我对他说,当初他与我相约时,我并没有料到会有这位美妇作陪,而且这天早晨六点得知这一情况时,我出于好意才把她安排到他身旁的。他一听才放下心来。而那个女士听了却是漠然置之,毫无反应。她只是时而朝远处凝目,时而朝地上张望。
    多尔奇听完我的解释,就稍稍摆脱了尴尬,于是就东拉西扯地讲起话来,其动机是为了撬开那个女人的嘴巴,可仍然是白费口舌。他转而就各种话题与他丈夫长谈起来,同时拐弯抹角地往那个妇人身上引,可她那张美丽的小嘴巴始终未曾开启。
    她的脸蛋完美无缺,那对蓝眼睛大而动人,白嫩的肌肤如花似玉,两臂美不可言,手指匀称纤细,可以从她风姿绰约的体型推知其圆润丰胸,从她未曾扑粉的栗色头发想像她那深藏裙底的无限春光。她的抑郁幽怨也许会生出一段恋情,只是难以持久……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来到小岛村的时候,我暗暗下定决心,此后外出再也不会带上她了,因为这个女人要么是精神失常,要么是由于被迫与一个讨厌男人共同生活而陷入了绝望——这倒可以给予宽谅,然而,让我无法容忍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心情不好,路上势必引起不快,那她若是有点教养,就不该同意跟我出来郊游嘛。
    至于她身边那个自命不凡的斯图亚,无论是丈夫也好,还是情夫也好,我才无须费心了解其为人呢。他年纪轻轻的,相貌平平的,举止乏善可陈,谈吐愚昧无知。这么个又无才又无财的流浪汉,带着这么个不苟言笑的美女在欧洲各地游走,除了从那些傻瓜的钱袋里骗取几个铜板之外,还能有何出息?也许他认为,这种缺心眼儿的世上比比皆是,其实他会从切身体验上不断地意识到,这是没有指望的。这个令人不齿的家伙,如果再不放明白一点,那就只会越发地令人不齿。
    到达沃克吕兹后,我就完全听从多尔奇的安排了,因为他已经来过无数趟了,而且非常喜爱彼特拉克。我们将马车留在阿普特,径直朝名泉走去,当天水流丰沛,它源自鬼斧神工的巨大岩洞,在一百英尺见方的绝壁底部喷涌而出。岩洞出口的拱顶高度仅有绝壁的一半,从那里出来的泉流十分充足,因此人称索尔格河(The Sorgue),倒也名不虚传,它在阿维尼翁附近与罗纳河相汇合。世上再没有比此泉更清的水源了,因为它数百年来所流过的山石始终不带丝毫的污迹。所有面对它那深沉漆黑的颜色止步不前的人们绝对不曾想到,那是由于漆黑无光的岩洞映衬的结果。彼特拉克写道:
    泉水亮晶晶,甜津津,
    单独与我相傍的美人,
    正把酥手纤足浸润。
    (Chiare, fresche, e dolci acque
    Ove le belle membra
    Pose colei che sola a me par donna.)
    我由于一再坚持,才攀上了彼特拉克曾经建造小屋的那块巨石的顶端,望着依稀可辨的废墟,不禁潸然泪下,宛若当年阿拉奇乌斯(Leo Allatius)见到荷马坟墓时一样。十六年后,我来到彼特拉克的临终住所阿夸时再度潸然落泪,那座屋舍依然存在。两相比较,彼此酷似,从彼特拉克在阿夸的书房望到的山石顶,就和我在沃克吕兹见过的山石顶部一模一样——多尔奇告诉我说,那里曾是玛多娜•劳拉住过的地方。
    “咱们到那里去吧,”我说,“反正也不远。”
    见到多情的彼特拉克心仪女子住过的那座房屋遗址,我是多么高兴啊,他写过这么一行让美人不朽、令石头感化的诗句:
    死亡留在她的美丽脸蛋上同样美丽。
    (Morte bella parea nel suo bel viso.)

    我朝那些遗迹展开了双臂,又是拥抱,又是亲吻,洒下滴滴热泪,斯图亚夫人表示遗憾,因为我不得不从她的臂挽里把我的手抽出来,以便膜拜一位美女的英灵,其情郎曾是一位天赐的才子。
    “夫人,”我对站在一旁地望着我发呆那个女人说,“自从萨德家的劳拉在此留下足迹以来,时光已经过去四百五十年了,她的容颜可能不如您,但她性情欢快、优雅、温柔、乐观、聪慧。此时此刻,但愿您由于呼吸到她所呼吸过的空气而变得像她那样,所有接近您的人自然就会喜爱您了;您将发现整个宇宙都被您踩在脚下,世间任何凡夫俗子都不敢给您带来丝毫的损害。夫人,欢乐属于有福之人的一部分,压抑则是灵魂永远遭殃的象征。所以说,开心一点,做个与您美貌相称的人嘛。”
    多尔奇见我热心,就奔过来与我拥抱。斯图亚笑了起来,而那个女士也许觉得这是疯颠之举,依旧那么无动于衷。她又把手伸过来,与我挽臂而行,我们转身缓缓地走向“诗翁纪念馆”,接着,我花了一刻钟把我的名字刻在那里。然后,我们出去吃中饭。
    多尔奇比我还要关心这个非同寻常的女人。斯图亚只是一个劲地吃喝,而对来自索尔格河的山泉则不屑一顾,还说,它只会破坏罗纳葡萄酒的正宗口味。说不定彼特拉克本人当年也是这种观点吧。我们一共喝掉了八瓶,照样没醉,而那位夫人却是滴酒不沾。回到阿维尼翁,我们在她门前躬身作别,无论斯图亚这个蠢货如何相邀,我们都不曾进屋小坐。我和多尔奇来到罗纳河畔,度过了这一天余下的时光。说到这个古怪的女人,小伙子作出了极为中肯的判断。
    “她是个顾影自怜、孤芳自赏的婊子,”他说,“之所以背井离乡,是因为曾经过度放荡,结果在当地就不再吃香了。她自以为风韵犹存,一定能给自己带来发迹的机会,就跟那个无赖出来了,她这么一直愁眉苦脸,只不过是让属意的男子对她迷恋得神魂颠倒罢了。这样的人,她还没有找到呢。她的猎物必定是个有钱的男人。她可能会对您有所图谋哩。”
    像多尔奇这么有头脑的年轻人肯定可以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主儿。临别的时候,我向他热烈道谢,非常庆幸认识了他。
    走回房间时,我看见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喊我名字,并且很有礼貌地问我,沃克吕兹是否值得一看。我欣喜地认出,他就是从热那亚来的格里马尔迪侯爵,一位智者,既亲切,又富有,平时大多住在威尼斯,因为在此可以比家乡更能自由地享受生活的乐趣。我觉得有必要具体谈谈我的观感,于是走进他的屋子,首先感谢他还能记起我。我刚谈完在山泉边的观感,他就注意到我的话音里有所保留,于是便说出了以下这段话:
    “在我们热那亚有不少美丽女子,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您今天带出去的这个美女。昨天晚上,她在大餐厅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扶她上楼的时候对她说,她要是觉得我可以帮她解解闷的话,只需言语一声。很显然,她身边没钱。还是她的丈夫主动开口向我道了谢,然后我就向他们告别了。
    “一个小时之前,我看见您把她送回了旅店,在您走后,我趁机过去拜访了她。她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她丈夫借故出门,并且叫我留下陪她,她毫不犹豫,就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我试图跟她拉手,可她却抽了回去。我就简单说出如何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只要她在我面前放下架子,变得欢快一些,就能赢得我的友情,她若是需要,我可以提供一百路易。她只是点了点头,同时却又坚拒我的提议。我说,我打算明天就退房了,她没有答话。我再次要拉她的手,她又高傲地抽了回去。于是,我立起身来,招呼一声就离开了。我在半个小时以前遇到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并不是对她念念不忘,您瞧,我只是觉得挺有趣呢。不过,考虑到她是如此贫困,我觉得她的做法有些不可思议。大概您今天给了她一大笔好处,所以她才对我不屑一顾,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倒也可以稍加谅解。总而言之,这种现象我是没法解释。能否冒昧地问一句,您是不是给得比我还多?”
    这位可敬的先生如此敞开心扉,我一听就乐于坦诚相报。我把事情的原委细说了一遍,最后,彼此开怀大笑了一场。我答应,下次到热那亚去看他,还要把我在他离开阿维尼翁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告诉给他。他一再恳求我说到做到。他请我下楼吃饭,顺便欣赏那个固执美人的芳容。我说,她中午已经吃得饱饱的了,保准不会去吃晚饭的。可他哈哈一乐说,她肯定会下楼吃晚饭,他还要为此打个赌呢。这次倒是给他说中了。我看见她入座用餐了,于是马上断定她是装蒜。她身旁的座位事先就安排给了一个刚刚到达的比西伯爵,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年轻帅气,自命不凡的花花公子。以下就是我们欣赏到的情景。
    伯爵天生是个小丑,很会在女性面前装疯卖傻,同时又色胆包天,他预计将于午夜离店,席间他千方百计,花样叠出地勾引和骚扰那位芳邻。对方如此不苟言笑,是他从来不曾遇到过的,可他一个劲地说啊笑啊,毫不介意她的轻蔑态度。我和格里马尔迪对视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年轻的色鬼虽然有些气恼,可他还是继续搞笑,他递上自己亲口尝过的肴菜,甚至还送到她的嘴边,可她气红着脸,坚决不吃。他为她更换餐盘,可她连瞧都没瞧一眼,于是他忍无可忍了。看看无人愿意帮她,他进而明目张胆,死皮赖脸地发起了攻势。他硬把她的手拉起来亲吻,她一边挣脱,一边起立,他笑盈盈地伸出手去,想把她的腰肢揽住。可就在这时,她的老公却走过来挽着她离开了餐厅。那个进攻者有些尴尬,可他还是直勾勾地望着她,然后调整了坐姿,再次哈哈大笑,其余的人却沉默不语。他转而问他的听差说,宝剑在不在楼上。回答是,不在。他转而向旁边一位修道院长打听,刚才把她带走的男人是谁,院长答道,是她丈夫。他一听乐了,就说,做丈夫的从来都不会打架呢。
    “不过,”他说,“我应该向他道个歉才是。”
    他立起身来,朝楼上走去,全桌的人就议论开了。不一会儿,他便下楼而来,那个丈夫当着他的面重重地关上了房门,还对他说,要玩女人就到窑子里去——可把他气坏了。他说,他由于未能办成这件事而觉得可惜,接着就要来了香槟酒,请大家享用,可是谁都没有领情,他就自个儿喝了一点,其余的全给了他的听差,然后就走出了餐厅。
    格里马尔迪侯爵见我已经回屋,就问我对刚才的事有何印象。我说,哪怕他把她的裙子掀起来了,我都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他说,“可是,她如果接受了我的资助,我就不会冷眼旁观了。我很想知道,她最后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我再次告诉他说,我会把她的消息给他带到热那亚去的。他叫我别为他送行,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动身走了。
    我在第二天上午收到艾丝特洛迪小姐的便笺,她问我是否希望她和同伴过来吃晚饭。我给了个肯定的答复。过了一会儿,我就发现俄国那个“库尔兰公爵”来到了跟前。当时,我旁边恰好没人。他以卑微的口气说,他是纳尔瓦一个钟表匠的儿子,他的搭扣是不值钱的假货,这次是来求我行行好的。我给了他四个路易。
    “求求您为我保密,”他说,“好吗?”
    “要是有人问起你,我就说不知道你是哪一个。”
    “这样,我立刻就动身去马赛了。”
    届时,我还会说说在热那亚碰见此人的情形。我派人将店主喊来,悄悄吩咐他说,我预订三客精致的晚餐,还要送到我的房间来,同时还要上等佳酿。他答应一一办到,接着就把刚才在斯图亚房中遇到的一场不快说了一遍,后者没按约定支付房费,他打算马上将其撵走,虽然那个女人还在被窝里哭得死去活来。
    “但是,”他说,“我才不吃那一套哩,昨晚的那出把戏让我们家也跟着出洋相。”
    “马上过去对她说,叫她以后早晚都留在自己房里用餐,只要我有一天没走,费用就全由我来支付。”
    “您知道,在房间里面用餐的收费是双倍呀。”
    “我知道。”
    “那好。我走啦。”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个艳妇被活活撵到大街上去,但是旅店老板才不会怜香惜玉呢。过了一会儿,斯图亚跑来向我道谢,同时请我去他屋里坐坐,顺便劝他老婆改一改。
    “她不会搭理我的,您知道我可不喜欢那样啊。”
    “来吧,她知道您刚才的行动。她会开口的,毕竟嘛,正常的感觉……”
    “昨天晚上的事我亲眼目睹过了,您还跟谁谈什么正常的感觉?”
    “那位先生在半夜里走掉了。还是走了的好,要不,我今天早上就把他宰了。”
    “您这话可真好笑。昨天晚上您倒是应该把盘子摔到他脸上的呀。”
    我跟他回到房间,只见她还在床上,身子朝里,床单一直拉到颈脖,不时发出抽泣之声。
    我劝她想开一点,可她照样不予理睬。她丈夫借故要走,而我对他说,我也要走,因为谁也帮不了她,人家格里马尔迪侯爵愿意给她一百个金路易,不过是想吻吻她的手,看看她的笑容,她硬是拒不接受,还有什么指望。
    “一百个金路易!天哪……,这是多么古怪呀!我们要是拿到这么多钱,马上就可以动身到列日去,我们的家就在那里。就连一位公主,甚至一位修女院长,都肯免费让别人吻手呢。一百路易呀!天哪……多么古怪呀!”
    他那副样子让我忍俊不禁,只见他嘴里又是骂又是咒,就在我抬腿欲走之际,那个可怜的女人又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是真是假。起先伸出一只手来,接着又把床头柜上的一只水瓶扔到房间正中。斯图亚朝她奔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她簌簌发抖,接着伸出另一只手来,同时两眼紧闭,身子扭来扭去,渐渐地弓起背脊,痉挛的部位移向了腿部,于是就把被单踢掉,我顿时就看到了从来无法抗拒的景象。那个恬不知耻的丈夫出去打水了,把我一个人丢在房中,当时我望着一个静止不动的女性躯体,只觉得它所摆出的姿势无比撩人心旌。我有一种落入陷阱之感,因而不肯轻易就范。我坚信,这只不过是故意演戏,假装失去知觉,好让我为所欲为,事后她则可以拒不承认。我决定挫败其如意算盘。我捡起被单,盖回到她的身上。这件任务,实在让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我硬是不理这个妖精恶意设下的美人计。
    斯图亚拿回来一瓶水,给她擦洗太阳穴,并且伸手把她蜷曲的身体调直,同时对她讲着列日方言,而她却假装不省人事。一刻钟后,我回过神来,就离开他们,独自走到罗纳河边。
    我边散步,边暗自生气,因为我真的被那个荡妇迷住了心窍。无论如何,我觉得,自己所亲眼目睹的一切对于恢复理智倒是很有必要。我认为应该把她买过来——通过花钱,而不是通过大献殷勤,此外还要装出被她的伎俩迷得不能自拔之状。我后悔自己过分克制,而没有趁机行奸。否则,即使被她老公当场捉住,也在所不惜,我会感到心满意足,事后也有理由讥笑她,教训她,让她放明白一点。我虽然有些茫然,但却相信为时不晚,我决定去找她的老公,就说只要他再为我安排一次会面,让我顺顺当当地摆平她,那我就给他二十路易。
    我带着这么个主意走回旅店,没有前去探望她,就独自一人在房中用餐。勒迪克告诉我说,她也是独自一人在房中用餐。店主说了,她再也不必下楼去大餐桌吃饭了。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饭后,我去回访多尔奇。他把我介绍给他的父亲,这个人十分厚道,可是手头并不宽裕,无法满足儿子云游四方的心愿。小伙子就像猴子那样机敏,他向我展示了变戏法的高超窍门。他性情温和,见我问到他在情场的机缘,就向我讲述了一段段恋爱经历。我从中发现,他目前的确处在有利的年龄阶段,不利的只是经验不足而已。他不愿意搭理某个富婆,因为她想跟他做一件让他觉得丢脸的勾当,在他看来,没有爱情的事可不能干。他正为一个少女长吁短叹,因为后者要他放尊重些。我说,像他这样的风流少年应当用身体去事奉那种出手大方的有钱女人,并且极其礼貌地亲近那个年轻姑娘,而她骂过之后总会一再原谅他的。他不肯放浪形骸,同时又不肯墨守成规,他喜欢与同龄人去阿维尼翁附近一个花园里面玩耍,园丁有个小姨子常常趁着旁边没人的时候犒赏他。
    傍晚时分,我回到旅店,没等多久,艾丝特洛迪和驼背姑娘勒皮(Lepi)就来赴约了。我一见到她俩的身影就感到诧异。本以为可能发生的事不一定会发生,但是它却真的出现在了眼前。本来就很难看的艾丝特洛迪由于能以极端放荡之举来弥补自身的缺陷,因而稳操胜券。勒皮小姐无疑是个驼背,但却精通本行,她能以美丽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煽情,因而满有自信,仿佛只需借助嘴巴就可展示美貌似的。刚一见面,艾丝特洛迪就给了我一个佛罗伦萨式的吻,我只好极不情愿地领受。勒皮小姐只是羞怯地把脸颊送了过来,而我草草地做了个亲吻的样子。当我发现艾丝特洛迪开始放纵之时,我就提醒她慢慢来,因为我在这种游戏面前还是新手,只能循序而进。她答应放规矩一些。
    由于开饭之前无话可说,我就问她在阿维尼翁有无情人,她说,只有那个教皇副使的判官,此人虽然属于性变态,但却大方可爱。
    “我轻而易举就适应了他的胃口,”她说,“不过去年在巴黎的时候,我还以为办不到的呢,结果我想错了。”
    “什么!判官把你当成男孩子了么?”
    “是呀。我姐姐见了肯定会对他着迷呢,因为她有这种嗜好。”
    “可你姐姐的臀部是相当发达的。”
    “我怎么样?瞧,这儿,用手摸摸看。”
    “你算及格,可是别忙,还早呢。等吃过晚饭,我们就好好地玩一玩。”
    “你知道么,”勒皮对她说,“你是个荡妇呢?”
    “荡妇?”
    “你不要脸!谁听说一个女人像这样撩起裙子的呀!”
    “亲爱的,你也会这么做的。身边有个佳偶相伴,胜似进入黄金时代嘛。”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我对艾丝特洛迪说,“你逢人就讲起你同那个判官的事。”
    “不是我逢人就讲,而是人人见到我就讲,我为此感到庆幸,因为他从来就不喜欢女孩子。我要是加以否认,那倒显得可笑。我姐姐让我感到意外,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你怎么样……喜不喜欢那个?”
    “不,我还是喜欢这个。”
    我一边说,一边把手直接伸向勒皮的裙子正面,当时她恰好站在我的跟前,虽说不偏不倚,可我却不曾摸到她的“这个”。艾丝特洛迪禁不住放声大笑。她立起身来,把我的手引到她朋友“这个”的反面,驼背往下不到六英寸的地方——令人惊讶的是,我的指头果然在那里探到了她的“工作台”。勒皮小姐没好意思回避,只是咯咯傻笑。我却一下子感到茫然,因为它不是位于身体正中,而是在四分之一处,其余四分之三则是大腿与小腿。一想到晚饭以后就能看到全景,我顿时兴奋异常。
    “你还没有情人吧,亲爱的勒皮?”
    “对呀,”艾丝特洛迪说,“她是个黄花闺女呢。”
    “不对,”另一个却说,“我在波尔多有个情人,另外在蒙彼利埃也有一个呢。”
    “虽然如此,”艾丝特洛迪说,“你还是可以算个处女,因为你始终没有变化。”
    “那倒也是。”
    “什么!”我说,“那末你从来都不是处女么?请你说说看,这完全是件新鲜事儿哩。”
    “从来都不是,早在我第一个情人碰我之前,我就是这个样子。当时我才十二岁。”
    “他发现你不是处女的时候,说什么了?”
    “他见我信誓旦旦,就相信了我的话,而且把它归咎于佝偻病了。”
    “他那时没把你弄疼么?”
    “没有,因为我叫他动作轻一点的。”
    “你也该试一试,”艾丝特洛迪对我说,“吃过晚饭咱们就动手吧。”
    “噢,不行,不行!”勒皮小姐答道,“先生个头这么大。”
    “这是什么话!你担心他整个人都会钻进你的身体么?瞧……我会给你做示范的。”
    “你又来了,”勒皮小姐说,“我真没猜错。肯定是进不去的。”
    “你说得对,”艾丝特洛迪说,“这事儿是有些不公平。你可以跟他打个赌嘛。你要是能让他进去一半,先生也会满意的。”
    “问题不在于长度,亲爱的。主要原因是门户太窄了。”
    “如此说来,你的运气不错。你虽然已经结交过两个情人,但还是可以卖个相当于处女的好价钱。不过,这种事儿并不新奇。”
    两个女孩子的对话把我逗乐了,驼背姑娘的口气天真无邪,似乎满有道理,听得我早已动心起意,晚饭之后一定要尝试一番。
    席间,只见两个女孩子大吃大喝,样子就像饿鬼一般,我看了好开心。由于美酒的作用,艾丝特洛迪首先提议大家进入返朴归真状态,我欣然应允,带头爬到床上,随即背过脸去,直到艾丝特洛迪喊了我一声,我这才回转身来。我的目光全被勒皮小姐吸引住了。她当时非常害羞,我见到哪里就夸到哪里,因而让她放松下来,接着,我就劝她上床,靠我躺下,但是,若无艾丝特洛迪的帮助,她是根本躺不下来的,因为她背上驼得没有一处平面。可是,艾丝特洛迪把一只靠垫对折起来将她拥好,使她的身体各部分得以对称平展,终于漂漂亮亮地完成了这一任务。就连如何插入也由她具体负责,勒皮小姐对她的卖力相助极为满意,于是趁兴鼓励我说,这下再也不必担心什么了。这样,我们第一阶段就大获成功,不亦乐乎。
    其间,她趁我稍事休息之机热吻了我,然而,她在欣喜若狂的时候是没法吻我的,因为那时她的头差不多全都埋到了胸口呢。
    “现在轮到我啦,”艾丝特洛迪说,“可是,我不想让我那个判官戴绿帽子,所以,你过来看一看吧,算是事先踏勘嘛。你一定得听我的,这样你才可以壮起胆子大干一场。喏!”
    “只有这么半个柠檬,叫我怎么办哪?”
    “把汁水挤进去嘛。我要亲眼看着你,保证不会让你冒风险,要是那里不行的话,我是受不了钻心剧痛的,难道你不明白么?”
    “我已经照办了,你满意么?”
    “满意。可你别骗我啊,因为我要是怀孕了,那就会丢脸的啦。你,勒皮,伸手帮咱们的朋友一把呀。”
    “怎么‘伸手帮他一把’呢?”
    我不得不中止行动,因为实在憋不住想笑。她坚持要教她,我只好同意,为的是如法行事。由于已经答应不去骗她,因此动作比较缓慢,但却很合她的意。她责怪勒皮不仅不肯帮我一把,同时还催我加快动作。结果她以有效的行动证明,没有勒皮帮忙也行,我们俩照常同时收工。
    我因为笑得太厉害,干得太卖力,就感觉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于是吩咐她俩走开。可是,艾丝特洛迪不肯走,还想喝潘趣酒。这我倒是乐意效劳,但我已经不再想和她们戏耍作乐了,所以便穿好了衣服。
    我用香槟为她们调制的潘趣酒对她们起了作用,她们变得放纵不羁,结果缠着我要再玩一通。艾丝特洛迪把同伴摆好了姿势,根本看不出驼背的隆肉了,我于是幻想自己即将占有天神朱庇特的高个子女儿呢。完事之后,勒皮以勿庸置疑的口气对我说,这次是她赢了。我没有反驳她。可是,艾丝特洛迪不顾我精疲力竭的样子,还是不依不饶,硬要创造一个奇迹出来。她借口帮我复活,其实是把我往死里整——我坚决不听她的摆布。我答应下次以同样的方式宴请她们俩,其实,并不打算真正践约。她们临走之时看到了我给的十个路易,我还以为她们会把我一口吞了呢。她们坐了我早上备好的马车,对我千恩万谢。接着,我足足睡了八个小时,醒来倒是不曾埋怨自己所经历的那场纵欲过度的游戏。我迅速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散步。
    但是,斯图亚却跑上楼来找我,他说,我要是不肯像以往那样慷慨相助,让他顺顺当当地离开旅馆,那他就准备投河自尽了。
    “我只拿得出二十路易,先生,这只能悄悄地交给像个小绵羊那么温顺的夫人呵。”
    “先生,我们需要的正是这样。她已经准备好了,去和她谈谈吧。我要到中午才会回来呢。”
    我把二十路易放入一只漂亮的钱包,乐颠颠地迎接着胜利的果实。我恭恭敬敬地走进她的房间,只见她正躺在床上。我朝她走近时,她坐了起来,并未顾得上拉一拉衬衣,因而裸露着一只乳房,但是没等我开口,她就说了下面一段话:
    “先生,我在这儿呢,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回报您给我丈夫的那区区二十五个路易。随便您想跟我干啥,我都不会反抗。可是记住,您利用我的窘境来满足兽欲,理当比我更加深切地感到耻辱,而我只是由于生活所迫,才如此廉价地卖身。您的卑鄙远胜于我的可耻。来吧,随您怎么着啦。”
    说到这里,她把被单统统踢到了床脚头,露出了美丽的胴体,其实,我早就见识过了,它实在不该属于一个冷若冰霜的灵魂。我满腔怒火地拉起被单,盖回到她的身上。
    “不,夫人,”我回答说,“我不会因为您刚才这么一番羞辱就灰溜溜地离开这个房间。我要让您听明白一些道理,您若是个体面女人,就不会听不明白,应该感到可耻的是您。我不是衣冠禽兽,为了向您证明这一点,我不等欣赏您的姿色就离开这里,我不想为它支付二十五个微不足道的金路易。钱在这儿,可您得明白,我只不过是出于怜悯才打算给您,真遗憾哪,我这人就是无法克制这种恻隐之心。您还应当明白的是,一旦您为了金钱而把身体交给一个男人,哪怕就是为了一千万,只要您根本没有丝毫爱他的意思(哪怕是装装样子),那您就是个娼妓。而那个男人,因为不能猜出您是在假装,还会把您当成一个体面女人呢。再见。”
    说完,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而当她老公跑来向我道谢时,我马上叫他别在我面前提他老婆。第二天早上,他带着她动身去里昂了。关于我在列日再度遇见他们之事,届时会让读者知道的。
    下午,多尔奇过来把我领入其花园去见园丁的小姨子。相比之下,女孩子的长相不如他好看。她的兴致给他调动起来了,于是当着我的面,表示愿意和他相好,只不过偶尔来个半推半就。此刻,我让他认识到这么个道理,既然天赋条件如此优越,他其实不必问父亲要钱,就可以四处旅行。结果,我的忠告让他得益匪浅。他在花园碰见那个姑娘时,轻而易举地让我充当了朱庇特,而他本人则成了天神的侍酒郎该尼墨得斯。
    在返回旅馆途中,我看见有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走出船舱,他那张诚实的脸上笼罩着愁云惨雾。他跑来向我乞讨,同时出示了一张乞讨证和一张护照,护照显示他是六个星期之前离开马德里的。他是帕尔马人,名叫加埃塔诺•科斯塔。我一见到“帕尔马”这个地名,立刻就对他产生了好感。我问他遭遇到什么不幸才走上乞讨之路的。
    “我的不幸就是钱不够,没法返回祖国。”
    “你在马德里干什么来着,为什么到那里去的。”
    “我是四年前到那里担任皮斯托里亚(Pistoria)医生的听差,他是西班牙国王的太医。可是,我因为不满意这个差事,就向他提出了辞职请求。看看这张证书,您就可以知道我不是被他赶出来的。”
    “你能干些什么?”
    “我写得一手好字。我可以当个秘书,在我自己的家乡可以当个誊抄员。这是我昨天誊写的几首法国诗歌,这里还有一些是意大利的呢。”
    “你的字体很漂亮,可是你自己能够正确书写么?”
    “我还会听写拉丁文和西班牙文呢。”
    “都能写对么?”
    “是的,先生,按照口授来写。因为谁口授,谁就该保证文字的正确嘛。”
    我马上看出,这个青年属于不学无术之辈,但我还是带他回到了房间。我让勒迪克跟他讲西班牙语,他有问必答,相当不错。而当我向他口授意大利文和法文时,我就发现他对拼字法的基本概念并不熟悉。我就说他不懂拼写,他听了则显得十分委屈,我就安慰他说,我会花钱把他带到热那亚去的。他一边亲吻我的手,一边保证当个忠诚的奴仆。
    他的本事就在于有一套自己的思维方法,而且认为这样就可以不同凡响了,因此,我倒是有些喜欢他了。显然,恰恰由于他这么保持独特见解,他才赢得了与之相处的那些不学无术者们的好感,于是,他逢人就毫不掩饰地使用那种思维方法。刚开始的时候,他以谦虚的口气对我说,写字的技艺就取决于清晰可辨,所以,一个人如果比另一个人写得更加清晰可辨,那他也就一定更加聪明。听完这句话,我当场就大笑起来。他一边说,一边端详着我写的几行字,虽然没有直说,可他的意思一目了然,就是觉得我不如他。他认为,既然他有这种优势,我就应该对他重视才对。我一边笑,一边想,这家伙的确不可理喻,可我还是把他留了下来。要不是因为他的那些奇谈怪论,我就会施舍一笔钱,把他打发掉拉倒,而不会想到将其带在身边。他能够把我逗乐。他说,正确的拼写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些识字并且懂得一门语言的人,并不需要正确拼写就能理解书写的具体含意,而那些不懂得这门语言的人反正也看不出拼写中所存在的差错。他见我不予反驳,就以为已经将我逼到了无从反击的死角,并且把我的笑声当成是对他的赞赏有加呢。我口授了一段关于“特伦托会议”(Council of Trent)的法文,让他写下来,只见他把Trent写成了three和zero(3+0),我一下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听到我解释了大笑的原因之后说,其实都一样,因为读者只要懂点算术,就知道这是法语的Trente(三十)。总而言之,他有点小聪明,而这正是他的愚蠢之处。我认为这比一般的蠢才要出类拔萃,因而就把他留了下来。我比他还要蠢。而他则属于良好的蠢才,他没有邪念,既不好色,也不酗酒,又不嗜赌,又不结交坏人。他很少出门,总爱独自呆着。勒迪克讨厌他,因为他常摆出一副秘书的架子,有一天,他对勒迪克说,所有罗圈腿的西班牙人都是摩尔人的后裔。科斯塔说对了,勒迪克是罗圈腿,他把自己当作基督徒的后裔,因而洋洋得意,从此就对科斯塔耿耿于怀。为此,在到达普罗旺斯的尼斯城两周以后,这两人动起拳头干了一仗。科斯塔捂着被打肿的鼻子跑来向我诉苦。我哈哈大笑。从那天起,他开始尊重勒迪克了,后者由于伺候我的时间久远而占了上风。我这样把科斯塔详述了一遍,读者就有点准确的概念了,因为随着这本回忆录的进展,我是不得不再次谈及此人的。
    我第二天动身离开旅馆,直接来到马赛,虽说埃克斯当时是十二个省的议会所在地,但我中途并未停留片刻。我下榻于“十三州招待所”,目的就是至少要在这座古城逗留一个礼拜。我很想熟悉它,同时还希望多一点自由的空间。为此,我事先就没有请人写推荐信。我身上带有足够的现钞,不需要和谁认识。刚一入住,我就通知店家说,我要始终留在房内用餐,而且都要吃鱼。我知道,该城的鱼要比大西洋和亚得里亚海出产的更好吃。
    第二天上午,我跟随一个临时雇来的仆役出了门,以便在走累了的时候,不至于认不得返回客店的路。就在漫无目的地遛弯儿时,我发现来到了一座又宽又长的码头,还以为是威尼斯呢,只见一家店堂正在零售来自勒旺岛和西班牙的葡萄酒,不少正在吃中饭的人宁可喝酒,而不爱喝咖啡和巧克力茶。人们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甚至相互碰撞也顾不得打声招呼。我还看见店员和小贩们在兜售各种商品,还有姑娘跟半老徐娘并肩侍立,后者全都厚着脸皮,似乎在向那些朝她们打量的人传达这么个意思:“您只要跟我走就是了。”那些姑娘,有的衣着光鲜,有的穿得朴素;我还发现另外一些女人穿着整齐,步态端庄,目不斜视,其实恰恰是要以此来招引更多关注的眼神。
    所到之处,我都能观察到不同民族、不同服饰的人,好像就在自己的祖国那样自由自在。真可谓人种大杂烩,有希腊人、土耳其人、非洲人,有海盗(至少可从外貌上判断)、犹太人、僧侣、江湖骗子,不时还会出现英格兰人的身影,他们基本不跟别人说话,彼此压低声音作些简单的交谈,而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我走到一处街角稍事停留,只是为了看看当天演出的海报,然后回旅馆享用了一顿称心的午餐,晚餐则是好上加好,因为尝到了最最可口的鱼。有一种红颜色的鲻鱼美味无比,它在威尼斯叫barboni,在托斯卡纳叫triglie,法国人则把它们称作rougets,大概因为它们的头和鳍是红颜色的吧。
    为了看戏,我穿戴得整整齐齐,结果在梯形楼座上找到了一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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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3-20 10: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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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20 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九

    我看见,在我右侧有四只包厢,里面全是靓女,个个穿着典雅,令人喜爱,我发现并无男人陪在旁边。第一次中场休息时,我看见一些年轻绅士朝她们的包厢走来,他们有的身佩宝剑,也有的没带武器,他们与这些淑女(或曰妓女)无拘无束地说着话儿,只听见一个马耳他武士对一个独自坐在我隔壁包厢里的女子说:
    “我明天和你吃早饭。”
    我一听正中下怀,就进一步朝她打量,发现她姿色诱人。于是,武士前脚刚走,我便毫不犹豫地问她能否让我陪她吃顿晚饭。
    “当然愿意啰,朋友。可我曾经上过几回当,因此,您要是不给我来个‘earnest’,那我就不会指望您来的。”
    “我该怎样给您‘earnest’呢,我可弄不明白。”
    “显然您是刚到这儿吧。”
    她哈哈大笑,就用折扇把那个武士招了过来。
    “请给这个外国人讲解讲解,他求我赏光让他陪我吃晚饭,但又不晓得‘earnest’是啥意思。”
    他微微一笑说,为了确认我不会爽约,小姐希望我提前为这顿晚餐付钱。我向他道了谢,就问这位女郎,一个路易够不够。她说可以了,我一边付钱一边问她住址。她身边没有名片,就叫武士告诉我走哪条路可以找到她家。他极有礼貌地说,等散戏之后,他就亲自带我走一趟,并且补充说,她是马赛最最出名的妓女。他问我以前有没有来过马赛,我说没有来过,是刚到此地。于是,他庆幸自己认识了我。我们一同来到梯形楼座中间,他一边继续说着话,一边把那十五六个女孩子的名字说给我听,她们个个都乐意向新来者提供晚餐。他说,她们可以免费进来看戏,剧场老板觉得这样对他有利,因为正派女子不肯坐进这些包厢,假如让它们空在那里,剧场就冷清多了。我朝她们审视了一遍,发现其中有五到六个比我刚才选定的那个更加漂亮,但我只好留待日后再说。我问武士说,他在这些美女中看上了哪位。他答道,一个也没有。他说他爱上了一个舞女,并且正在给她提供资助,他与她在一起也不吃醋,还说愿意带我登门拜访呢。我说那肯定是件可喜之事,台上跳起了芭蕾舞,这时他就把她指给我看,我于是向他道喜。散戏之后,他带我来到了我那个新猎物的门外,说了一声再见,就把我丢下,转身而去。
    我上了楼,发现她穿着便装,而且不再对我具有吸引力了。但是,她说了几句黄色俏皮话,把我逗笑了,这顿晚饭倒还不赖。吃过晚饭后,她就上了床,同时请我也上床,可我推托道,我是从来不习惯在外留宿的。接着,她拿出有助于安心交欢的套子,我以嫌厚为由加以拒绝。她说,薄的要卖三百利弗尔,人们都嫌太贵。
    “我要薄的。”
    “我有一打,但是贩子不肯零卖。”
    “我要买一打。”
    “很好。”
    她拉铃唤来一个女孩子,叫她去梳妆台把那只包袱拿来。女孩子的脸蛋和怯生生的举止让我眼睛一亮,于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才十五岁呢,”她说,“可她是个呆头鹅,什么都不会干,因为她自称是个黄花闺女呢。”
    “我可不可以验证一下?”
    “她才不肯呢。您就跟她说吧,我倒是要看看哩。”
    女孩子带着包袱回来了。我准备就绪之后,命令她为我挑选一只大小合适的套子,她绷着脸边看边测量。
    “这个不合适,”我说,“试试另外一只吧。”试了一只又一只,直到我出其不意地喷薄而出,逗得她的女主子哈哈大笑,她被我的卑鄙伎俩激怒了,就把整整一袋套子甩到我的脸上,随即愤然离去。我也不再想逗留了,于是付完钱便起身离开。但是,那个被我捉弄过的女孩子还是跑来为我举灯照明,我慷慨解囊,塞给她一个路易。她在惊恐之余,求我别让女主人知晓。
    “亲爱的,你真的还不曾开苞么?”
    “完全是真的,先生。”
    “那你为什么不让验证一下呢?”
    “因为我讨厌。”
    “你得自己拿定主意,否则人们遇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就不晓得如何是好啦。能让我看一下吧?”
    “好的,可是不能在这个屋子里。”
    “那么在哪里呢?”
    “明天早上请人把您领到我妈妈的房子里吧,我在那里等您。您的临时仆人知道怎么走。”
    回到客栈,我问那个仆人是否认识那个给我举灯的妞儿,他说认识,但是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她,他还以为她是个正派女子哩。
    “明天早上,你带我到她母亲住的地方去。”
    “乐意效劳。”
    次日上午十点,他把我领到郊外一所破旧平房,我看到一位妇人正在纺麻线,小孩子们正在吃面包。她问我有什么事。
    “您的女儿不在这里么?”
    “不在。假如她在这里的话,您是不是想把我当成鸨母呀?”
    就在这时,那个女孩子赶到了,怒火中烧的母亲抓起一只瓶子,朝她头上砸了过去,幸亏砸偏了,否则就非出人命不可了。我赶紧举起手杖,将她们隔开,小孩们发出尖叫,我那个仆人过来把门关上。可那妇人火气未消,扯开嗓门,骂女儿臭婊子,喝令滚出家门,还说不再是她母亲了,我很难将她拉住。我的仆人叫她不要这么嚷嚷,免得让邻居听到。她却答道:
    “住口,你这个皮条客。”
    我拿给她一个埃居,她朝我脸上扔来,我趁机带上她的女儿破门而出——此前做母亲的拽着她的头发不放,多亏我的仆人帮忙,她才得以挣脱。在我身后跟来了一群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要不是及时躲进一座教堂避难,我就会被他们撕碎呢。过了一个钟头,我才从另一扇门溜出来了。我这辈子还从未有过这种虎口脱险的先例呢。恰恰由于担心冒犯众怒,我才识相地躲过一劫,它的凶险程度我是知道的。
    就在距离客栈还剩两百步之遥的地方,那个姑娘在我仆人的搀扶之下,与我会合了。
    “你晓得你娘这么蛮横,”我问她,“怎么叫我去冒这种风险的呀?”
    “我还以为她会敬重您的呢。”
    “别哭了。我不知道怎样做才会对你有用处。”
    “我肯定不会再去昨天那个地方了。除了流落街头,我没有别的法子呢。”
    我问那个仆人是否认识哪位可以收留她的体面妇人,住宿费由我来支付。他说,他认识一块地方,那里有装修完备的房间出租,我就叫他先行一步,我随后赶到。他进了一幢楼房,有个老头带我看了每个楼层的房间。姑娘说,她只要一个月六法郎的房间,老头于是上去用钥匙打开阁楼说:
    “这一间是六法郎,可是我得预收一个月的租金,我警告你,我是十点钟锁门,谁都不准留在你的房间过夜。”
    我看见一张床上铺的是干净的粗布被单,屋里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张五斗橱。窗户装有玻璃和遮光帘。我问老头每天收她多少伙食费,他说二十苏,其中两个苏则要付给送饭和打扫房间的女工。姑娘对此表示满意,她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和当天的二十苏伙食费。我于是让她留下,临别答应还会来此看她。
    我边跟老人下楼,边让他给我落实一个房间。他给了一间客房,收费一个路易,我当场付了房钱。他交给我一把万能钥匙,不管我什么时间回来,都可打开朝街的大门。他说,他在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烧饭,随便我要订购多贵的饭菜,他都愿意办到。
    做完了这件貌似积德的好事,我就独自一人吃晚饭,然后来到一家大咖啡馆,在那里碰见了正在玩牌的马耳他武士。他看见我来了,就把赢得的十一二块路易收进钱包,准备离开。他还问我对那个陪我吃晚饭的女郎满意与否,我说啥事都没干,他一听就问,要不要他把我引荐给他的那个舞女,我欣然应允,于是一同上了路。见到舞女时,她正坐在梳妆台跟前,让理发师帮着做头发。她妙趣横生地接待我,像是见到老相识似的。我对她并不感兴趣,但是,为了身边的武士,我丝毫未在脸上显现。
    她做完头发要为下一场演出穿衣打扮,所以不曾拘泥一般客套。武士帮她更换衬衫,她只向我打了一声招呼,就无拘无束地着手更衣。我哈哈一乐说,她这样让我感到不大自在,她根本不信,并且跑过来亲自观察,发现我并未实话实说,就骂我坏,将我视为懦夫。
    在法国,没有哪个城市的浮浪女子像马赛那么放荡。她们引以为豪的,不仅是来者不拒,而且就连男人没敢开口说出的要求,她们也有可能主动给予满足。她让我看一只自鸣钟,说是彩票开奖得来的,每张彩票售价十二法郎,她给了我一张,说是身边还有十张。我统统都要,于是就给了她五个路易,随即把彩票当作礼物转赠给她。她扑上来亲吻我,并且对她的武士朋友说,我任何时候都可以让他戴绿帽子。他答道,那他还巴不得呢。他邀请我和她共进晚餐,我出于礼貌,表示同意。吃过晚饭,最大的乐趣就是观摩武士与她在床上交欢实况。我发现他远比多尔奇逊色。
    我借故身体不适,就向那对男女道了晚安,接着来到我先前为那个落难女子安排的屋舍。我随身带着钥匙,因而得以进屋。女佣起身把我领到我的房间,那时已经是半夜了。我问,可否让我到阁楼上去一趟,她当即把我引到那里,敲了敲门,里面的女孩听见我的声音,就开了门,我叫女佣去我房间等候。我在女孩床边坐下,问她是否满意,她回答说,她很开心。
    “那末,我希望你放乖一点,我要过来陪你睡觉。”
    “您高兴咋的就咋的。可是,我得说在前头,我曾经为一个男朋友献过身了,虽然只有一次,可这是瞒不过您的。对不起,昨天我没跟您讲实话。我不敢指望您会喜爱我呢。”
    她像小绵羊那么温顺,乖乖地让我掀开衣裙,露出美丽的胴体,我一边大饱眼福,一边手口并用,步步拓展,只要一想到即将占有这件珍宝,我就欲火中烧,不能自已,但她如此百依百顺,却又让我感到有所不悦。
    “亲爱的罗萨莉,你这么乖巧温顺,说明你并不爱我。你为什么不来撩拨我的情欲呢?”
    “我不敢嘛。我生怕您怀疑我是在装嘛。”
    这一般属于精明狡猾者的答案,可是此时此刻只能理解为直言不讳。我急不可耐地将她揽入怀中,并且迅速扯去一切,以便尽快解渴完事,结果,躺下不一会儿,就发现她并未与男朋友有过房事。她刚才撒谎了。我于是如实地讲出了这个想法。
    “一个女孩子是根本不会说这种谎的,”我说。
    “我很高兴,您没把这件事当真,可是我的的确确有个男朋友,事情是这样的。
    “我娘虽然脾气暴躁,但在两个月前还是疼我的。那时,我在当裁缝,一天能挣到二十个苏,有时三十个苏,我全都交给她。我没有男朋友,这我并不在乎。人家夸我贤德,我就觉得好笑,因为我根本不懂啥叫贤德。我从小受到的家教就是,路上遇到男青年,绝不能看,他们在我面前瞎说八道时,我也绝不应答。
    “对了,两个月前,有个长相很帅的小伙子,他来自热那亚,是个小小的生意人,因为有些棉袜要洗,所以认识了我妈。他见到我的时候,没怎么夸我,可他说出来的话全都规规矩矩,我很喜欢他,于是他就天天晚上过来,每次我娘都在场,而且和我坐得很近,可他一次都不曾把我的手拉过去亲吻。娘看到人家小伙子对我有意思,当然很开心,她还常常怪我不够主动,不懂礼貌。他打算用自己拥有的一条小船出去装货,临走时答应明年春天再来,他还明确表态,只要到时候发现我循规蹈矩——总而言之,只要我没对象,就去向我求婚。不需要别的条件。我娘把他当成了我的未婚夫,所以让我在门口和他说话说到深更半夜。他走了以后,我就关上大门,回到娘的床上。每次都发现她早就呼呼大睡了。
    “就在即将动身的四五天前,他说服我跟他走出家门五十来步远的地方,在一家希腊商人开的日夜商店里喝了一杯玫瑰葡萄酒。我们在那里仅仅呆了半个小时,我就是那天才第一次让他亲吻的。那天回到家里,假如妈妈没有睡着的话,我就会如实告诉她了,因为我觉得内心这份快乐完全是纯洁的嘛。
    “过了一天,他又要吻我,我就同意了,于是爱情有了进展。我们相互之间的抚爱动作好像不再纯洁了,因为我们已经意识到自己超过一定界限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克制住了,没有越过最后的界限,所以就原谅了自己。
    “又过了一天,我那男朋友因为要在当夜起锚开航,就来向我母亲道别,在她上床以后,我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我们去到了老地方,先是吃饭,口渴了就喝饮料,喝着喝着,心血来潮,失去控制,于是就忘乎所以,但却认为是首战告捷呢。玩到筋疲力尽才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天就亮了,我们这才认识到自己犯下了罪孽。起床的时候,我们的喜悦已经变成了烦闷。我回到家里,娘已经起来了,她大发雷霆,就跟昨天您看到的样子差不多。我安慰她说,等结完了婚,就会洗刷掉耻辱的,她听到这里,操起一根棍子就打过来,要不是我撒腿逃开,没准儿就给打死了呢。
    “我在一座教堂整整躲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我也不晓得该上哪儿去,就在街上游荡,这时碰上一个妇人,说是要找个女佣。我就问她有没有合适我干的,她回答说,那天早上有人托她找个女孩子,可是那家女主人是个名妓,所以我很可能也会走上那条路的。我回答说,我肯定可以自我保护,于是她就把我安排到了那个名声不好的人家,所以您在那里见到了我。那位年轻贵妇见到我很高兴,尤其听我说到从来不曾搭理过男人时,更是高兴极了。
    “我在这位荡妇的屋里住了一个礼拜,每天都会受到粗鲁无耻的纠缠,实在是忍耐不下去。到那里来的男人听说我是个不曾开苞的姑娘,刚一见面就都迫不及待地要我。他们马上拿出五六个金路易,可是硬要首先验看真身。我不肯,他们就取笑我。一天当中,我老是会遇上五六批来找我那位女主人纠缠的,等到夜里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我就举灯把他们送下楼去,因为我不愿为了十二个苏的硬币而顺从他们,他们就用顶顶粗野的言语来侮辱我,然后又给我半个铜板,还说,我肯定要跟梅毒一同烂掉。我回到阁楼睡觉时,就插好门闩。昨天晚上,您来了,还用那种臊人的办法对待我,我恨不得立刻就死掉拉倒,可您在离开的时候却是那样理智,那样慷慨,所以,我不仅原谅您,而且喜欢您了,心想,您是老天派来搭救我,来开导我娘,劝她让我回家的,因为我的男朋友春天还要过来找我,并且娶我呢。可是,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对我娘已经完全信不过了,她明显地认为我当了婊子呢。如今,我是您的人了,假如您要我的话,我就永远放弃我的男朋友,因为我肯定是配不上他了。收下我做您的使唤丫头吧,我会爱您,而且要像妻子那样,只爱您一个人,您会发现我绝对不抱痴心妄想。”
    我听到这里,已经热泪涟涟,也不知道,是由于受到善意的感动,还是由于本人心软。总之,我的眼泪比她还要来得更早更快——我想罗萨莉是看到的。而她一看到我已经动情落泪,顿时就泗泪横流。
    “我想,”我说,“你现在只有一件内衣吧。”
    “还有一件,在我的口袋里。我所有的东西都在娘的家里。”
    “你放心吧,亲爱的罗萨莉,明天你所需要的东西就有了,明天晚上你到三楼来陪我吃晚饭,我在那里租了个房间。我会把你照顾好的,安心睡觉吧。”
    “那您是可怜我吧?”
    “我相信,亲爱的,我是爱你的呀。”
    “上帝赐恩!”
    这句感人肺腑的“上帝赐恩”让我边走边乐,而那个等我等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女佣早就不耐烦了,可是当她看见塞到手上的六个法郎时,她马上回嗔作喜。我叫她向其主人捎句话,就说我要在房间和罗萨莉共享一顿斋日晚餐,而且希望吃得好点。
    我回到“十三州招待所”,由于最终听到那个苦命女孩亲口讲述的实情,我已经真正爱上她了。因为她已经充分表现了美好的人品,所以我觉得她好像并没有任何罪过。我拿定主意,绝不抛弃她。一个处在恋爱中的人,无不作出这样的决定。
    第二天上午,我和我的临时男仆步行出门,我叫他把我带到成衣店,以便为我那苦命的罗萨莉置办所需的衣装,虽然不必奢侈,但也不至于显得寒伧。
    她才十五岁,但却有了一副二十岁姑娘的身材,胸脯完全发育成型,上上下下比例匀称。我没有记错她的身材尺寸,虽然仅仅看过一次。我把整个上半天都用在购物上了,结果,让我的仆人给她送去一只小衣箱,里面装有两件连衫裙、几件内衣、衬衫、长袜、手绢、软帽、手套、拖鞋、一把扇子、一只针线袋和一件披风。如此这般,就是为了给我那位乖乖女一个惊喜,我想想真开心,所以恨不能马上在桌上享受那份快乐。
    那位马耳他武士拢进屋来与我一起吃便饭,我很高兴。饭后,他劝我同去看戏,说是这一天暂停募捐演出,由于近日必须购票入场,所以我进去之后只会看到包厢中的那帮子马赛上流人群,阶梯座位上也没有浮浪女子。他把我介绍给一位妇人,她有广泛的社会联系,常在家中接待上流人士。但我借故推辞,说是需要早些离开。不过,认识这位拥有关系网的妇人实在值得,不久以后,我重访马赛之时就得到了证明。她叫奥迪贝尔。
    没等散戏,我就急急赶去看望罗萨莉,乍一见面,简直有点不敢认了。她身材高挑,一头棕发,乌黑的眼睛,细长的眉毛,脸上端丽白净,赛过一支绽放的百合花。启齿开颜之间,两颊顿生一对酒窝,就连下巴也会出现笑靥。她的下唇红若胭脂,微微前凸,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接受并且留住亲吻似的。这一切使她具备了独特而又难忘的神情,带有这种神情的人,每次开口都会引起长久的回味,这样才可吃透言外之意。要想正确地领略罗萨莉的美貌,就得看她开启笑容,而此前从脸上看到的却都是忧伤。从那以后,忧伤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感激与满足的甜美笑容。我一边端详着她,一边为自己的亲手杰作而得意,但我很快就悄悄抑制了自己的惊讶,免得让她产生顾虑,以为我对她怀有不良的评价。于是,我赶忙向她敞开心扉,终于表示,既然上帝把她造就得如此美好,我如果只把她当作一个奴婢,那就会遭人耻笑一辈子。
    “亲爱的罗萨莉,毫无疑问,你将成为我的女主人,我的仆佣们都得敬重你,就像敬重我的妻子一样。”
    听到这里,罗萨莉像是起死回生,继而向我和盘托出自己在蒙恩之后的种种感受,虽然语无伦次,但却让我倍觉欣喜,因为我所听进耳朵的,没有一句是夹带心机的虚话。
    由于阁楼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所以她在穿衣打扮之时并无参照。我发现她在房里不敢走向那面大衣镜,我硬是催她过去照一照,只见她开心地笑了,并且还说,她好像觉得已经把自己伪装起来了呢。她对自己这身衣服的质朴清纯啧啧称善。她还流露出对她母亲的恼恨,因为后者见了必定把这归因于罪过呢。
    “你应当忘掉你那狠心的老娘。你这样就像个贵妇,到了热那亚,当别人问起你可是我的女儿时,我会感到自豪的。”
    “热那亚?”
    “是的,热那亚。你的脸怎么没有血色了?”
    “是觉得意外呀,因为到了那里,我很可能会碰上还没有忘掉的男人呢。”
    “你是想留在这里么?”
    “不,不!你可得爱我呀。请相信,我宁愿跟你,这可不是为了钱财呀。”
    “你又哭了。咱们拥抱一下吧,我的小天使。”
    她投入我的怀抱,同时泪如泉涌,彻底失控了。就这样,我们坐到了桌前,屋里唯一的女仆为我们端盘送菜。我们吃到了比“十三州招待所”还要可口的菜肴。我吃到了墨鱼、鳗鲡肝和一种螃蟹,它比大西洋蟹还要鲜美。我吃得津津有味,就像馋嘴的阿比修斯(Apicius)那样,但却发现罗萨莉难以下咽,于是我就停住不吃了。
    “心肝儿,你不习惯吃好肴菜么?”
    “我的胃口比任何人都好,等我精神上适应了这种意外惊喜之后,你就会看到,我的消化功能有多好的。”
    “可你也没喝酒呀,这酒好着哩。你要是喜欢希腊的玫瑰香葡萄酒,我就叫人送些过来。这会让你想起你的男朋友呢。”
    “你如果要完完全全地待我好,那就求你今后别提这件让我伤心透顶的事了。”
    “我绝不会让你伤心的,亲爱的罗萨莉,请你原谅。下不为例。”
    “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怨自己没能在之前认识你。”
    “亲爱的,你能有这种感觉,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正因为这是纯粹来自于你那美好的心灵,所以它是崇高的。你品貌双全,因为你的爱情动机是纯真的。起初,我不能肯定你是否爱我,因而苦恼之至,出于小人之心,我还以为,要是不曾搭救你,就没有指望得到你的爱呢。”
    “真是小人之心!不错,假如素不相识,在街上遇到,我是不会疯狂爱上你的。但我同样还相信,我会在相遇之时发现你和蔼可亲的呀。我认为,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出手大方,我还认为,假如我很富有,而你很贫穷,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尽力。不过,我并不希望会是那样。我宁愿对你感恩戴德,而不愿看到你对我感恩戴德。我只懂这些,我的智力有限,只能领会这么多呢。余下的东西就靠你去猜想了。”
    午夜在即,我们仍未离开餐桌,房东老头跑来问我是否满意。
    “不光是满意,应该说是感激呢。这顿晚餐是谁做的?”
    “我女儿做的,可是费用不小哩。”
    “费用您别操心,我的朋友。您已经让我满意了,我也会让您满意的。明天您还得备办同样的晚餐,您瞧见这位可爱的女郎么,等她心情好些以后,她会胃口大开的。”
    “她在床上就会胃口大开的。这种事我在六十年前就碰到过。您笑了么,小姐?”
    “我是在笑,因为那些往事您还记得呢。”
    “您说对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原谅年轻人为了爱情而犯下的种种罪过呀。”
    “您是位智者啊,”我说。
    “如果他是智者的话,”罗萨莉在他走了以后说,“那末我娘就是个大傻瓜。”
    “我明天带你去看戏,好不好?”
    “不,不,求求你了!我虽然服从你,但是我会非常不舒服的。戏院不能去,散步也不行。人们会怎样议论哪!在马赛啥都不可以做啊。可是到了别处,那就什么都能做了,而且会高高兴兴地做呢。”
    “随你的便。不过,你得住在这个房间里。再也别住阁楼了。我们三天以后动身。”
    “这么快么?”
    “是呀。明天你必须把路上要用的东西告诉我,免得被我忘了。”
    “一件带有衬里的披风,一双半高的靴子,一顶睡帽,内把梳子,一只粉袋,一只粉扑,一罐头油,还有一本祈祷书,这样我就可以望弥撒了。”
    “那你识字了?”
    “能读能写。”
    “你的这番吩咐证明你是爱我的。没有依赖,就没有爱情。别担心我会忘记任何东西,不过,靴子还是你自己去办吧,离这儿十来步远有个靴匠,你一到那儿就给你量尺码。”
    我一边与罗萨莉说着话儿,一边为即将度过的良宵作起了准备。入睡之前和醒来之后,我们两度交欢,中间只睡了七个小时。次日晌午双双醒来之时,已然是相知相爱,卿卿我我,不再客套了。她已经习惯了幸福的生活,而对过去的痛苦一笑置之。她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朝我扑来,并且把我这位带来幸福的恩人唤作她的孩子,还要如饥似渴地对我狂吻一番,总之,她能让我开心。人这一生,除了眼前之外,没有真切的东西,所以,我就充分享受眼前,把往日留在脑海里的影象抹掉,而一想到可怕的末日就深恶痛绝,因为它是贺拉斯所说的ultima linea rerum(“一切事物的最终界线”),除了死亡,不会带来任何实在的东西。
    我和罗萨莉度过的第二夜则格外快活,因为她享用了一顿美味的晚餐,还不紧不慢地喝下了足够的葡萄酒,上床以后,她还能与我在欢爱过程中密切配合,花样翻新,而且百依百顺,不再矜持。
    我送给她一块手表和一根金针,她高兴就用金针干点编结活计。她说,她心里很想要块手表,可是根本没敢开口问我要。而当她明白,这样不敢开口索要,乃是对我缺乏信任时,她立刻保证,今后不再对我隐瞒任何想法了。说着,她就一遍又一遍地亲吻起我来。我在大喜过望之余,开始教她社会礼仪,同时心想,通过这种教育,定能使之达到尽善尽美,为此,我会感到自豪的。
    到了第四天,我教导她说,一旦我来到她的房间,把手臂伸给她的时候,她就应当挽起我的手臂,一同下楼,准备坐进我的马车。我在勒迪克和科斯塔面前一个字都没提。而我却对罗萨莉说,我有两个男仆,一路上可以让他们说些笑话解解闷,而她在他们面前则须谨言慎行,切勿亲近放纵,对他们必须做到令行禁止,要他们毫不迟疑地按令行事,当然也不能盛气凌人,假如我的仆人在她面前露出任何不恭言行,她应当及时让我知晓,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因此,我坐上驷马大车离开了“十三州招待所”,同时只准勒迪克和科斯塔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我付给那位临时跟班一笔可观的酬金,让他负责将罗萨莉的衣箱牢牢绑在马车后部。我叫车夫把马车停在租屋门口,接着,我就去房间接她,把她安排在我的车厢内,还向那位善良的老人道了谢,他舍不得让这么可爱的女孩离开。我在安排停当之后,下令驶上通向土伦的大路,希望在前往意大利之前去往土伦去看看。五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那里。
    我那可爱的罗萨莉陪我共进晚餐,她始终端庄持重,主要是为了给勒迪克留下深刻的印象。勒迪克起初扬言,该由科斯塔侍立在她的座椅背后。我一眼都没朝他看,就对罗萨莉说,从现在起,他将荣幸地伺候她,并且随时都可以叫他为她梳理头发。他听到这里,只好乖乖让步,并向她鞠躬施礼。
    第二天,我们前去参观军港,恰巧司令官也在,他亲自引导我们四处参观。我则主动提议让罗萨莉与他挽臂而行,到了中午,我们没太费劲就说服司令留下来共进午餐。
    那个姑娘毫无社交经验,因而席间不大开口,但是,每当那位和蔼可亲的司令对她表示关注和恭维之时,她都能作出相当可爱而又极为得体的回应。
    下午,他带我们参观了军火仓库,到了晚上,我礼貌地接受了他的宴请。宴会之前,对罗萨莉进行介绍是不成问题的。重要的是,该由司令本人向我介绍其太太、女儿和儿子。我高兴地看到,我的心肝小娘子在时髦女士面前比在男人面前还要应付裕如。女士们对她极其热情,而她则谦恭温顺,俨然一副天生富贵之相,真是无懈可击。
    接着,他们又恳切地邀请我第二天去吃中饭,我婉言谢绝了。回到旅馆,我就对罗萨莉说,我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她开心极了,一下子搂住了我的脖子。
    “可是,”她说,“我一直担心有人问我是谁呢。”
    “在法国的上流圈子里,谁都不会向你提出这种愚蠢的问题,我的乖孩子。”
    “不过,要是我被问到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回答?”
    “就耍个花招嘛。”
    “怎么个耍法?”
    “就说‘夫人——或者先生,去问我的旅伴吧。’”
    “我明白了。耍个花招就是避而不答。可是,我如果那样回应,会不会显得失礼呀?”
    “没错,但是与那个问话人比起来就不算太失礼了。”
    “假如你遇到这么个问题,又会怎样回答呢?”
    “就看问话人是谁了。我如果不想实说,也不会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的。同时,你这么爱听我的训导,我得好好谢谢你。有问题就继续问吧。你是我的宝贝,我有义务把你打造得光彩照人。咱们上床睡觉吧,明天还得起早动身,争取在后天赶到昂蒂布呢。”
    我在昂蒂布城预订了一条开往热那亚的双桅帆船,由于打算下次返回法国时还走这条水路,我就把马车寄放在一座马厩之内,并且立了一张字据,保证每月支付六个法郎。
    我们早早就离开了昂蒂布,开航两小时后,遇上一阵大风,只见我的小天使吓了个半死,我就下令不准升起风帆,只让船工们划着桨板进入维尔弗朗什港,登岸以后,为了找个像样的客栈,我租来一辆马车,驶向尼斯,结果遇上恶劣天气,一下子耽搁了三天。
    我觉得应该前去向驻防司令请安问好,他姓帕特松,是位老军官。刚一见面,他就问我是否认识一个名叫查尔斯•伊万诺夫的俄国人。我回答说,我在格勒诺布尔一座宅子里见过此人。
    “据说他是从西伯利亚逃出来的,而且还是库尔兰公爵的小儿子哩。”
    “我也听人这么说过,可是我一点也不清楚。”
    “他已经动身去热那亚了,说是有位银行家将奉命交给他两万司库铎,不过,他在此地却找不到一个愿意接济分文的人。最后,还是我出钱把他送走了。”
    得知他已经在我到达之前离开此地,我感到相当高兴。有位姓拉米尼(Ramini)的资深军官问我可否帮个忙,把西班牙领事圣皮埃尔先生带一包东西给热那亚的格里马尔迪侯爵。听说他正是我在阿维尼翁见到的那位格里马尔迪侯爵,我马上欣然应允。拉米尼还问我在阿维尼翁时可曾见到一位斯图亚太太,她和那个自称是其丈夫的男人身无分文,却在尼斯住了两个礼拜,她的美貌倾倒了每个人,但她始终不声不响,甚至不肯给任何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告诉他说,她已经不在阿维尼翁了,是我慷慨解囊,她才得以动身上路的。
    “不过,她身无分文,”我又补充道,“最后用什么法子离开此地的呢?”
    “谁也不知道。她是乘着马车离开的,住宿费也给结掉了。我对她表示好奇。我听格里马尔迪侯爵说,她拒不接受他给的一百路易,她也是以类似方式对待一个威尼斯人的。或许那人就是你吧。”
    “正是鄙人。不过,我最后还是把钱给了她。”
    天色将晚,帕特松司令过来看我,我发现他对美丽的罗萨莉非常着迷。外人来到这座城市难免觉得烦闷无聊,当地那些矮个子见到外国人比见到同乡人还要亲热得多。唯一让我感兴趣的是咖啡馆里的一场小型法罗牌赌局,我把罗萨莉也拉了进来。一连三天,她天天走运,总共赢得了二十块皮斯托尔(pistole)的皮埃蒙特金币。她把钱塞进一只小皮夹,事后告诉我说,她怀有一个心愿,就是有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我很生气,怪她没有按照诺言早点说出自己的心愿。但是,我们没怎么费劲就和好如初了。
    这样一来,她就更加依附于我了,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与她相守一辈子,而且只要和她过得快活了,我就不必从一个美女扑向另一个美女了。
    由于天气好转,我们在傍晚开航,次日上午抵达热那亚——此前我从未亲眼看看这座城市。我下榻于“圣玛尔塔旅馆”,为了保持体面,我租下两个毗邻的客房,并让仆人们睡在隔壁的小房间里。
    第二天上午,我派科斯塔将那包东西送到格里马尔迪侯爵府上,并把我的名片留在他的门房那里。
    我让一名临时雇来的听差带路,到一家布店给罗萨莉购买了大量的内衣布料,以便让她忙于添置衣服,弥补不足。我的馈赠令她大喜过望。
    没等我们用完中餐,格里马尔迪侯爵就来了,外面刚一通报,他就奔过来与我热烈拥抱,感谢我为他捎带包裹。他问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有关斯图亚太太的情况,听完则哈哈大笑说,要是他当时处于我的位置,他会不知所措的。
    我见他对罗萨莉颇有兴趣,就说,她是个既有美貌又有德行的年轻女郎。我告诉他说,我想找个体面姑娘做她的使女,陪她做针线,还可以穿着当地服装一块出门,顶顶重要的是能够说一口漂亮的意大利语,从而把她教会,因为我打算把她介绍到佛罗伦萨、罗马和那不勒斯去。
    “为什么不让热那亚也能荣幸地认识她呢?我乐意将她引荐给各地的年轻女士,就从我自己的舍下开始,具体的名份与规格由您决定。”
    “她出于某些特殊缘由,不便在此会见任何人呢。”
    “那就够了。你们打算在这里住几天吧?”
    “至多一个月。我们希望逛逛街、看看戏。要把时光消磨在称心的筵席上,就像今天一样,天天吃到这么好的蘑菇。”
    “这倒是个可喜可贺的计划,我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了。小姐,我将会给您找来一个能够全面伺候您的丫头。”
    “您,先生?谢谢您的悉心关照。”
    “我的兴趣无边无际,甚至还有一种幻觉,好像此时此刻正在马赛呢。”
    罗萨莉羞红了脸,因为刚才说话当中有些卷舌音,竟被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听出了自己来自何方呢。我当即就对她进行了一番开导,从而使她那颗悬着的心放松下来。
    我向格里马尔迪打听怎样获得《学者通讯》和《法兰西导报》等刊物,他答应给我派个报贩负责办理此事。临走的时候,他说,第二天来和我们共进早餐,届时希望允许他为我调制巧克力茶,保证让我满意。我回答说,他这份礼物肯定是最受欢迎的。
    在他走后,罗萨莉叫我带她去一家女帽商店,她想自己掏钱,自己还价,买些缎带和别的必需品,同时不希望我在一旁指手划脚。
    “完全赞成。买完东西,咱们就去看戏。”
    在那家法国人开的帽子店里,我发现我的小娘子娇媚之至,她摆出一副高雅姿态,假装样样在行,挑选了当下最最时髦的帽子,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镇定自若地支付了六个路易。出得店堂之后,我就说,刚才被当成她的侍从了,此“仇”非报不可。说着,我把她带到珠宝商店,一口气买下了一对漂亮的人造宝石搭扣、一副耳环和一根项链,既没让她开口,也没与店家还价,付完钱就走了出来。
    “我亲爱的朋友,你买的东西是很招人喜爱,可你不晓得该怎样花钱。你要是还还价,至少可以省下四个路易呢。”
    我们去看戏了,但她一句台词也听不懂,因而觉得极其乏味,第一幕刚演完,就叫我带她回旅馆。回到旅馆,我见到格里马尔迪送来的一只小箱子,里面装有二十四磅巧克力。我对科斯塔这个自诩为巧克力调制高手的家伙说,等明天格里马尔迪来了,我就要他为我们送上三杯尝一尝。
    格里马尔迪在九点钟带来一名商人,他卖给我两大块产自北京的精制棉布,白底子上面印着各色花纹,让罗萨莉按照热那亚城的风俗做两条包头巾,这样就可以上街走动了,类似于威尼斯的三角披肩和马德里的蒙面方巾。
    我感谢格里马尔迪赠送巧克力佳品的慷慨之举。格里马尔迪称赞科斯塔手艺好,能够按照要求搅出泡沫,后者一听就摇头晃脑,骨头都轻了不少。不一会儿,勒迪克跑来通报说,有个素不相识的妇人求见。格里马尔迪说,她就是我要雇请的女仆她娘。
    我见到了一个穿着整齐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我一眼就看出其长相不丑。这位母亲首先向格里马尔迪侯爵道谢,接着就向罗萨莉介绍起自己的女儿,说她是个好姑娘,保证忠心耿耿,还能体体面面地陪伴女主人外出走动。她会讲法语,活泼开朗。接着,她又说起以前侍候过的女主人每月支付多少工钱(餐费另付),最后,她希望不要让她与下人们一块吃饭,因为她女儿的唯一缺点就是要求受到尊重。她的名字叫韦罗尼卡。罗萨莉一一应承下来,并且表示,要求受到尊重算不得是缺点,因为人只有要求受到尊重,才会受到尊重。
    “那我就把她留下,同时希望她喜欢我。”
    韦罗尼卡把她的手拉过去,罗萨莉谦虚而又不失尊严地让她行了吻手之礼。母亲临走对女儿说,她马上就把她的衣服全部送来。然后,罗萨莉将她领往自己房中,开始发号施令去了。
    我觉得,应当好好谢谢这位侯爵老爷,因为他选定了这么个侍女,与其说是让罗萨莉满意,不如说是更合我的心意。我说,我一定会登门拜访,并将向他预报确切时间。他说,我在圣皮埃尔别墅是很容易找到他的,因为他常在那里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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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3-21 14:38 来自手机WAP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我就想知道全集哪有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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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21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

    在他走后,罗萨莉就和韦罗尼卡忙活起来了,见此情形,我就饶有兴致地翻译起伏尔泰的剧本《苏格兰女郎》来,打算让当时正在热那亚的一个剧团排演,因为我觉得那些演员是相当不错的。
    到了午餐时分,我发现罗萨莉面露不悦,就想问个究竟。
    她说:“那个韦罗尼卡比我长得漂亮。”
    “她根本就没法跟你比,你是我唯一的美人儿,为了让你放心,我明天就叫格里马尔迪对她母亲说,让她把女儿带回去,另外为你找个长得丑的女佣过来。”
    “不行,因为他会觉得我在嫉妒人家,那样我就难堪了。”
    “那你就振作起来吧,看到你忧心忡忡,我也不好受。”
    “那好,亲爱的,只要我能肯定你不会爱她,你就会看到我欢欢喜喜的样子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甚至都没有朝她正眼看过一次呢。”
    “侯爷给我找来这么个漂亮女佣,究竟有啥意图!难道是想对我玩弄什么把戏不成?”
    “恰恰相反,他是想让你明白,你没有必要害怕跟任何人作比较呢。你对她满意么?”
    “她做事做得很好,而且又很注重礼节。开口闭口都称呼我Signora(夫人),不管用意大利语讲了一句什么话,她都会马上用法语解释一遍。我可以用一个月的时间把意大利语学好,这样就不需要把她带到佛罗伦萨去了。我已经叫勒迪克从小房间搬出去,另外找地方睡了,我打算,在吃饭的时候,就从我们餐桌上端东西给她呢。我要待她好一点,不过你可别忘了先前对我作过的保证啊。”
    “那是太容易不过的了,因为我不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嘛。”
    “那你对我刚才的担心能否原谅?”
    “你要是不太爱我,也就不会有这种担心嘛。”
    “谢谢,可你得帮我保密呀。”
    我拿定主意,决不朝韦罗尼卡看一眼,因为我太爱我的罗萨莉了,一点也不舍得引起她的不快。
    我足不出户,整天埋头翻译《苏格兰女郎》,次日上午我在格里马尔迪那里逗留半天,直到中午。
    我请一个人把我带到贝洛尼的银行,将身上所有的金币全都兑换成佛罗伦萨货币泽齐诺。当我作了自我介绍之后,出纳员对我大献殷勤。我在贝洛尼银行的汇票约值一万四千罗马司库铎,在莱普里银行的汇票则是两万。
    我买了一段印度绸,为的是让罗萨莉有点事情做做,因为她不肯再上戏院去看戏。我就一个人去看戏了,回到旅店时,发现格里马尔迪正陪在她和韦罗尼卡旁边,对她们正在缝制的衣裙提些建议。我与这位议员拥抱之后,感谢罗萨莉代我接待了他,并且委婉地提醒她应该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才对。
    “亲爱的,你问问他吧,他是不是没有坚持让我继续干活。他还主动表示要走的呢。”
    说着,她就立起身来,撇下韦罗尼卡,像模像样地扮演起女主人的角色来。她揣摩着我的意思,开口邀请侯爵与我们共进晚餐。结果,他几乎啥都没吃,因为他通常都不吃晚饭。可是,我高兴地发现,我的宝贝儿把他迷住了。我想,我对一个年过六旬的人是没啥好怕的,再说,我巴不得借此机会教教罗萨莉怎样做个称职的上流女士,若是不会调情,就别想赢得贵族圈子的认同与吹捧。
    虽然罗萨莉在这方面是个新手,甚至并未意识到世上还存在调情技巧这回事哩,但是,女人天生的本能却让我叹为观止。她对格里马尔迪讲起话来,很容易让人想到她是故意给予些许的盼头,博得一份好感呢。在他即将告辞之际,她对他说,希望看看他下次光临是否仍然缺乏胃口,因为她很想亲眼见到他多吃一点呢。
    过了一会儿,我把她搂入怀中,一边亲吻,一边问她是从哪里学会与上流人士交谈的。
    “是你呀,亲爱的,你向我的心灵传授了嘛。你用你的眼神指导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的呀。”
    我叫科斯塔把我翻译的剧本《苏格兰女郎》誊写好了,然后就带上译本去找剧团团长罗西,他听说我打算把剧本免费赠送给他,当即表示马上就着手排演。我把自己看中的演员姓名写给了他,还在“圣玛尔塔”宴请他和那些演员,顺便朗读并且分派角色。
    罗萨莉因为有幸陪同那些即将在剧中扮演角色的男女演员吃饭,并且被人一再称作卡萨诺瓦太太,所以乐不可支,她看到我也喜欢这种称呼,就更是心花怒放。凡是遇到她不明白的话语时,韦罗尼卡当场就为她翻译。
    大家刚刚转坐成一个圈子,就向我询问各自将要扮演的角色叫什么名字,然而,他们无论如何都打探不到,我对他们说,首先必须听好剧情与台词,每个人暂时都不能知道我究竟要他(她)担任哪个角色,但是不久就会一一告知的。大家只好服从我的安排,而就在我准备朗读剧本时,格里马尔迪侯爵来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银行家贝洛尼也来对我进行回访。我非常欢迎他们一块儿听我朗读,前后不过一小时带一刻钟。
    演员们听完就纷纷赞扬与首肯,我于是相信他们全都听懂了,接着,我叫科斯塔按我所确定的姓名一一分配角色。这时,我发现男女主演对自己的角色都不太满意,男的怪我没让他出演默里,女的则怪我没让她出演奥尔顿。但是,两人迫于无奈,只得将就一点了。我请他们隔天再来吃中饭,目的是为了排练一遍。
    银行家邀请我次日偕同我的女郎去吃中饭,她却颇有礼貌地推辞了,而格里马尔迪则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她的邀请,同意陪她吃饭。
    我在银行家的午宴上意外地见到了查尔斯•伊万诺夫这个江湖骗子,他没有假装不认识,反而主动跑来与我拥抱。我赶忙后退几步,朝他鞠了个躬。或许有些在场的人还以为这是出于礼貌哩。他穿着阔气,口若悬河,谈起政治话题来倒是颇有头脑。当话题转到以彼得罗芙娜为首的俄国宫廷政变时,他就沉默下来,又是长吁短叹,又是掩面抹泪。点心上来以后,他就问我有没有莫兰太太的消息,说是我们曾经一起在她家吃过饭,仿佛是故意向我提醒这件事呢。我说,我知道她身体很好。伺候他的那个男仆穿的是一件带有红色滚边的黄色号衣。散席之后,他找了个机会对我说,他急需跟我谈一谈。
    “我是绝对不想让别人认为咱们在什么地方有过私下接触的。”
    “您只要帮我讲句话,我就可以弄到十万司库铎,您也能分到五万呢。”
    我背过身去,未予理睬,从此就没在热那亚见到他的人影。
    回到旅馆,我看见格里马尔迪正在教罗萨莉讲意大利语。他说,她招待了一顿精美的饭菜,还说,想必她让我过得幸福美满呢。看得出来,格里马尔迪已经对她动心,但却做到了发乎情而止乎礼。对此,我依然未曾多虑。在他起身告辞的时候,她终于说服他次日前来观摩《苏格兰女郎》的彩排。
    演员们到来的时候,只见其中有个从未谋面的小伙子,我就向罗西打听了一声。
    “他是专职提白员。”
    “用不着提白员,打发他走开吧。”
    他就把他打发掉了,可是女演员们尤其不肯听从理智的规劝。她们说,哪怕认为已经熟悉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就像熟悉自己做礼拜的主祷词那样,若是看不见他坐在提白间里面,也就难免忘记台词呢。
    “倒不是需要他给咱提白呢,可我们只有见到他才会放心哪。”
    “那好,”我对那个扮演琳丹妮(Lindane)的女演员说,“我就亲自躲在提白间里,而且可以偷看您的内裤呢。”
    “她里面是啥都不穿的,”领衔的男演员说。
    “你懂个屁,”她反驳道。
    这番唇枪舌剑提高了大家的兴致,这些演员答应不再依赖提白员了。他们在初排中的表现让我甚感欣慰。大家只不过要求给予三天工夫就把台词背熟,我听了极为满意。
    结果汇拢的时候,别的都到了,而扮演琳丹妮的女演员和扮演默里的男演员却没来。两人都生病了,罗西还当场为之作证。于是,我就亲自出演默里,还把罗萨莉拉来扮演琳丹妮。她悄悄对我说,她的意大利语说不好,不想在演员跟前出洋相。她说,韦罗尼卡倒是可以朗读那段台词。
    “很好。”
    她问韦罗尼卡能否朗读台词,她说她早就烂熟于心了,不必照着念呢。
    “那就更好了。”
    我顿时想起在索洛尔的往事,心里不免窃喜。真是天从人愿,自她搬入两周以来,我还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这下我非得跟韦罗尼卡谈情说爱不可了。我甚至不曾朝她脸上打量过一次,这是由于罗萨莉事先有过爱情警告呀。
    我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排练到最后一场的时候,我拉着韦罗尼卡的手说:“是的,美丽的琳丹妮,我不能不爱慕你呀。”——全场顿时一片掌声,因为我说出了该说的话语。我朝罗萨莉扫了一眼,虽然她在竭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这让我难受之极。而韦罗尼卡的演技却把我惊呆了,就在我一边说出“爱慕”,一边拉着她的手使劲一捏的时候,她的脸顿时羞得绯红——能把恋爱中的女孩演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再好没有的了。我们约定到剧场去进行最后一次彩排,演员们为了把众人的好奇心调动起来,提前一个礼拜就宣布了公演日期,他们在海报上写道:“伏尔泰《苏格兰女郎》即将公演,剧本译者佚名,幕后无人提白——本团特告。”
    此次彩排之后,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实在难以平息罗萨莉的妒火啊!不管怎样,她就是听不进任何劝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感人肺腑的话语,为的是对我进行谴责。她说,我已经爱上韦罗尼卡,正是为了剖白心迹才翻译这个剧本的。
    我以合理的论据和效忠的行动说明她这个判断有误,最后,她的情绪才有所平缓。第二天,她请求我的原谅,并且还说,希望在我得空的时候设法当面跟韦罗尼卡谈谈,借此治疗自己的嫉妒心病。不仅如此,她还抢先起床,泡了杯巧克力茶,派韦罗尼卡端到我的面前,只见韦罗尼卡面露诧异,和我一样惊讶。
    从那以后,她没再显露醋意,而且对那个丫头也益发地敬重,后者实在机灵,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若是稍加放任,就会坠入爱河。
    首场演出那天,她和她坐在我订下的包厢里面,格里马尔迪始终陪伴在侧。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坐满热那亚这座最大剧场的,不是普通大众,而是全城最高贵最富有的人们。虽然没在后台安排提白员,但是,演员们的念白好极了,尤其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公众提出了加演几场的要求。大概是为了请我提供更多剧本的缘故,罗西在征得我的同意之后,赠给我那位“夫人”一件猞猁毛皮披风,这让她爱不释手。
    可是,不久由于我讲话不太注意,竟让这个人间天使伤透了心。
    一天,她对我说:“我充分相信,我怀孕了呢。如果我能为你生下个漂亮的小男孩,我该多么欢喜呀!”
    “他要是在某某特定的时间里降生,那就肯定是我的孩子,我会非常喜欢他的。”
    “要是早两到三个礼拜出生,你就不能肯定么?”
    “是呀,不过我还是会喜欢的,因为他是你的嘛,我仍旧会抚养的。”
    “他只会是你的孩子,这一点我敢肯定。我真倒霉呀。亲爱的,我不可能怀上P-i的孩子,因为他和我只有过一次,而且还是草草了事的,可咱们俩在一起亲热过那么多次了——这你心里有数啦。”
    “啊,亲爱的,别哭,求求你了。你说得对。我只不过说有可能,但是看来不像呢。孩子一定是我的,我毫不怀疑,你平静一点吧。”
    “既然你心里半信半疑的,我怎么平静得下来呀?”
    这事我们没有再提,但是我常常看见她愁容满面,若有所思。我对她温情脉脉,揽在怀里一抱就是好几个时辰,她终于被爱情感化了,不过,她在欢娱之际,往往会夹杂几声叹息,这与男欢女爱的心境很不协调。我深深后悔,不该以那番愚蠢的小九九来惹她生气。
    大约过了一周或是十天,她跑来交给我一封尚未拆开的书信,说是临时仆人背着我带给她的。她说,她听了觉得十分委屈。我派人把他找来,问这封信是谁交给他的。
    “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付给我一块钱,请我把这封信直接交给夫人,不要让您看到;还说,我若是明天能把回信带到班奇广场,他保证再付两块钱。既然夫人可以随时把这件事告诉您,我想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呢。”
    “那倒不假,可是,我还得把你辞退,因为正如你现在看到的,夫人认为你没有对她表示应有的尊重,她因此没敢拆信。”
    我吩咐勒迪克拿出钱来把他打发掉。我拆封一看,只见署名是“P-i”。这时,罗萨莉转身走回自己房中,和韦罗尼卡做针线去了。此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罗萨莉,我看见你在我的教父格里马尔迪侯爵陪伴下坐进了轿子。我没有骗你。我现在仍然打算在开春以后去马赛,并且如约与你成亲。我忠诚如一地爱着你,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准备立刻当着父母的面与你完婚。假如你有过不当之举,我也决不怨你,因为我承认祸根在我。请问,我是否可以跟格里马尔迪先生说说咱俩的事,但愿他能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你。要是你没有正式嫁给那个同居的先生,我也乐意把你接到我身边来,这事不难办到。希望你有空考虑考虑,要是那个勾引你的人与你完婚了,那你的名节马上就清白无辜了。——P-i.”
    “看来,那边是配得上罗萨莉的正派人呢,”我暗自寻思道,“而我这边若不马上与她完婚,又不把她交还给他,那我就是个卑鄙小人了。这得由罗萨莉自拿主张。”我把她叫来,让她看信,她看完了,又交回到我的手上,并且问我是不是想劝她接受P-i的求婚。我回答说,她要是接受了,我就会伤心至极,不过,为了体面,我必须娶她,假如不想放弃她,我就该与她结为夫妻,我完全愿意这么做。她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说,她只爱我一个人,同时还觉得,我那句为了体面必须娶她,并不是真话。
    “亲爱的罗萨莉,我爱慕你,可是请你相信,关于我顾及体面的想法,你是不可能比我的感触更深的。假使P-i属于家底厚实,能够让你幸福的男人,那末,我无论如何都得当机立断,要么是劝你接受他的求婚,要么是我来向你求婚。”
    “都不要。我们不必匆忙决定。你只要爱我,我就感到幸福。我只爱你一个人。我是不会给他回信的。别在我耳边提P-i了。”
    “我再也不提他了,这你可以放心。不过,你会发现,格里马尔迪可能要过问的呢。”
    “就算他会过问吧,可你也该放心,不会让他有机会开两次口的。”
    “我也不让他跑第二趟。”
    达成这一默契之后,我决定在收到布拉加丁先生为我写的两封推荐信(一是用于佛罗伦萨,一是用于罗马)之后,就动身上路。我和亲爱的罗萨莉甜甜蜜蜜,相安无事。她再也不曾大发醋性,咱俩的这种幸福时光只需格里马尔迪一个人就能见证。
    就在P-i来信后的第五天或是第六天,格里马尔迪在他的别墅里对我说,希望和我谈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我马上猜出他的意图,并且想好了答案,于是就请他启齿道来。以下是他的谈话内容:
    “本城有个正派的商人,前天把侄子P-i介绍给我,说是我的干儿子,我就认下来了。他请求我给予保护,我回答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尽到责任的。身为教父,我是有这个责任哪。
    “于是我的干儿子一个人留下来对我说,他在马赛早就认识了你目前这位情妇,并且答应来年春天再去与她完婚;他说,他在本城看见她和我一同走出戏院,于是就跟在后面观察,结果发现她和您同住一处,还听说做了您的妻子,他自己并不相信,就给她写了封信,说是准备娶她,这信已经到了您的手上,他还没有收到回信。于是,他就请我打听一下,看看罗萨莉是否接受他的求婚,在这一点上,他指望得到我的帮助,为此,他向我亮出了家底,使我相信,他有能力让她过得幸福。我给他的回答是,我将和您谈谈此事,然后把结果告诉他。
    “在找您商谈之前,我已经对那个小伙子的经济状况作过了解,得知他已经拥有可观的资本,在生意场上也有不错的人品与口碑。不仅如此,他还是他大伯所有财产的继承人,那天就是他大伯带他登门找我的。您说,我该怎么答复他呀。”
    “您就回答他说,罗萨莉感谢他,并且请求他忘掉她。您知道,再过三四天,我们就要走了。罗萨莉爱我,我也爱她,只要她愿意,我随时高兴和她成婚呢。”
    “您的意见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我相信,对您这种人来说,自由远比婚姻珍贵啊。您是否同意我去和罗萨莉本人商量一下?”
    “您不必征得我的同意嘛。去和她说说吧。不过,可别代表我呀,因为我既然这么爱她,那就根本没有理由让她离开我。”
    “您要是不赞成我来过问这件事,就请直说好了。”
    “恰恰相反,我巴不得让您确信,我可不是把罗萨莉管得死死的人呢。”
    “我今晚就找她谈。”
    为了让侯爵可以轻轻松松地和她谈话,我故意在外耽搁到晚餐开席才回来。他留下一起吃了晚饭,等他走了以后,她把他的谈话统统向我讲述了一遍。他把我的意思告诉了她,她给他的答复与前些天说的一样,只是增加了一条,那就是,恳请他再也别提P-i了。他保证一个字都不再提了。
    这事就算结束了,我们着手离开热那亚。
    就在格里马尔迪和罗萨莉谈话的三四天后,他请求我把她带到圣彼埃尔的庄园去吃饭。她从未去过那里,他是想在咱们离开热那亚之前让她看看他家的花园。我们欣然同意。
    因此,我们次日晌午来到了他那可爱的别墅。只见有对老年夫妇和他在一起,他向我们作了介绍,把我的姓名告诉给了老两口,还把罗萨莉介绍为我的伴侣。
    大家一同走进花园,老夫妇对罗萨莉非常亲切,让她走在他们中间,她很开心,而且以同等亲切的态度和他们讲着意大利语。她被老两口恭维得有些飘飘然。在园中遛达了一个小时,屋里通报开饭了,于是来到餐厅,只见那里备有六个席位,我当即猜出了结局,但为时已晚。我们坐下以后,进来了一个青年。侯爵对他说了声迟到,马上就向我介绍说,那是他的干儿子,同时又是在座两口子的侄儿P-i先生。他安排P-i坐在他的左侧,安排罗萨莉坐在他的右侧,让我靠她而坐,只见她面色如土,我则怒火中烧,浑身发抖。这个热那亚贵族的做法真是不可思议,这对我和罗萨莉是个不可饶恕的突袭,不过,我在烦恼之余,依旧清楚地意识到,必须强压怒火。我又能怎么样呢?挽起罗萨莉愤然离席么?我想是想过,而一想到由此引起的后果,我的勇气就没有了。席上那段时间,我经历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苦恼。我和她啥都不想吃,而侯爵一边忙着待客,一边装聋作哑,对我们连连退盘之举毫不介意。席间,他自始至终都只和P-i或者他的伯父谈论生意上的事。宴毕,他吩咐P-i先去忙自己的事务,于是后者对他行了个吻手礼便走开了。
    该青年约摸二十四岁,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但却老实厚道,举止彬彬有礼,谈吐倒也不俗。我断定,他还是配得上罗萨莉的,然而,当我一想到无法亲眼目睹她成为他的老婆,我就于心不忍。在他走后,侯爷嗔怪其伯父没有早日把这个后生介绍给他,不然的话,在他身边肯定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不过,我可以肯定,”他补充道,“今后我倒是帮得上忙,我会助他一臂之力,让他飞黄腾达。”
    小伙子的伯父伯母想必早已心中有数了,他们听到这里,就赞不绝口,而且借故用一种不易觉察的语气说,由于膝下无子,因此,作为既定继承人的侄儿,还得依仗侯爵老爷照拂。他们迫切希望这位来自马赛的姑娘与他订亲,并将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来欢迎。
    就在这时,罗萨莉再也无法忍耐了,就对我说,希望我马上送她返回旅馆,我则竭力按捺着满腔的怒气,起身向侯爵辞行。只见他顿时吓了一跳,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兜起圈子来。他对罗萨莉说,但愿她这只是暂时不适,很快就会康复,可惜当晚不能前去探望,但却保证明天就去看她。说着,他把她扶上了轿舆。
    我们刚一回到“圣玛尔塔”旅馆,立刻就松了口气。彼此说着话儿,宽着心儿——她的感觉没错,侯爷着实可恶,竟然把我们作弄了一番。她认为,我应当给他写封信,叫他再也不必费心过来探访了。我答应一定想个办法为她报仇雪恨。我说,写信不是个办法,我们必须赶快作好动身准备,明天在他来访的时候,给他点颜色看看。面孔要绷得紧紧的,寒暄的时候,既要严肃,又要恭敬,一切都得守口如瓶,顶顶关键的是,不管他如何说起他自己所干的事,我们均应不置可否,不予回应。她在谈到P-i的时候说,如果他还爱她的话,那他倒是值得怜悯,她觉得他是个老实人,午餐桌上实在不忍心与他对立,因为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是对她的冒犯呢。
    “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我觉得自己比死还难受,”她说,“后来,他坐在了避开我的位置上,不晓得他起身离开时可曾看我一下。”
    “没有,他倒是看了我一眼。我也觉得他很可怜。他是个正派人哪。”
    “最难堪的一幕终于过去了。希望晚上吃饭有些胃口。你听见他的伯母讲话么?她显然是参与了那场密谋呢,她说非常愿意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呢。我觉得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妇人。”
    晚饭过后,我们由于爱神与睡神的相继抚慰而忘掉了侯爵强加给我们的种种不快,等到一觉醒来的时候,我们已能付之一笑了。他是这天傍晚过来的,他面带自责,走到跟前对我说,他自己做了一件大错特错,不可饶恕的事情,让我们感到意外,只要能够弥补这一过失,无论我有什么要求,他都愿意给予满足。就在这时,罗萨莉不等我开口答话,就抢先说道,只要他本人认识到对待我们有过不当之处,那我们就可以心平气和,不再计较了。
    她给了这么一句义正词严的回答,接着就向他行了个屈膝礼,转眼便退回自己的房中而去。此屋只剩我们俩了,于是,他说了以下这么一番话:
    “我非常关心您这位女友的福祉,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我深信,像她这种女孩子,除非嫁给我干儿子P-i这样的后生,否则是不可能长期幸福的,所以我才决定让您认识认识那个小伙子,毕竟罗萨莉对他的了解是相当肤浅的嘛。为此,我采取了一种策略——我承认有些欠礼,但我相信,我的良苦用心您是会原谅的。祝您旅途愉快,希望您和这个可爱的姑娘长期幸福,让我知道你们的消息,无论如何要相信我的友情,我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尽力提供帮助的,别的没有什么了。只有一件事要和您说说,为的是让您对那个小伙子的良好人品有所了解,用他本人的话说,保证可以让罗萨莉过得幸福。他起初没说,直到发现我不肯帮他捎信给罗萨莉,因而觉得实在无法向她剖白之时,他才说出了以下这么一番知心话。
    “他以十分肯定的口气告诉我说,罗萨莉的确爱过他,所以现在不可能对他产生反感,他还进一步补充说,假如她由于担心身子有孕而下不了嫁给他的决心,他愿意推迟婚期,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为止,最好她能留在热那亚,搬到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隐居地去住。他的建议考虑得相当周密,而且还主动表示承担她的所有开销。他说,要是她在结婚不久就坐了月子,势必会影响他的名声,而且也会影响他的父母亲对他孩子的感情。”
    没等他说完,罗萨莉就闯了进来,并且说出以下一段令人吃惊的话:
    “假如P-i先生没有告诉您,说我可能怀上他的孩子,那他就是个正派青年。但是,这话该由我对您讲。现在好像并不存在这种可能,可这依然是个未知数。请转告他,我要是怀孕了,就留在热那亚,直到临产为止,或者直到证实没有怀孕为止,然后,我就动身投奔我的朋友——不管他去了哪里。等到孩子生下来了,就会真相大白。只要确信孩子是P-i先生的,就请告诉他,我随时愿意成为他的妻子,如果他认为孩子不是他的,那他就该把我忘掉。至于我的各项开销,还有我的留驻地点,请您转告他,这些全都不要他去费心了。”
    我差不多完全惊呆了。侯爵问我事先有没有向她口授这层意思。我回答说,全是罗萨莉本人的意思,我根本未加干预。他十分满意地走了。
    “看来你是想离开我了么?”我问罗萨莉。
    “是呀,亲爱的,可是只要你不见异思迁,分别的时间就不会太久。凭着我心里的感觉,凭着你我的自尊,我坚信,假如怀孕了,孩子就一定是你的,不会是P-i的。”
    “这一点我是毫不怀疑的,亲爱的罗萨莉。”
    “你已经表示出怀疑了,这还不够么?我会为这次分手而伤心落泪的,可是要让心灵得到宁静,就必须这么做。希望你给我写信,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该怎样与你会合,就得听你的了。如果没有怀孕,那我们至少可以在冬末春初相聚的。”
    “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我都同意。我想,你应该住到修女院去,我不找别人,就让侯爷为你落实一块地方,让他像慈父那样照料你。我去找他说说,好么?我会给你留下充足的开资的。”
    “不需要太多的钱,你不必找格里马尔迪先生去说了,他会自动给予照应的。他出于良知,肯定会这样做的。”
    她说对了。她这么了解人心,这么了解贵族的品格与良知,真让我佩服。我在第二天早上得知,那个俄国江湖骗子抢在警察抓捕前一个小时溜之大吉了。其起因是,有位银行家控告他提供了一张伪造的信用证。他是在慌忙之间徒步开溜的,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因此,银行方面损失不是太大。
    次日上午,侯爵跑来向罗萨莉转达P-i的口信,他对她的打算并无异议,即使根据推算,腹中胎儿不是他的,他依然希望她在产后成为他的老婆。
    “他爱怎么希望,就怎么希望吧,”她微微一笑说。
    “他还希望您能让他时常前去看您呢。我已经跟XXX院长打好了招呼,她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到时候就给您安排两个房间,安排一个体面的妇人过来陪伴和照顾您,如果需要,她还可以为您接生。我已经帮您预交了一个月的伙食费,另外,我每天都要派个心腹去和您的女佣联络,再把您吩咐的事转告给我。我还会时常到栅栏门跟前探望您的。”
    此时此刻,我有义务向侯爵老爷道谢。我说,我正想把亲爱的罗萨莉托付给他。我还说,我打算等她住进他所安排的那座修女院以后,当天就动身离开热那亚,希望他为她写封致院长的书信。他当即动笔写信,罗萨莉对他说,费用全由她本人支付,他就把商定的内容写入信中。在他起身告辞之际,她对他说,她准备第二天就搬到修女院去,还说愿意隔栅相会。他承诺届时一定赴约。
    我们度过了一个既多情又理智,既悲切又恩爱的夜晚。时而彼此抱怨,时而相互安慰,时而共同抉择,当然,海誓山盟的话是少不了的,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老天却从来不会迁就任何俗世凡人。
    她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忙着与眼泪汪汪的韦罗尼卡收拾行装,我不敢朝后者看,因为她实在是楚楚动人,让我很不好受。罗萨莉只肯收下二百泽齐诺,多一个铜板也不肯要。她说,日后若是需要,我可以再给她寄钱,便当得很。她吩咐韦罗尼卡在我暂留热那亚的两三天里好好照料我,说完就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在科斯塔的护送之下,坐着轿舆离开了。两小时后,格里马尔迪先生的仆人过来取走她的所有物品,我独自一人感伤不已,直到侯爵亲自跑来陪我吃晚饭,才好受一些了,与此同时,他还建议我把韦罗尼卡也叫来。
    “她是个优秀的姑娘,”他说,“您还没有真正了解她,要是能够进一步了解她,保准不会失望。”
    我听了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马上前去喊她过来。她接受了邀请,同时还表示,我这么看得起,她心里有数。
    除非我是世上最大的笨蛋,否则什么都不能阻止我看清格里马尔迪这个热那亚老滑头的真实用意,他是在把我当成毫无经验的新手来玩弄。尽管我完全有理由指望罗萨莉回到我的身边,但我的预感是,他会着手加以巧妙劝阻,并且可以大获成功。我别无办法,只好装着一无所知,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侯爵年近六旬,讲究吃喝玩乐,嗜赌如命,是个有钱的阔佬,雄辩的政客,在故乡声望颇高,为了自由享乐而长期住在威尼斯,当上总督以后,依旧念念不忘回归故里。虽然他一直对我很讲交情,但他还是保持着一种让我望而生畏的优越感。他若是不知道自己具备这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就不敢把我诓过去跟P-i同席共餐。他决意愚弄我,我则将计就计,成功地赢得他的尊重。在我爱上韦罗尼卡以后,他采取行动,为我征服她铺平道路,恰恰是出于一种感激。
    同桌吃饭的时候,我几乎没怎么讲话,自始至终都是他和她在唇枪舌剑。我明显发觉,她很想让我相信,她要比罗萨莉更有智慧。这简直是在故意扫我的兴啊。格里马尔迪发现我郁郁寡欢,于是设法把我拉入谈话,在他的诱导之下,韦罗尼卡对我说,既然我已经向她表露爱情,而她也已经勉强接受了,那末我是有权保持沉默的。我听了大为诧异,就说,我不记得自己对她产生过恋情,更加谈不上向她表露了。可是,她回答说,从排戏那天起,她的名字就叫琳丹妮——这话可把我逗乐了。
    “这种事对我来说,”我说,“只会发生在戏剧中。用语言宣布爱情的人是傻瓜,他只能通过关心来表示。”
    “即便如此,夫人还是害怕极了呢。”
    “根本没有。她可喜欢你了。”
    “这我知道,但是她怀有醋意呢。”
    “如果是这样,她就没有理由了。”
    我们之间的对话让议员阁下感到兴味盎然,他临走对我说,过一天就去看望罗萨莉,并将在晚饭之前把她的消息带给我。我说,我将翘首以盼。韦罗尼卡陪我走进房间时建议我让男仆们伺候我,“夫人再也不住在这里了,人们会捕风捉影呢。”
    我赞同她的说法,于是拉铃叫来了勒迪克。
    次日上午,我收到一封来自日内瓦的书信。信是我的那位地方官朋友写来的,他说已经把我翻译的《苏格兰女郎》剧本以及我的附信转给了作者伏尔泰先生。我在那封信中请求伏尔泰原谅我把他的法文译成了意大利文。他喋喋不休,无非是说我的译文差劲。
    那位大人物如此傲慢,连封回信都没有高兴写,我于是成了他的仇敌。从那以后,我在所有公开发表的文稿中都对他加以批评,指望通过诸如此类的中伤来泄愤出气。其实,我的作品若是传之后世,最终受伤的只能是我本人。我将像索伊留斯(Zoiluses)那样被列入攻击伟大天才的名单。他的唯一错误只能在他抨击宗教的文章里找到。他如果是个好哲学家,就不该在这个话题上说三道四,即使他的诊断完全属实,他也该明白,为了国家的总体太平,普通大众需要生活在无知当中。贺拉斯说过:“Vetabo qui Cereris sacrum vulgarit acranae sub iisdem sit trabibus”(泄露谷神秘礼者将被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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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26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一

    由于不爱独自用餐,我就吩咐店家摆下两个席位。韦罗尼卡上次与我们共进晚餐以后就获得了殊遇特权。我发现只有科斯塔一个人侍立在我的座椅后面,就问勒迪克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他生病了。我就叫科斯塔站到小姐身后去,他微微一笑,表示从命。做下人的还这么了不起,真是滑稽!我发现韦罗尼卡比以往还要标致动人。她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能神态自若,举止得体,我相信,她进到上流人群之后完全可以当好公主的角色。一想到自己这么对她着迷,我就不由地感到苦恼,好在她母亲当天就要过来把她带走了,想到这里,我是既欣慰又惆怅——这就是我当时的心境。
    开始吃甜点时,她的母亲来了,而且当即故作姿态地感谢我如此看重她的女儿。我回答说,应该感谢她的女儿赏光才是,因为她又俊俏,又聪明,又懂事。
    “应该谢谢主人老爷,”她说,“因为老爷给了三件礼物,其实你是又丑,又笨,又不懂规矩。哦,你这小蹄子!竟敢和主人同桌吃饭,我看你的衬衣都弄脏了呢。”
    “请原谅,母亲,今天早晨穿上身的时候是干净的。”
    “请允许我说句话,夫人,”我对她的母亲说,“一件衬衣只要和她的皮肤一比较就很难看出有多白了。”
    我这句恭维话把做娘的逗乐了,同时让女孩子听了大大地受用,当她母亲说要接她回家时,她回答说,在我动身之前二十四小时就离开我,不知道对我可有好处。我连忙接过话茬说,恰恰相反,她的提前离开对我没有好处。
    “既然这样,”她母亲说,“为了保持体面,我就把她的妹妹派到这儿来,晚上睡觉时和她作个伴儿。”
    我对她说,这样做很对,于是我便走开了,让她们娘儿俩留在屋里唠唠嗑。
    韦罗尼卡渐渐显得有些棘手,因为我和她同桌吃饭时发觉她太迷人了,经过一番自我掂量,我实在害怕遭到拒绝,死也不敢贸然造次。
    她母亲跑来向我道别,而她本人则开始忙着为我整理衣服。我于是坐下来写东西。
    夜幕即将降临之际,旅店女佣把她的妹妹安内塔带了进来,后者把头巾往下拉了拉,对我行起了吻手礼,接着欢快地拥抱了她的姐姐。女佣放下一只包袱,就走了。我很想看看安内塔的脸蛋,就吩咐马上点灯。于是,我看到了一个充满朝气的小妞,她金发碧眼,其美无比。她的头发和眉毛极淡,甚至将原本白嫩的皮肤反衬得有些黝黑了。她的眼睛近视严重,几乎失明,但却又大又美。若不是牙齿微微泛黄,这个小姑娘倒可以算得上难得的美女。灯光一亮,可怜的女孩儿大吃一惊,连退几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显然乐意让我上下端详呢。她半露着一对白若玉石的乳房,我的好奇心仿佛受到提醒,想必她的全身也是洁白如玉吧。韦罗尼卡却没有这么慷慨大方,显然她的乳房肯定也非常美丽,可当衣衫不整时,她总要拿块手巾遮挡一下。她叫妹妹坐在身旁,并且立刻吩咐其做起了针线活。妹妹为了看清针线,不得不把布片凑近眼睛,我见她如此费劲,就对她说,至少在夜晚应该暂时放下针线活儿,她非常听话地放了下来。
    格里马尔迪来了,由于从未见过安内塔,因而颇感诧异——与我先前一样。他像慷慨的施主一样把手伸向她那精巧的丰胸,谦卑惶恐的安内塔不仅不敢加以抗拒,反倒有些窃喜。
    女孩子只要向男人略微显露一下,使他对其余部分产生好奇,那她就有三分之二的把握,让他倾心于自己了。不带好奇心的爱恋会是啥玩意呀?我就不相信还有谁能引起更大的好奇心。安内塔已经让我感到极为好奇了。
    格里马尔迪对韦罗尼卡说,罗萨莉希望她留下陪我,直至我离开为止。我发现韦罗尼卡和我一样,对罗萨莉的态度颇为惊讶。接着,我请侯爵转告罗萨莉,就说韦罗尼卡预料到她会有这个心愿的,正因为此,就把自己的妹妹喊过来了。
    他答道:“两个要比一个好。”
    我们接着走进了另一个房间,这时侯爵告诉我说,罗萨莉的日子过得挺舒坦,我应当庆幸把她造就成了个快乐的女人;还说,他相信她会成为一个幸福女人,只是不明白我为何不去看望她。
    “您已经爱上她了呢,”我说。
    “当然啰,只可惜我是个老头子呀。”
    “老头子不老头子,没啥关系嘛。她会深深地爱您的,再说,假如P-i做了她的丈夫,她也只会与他保持冷冰冰的友情。等我到了佛罗伦萨,您就给我写信,说说她是怎样接待他的。”
    “您再住三天,就会得知消息的。我相信您并没有什么急事,别走啦。这两个女孩子会让您感兴趣的。”
    “正因为我有相同的预感,所以明天非走不可。韦罗尼卡让我望而生畏呢。”
    “我觉得您不是个容易吓住的人嘛。”
    “我所担心的是,她处心积虑地要折磨我,因为我觉得她属于那种故作正经,佯装贤淑的女子。只有罗萨莉这种姑娘才是我所喜爱的。”
    “说到罗萨莉,这里有她写给您的一封信。”
    我拆开信封,走到窗口读信。信中写道:
    “亲爱的:您把我托付给了一位慈父,他对我关怀备至,让我始终样样不缺。不管您给我提供什么地址,我都会给您写信的。只要韦罗尼卡能够让您开心,那末,此时此刻,我如果再吃醋,就是我的不对了。我相信,她是爱您的,她肯定可以替您解闷——我舍不得让您独自伤感哪。望您在动身之前给我写上一两句话吧。”
    我把这封信递给侯爵,他看了显然深深动容了。
    “是呀,”他说,“她会把我当作慈父看待的嘛。如果她理所当然地嫁给我的干儿子,而他又待她不好,他肯定就不会与她长期厮守。她会发现,即使在我死了以后,她也会享福的。不过,您有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说韦罗尼卡的呀?我虽然不曾听到有关韦罗尼卡的闲言碎语,但我相信,她是个守身如玉的姑娘。”
    由于我吩咐摆了四人席位,所以安内塔没等邀请就坐了进来。这时,我看到了勒迪克,就对他说,假如他生病了,就请回房去躺躺。
    “我身体好着呢。”
    “没病当然好啦。你去吧。等到了里窝那,你再来伺候用餐吧。”
    我发觉,韦罗尼卡因为他的离开而有些喜形于色。我决定趁侯爵与安内塔说笑之机,用一些意味深长的话语公然对她调情。当话题转到我们的旅行计划时,我问侯爵说,明天能否找到一条开往莱里西(Lerici)的双桅船。
    “随便什么时候都有,而且要多少桨手都可以,不过,还是希望您再住三到四天时间。”
    “不啦,再耽搁下去,我可能会付出昂贵的代价喽。”
    我朝韦罗尼卡扫了一眼,只见她脸上略过一丝浅笑。晚餐结束后,我开始与安内塔一问一答,侯爵则找韦罗尼卡叙谈了一刻钟,然后跑来告诉我说,他受人之托,挽留我再住三天,至少第二天要再度共进晚餐。
    “很好。明天一块儿吃晚饭,届时商谈再住三天的事。”
    侯爵顿时笑逐颜开,韦罗尼卡得知我的让步之后也喜形于色。侯爵走后,我问她可否打发科斯塔回屋去睡觉。她回答说,既然身边有她妹妹陪伴,那就不会有人捕风捉影了。说着,她便开始为我梳理头发,安内塔则到她的房间里去整理东西。无论我怎样甜言蜜语,她都不予应答。见我即将就寝,她便向我道了声晚安,而当我即将做出拥抱动作时,没想到她却加以拒绝。我说,我想和她谈谈,并且希望她给予答复,于是就请她在我身旁坐下。
    “这只不过是一种友谊的表示,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因为你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成为纯粹朋友的。我们又不能成为情人。”
    “我们都有自由,怎么就不能成为情人呢?”
    “面对社会偏见,我就不自由了,而你却可以无所谓呢。”
    “我想你心高气傲,要比……”
    “可怜巴巴的心高气傲,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假如放任你在我心里所引起的那种情感,我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哪?”
    “我倒是希望那样呢,亲爱的韦罗尼卡。可是,我在你心里所引起的并不是爱情。我也和你一样。假如是爱情,那它就会对束缚它的偏见弃之不顾。”
    “我承认,你还没有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但我知道,等你走了以后,我会难过一阵子的。”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是我的过错了。请问,我在余下的这段逗留期间怎样才会让你开心呢?”
    “什么都别做,因为你我两人都没有任何把握。”
    “那末,为了这个缘故,我非得等到我的情妇变成一般朋友之后才可以结婚啰。”
    “换句话说,等你不再是她的情夫以后。”
    “完全正确。”
    “你要结束的,恰恰是我要开始的呀。”
    “祝你幸福。可是,这笔赌注未免太大了。在我看来,美丽的韦罗尼卡,我们可以做做万无一失的爱情游戏,共度快乐时光,带有偏见的人是无暇一顾的。”
    “虽说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紧张,它会毁掉我的名声呢。哦,不行!让我一个人呆着。瞧,我妹妹正在那边,她因为看见我在挣扎的样子而吓得发抖呢。”
    “好吧,我明白自己失算了。罗萨莉的看法是错的。”
    “什么?她有啥看法?”
    “她写信给我,说你心地善良呢。”
    “她要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太善良而悔悟的话,那她就是非常幸运的了。”
    说完,她就回房睡觉去了。临睡之际,我深深感觉自己不该勾引她。我答应自己不去妨碍她,让她保全那份美德(不论是真正的,还是假装的)。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只见她温情脉脉地走近我的床边,我立即改变了主意。我想她可能已经后悔了,看来在我再次进攻时可以指望她的态度有所改善。我对她曲意奉承,一边用早餐,一边与姐妹俩说说笑笑,到了吃中饭时,我还是同样地有说有笑,到了晚上,格里马尔迪先生来了,他发现我们如此欢快,觉得有必要向我们说些贺喜的话。面对他的这番道贺,韦罗尼卡似乎有些心安理得的样子,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估计晚饭后笃定得手。由于一时兴奋,我就答应他们说,我决定推迟行期,再留四天,而非三天。
    “好哇,韦罗尼卡!”他说,“到了这种时候,您总能发挥您的影响力嘛。老天造就了您,使您能够绝对支配那些爱您的人。”
    在我看来,她至少应当说出一两句反驳他的话才是,但却一声没响,与此同时,她得意非凡,愈发地俏丽动人。我则羞怯卑微地望着她,内心却甘愿被俘,并为缠身的锁链暗暗得意。我把她的这一举动当作是即将让我大获全胜的先兆,因而宽宏大度,不予计较。我故意回避侯爵,不让他有机会与我私下交谈,免得他会向我探问,那样我就不得不向其交底了。他临走的时候说,由于有事要忙,不能再来陪我们吃晚饭了,必须再过一天见面。
    房内刚一剩下我们俩,她马上就对我说:“你发现没有,人家爱咋想就咋想呗——我是多么爽气呀?我宁愿给人一个善良的印象(这是个常用的说法),而不愿被猜想为令人可笑,因为那是人们对一个讲究原则的女孩子常用的‘可爱’称谓。不是么?”
    “不,美丽的韦罗尼卡,我是永远不会说你可笑的。但是,假如你还像昨天那样拒绝我的爱,让我度过一个备受煎熬的夜晚,我就会说你对我怀有仇恨。请允许我告诉你,你在餐桌上已经让我欲火直窜了。”
    “哦,请你冷静一点吧!明天晚上,我就不再撩拨你了。求求你,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吧!哦,这一次……”
    这一次惹她生气的是,我干脆把她按倒在沙发上,由于用力过猛,两人都抵到顶点,没法动弹了。她迅速挣脱了,三四分钟后,只见她妹妹跑来伺候我宽衣就寝。我轻声细语地吩咐她回去睡觉,因为我要花几小时写信。为了不让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感到委屈,我打开保险盒,送给她一块表。
    “是给我姐姐的么?”
    “不,是给你的。”
    我让她行了个吻手礼,接着,我就烦躁不安地给罗萨莉写信,一气写了整整四页纸,结果看都没看就烧掉了。然后,我又起草了一封比较比较理智的信,信中讲,我第二天就启程离开,甚至只字未提韦罗尼卡。
    我很晚才就寝,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对自己十分不满,因为无论她爱我与否,我都辜负了她,既不像个情郎,又不像个绅士——里外不是人哪!约摸晌午时分,我拉响了呼唤铃,正当暗自疑虑时,只有安内塔一个人来到了跟前。我等科斯塔走了以后,转而向她打听她姐姐的情况,回答是,她在做针线。我写了一张短笺,求她原谅,保证不再惹她生气了。我请求她在重新露面之时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当我在喝咖啡的时候,她来了,只见她一脸的委屈,让我心里轻松不起来。我对她说,只要她为我卷一下头发,因为我打算到城外散步,直到晚上才回旅馆。
    “到吃晚饭的时候,”我说,“我会胃口大增的,晚饭之后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不需要把安内塔派到我这儿来。”
    我来到城外,经过两小时的步行,在一家乡村酒肆稍事休息,要了一份炒蛋。由于没有力气走回热那亚,我就打算叫辆马车,但是没有找到。店家给我提供了一匹马,同时派了一个人跟我进城,以便将马匹带回,夜幕渐渐降临,我们还有六英里要走,返回热那亚的一路上阴雨绵绵,下个没停,八点到达时,已是浑身湿透,累得要命,冻得要死,粗糙的马鞍把我的绸裤磨坏了,把我的大腿上部磨肿了。当科斯塔帮我换掉衣服以后,我派他去喊人把晚饭送过来。结果,只来了一个安内塔,却没见到韦罗尼卡,她对我说,她姐姐因为头痛,躺在床上没起来,说着,就递给我一封信。信上写道:
    “我于三点钟上床躺下了,因为头疼得厉害。现在有所好转,我明天肯定可以伺候您。我之所以向您叙述这件事,是不想让您认为我在生气或在装病。我相信您真的是由于羞辱了我而悔恨呢,而至于我嘛,要是我的想法与您并不合拍的话,还请多多原谅,或者说为我惋惜吧。”
    “你去问问她,”我说,“要不要我们把晚饭搬到她的床跟前一块儿吃。”
    她不一会儿就跑回来说,她姐姐向我表示感谢,并且请求让她睡觉。
    于是,我和安内塔两人吃晚饭,有趣的是,她只喝白开水,不喝酒,但是饭量比我还大。我由于一心想着她的姐姐,因此对她不大在意。但我明白,若是心无旁鹜的话,肯定就会被她的姿色所打动了。等到甜点端上来以后,我拿定主意,要把她灌醉,从而诱使她谈一谈她姐姐的情况。我给她倒了一杯产自吕内尔(Lunel)的玫瑰香葡萄酒。
    “除了白开水,我啥都不喝。”
    “你讨厌葡萄酒么?”
    “不是,但我不习惯,喝了会上头的。”
    “那你就上床睡觉,而且睡得更香嘛。”
    她尝了一口,觉得妙极了,等我给她斟第二杯的时候,她就放声大笑起来,然后,我把话题引到她姐姐身上,她言词恳切,竭力颂扬姐姐的好处。
    “我爱她,而她却受不了我,不准我对她有任何爱抚动作。”
    “她不准你对她爱抚亲昵,只是因为担心你到手以后就不再爱她了呢。”
    “她让我心里难受,你认为她做得对么?”
    “不。可是,假如你爱她,你就应该原谅她。”
    安内塔讲得十分在理。但是,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她说,她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于是,我们这才离席而去。这个女孩子已经对我产生了很强的吸引力,但我暗暗发誓不去碰她,生怕她一拍即合——马夏尔有句名言:Nolo nimis facilem dificilem que nimis(过分顺从或过分抗拒的女人都不能要)。她才十四岁,毫无经验,既善良又温柔,对自己应有的权利一无所知。她可能以为,遇到我的放肆举动,若是拒不顺从,可能显得没有礼貌呢。只有好色的穆斯林阔佬才喜欢那种样子。
    想到这里,我决定立即打发她回屋去睡觉,只让她帮我把头发塞进睡帽,就没别的事情差遣她了。可是,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她给我送一罐不带香气的头油过来。
    “你要它干什么?”
    “搽到擦伤的地方,我骑马骑了六里路,皮肤被该死的马鞍子磨破了。它可以减轻疼痛,明天就会好的。我得把科斯塔叫过来,这件小事是不能麻烦你的。”
    “你看我学得会么?”
    “挺容易的,不过,我担心的是,不该利用你的善良啊。”
    “你的意思我晓得。可我眼睛这么近视,怎么才能看得清楚呀?”
    “在床上看。把蜡烛放在床头柜上。”
    “找到了。可是,明天别去麻烦科斯塔了,不然他会猜想,今天晚上是我或者我姐姐伺候你的呢。”
    “你明天还愿意过来么?”
    “要么我来,要么我姐来,因为她起床很早。”
    “不要你姐,因为她担心的是,她那双美丽的手指碰到我的皮肤会给我带来太多的快乐呢。”
    “而我担心的是,会把你弄疼了呢!我这样做对不对呀?瞧你的皮肤真惨呢!”
    “安内塔我的小乖乖,一点也不疼呢。”
    “我的眼睛太近视了。把身子翻过去。”
    “翻过来啦。”
    可这时我发现,她由于眼前见到的光景而窃笑着。我想我可以赌咒发誓,她这么个大近视眼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目前如此有趣的物象。当她心不在焉地用手揉搓并未擦破的部位时,我是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了。我由于再也没法忍受而抓住她的手,这才让她停止了揉搓。
    她仍然举着那只装有头油的罐子,神情肃穆,一动不动,还问这样做对不对呢,看她这副样子,我忍不住要笑。
    “乖孩子,你真是个人间天使,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快乐,想必你是知道的。你能不能过来和我玩一个钟头呢?”
    “等一等。”
    她起身离去,同时把门带上,却没有转动锁钥,我估计她是去张望姐姐可曾睡下,等后者睡着以后,她一定还会回来的。她没有回来,我起床来到门边,只见她动手脱衣服,接着上床,并且吹灭了蜡烛。我回到自己床上,心里仍不死心,结果倒是没有挨骗。五到六分钟之后,只见她身穿内衣来到我的床边。
    “快点投入我的怀里来吧,我的小天使,太冷了。”
    “好的,我姐姐已经睡着了。我相信她不会疑心的。即使她醒过来了,也不会注意的,因为床很宽嘛。我整个人都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弄,但是有个条件,不准再想我姐的心思了。”
    “我的心肝儿,我答应你,并且发誓,这是不难做到的。”
    我发现安内塔的处女膜完好无损,而到了早上,当我发现床单上滴血未沾时,我也未曾怀疑。这种事我是常常可以碰见的。我从以往经验得知,不能光凭是否出血来得出合理的推论。一个女孩子是否拥有情人,只能从是否受孕来判定。
    安内塔与我厮磨了两个小时以后才回去,我第二天醒来时看见她和韦罗尼卡已经站在我的床前了,姐妹俩毫无芥蒂,见此情形,我由衷地感到欣慰。韦罗尼卡告诉我说,她由于禁食了一顿,安睡了一宿,果然彻底痊愈了。我的情况也一样。她的妹妹安内塔已经彻底治愈了我对她的好奇心。我不仅感触深切,而且暗自庆幸。
    格里马尔迪在晚餐席上发现我又欢喜又安静,于是以为事情已经就此结束。我答应次日去他的圣皮埃尔庄园吃中饭。我把一封写给罗萨莉的长信带了过去,请他转交,我已经拿定主意,在她嫁给P-i之前不准备与她见面了。但是,我在信中并没有这么说。
    当天,我在与两个姑娘同桌吃晚饭时,对她们俩一视同仁,韦罗尼卡一边给我卷头发,一边说,我在单独面对她的时候已经变得理智了,她为此更加喜爱我了,我回答说,我之所以如此理智,是因为已经抛弃了打算征服她的念头。
    “美丽的韦罗尼卡,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这么说来,你的爱情不过是区区小事呀。”
    “它是个即将降生的婴儿。你只需要把他抚养成熟就是了,然后他就容易存活了。”
    她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向我道了一声晚安,便转身回房而去。安内塔并未如期过来看我。其中缘由,我也不知道。
    等到早晨拉响了呼唤铃,我才见到了她。她说,她的姐姐病倒在床,昨夜还写了一封信。说着,她就把信递给了我。这时,我才明白了安内塔不来的理由。
    信写得很长,我看了差点发笑。她先是言不及义,枯燥乏味地絮叨了一通,接着又说,当时之所以对我拒不顺从,是因为她正全身心地爱着我,生怕一旦让我满足了瞬间的欲望,就会面临失去我的危险。她主动表示,只要我同意她来取代罗萨莉所占有的位置,她就让我遂愿。我必须带她离开热那亚,并且给她写张字据,还要让格里马尔迪在旁边附签,确保年底与她完婚,答应给她一笔价值五万热那亚里拉的嫁妆,如果不把她迎娶过去,我同样也得给她这么多钱,让她彻底自由。同居期间如果生了小孩,无论男女,我必须在分手之时把孩子留给她。上述条件若能满足,她立马就同意当我的情妇,一切让我如愿以偿。
    这么个愚蠢的方案让我看得非常清楚,可怜的韦罗尼卡实在是不具备欺骗我的应有智力。我可以肯定,这个方案不是格里马尔迪策划的,我要是把这事告诉了他,他也会哑然失笑的。
    安内塔给我送来巧克力茶的时候说,她姐姐希望我能写封回信。我说,她会得到回信的。起床之后,我立刻拿上此信,亲自给她送了过去,只见她衣不蔽体地坐在床上,要不是因为她那个愚蠢的计划毁坏了她原先留在我心中的形象,我本倒是可以深受诱惑的。
    我在她的床边坐下,安内塔借故走开,甚至还随手带上了房门(可她事后告诉我说,当时她还在门外偷听过呢)。
    “为什么要写信呢?”我问她,“其实咱们可以当面谈谈的嘛。”
    “用笔写往往要比开口说来得容易些,”她说。
    “对于政治和商务来说,那倒不假,因为各方可以玩弄花招,但是涉及到情感问题,我就不赞成这种做法了。亲爱的,爱本身就能说明一切,不必写下承诺与保证,就像罗萨莉对待我那样,今晚就投入我的怀抱,没有必要叫我做出保证,信任爱情吧。它本身就是让咱俩感到荣幸的一种计划,要是你愿意,我可以请示一下格里马尔迪先生。而你那个计划,即使不会让你感到羞愧,至少表明你缺乏机智的头脑,愚不可及的傻瓜才会接受它呢。你不可能爱上接受你那套建议的男人,我敢肯定,格里马尔迪先生知道以后会很气愤的,他才不愿过问这件事呢。”
    我这番神气十足的回答倒是不曾令她发窘,她说,她爱是爱我的,但却没有爱到可以无条件委身于我的程度。我回答说,在我看来,我还没有爱到可以接受她那些条件的程度。说完,我就把她撇下,继而走出她的房间,并且指派科斯塔去向店家传话,就说我明天要一艘双桅船,准备拂晓启航。我带着毅然决然的心情去向侯爵辞行,他告诉我说,他那天上午带P-i去探望了罗萨莉,后者接待得相当不错。我听了甚为高兴。我再次重申了把她托付给他的意思,其实是不必多说的。
    就在那一年中,我先后狂爱过的两个女子都在不经意间被两个老头子相中并且巧妙地从我身边带走了,她们全都具有良好的品德,如果她们对我专一倾心的话,我是绝对不肯与之分道扬镳的。他们都让她们交上了好运,而对我来说,他们也间接地帮了我的忙,让我摆脱了她们。想必他们知道,我虽然表现得相当阔绰,但是家底并不殷实丰厚。诸位读者会从我的人生经历中了解一二。
    这天我在旁边看着韦罗尼卡和安内塔为我打点行李,始终没让勒迪克和科斯特过来插手。韦罗尼卡脸上不悲也不喜,和我说起话来就像没事人一般。这对我来说,倒是正中下怀。晚饭过后,安内塔使劲捏了捏我的手,这就意味着当夜要来与我幽会呢。我心中大喜,觉得应当背着韦罗尼卡赠给她五十泽齐诺。我把钞票卷好,放在床头柜上,等她一到,就塞给她。
    她说,韦罗尼卡已经睡着了;她还问我,我若是接受了韦罗尼卡所提的上床条件,准备咋办。
    “我什么都听到了,”她说,“我知道你是爱她的。”
    “亲爱的,我敢肯定,她是绝对不会跟我上床的。我只爱你一个人。”
    但是,半小时以后,韦罗尼卡竟意外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手上举着蜡烛,还对她那献身的妹妹发出一阵大笑,而且继续紧紧搂住安内塔不松手。韦罗尼卡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风姿绰约,我没有理由对她生气。
    “你跑来打扰我们的快活事儿,”我说,“而且给做妹妹的造成了痛苦,你将来还会瞧不起她呢。”
    “我会一直爱她的。”
    “她服从爱神,无条件地事奉于我呢。”
    “她比我有头脑。”
    “你说的是真心话么?”
    “是真心话。”
    “很好。那你就来吻吻我吧。”
    她听到这一邀请,就把蜡烛往床头柜上一放,把安内塔揽入怀中连连亲吻。这一情景让我顿感销魂。我往旁边挪了挪,请她在我身边躺下,她钻进了被窝。我感觉到她浑身冰凉,没想到她的窈窕体态是如此地赏心悦目,我竟不由自主地走神发愣。只要听到一声赞许,我的欢乐就会登峰造极呀。
    我问这对姐妹说:“你们这种令人着迷的把戏是不是早有预谋?还有你,韦罗尼卡,你早晨那样,是假装的吧,还是说,眼前在假装呢?”
    “根本没有预谋。我今天早晨的行动是诚恳的,现在的行动也是诚恳的。对不起,我心里是产生过可笑的计划,而我正在为此遭受惩罚呢,眼下就靠您来结束这种惩罚啦。”
    “怎样结束呢?”
    “只要说声原谅,并且用行动来证明。”
    “我原谅你,可是我该怎样证明呢?”
    “继续和我妹妹做爱,不要理会旁边的我。”
    这场喜剧达到了高潮,于是我兴致勃发。我可不甘心扮演一个被动的角色。
    我就问怀里的金发姑娘说:“宝贝儿,你说咋办?你姐姐是如此地高姿态,面对咱俩男欢女爱,她只想当个旁观者。你想不想慷慨大方一点,让她进来发挥一分作用啊?”
    “不啦,亲爱的。明天晚上,你可以慷慨一点,让韦罗尼卡担任我的角色,而我就像她现在这样高高兴兴地做个旁观者吧。”
    “假如先生不曾作出天亮就走的决定,那倒是再好不过的呢,” 韦罗尼卡说,可她的语气却露出了一种虚情假意。
    “那我就留下不走了,迷人的韦罗尼卡,但愿能够亲自验证你的可爱之处。”
    “而且验证我对您的爱。”
    我没法叫她进一步表明态度,恨不得当场就向她表达内心的感激,但那样一来,就会损害安内塔的感情,使她首创的那种纯洁而又销魂的游戏大为扫兴——然而每每回想起这场称心的人生巧遇时,我就觉得它是来自于美丽大自然的构思,而安内塔只是在剧中充当了领衔女角而已。韦罗尼卡已经决定当个旁观者,于是便调整姿势,拿起一只枕头垫住臂肘,一只手托起了腮帮。我心里拿定主意,只要旁观者愿意往下看,我就应当尽善尽美地扮演好自己在这场滑稽戏中的角色。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她以为我这是出于礼貌呢。最后,她明白了,我这是希望她对于接下来的动作会表现出兴趣来呢。安内塔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视力太差,觉察不了我的视线。每当我们的哑剧动作把被单弄偏了的时候,韦罗尼卡就伸手把它拉回原处,并在不经意之间向我展露她那焕然一新的身姿体态,看得我精神为之一振,进而益发地卖力,这时,她则不无得意地观赏着。最后,她终因热血沸腾而变得开放了,于是便将迷人之处统统展露出来。与此同时,我从她的盈盈微笑之中看出,她非常愿意我这样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也许她已经猜到,眼下我在床上如此地卖力,其实是为了次日晚间与她的那场媾合而进行着演练呢,处于想象中的她越发地变得楚楚动人了。
    导致我们这出小戏戛然而止的,是科斯塔的敲门声,他跑来告诉我说,双桅船已经准备就绪。我因为受到干扰而怒气冲冲地跑到门口,叫他去向船长支付一天的费用,让他准备明天开航。回到床上,我发现两个女伴对我办事笃实的态度甚为满意。
    我们当然需要睡眠,但是床帏小戏当然不能被意外打断,只能把它当作短暂的间隙,我必须利用这么个机会方便一下。于是,我提议冲个澡,安内塔一听就笑了,而韦罗尼卡则表示赞同,认为既合适,又得体。我的主要目的并不只是为了提提神而已,我没费多少口舌,就成功说服韦罗尼卡,让她如法仿效我们刚才的样子,于是,这对姐妹就抱作一团,相互爱抚,千姿百态,美不胜收,顿时让我觉得,当个旁观者,要比什么都更有意思。
    沐浴结束,我们一边擦去水珠,一边轻声嬉笑,揩干了身体,就轮到我去从事善后工作了。我迫不及待要去自我表现一番,心想理所当然要从安内塔入手,郑重其事把她送上高潮。要是没有她,这场对话就无法持续。可是,这个女孩子年纪太小,她果然忘掉了自己所担任的角色,早就被睡梦缠住了。韦罗尼卡见她已然入睡,不禁开颜而笑,我见她睡得像个死猪,也笑了。现在,只需通过性爱就可让她起死回生。眼下这个结果就像是一场灾难。韦罗尼卡的眼神似乎在说:“真可怜!”但是,她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来。其实,她错了,我也错了——她错就错在没有自作主张地取代安内塔,我错就错在白白地等候她向我发出邀请。我以为,我有必要稍加克制,不能把第二天夜里的行动提前到现在。韦罗尼卡返回自己床上去睡觉,我则和安内塔同铺而眠,一觉睡到晌午才醒。
    白天里,我们始终都在热烈地回味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由于决计只吃一顿,因而直至傍晚才来到餐桌坐下。这顿晚餐持续了两个钟头,面对道道佳肴,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同时没把可能发威的酒劲当回事。当发觉安内塔瞌睡得无法支持的时候,我们这才起身离席。但是,我们认为,这么一点小小的插曲总不至于降低我们的玩兴。安内塔充当旁观者是不可能增添乐趣的,眼前有韦罗尼卡那光彩夺目的姿容,我就根本无需分散注意力。我们一同上床,她搂住我,我抱着她,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动弹,也没有成事。其中原因,韦罗尼卡心里清楚,但却没有说出,她碍于妇道,也不便抱怨。她把自己的感受藏在心底,照旧不停地爱抚着我,而我却怒不可遏,怎么也想不通。这种扫兴的尴尬事,我是从来不曾碰到过,唯一的例外是在经历了一场圆满的房事而精血泄尽之后,还有就是那一次刚刚走出“巨大魔圈”之后如期遇上电闪雷鸣,浑身机能因为惶恐而化为乌有。但是,当时我正值盛年,而且面对的是可意的姑娘,她楚楚动人,我早就渴望领略她的温存柔情,她本人也对我百依百顺,在那种情形之下,讵料本人竟会无所作为,简直绝望透顶。
    我们只好抛掉伪装,开始推心置腹。我首先开口,对这件倒霉事表示惋惜。
    “昨天您劳累过度,”她答道,“今晚又喝了太多的酒。别泄气,亲爱的,我相信您一定是爱我的。不要强迫自己违反本能吧,要不然,越是蛮干,就越是自我衰竭。我看,要想重新振作,唯一的良方就是静静地睡上一觉。我倒是不需要睡觉,可您不必管我。睡吧。我们以后再来嘛。”
    说完,韦罗尼卡就与我背对背侧卧过去,她这番话说得言简意赅,既明智,又巧妙。可以预见,我只要好好睡上一觉,那就一切都有指望,于是我决心入睡,然而却怎么也睡不着。生理本能老是与我作对,——先前不让我正常出力,此刻又不让我安静休息。
    我体内那些迫切的感官并不按照我的意愿而放松,它们如此这般地推波助澜,却不知道,这对于满足我的强烈渴望所需要的那种状态,能否产生任何影响。相反,我那些火烧火燎的感官拒不入睡,就是为了见证我的赏心乐事,它们不仅不会善解人意地松懈下来,反而只会对我耿耿于怀,它们完全有理由抱怨我缺乏判断,钝化了满足爱欲的那股精神活力,而共浴爱河时的欢娱举动始终伴有万种风情,不仅会把它们深深吸引,而且会让它们参与其中。
    我把那段意乱如麻,无法入睡的时辰利用起来,作了一番倾向于生理感官的抽象思维与分析,以求自我安慰,结果找出了大量应当归咎于自己的理由。最后,我总算满意了。由于找到了自身的过错,我觉得满意呢!这是一种奇怪的满意,然而,这是一个不幸遭灾的哲学家才能领略到的快意。一个人犯了错误,只要自己悄悄地找出原因,成功地说服自己承认错误,那他就是赢得了一大胜利。这是我今天在反省的时候所享受到的唯一快乐。有生以来,我所遇到的灾祸,无一不是来自本人的过失,我把所有的幸事几乎统统归因于人生的机缘——其实,这种想法未免不太合理,不太光彩。然而,凡人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相信,假使我内心独白时发现祸根并非来自本身过错的话,那我必定会气得发疯,除非自己承认愚笨之外,我是没法知晓错在何处的。我明白,其实我自己并不笨。我目前有个邻居就属于这样的笨蛋,他所津津乐道的是,兽类比咱人类更加善于思考。我是这样回答他的:“我同意您的说法,那就是,它们比您善于思考,但却不比我善于思考。”这个回答并未全盘否定他的论点,甚至给了一半的认同,结果他却因此成了我的仇敌。
    韦罗尼卡足足睡了三个钟头,当得知我未能得到片刻休眠时,她大为惊讶。她发现,我跟先前一样窝囊无用,为了让她相信这种状况并非起因于我内心的恶念,我便使出浑身解数,但却无济于事,她最终失去了耐心。她意欲归咎于自己,同时,一想到竟然出现这种情况,她就感到委屈,于是便着手驱除“病魔”。为此,她采取了在我看来万无一失的补救措施,我若不肯依从与配合,那就是我的不对了,然而,一切努力全都无济于事。只见她终于泄气,又委屈,又恼火,眼泪都急出来了,我也和她一样感到绝望。她一言不发地走了,而我已经精疲力竭,需要在曙光女神来临之前休息两至三个小时。我的行李全都打点就绪。我仍然遭受着失眠症的困扰。
    天亮以后,科斯塔跑来告诉我说,起大风了,但是风向不对,帆船无法启航逆行。
    “那就等天气允许了再说吧,”我回答说。
    说着,我就起了床,点亮了蜡烛,开始写信。过了两三小时,睡意袭来,我就回到床上,一觉睡了八个小时。醒来以后,我感觉相当平静,但却没有玩兴。那对姐妹倒是快活得很,我发觉韦罗尼卡带有某种鄙弃神态。不过,她这样也许情有可原,我若是予以点破,那就会铸成大错。入席就餐之前,我给了她一百泽齐诺,接着又给了安内塔一百泽齐诺,这让她感到喜出望外,因为她认为自己已经收益颇丰了呢。
    将近午夜时,船长跑来说,天气已经转好了,于是,我就向她们辞行。只见韦罗尼卡哭了起来,我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和两个仆人上船驶向德里齐(Derici),翌日早晨抵达,一上岸就租来了前往里窝那的驿马。然而,却碰到一件小事,值得记在书里,也值得让饶有兴趣的读者知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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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28 10: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
    续貂之十二

    正当我看着驿站的人为我套马的时候,突然面前跑来一个人问我,是首先预付一程呢,还是到了下个驿站付钱。此人是何长相,我也未曾留意细看。
    “我现在就付。给你一个金葡币(portoghese),你把零钱找给我吧。”
    “马上就找给您。”
    过了十分钟,就在我准备开口询问找头的时候,驿站管事跑来向我收费。
    “我已经付过了,正在等待找零呢。我不是给过您了么?”
    “给我?请再说一遍。”
    “那我是给了谁呢?”
    “您自己应当清楚啊。”
    “见鬼了,只能是您这里的人!”
    我提高嗓门,于是身边围了一圈人。驿站管事就问哪个收了我一个金币。却没人知道这件事。我破口大骂,继而觉得自己不对,于是重新付了钱,想想自己竟被这么机灵的痞子蒙骗了,不禁觉得好笑。人就是这么在生活中增长见识的呀。从那以后,若无充足理由,我是绝对不会预付驿马费的。除了古代与现代希腊之外,没有哪个国家像意大利拥有这么狡猾的痞子。
    到了里窝那,我刚刚入住城内最好的旅店,马上就被告知剧院开演了。谁知我一听就产生了前去凑凑趣的念头,那里有位演员认出了我,开口就说幸会,我便请他吃晚饭,他向我介绍了一个人,后者自称是位优秀诗人,而且是恰里修士的死敌。我讨厌恰里,因为他曾经写了一部讽刺我的作品,此仇至今未报。我把那个诗人请来共进晚餐。自封的诗人来自热那亚,名叫贾科莫•帕萨诺,曾经写过三百首攻击恰里修士的十四行诗。他说,如能获准刊印,恰里修士就非气死不可。我听了哈哈大笑。他掏出诗稿,给我念了十几首。我觉得水平一般。十四行诗要么别写,要写就应当写得高雅,切忌平庸无奇。
    我只是粗略地打量了他一眼,就觉得他年约五十上下,假使进一步观察,就该发觉他不过是个下三滥而已,然而,我当时被他几首攻击恰里的诗作蒙蔽了。他那一叠诗稿的封面上写有这么一行字:La Chiareide di Ascanio Pogomas(阿斯卡尼奥•波戈马斯致恰里书)。
    他说:“这是把我家的姓氏与教名巧妙地变换字母顺序得来的,希望您能领会其中的妙处。”
    这句蠢话至今还是让我忍俊不禁。他的每首十四行诗统统是一派胡言,结尾都用了coglione(睾丸)这个词来取笑恰里修士。他说虽说,却未拿出证据,它足以刺痛恰里这位来自布雷西亚的神父,因为他并非coglione,而是一位才子加诗人,假如熟悉戏剧的话,他或许可以超过哥尔多尼,因为他驾驭语言的能力极强。Coglione这个单词本意是“睾丸”,意大利人用它来形容“笨蛋”,法国人则说cuillon,德国人则说cad。
    我碍于情面,就对帕萨诺说,他是该把这本《致恰里书》刊印出来。
    “我得把它卖给一家书商,因为我没有那么多钱自费出版,而当地书商全是一帮贫穷的蠢货,此外,出版社的管制甚严,见到coglione这个字眼,就会认为有伤风化。我如果能够去瑞士,那肯定就有办法了。可是,我手头缺少六个泽齐诺。我真的打算徒步走过去呢。”
    “不过,”我说,“你到了瑞士怎么生活呢?那里又没有演员。”
    “我可以从事微缩绘画。瞧。”
    说着,他就将一块椭圆象牙板放在我的手上,它约有三四英寸,只见上面有些淫秽裸像,笔触与着色都很差劲。我答应给他写封介绍信,让他带往伯尔尼,我吃过晚饭就动手为他写信,还给了他六个泽齐诺做盘缠。他硬要把六幅画塞给我,但是我却不肯收下。我真傻,不该将他推荐给萨拉的父亲M.F.先生。我吩咐他给我写信,寄到罗马,让银行家贝洛尼转交给我。
    翌日,我去比萨城吃饭,在“胡萨旅馆”住了两天。我从一个英国人手上买下一辆漂亮的马车,它有两个座位,另外还有一个折叠凳子,能坐两个人。正是在这个英国人的引领之下,我前去拜访了心仪已久的女诗人科里拉(Corilla)。她即兴而作,让我深深着迷,这不是因为她歌喉动人,也不是由于她容颜俏丽,而是因为她能用精彩的意大利语和优美诗句表述欢快的事情。她生着一对斜眼,就跟古人所形容的维纳斯女神差不多——个中缘由我可猜不出来,依我看,那位美丽女神的斜眼是极不相称的。据说,科里拉唱歌的时候就会把那对斜眼盯住她所属意并且保准可以迷倒的那个男人。谢天谢地,她并没有怎么朝我瞄过,显然是不大看得上我呢。
    我在佛罗伦萨找到的住所是新桥附近的瓦尼尼博士旅馆,刚一见面,他就自称是“忝列”于“秕糠语言学会(Accademia della Crusca)”的一名会员。我选中的一套房间有几扇朝向阿尔诺河堤的窗户,并且紧挨着一片美丽的观景台。我还雇来一辆市内交通马车和一名听差,并且让车夫和听差穿上布拉加丁先生给的红白相间的号衣。我虽然不想摆阔,但却希望给人留下一点印象。第二天,我穿上红色长大衣,独自上街步行,打算参观佛罗伦萨城,但又不想让人撞见,到了下午,我进剧场听罗菲(Arlecchino Roffi)演唱阿尔莱齐诺的片段,借此评判佛罗伦萨人的表演风格,结果发现罗菲名气虽响,才艺却不够。只有佩尔蒂奇让我由衷地喜爱,他由于年纪偏大而不再唱歌了,现已成了个以念白为主的演员。
    次日,我亲自前去面见银行家萨索•萨西,因为我有一张数额巨大的信用证是开到他这家银行的。独自吃完中饭以后,我就穿戴整齐,来到佩尔戈拉大剧院看戏,在靠近乐池的包厢坐下,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听音乐,而是想看清那些女演员,因为音乐是根本没法让我喜欢的。
    不料,那位女主角竟让我大吃一惊!我当即认出是特雷莎,早在她于一七四四年初丢掉贝利诺的假面具之后,我就把她留在了里米尼——她恰恰就是我差点娶作妻室的那个特雷莎,若非由于盖奇先生把我囚禁起来,我肯定就会和她结为连理了。十七年后,我见到她在舞台上依旧那么美丽活泼,与刚刚分别时一样富有朝气。我还以为眼前的她无异是个幻影,想必那是另外一个人吧,等到唱起咏叹调的时候,她碰巧把目光转到了我这边,此后就没从我的脸上移开。这才让我相信,我的确没有看走了眼。唱完咏叹调,她就下了场,刚一走进后台边厢,她就用扇子向我示意,要我过去说话。
    我起身走出包厢,心里别别乱跳,也不知这是什么缘故。我的脑海里仍然保留着与特雷莎在一起时的愉快记忆,她在十三年前给我写来过一封信,我并没有回复——除此以外,我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我朝她所在的后厅走着,主要是希望看看此次相逢会有什么结果,而不是为了了解她在恍若隔世的十七年中有过哪些经历。
    我来到通往后台的一扇小门,只见她正在一段短梯上端吩咐看门人,要他放我进去呢。我走到她的面前,彼此稍稍沉默了片刻。我拉起她的手,放到胸前,这样她便可以摸到我那狂跳欲出的心脏了。
    “眼下我不能像你这样做,”她说,“可是,我只觉得这次意外相遇差点让我当场跌进乐池,我亲爱的朋友啊,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唱完那段咏叹调的。哎呀!我得出去吃晚饭了,今天夜里睡不着觉了。明天八点钟等你。你住在哪里?”
    “在瓦尼尼旅馆。”
    “你现在用的是哪个名字?”
    “还是老名字。”
    “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你打算长期留在佛罗伦萨么?”
    “你愿意我留多久,我就留多久。”
    “你结婚了么?”
    “没有。”
    “该死的晚饭!这一天过得太不像样子了!你走吧,又该我上场了。明天七点再见。”
    刚才她说的是“八点”呢。我朝剧场正厅走去,记得我并未向她打听当下的住址与名号,但我想要找到她是不难的。她在台上扮演的角色是曼丹妮。我认为,隔着一段距离能把她看得格外清楚,她的一段台词念得生动极了,简直无人可比。我向旁座一个穿戴整齐的小伙子打听道,台上这位了不起的女演员姓甚名谁。
    “看来您是今天才到佛罗伦萨的吧?”
    “是呀,先生。”
    “那好,她和我同姓,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我叫西里洛•帕列西(Cirillo Palesi),随时听候吩咐。”
    我朝他鞠了个躬,没有吭声,仿佛一下子从高处跌了一跤似的。我要是问他住在哪里,他可能会觉得有些欠妥。唉,特雷莎已经嫁给了这么个帅小伙子啦!为了打听她的情况,我竟会碰上她的老公,真是无巧不成书!
    我没有勇气继续留在剧场了。我迫切需要独自一个人好好地梳理思绪,不仅要对这次奇遇作些回味,而且还要作些预估,看看明天七点造访已经嫁人的特雷莎以及她的丈夫可能会在相见之时讲点什么。我有一种死灰复燃、旧情萌发之感,在得知她已成家的讯息时,我觉得并无憾意。
    我出门吩咐听差替我把马车叫来。他答道,马车要等九点钟才会过来。因为天气太冷,车夫已经躲进了马厩。
    “那咱就步行吧,”我说,“请问,那个名角叫什么?”
    “她叫兰蒂,可是最近两个月就一直叫帕列西呢。我可以告诉您,到那儿去啥事都办不成。她很有钱,嫁了个无所事事的穷小子。”
    “她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条街的顶头。我们要从她家门前经过。她住在二楼。”
    此后,我没再跟他说什么,这样,我就可以专心考虑第二天单独出行的路线了。
    我只是草草吃了一两口饭,便匆匆就寝,嘱咐勒迪克次日六点把我唤醒。
    “要到七点钟才天亮呢。”
    “这我知道。”
    “很好。”
    于是,我在七点钟来到我初恋情人的门口。我爬上二楼,拉响门铃,开门的妇人问我是不是卡萨诺瓦。
    “正是。”
    “夫人跟我讲过,您要在八点钟才来呢。不过没关系,请进到这个房间来吧,我这就去把她叫醒。”
    过了五六分钟,她丈夫戴着睡帽跑了出来,很有礼貌地说,他妻子正在起床,即刻就来。他朝我打量了一下说:
    “先生,昨晚打听我太太的不就是您么?”我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那人就是我,我还以为我认识她呢,真走运,我竟能直接向她的夫君打听呢。先生,我会一如既往,把您当成像她一样的好朋友。”
    但是,就在这时,她像明星一样光芒四射地出现了。她和我同时张开双臂,就像亲密无间的朋友,或者说,就像期待已久的一对情人那样拥抱在了一起。中间夹杂了短暂的沉吟,随即又拥抱了一次,接着她就叫丈夫坐下,并且把我拉到了沙发上,一任眼中的泪水流个不止,我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恰巧同时转过去朝帕列西脸上瞥了一眼,又禁不住笑了起来。他的诧异太滑稽了。
    “你见到的是我的父亲,”她对他说,“比父亲还要亲呢,因为我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这个幸福时刻我已经等了十年哪!”
    她丈夫听说喊我“父亲”,就再次朝我端详。然而。当时的情形不允许我放声大笑。我至大只比特雷莎年长两岁,但挚爱之情可以给父亲这个称呼赋予任何含义。
    “不错,先生,”我说。“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妹妹,一个超越性别的天使,她是个活宝,同时又是你的妻子。”
    “你的上一封来信,”我对她说,“我没有回复……”
    “我全都理解。你当时正和一位修女相恋,你还被关进了铅皮牢房,后来我在维也纳听到了你成功越狱的壮举。我当时有一种不及实际的预感,觉得可以在那里见到你呢。后来,我还得知了你在巴黎与荷兰的曲折经历,等到你离开巴黎之后,我就没法向任何人打听你的消息了。现在咱又见面了,我也死而无怨了。等我把这十年来所遇到的情形讲完了,你就会从中发现一些有趣故事的。我现在真开心。这位是帕列西先生,罗马人,两个月之前才和我结婚的。我们彼此相爱,希望你成为他的朋友,就跟和我一样。”
    于是,我就和他拥抱,他却有些难为情,因为不知以何种姿态面对我这个时而是父亲、时而是兄长、时而是朋友的人。他没有思想准备,不晓得怎样忍受爱妻的情人。解铃还须系铃人,亏得她反应及时,为了让他放心,她走上前去,极其热烈地搂住他,而被丢于一旁的我,尽管表现得若无其事,然而内心并不爽快,因为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特雷莎把我的炽情再次点燃,犹如当年堂•桑丘•皮科在安科纳把我引荐给她时一样。
    帕列西先生问我是否愿意共进早餐,他将亲自调制一杯可口的巧克力茶,我答道,我最爱的就是巧克力茶。他于是马上就去泡茶了。
    这时,特雷莎倒入我的怀抱说:
    “让咱们俩在这头一天拥抱一百次吧,亲爱的朋友,然后就此作罢,因为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明天咱们相见时只能像一般好友那样了。眼前这种欣喜若狂的样子,倒是满有理由的。”
    我们双方的炽烈情感得到了满足,仿佛回到了当年在里米尼彼此分手前夕的那一刻,接着,我们缓过气来,恢复了坐姿。
    她略加思索,就开了口。
    “你得明白,”她说,“我仍然和丈夫处在热恋之中,而且决定永不欺瞒。我刚才的举动有些不由自主,咱们应该把它忘了。事情已经结束了。只要知道咱们还在相爱着,这就该知足了。从今往后,我亲爱的朋友,让咱们尽量避免任何单独相见的机会吧。你会因此而伤心吧?”
    “我发现你受到了制约,而我却是自由的。我们本可以不再分手的,你已经把我原有的热情重新点燃了,我还跟原来一样,开心的是,我得以实实在在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不开心的是,我再也不能指望拥有你了。我发现你不仅嫁给了他,而且还爱上了他。唉!我拖延得太久了,不过,我要是没在热那亚停留,同样也会感到不开心。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将得知详情。与此同时,我一切都听你的吩咐。我相信,你丈夫对咱俩的事并不知情,所以我应当毫不泄露,对么?”
    “完全正确,因为我的私事他一概不了解。他对这些没有表现过丝毫的好奇,这让我感到非常高兴。他和别人一样,只晓得我是起家于那不勒斯,我说过,我是十岁到达那里的。这种谎话对谁都没有妨害,做咱这一行,虚假比实情更让我偏爱,因为实情有可能给我带来伤害。我对外宣称是二十四岁——你觉得这样讲行么?”
    “要我说,你这是讲的老实话,不过我知道你已经三十二岁了。”
    “你是说三十一吧。我遇见你的时候,至大才十四岁呀。”
    “我想是十五岁嘛。”
    “有可能。但是,请你告诉我,我像不像二十四岁的样子呢?”
    “我敢发誓,你甚至不像有那么大哩。可是,在那不勒斯的时候……”
    “说到那不勒斯,报纸的记者可能全都知道底细,不过谁都不会听信这种人的话。可我正在等你讲讲你最最有趣的人生经历呢。”
    “我最最有趣的人生经历么?哪一段呢?”
    “请允许我再说一句就不说了。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还是说说最基本的事情吧。你过得怎么样?如果你缺钱,我可以连本带息地回报你,我丈夫啥都不管,我可以完全做主。我在那不勒斯有五万达卡特,还有同等价值的钻石。你说你需要多少吧。快,因为巧克力马上就要端上来了。”
    特雷莎就是这种人哪。我顿时被她感动了,打算在答话之前搂一搂她的脖子,就在这时,巧克力被端上来了。跟随她丈夫走进来的是个漂亮女佣,她的银托盘里是三杯热巧克力。在我们喝巧克力茶的时候,帕列西始终兴致勃勃地说着话。他说,早晨七点见到把他从床上叫起来的人恰好就是头一天晚上在剧场向他打听他老婆的那个人,当时他内心的惊讶简直没法形容。我和特雷莎同时发出一阵大笑,那个罗马人听了并没有现出不悦,可是,我想,他在那种情况之下还是稍稍地流露了些许的醋意。
    特雷莎说,十点钟要在她家排练一段新歌剧的咏叹调,欢迎我留下别走,彩排结束之后一起吃饭,假如我另外没事,就全天留在她家。我回答说,我白天不走,等吃了晚饭就走,以便让她跟她那幸运的夫君早些上床。帕列西听到这里,就和我热烈拥抱,似乎因为我不曾妨碍他行使夫权而向我致谢呢。
    他至大不过才二十二三岁的光景,一头金发,属于长相极好的男子,像他这种长相的人,天下男女无不赞赏。特雷莎爱上这么一张小白脸,我当然无可厚非,因为漂亮脸蛋的威力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我并不赞成她让他做老公,因为老公就意味着拥有各种权威。
    特雷莎的年轻女佣进来说,我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你让我的临时听差进来好么?”我对特雷莎说。接着,我就问那个赖皮说:“谁叫你坐我的马车到这儿来的?”
    “谁也没有,可我知道这是我份内的事呀。”
    “谁跟你说我在这儿的?”
    “我猜的嘛。”
    “去把勒迪克喊过来。”
    我吩咐勒迪克向这个人支付三天工钱,收回他的号衣,要求瓦尼尼博士另外找个同样身材但却不会“胡乱猜想”的听差过来。当那个不懂规矩的家伙恳请特雷莎为他求情的时候,她却称赞我做得对。
    到了十点钟,我看见全体男女演员以及一些音乐迷都来了,大家向她行了吻手礼,她十分亲切地接待了他们。排练持续了三个小时,我感到百无聊赖,便与帕列西交谈,借此打发时光,他始终没有问我曾于何时何地认识他的妻子,这让我对他有了好感。
    排练结束之后,一个来自帕尔马的女孩子留下来陪特雷莎吃饭,她叫雷德贡达,扮演的是男角,唱功颇佳;过了一会儿,一个来自波洛尼亚的芭蕾舞演员来了,她叫科蒂赛莉,是特雷莎请来的,刚一到达,就对女主人行吻手礼。这个妙龄女郎的姿容让我眼前一亮,但由于当时我的心思全都倾注在特雷莎身上,所以就没对她特别留意。接着进来了一位矮墩墩的老修士,此人面带一成不变的微笑,迈着自命不凡的脚步,目中无人地朝特雷莎走过去,以葡萄牙人的方式单腿下跪,同时向女主人行起了吻手礼。特雷莎满面笑容,请他坐在她的左侧,让我坐在她的右侧。我当即认出他是伽马修士,十七年前,我在罗马的阿夸维瓦红衣主教府上见过,但是,我此刻并未有所表露。虽然他已大为见老,可我能肯定就是他。他这位情场老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特雷莎,对旁人仍是不屑一顾,还乐此不疲地对她说些老掉牙的恭维话。我不希望他认出我来,于是尽量不朝他看,而是与科蒂赛莉说些打情骂俏的话儿。特雷莎突然提醒我说,修士先生希望知道,我是否认识他。我听到这里,就把目光移过去看他,同时故作惊讶地立起身来说,我是否荣幸地见到伽马修士了呀。
    “正是,”他一边作答,一边站了起来,抱住我的头连连亲吻,正如我在本回忆录第一卷所描述的那样,此人的性格中既有精明世故的一面,也有爱管闲事的一面,对此,我是有所了解的。
    经过如此这般一开场,我们俩果然没完没了地攀谈起来。我从他口中获悉了巴巴拉、G伯爵和S.C.枢机主教的消息,他还向我讲述了自己如何从西班牙军队转到葡萄牙军队(目前他仍在服役)的经过。但是,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个身影,顿时就把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那是个约摸十五六岁,但在意大利同龄人中却属于较为成熟的少年后生,他一进来就向大家躬身施礼。由于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不认得他,于是特雷莎就若无其事地向我介绍说:
    “他是我的兄弟。”
    我一时吃惊,因而未及镇定下来,但还是按照礼节与他相见。特雷莎的这个“兄弟”简直就是我的缩影,可惜肤色不如我这么黝黑。我当即看出,他就是我的儿子——原来,特雷莎答应给我的惊喜就是他呀,事先她作了巧妙的安排,从而可以亲眼看看我脸上会有何等变化。她从那不勒斯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中只字未提怀孕之事,我根本没有想过她会怀上孩子。
    在我看来,特雷莎不该安排这场父子相见,因为在场的人都长着眼睛,不必多说,一看就会认出,这个少年,要么是我的儿子,要么是我的兄弟。我瞥了她一眼,她却转向别处。小伙子呆呆地望着我,顿时忘了她姐姐在对他说些什么了。其他人时而看看他,时而看看我,相信他必定是我的儿子,如果说,她真是他的姐姐(她从外表看上去年纪不大),那就只能推论我曾与特雷莎的母亲有过密切关系,如果她真是像外表所显示的这么年轻的话,那就不可能是他的母亲。再则,也不可能断定我是特雷莎的父亲,因为我看起来和她一样年轻。
    让我变得高兴起来的是,当这个少年用典型的那不勒斯口音说话时,他显得颇有教养,颇有头脑。特雷莎让孩子坐在我和她之间用餐。我发现他消息灵通,举止得体,这是那不勒斯人很难调教得出的。特雷莎要他讲托斯卡纳方言。
    “就在半年之前,他才离开了他的监护人,”她告诉我说,“那人抚养他,并且教会他很多东西,尤其是音乐。他酷爱音乐,你可以听听他弹的钢琴。我比他年长八岁。”
    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自尊,抑或读者所认为的其他原因,我深深地迷上了特雷莎的这个儿子,于是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热忱地拥抱了他,博得全场一片喝彩。我邀请特雷莎和在场所有的人明天一起吃饭。
    “我也参加么?”科蒂赛莉问。
    “你也参加。”
    午餐结束之后,伽马修士提出第二天共进早餐,或是他请我,或是我请他。我说,我请他到我的旅馆来。
    等所有的客人走了以后,堂•切萨里诺(这是那个英俊少年的名字)问我可否带他上街兜兜风。我搂着他说,我可以请他的姐夫坐上我的马车,因为不应该把他姐姐一个人丢下。帕列西表示同意。
    等到旁边没人时,我恭喜她有了切萨里诺这么个孩子。
    “他是咱俩的爱情结晶,”她回答说,“他真幸福,因为他要啥有啥,才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在离开里米尼时,把他托付给了那位公爵,起初我刚一怀孕就向他透露了这个秘密。我背着所有的人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他帮我在索伦托请的接产婆,然后给孩子起名为切萨雷•菲利波•兰蒂(Cesare Filippo Lanti)。他等孩子长到九岁才让他离开,然后把他寄放在一个合适的人家,他从小就只晓得我是他的姐姐,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越来越像你了,你简直无法想象我是多么高兴。我始终把他当成是确保你我感情的纽带,一旦你我相见,肯定和好如初,因为每次看见这孩子,我就想,这孩子不会不让你牵肠挂肚(就和我一样),你肯定不会拒绝和他的母亲完婚,从而让这么个可爱的宝贝成为你的合法儿子。
    “那位公爵去世以后,我离开了那不勒斯,把孩子留在原处,由里恰亲王监护,他从不怀疑孩子就是我的弟弟。在你儿子名下存有两万金达卡特(ducati del regno)的资产,我按期得到利息,他自己并不晓得。我想想心里流血呀,因为我不能跟他直说我是他妈,今天,我看到你一下惊呆了的模样,接着又看到你马上就喜爱上了他,我这高兴啊,简直超过了你的想象。”
    “长相像我,你也高兴吧?”
    “我很高兴。人们除了相信你是我母亲的情人之外,还会怎么想呢?爱咋咋的吧。我丈夫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恰恰来源于此呢,今天早晨他看见咱们俩那种亲亲热热的,他差点生气呢。他昨天夜里对我说,我的弟弟切萨里诺可能长相像娘而不像爹,因为已经在剧场碰见他爹了。假如我给帕列西生了孩子的话,在我死后,所有的财产都归他们,否则就传给切萨里诺。我的财产目前保管在可以信赖的朋友手上,即使里恰亲王过世了也不妨事。”
    接着,她把我带进卧室,打开一只保险盒,里面是她的所有珠宝首饰和五万达卡特。此外,她还有大量的奖杯,表明她无论在意大利哪家剧院,均属于才艺超群的名角。
    我问她,咱们的儿子有没有开始谈恋爱。
    “我想没有,”她答道,“不过,我觉得我的贴身女佣已经爱上他了。我会睁大眼睛盯住的。”
    “把他交给我吧。我会教他怎样处世。”
    “你要啥我都给,但是请把儿子留给我吧。你可知道,我从来都不曾吻过他,生怕感情失控而发疯呢。但愿你晓得他有多好,他多么地爱我,因为他的所有愿望我都能满足。再过四个月,威尼斯人看见逃出铅皮牢房的卡萨诺瓦已经年轻了二十,又该讲些什么啊?”
    “那你打算去威尼斯过‘海亲节’(La Sensa)么?”
    “是呀,你打算去罗马,是么?”
    “还要去那不勒斯,要看望我的朋友马塔隆纳公爵。”
    “我认识他。他娶了博维诺公爵的女儿,已经有儿子了,那位可爱的小妇人有本事让他的性功能得以恢复。他的阳萎,在那不勒斯可是无人不晓呢。”
    我们就这样无拘无束地闲聊了大半天,直到切萨里诺和他姐夫回来为止。晚餐期间,我的儿子已经完全从我这里赢得了缺失已久的父爱。他欢天喜地,充分显现了那不勒斯人的快活特性。他要我听他伴着钢琴亮亮歌喉,一连唱了好几只那不勒斯歌曲,逗得我们开怀大笑。特雷莎只是时而看看他,再看看我,时而看看我,再看看他,然后拥抱她的丈夫,并且还颇为感慨地说,活在世上,要想幸福,就应当拥有爱。
    就这样,我度过了愉快的一天,这是我人生最最幸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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