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走进客厅时,我看见某夫人正在角落里读信。我上前向她打招呼,对自己未能留下共进早餐表示歉意。她回答说,我做得对;还补充说,要是我的乡间居所仍未找到,她丈夫倒是准备推荐一处,他可能会在晚餐期间提及此事,希望我能领情。 她没法多说什么,因为有人来喊她打牌。不过,我却婉言谢绝了打牌的邀请。到了餐桌上,人人都在谈论我的健康状况以及我为浴疗而租住村庐的打算。果然如某女士所言,其先生告诉我说,阿勒河附近有一幢秀美可爱的房屋。 “不过,”他说,“它的租期至少得六个月时间。” 我回答说,只要称心,而且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可以自主决定,那我就预付六个月的租金。 “它有一间出色的接待室,这在全州都是绝无仅有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还可以在里面开舞会。我们最迟明天就去看看吧。我准备八点钟到您府上会齐。” “恭候光临。” 就寝之前,我定租了一辆四马并驾的轿车,第二天八点,我准时到达,只见某先生已经准备就绪。他说,本想说服妻子一块过去的,可她爱睡懒觉。我们在一小时内就到达了那所漂亮小屋,发现它确实妙不可言。主卧室挺大,可供二十人下榻。除了那间令我赞赏的接待室之外,还有一间挂满精美版画的休息厅。谈妥一切之后,我们就回到了索洛尔。我嘱咐某先生做好安排,以便让我第二天就能搬入其中。我见到了他的妻子,她丈夫告诉她说,我很喜欢那所房屋,她于是露出了笑容。我说,希望他们两口子常去陪我吃吃饭,某先生欣然答应了。我拿给一百路易作为半年的房租,接着便与他拥抱道别,照例前往大使官邸用餐。 我一见到大使就告诉他说,根据某夫人的建议,我已经租下了某先生推荐的房子,大使认为我做得对。 “不过,”他说,“您真的打算在那里举办舞会么?” “当然是真的,只要我的钞票买得到我所需要的一切。” “那倒不难办到,假如有买不到的东西,您可以来找我。我明白,您是想摆摆阔吧。您还需要两名男仆、一名管家、一名厨子,我的总管会给他们开工资的,事后可以向您报账,他为人诚实可靠。我会过来陪您吃吃饭,并且乐于听听你们的相思局有了哪些进展呢。我对您那位少妇评价极高,她虽然年轻,但却老成持重,相信她向您传达的爱情信息将会得到您的敬重。她知不知道我对此是一清二楚的呀?” “她只晓得阁下您知道我们彼此相爱,这一点她是毫不在意的,因为您办事谨慎,让她心里踏实。” “她是个可爱的女人哪。” 医生让我去找的那个药剂师当天就着手为我配制浴疗药物,以便医治并不存在的疾病。两天以后,我便动身去往乡下小住,临行前嘱咐勒迪克带上我的行李,随后就过来。但是,刚刚踏进即将入住的屋子,却碰到个小小的意外,只见有个脸蛋俏美的少妇(兴许是个少女)朝我迎了上来,拉起我的手就吻。我把手缩了回来,羞得她面露红晕。 “你属于这座庄园的么,小姐?” “大使阁下的总管指派我来担任您的管家。” “原谅我的大惊小怪。我们一起去我的房间吧。” 屋里只剩我们俩了,我叫她与我并肩坐在长沙发椅上。她轻声细语而又极其谦逊地回答说,她不配接受这种抬举。 “那就随你的便吧。不过,我希望你能陪我用餐,我叫你来,可不许拒绝啊,因为我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 “我会照办的。” “你的房间在哪里?” “就在那边。是总管把我带过去的,可那是为了让您随时随地下达指令呢。” 那个房间就在凹室后面,我的床铺就在凹室里面。我和她走了进去,只见沙发上有些连衣裙,沙发旁边是间小起居室,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衬衫、女帽、鞋子、拖鞋,还有一只已然打开的衣箱,映入眼帘的是大量的内衣。我朝她看了看,希望透过严肃的外表看出她的内心,虽然我赞成她的含蓄,但我觉得最好还得通过一些私密问题使之就范,因为她太让我好奇了,而且穿着也太考究了,不可能是个纯粹的使女。我猜想,可能是沙维涅先生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吧,因为这么一位女子,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四至二十六岁,却拥有如此丰富的服饰,我看这倒更适合充当我的情妇,而不是他家总管的情妇。我问她是否认识大使,她可以拿到多少工钱。她答道,她只跟大使见过几面,总管说,她每月的工钱是两个路易,饭钱另算。她说,她来自里昂,姓迪布瓦,是个寡妇。 我在离开她的房间时心里直犯嘀咕,不知事情怎样发展,因为我越是朝她打量,越是跟她交谈,就越是对她感兴趣。我来到了厨房间,只见一个小伙子正在揉面团。他叫迪罗齐耶。我认识他的哥哥,他曾在威尼斯的法国使馆当过差。他说,我的晚餐九点钟就绪。 “我是从不独自用餐的。” “这我知道。” “你一个月拿多少工资?” “四个路易。” 我还见到两个穿戴整齐,长相讨喜的男仆。其中一个说,他将根据我的要求给我拿酒去,我走进小浴室,发现药剂师正在为我准备日常所需的洗澡水。 我在花园里面停留了一个小时,然后来到了房屋看守的住处,发现那是一大家子,其中几个女儿倒是不无姿色。我与这家人聊了两个小时,令我开心的是,他们都能讲法语。我想要瞧瞧我所租下的整座房屋,看房人的妻子就领我到各处走了一遍。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勒迪克正在打开我的行李。我叫他把我的换洗衣服交给迪布瓦太太,然后,我就到隔壁去写信。这是一间漂亮的书房,朝北有一扇窗户。窗外景色秀丽,仿佛是故意借助于乡野清新的空气与恬静的氛围启迪诗人产生最为巧妙的构思呢。我的感觉是,一个人要想得到质朴的快乐,就必须心怀爱情,而且有幸获得艳遇。而我就为自己感到庆幸呢。 这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美丽的女管家,她面带微笑,请我对我的听差吩咐一声,叫在她跟前放尊重一些。她说这话时脸上并无抱怨的神情。 “他对你无礼了么?” “或许他根本不是故意的。他想吻我,被我拒绝了,而他认为这是他所具有的权利,所以就变得有些蛮横。” “具体怎样的?” “他对我冷嘲热讽。对不起,先生,我可不喜欢这样。我讨厌人家讥笑我。” “你做得对,我的好帮手。讥笑,要么是来自愚昧,要么是来自刻毒。我马上就吩咐勒迪克对你放尊重些。你和我一起吃饭吧。” 半小时后,勒迪克跑来请示一些问题,我吩咐他说,应当对迪布瓦太太讲点礼貌。 “她是个老古板,还不让我亲嘴。” “你这个人哪,是个浑蛋。” “她是你的侍女,还是情妇?” “她可能是我的娘子哩。” “那好。我这就走开,到看房人的家里去找乐子了。” 我对我的小型晚餐和一种纳沙特尔佳酿十分满意。我的女管家喝惯了产自纳沙特尔湖岸的葡萄酒,它也很爽口。总而言之,我对厨子、对管家、对我的西班牙听差都很满意,后者为她更换菜盘时并未拿腔拿调。我就次日早上六点洗浴之事向仆人们作了一番吩咐,然后便叫他们退下。屋里只剩下那个美妇人了,于是我就请她说说过往之事。 “我的故事短得很。我出身于里昂。父母亲把我带到了洛桑(他们是这么说的),我自己可记不得了。我只晓得长到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是赫门齐(Hermenches)男爵夫人的马车夫。男爵夫人把我接到府上,三四岁以后,我就成了蒙太古夫人的使唤丫头,而她的老马夫把我娶回去做了老婆。过了三年,他死在了温莎,我就成了个寡妇。英格兰的恶劣天气对我是一种威胁,我怕呆下去会得痨病,就请求宽厚的女主人让我辞职,她同意了,并且赠我一笔路费和一些珍贵礼物。我回到了母亲在洛桑的家中,投靠一位英国贵妇当了一名使女,她很喜欢我,要不是怀疑年轻的罗克斯伯格公爵对我有意的话,她就会把我带到意大利去。她爱他,因此认为我是她的暗中情敌。其实没有这回事。她给了我很多礼物,把我送回到我母亲身边,于是我在娘家靠自己的双手生活了两年。四年前,大使官邸的总管勒贝尔先生问我想不想给一位意大利贵族当管家,还把条件说了一遍。我答应下来了,因为我一直很想看看意大利,这个愿望是促使我干蠢事的原因,眼下我就来到了这里。” “什么蠢事?” “在事先不了解您的情况下就来到了您的府上啊。” “那末,你要是事先了解我的话,就不会来了么?” “当然不来了,因为我再也不可能找个伺候女主人的差事了嘛。您以为您属于不会令人生疑的男人么?身边用个像我这样的女管家,别人不会说您另有所图么?” “我是有这个企图,因为你长得这么漂亮,而我根本不像个懦夫。人家说三道四我才不在乎呢。” “假如我的身份可以让您对某种偏见置之不理的话,我也会不在乎别人议论的。” “我的美人儿,如此说来,你是希望回到洛桑去啦。” “现在不回去,否则就对不住您了。人们会以为您由于放荡不羁而冒犯了我呢,而且您本人也将误会我的。” “什么样的误会,能否明说?” “您会得出这么个结论,以为我是故意打动您呢。” “倒是有这么个可能,因为你若是突然莫名其妙地离开,那就会让我很不好受。即便如此,我还是为你感到惋惜。照你的想法,你是去留两难。可是两者之间总该有个选择嘛。”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要留下来,我差不多已经拿定主意,不会后悔了。” “你的打算我是很赞成的,不过,有一点比较难。” “能不能请您解释一下?” “我应该解释,亲爱的迪布瓦。我看不惯闷闷不乐和一本正经的人。” “您将发现我是绝对不会闷闷不乐的。不过,关于一本正经这个说法,还是让我们搞搞清楚。您说的一本正经是什么意思?” “可以。‘一本正经’通常是指胡乱猜忌,把无辜的行为往坏处想。” “如果一种行为让我心中产生疑虑,我是不会往坏处想的。我的责任是只要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我想你读过很多书呢。” “我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读书,真的,否则我会感到腻味的。” “那你有不少书啰?” “很多。您懂英文么?” “一个字也不懂。” “可惜,否则它们会给您带来乐趣的。” “我不喜欢传奇故事。” “我和您一样,也不喜欢。我喜欢浪漫情调。请问,什么使您这么快就断定我有浪漫情调的呢?” “我也喜欢水果!你那奔放的热情让我喜欢,而且终于有了你这么个让我开怀大笑的人,真的很高兴。” “不好意思,我又要笑了,因为……” “别老跟我‘因为因为’的。要笑就笑,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会发现,此外再没有什么更能让我开心的啦。我得说,你已经以低廉的价格把自己出租给人家了呢。” “我又想笑了,因为现在就靠您给我长工资呢。” 等我用餐完毕,起身离席时,这位少妇已经让我大为诧异。她似乎很会进攻我的薄弱环节呢。她可以冷静思考,在这第一轮对话中,她已经让我绞尽脑汁了。她年轻貌美,衣着考究,而且头脑聪明,真不晓得会把我引向何方。我渴望与勒贝尔先生谈谈,因为是他给我配了这么一件“家具”呀。 她把餐桌清理完毕,把所有物件拿回房间之后,就跑来问我的睡帽下面放没放卷发纸,这属于勒迪克的份内事,但我巴不得让给他来做。她做得令人满意。 “可以预见,”我说,“你会像照顾蒙太古夫人那样照顾我。” “不完全如此,可是,既然您不喜欢闷闷不乐,那我就得求您一件事。” “说吧,亲爱的。” “在您洗澡的时候,我还是不来伺候为好。” “我死也没有往那里想啊!否则就会引起流言蜚语啦。这事还得由勒迪克来做。” “那就请您原谅,我还想冒昧请求一件事。” “有啥想法,但说不妨。” “我能不能请那位看房人的女儿陪我过夜?” “我发誓,我要是事先想到这个主意,肯定早就建议你这么做了。她在你房间里吧?” “不在。” “去把她喊过来。” “我明天去叫她,如果现在就去,人们就会造谣生事了。谢谢您。” “你为人谨慎,亲爱的。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阻止你继续保持谨慎的。” 她动手帮我宽衣,想必她已经发现我这人其实还是极为克制的。但回想起我入睡前的规矩样子,我觉得那并不是由于道德观念起了作用。我一心想着某夫人,而小寡妇迪布瓦却让我畏缩不前。她把我当成傻瓜呢,而我反正没有多想。 第二天早上,我拉铃叫来勒迪克,他说没想到会有这份殊荣呢。我骂了他一声傻瓜。洗完了冷水澡,我再次回到床上,同时叫他端两杯热巧克力过来。我的女帮手走进屋来,她身着便装,满面笑容,十分迷人。 “你情绪挺好的呀,美丽的管家。” “情绪是挺好,因为和您在一起嘛,我美美地睡了一觉,刚去散步回来,我房间里有个漂亮的女孩儿,她将陪伴我睡觉。” “叫她进来吧。” 我见到了一个面带羞容的丑丫头,不禁笑了起来。我对她说,从此以后,要她每天早上陪我喝巧克力,她喜形于色,十分乐意。下午,沙维涅先生来了,在我这里逗留了三个小时,他对整幢住房的布置相当满意,但对勒贝尔提供的女管家感到惊奇。他认为这样完全可以治好我对某夫人的相思病。我对他说,他的判断肯定有误。 就在第二天,正当我准备与我的女帮手入席用餐时,一辆马车进入了我的庭院,只见下来的是F太太。我又吃惊又厌恶,但是没法避而不见。 “没想到您会光临此地,夫人。” “我到这儿来是为了求你一件事,等我们吃完了饭再说吧。” “那就赶快进来吧,因为汤已经摆在桌上了。让我介绍一下迪布瓦太太。”我接着就对后者说,“F太太将和我们一起用餐。” 我的女帮手开始给我们摆席,一举一动与女主人并无二致。而F太太虽然心高气傲,但却没有拿腔拿调。席间,我自始至终不曾理睬那个疯女人,而且懒得开口,所讲的话总共没超过二十个字,我只想尽快知道她此次对我有何请求。 迪布瓦太太前脚刚走,她就直截了当地说,她的来意是要我分给她两间屋子,让她住三四个礼拜。她这么厚颜无耻,着实让我吃惊不小,我说我无法答应这个请求。 “您应该答应,因为全城上下都知道我到这里来请求您了。” “全城上下将会知道,我拒绝了您的请求。我希望独自一人,彻底自由呢。身边留下任何人都是一种负担。” “我无论如何不会成为负担的,您甚至不必知道我住在您的屋里呢。您就是不来问候我的健康,我也不会怪您失礼,而且我也不会过来问候您的,哪怕您病倒了。我会让我的厨师在小厨房里为我做饭,我要是知道您在花园里的话,就不往那里跑。我问您要的是二楼顶头两间,进进出出我可以走小楼梯,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遇见别人。现在您倒是说说,从礼貌角度看,能否拒绝帮这个忙呢。” “您要是懂得一点点礼貌的话,就不会对我开这个口了,在听到我的拒绝之后,您不该坚持才对。” 她没有答话,而我在房间里失魂落魄地来回踱步。我考虑该把她赶出门去。我认为我有权利把她当成疯子,可转念一想,她有不少的亲戚,若是受到冒犯,就会成为我的死对头,兴许还会采取可怕的报复行动。最后,我想,某夫人可能也是不会赞成我用暴力赶走这条毒蛇的。 “很好,夫人,”我说,“您可以住进这套房间,而且在您搬进来的那一刻,我就动身回到索洛尔去。” “那我就接受这个住所,我准备后天搬进来,相信您不会这么犯傻,竟然要为此而搬回索洛尔去呢。您将引起全城的耻笑呢。” 说着,她就起身走了。她走她的,我则留在原处,一动不动。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对自己所作的让步感到懊悔,因为她的无耻之举也太出格了。我只得怪自己是个笨蛋,是个懦夫。我不该这么一本正经地对待这件事,我应该把她当个笑料嘲弄一番,明明白白地斥之为发疯,并把看房人全家和我的仆役们统统喊来做个见证,从而迫使她乖乖滚蛋。我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迪布瓦,她听了觉得十分蹊跷。她说,那种行为太不可思议了,而我如此屈服于这种蛮横要求,也一样地莫名其妙,除非我能说出充分的理由来。 我发现她的想法合情合理,但又不想对她和盘托出,于是改变话题,不提此事了。我出门散步,直至晚餐时分才回来,接着就和她慢慢享用晚餐,一直聊到半夜,我发觉她是个顶顶称心的伴侣,讲起自己的一段段往事来思路清晰,趣味盎然。她的头脑里绝对不带偏见,但是,她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刻意遵循所谓审慎与体面的处世准则——那只能给她带来不快。因此,她的良好举止并非来自于她的修养,而是来自于她的达观。但是,若非由于她的良好修养,她就不会坚持达观的处世态度。 我想来想去,觉得F这个女人的突然来访实在有些反常,于是次日一早便不由自主地赶去找沙维涅先生说说这件事。我临走告诉女管家说,如果届时我还没回来,那就不要等我,她可以先行进餐。 大使早已听说了F太太找我的事了,而在我把她怎样打成如意算盘的经过讲完之后,他禁不住放声大笑。 “阁下发觉这件事有趣,而我却没有这种感觉。” “这我理解,但是您得听我一句,您也该一笑了之嘛。自始至终就当她没在屋里一样,那她就会受到充分的惩罚了。人们就会说,她爱上了您,而您根本就不睬她呢。我建议您去把整个事件说给某先生听听,并且主动留在他家吃饭。至于您的女管家,我已经找勒贝尔谈过了。他的用意并不坏。我委托他帮您找个品性端正的侍女,仅仅过了一个小时,他就去了洛桑,跟迪布瓦女士说起了您,于是这事就敲定下来了。这对于您来说,算是一种幸运的发现,因为在您动起爱的念头时,她是不会让您感到郁闷的。” “我也没把握,因为她是很讲原则的。” “我敢肯定,您是不会因此上当的。明天我到您那里去吃饭,顺便欣赏欣赏她的谈吐。” “阁下您将会带给我莫大的快乐呢。” 某先生给了我热情的问候,而且一见面就向我道喜,因为我把F太太征服了,所以这段乡居生活必定是一大乐事。他的妻子并不相信这种事,但她也向我道喜。而当我把事情的原委统统讲述了一遍之后,我发现夫妇俩全都面露诧异。某先生说,假如那女人真的变成了我的一个包袱,那我只需请求政府立刻下令,叫她不再踏入我的住所就行了。我回答说,我不打算采取那种手段,因为那不仅会败坏她的名声,而且还会让我显得懦弱,人们必定把我视为户主,她没有得到我的首肯是绝对不会搬进来的。其妻讲得颇有见地,认为我让人家入住的做法很对,她还打算登门造访呢——因为后者第二天就亲口把自己要在我那里借住的事告诉过她了。我没再多说什么,由于他们请我吃顿便饭,于是我就留了下来。除了礼貌相待之外,我对某太太并无特别的表示,因此,她的丈夫没法怀疑我们正在私下联络。她找了个机会偷偷对我说,我同意让那个恶妇借住,属于明智之举;还说,等沙维涅先生走了以后,我还可以邀请她丈夫过去小住两至三天。她又说,看房人的妻子是她的保姆,万一需要,她可以给我写信,请后者传递。 我去看望了两位路过索洛尔的意大利耶稣会会士,约好第二天宴请他们俩,然后我就回到了我的村庐。我的女帮手在陪我用餐之际探讨起大量的哲学问题,一直谈到了深更半夜。她热衷于洛克的学说。她说,既然上帝可以将思维属性赋予物质,那末思维能力就不是我们精神灵性的一种明证。当她说到思考与推理之间存在区别时,我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我认为,”我说,“你要是认为能够说服自己跟我上床的话,那你的推理就属于正常的,而你却认为加以拒绝才是正常推理的结果。” “相信我吧,”她回答说,“男女之间存在的思想差异如同性别差异一样。”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我们正在喝巧克力茶,F太太来了。我甚至没高兴朝窗口挪动一步。她辞别马车夫,就同她的侍女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我吩咐勒迪克帮我到索洛尔去寄信,然后就叫女帮手给我梳理头发,同时告诉她说,我们要请大使和两位意大利耶稣会士吃饭。我已经吩咐厨师预备丰盛的斋宴,因为这天是礼拜五。我发现她兴致勃勃,而且把我的头发梳理得像模像样。刮完了脸,我才首次正式向她问好,她在欣然接受的同时,表现十分得体,却不曾让我亲吻她的香唇。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她的脸颊。我们就是以这种关系住在一起的,我们彼此相恋,感情纯洁,然而,想必她没有我这么难熬,因为对于女性来说,卖弄风骚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它比爱情更具魅力,我实在难以抵制。 沙维涅先生在十一点钟到了。我并没有背着他就向耶稣会士们发出邀请,此刻,我已经派马车去接了,我们一边散步,一边等待他们。他叫我的女管家在料理完家务之后就过来一同散步。在法国处于君主统治时间,他恰恰属于那种适时派遣并能为当局谋求利益的合格人选。霍斯皮特尔先生属于这样的人,他有办法赢得女沙皇彼得罗夫娜的芳心;尼韦奈公爵属于这样的人,他在一七六二与圣詹姆斯朝廷打交道时得心应手。我认识不少这样的人。沙维涅先生在我花园里散步之时发现我那女管家具有博得小伙子欢心所需的各种特质,午餐席上,她把他彻底迷住了,同时她思路敏捷,满口是不带恶意的俏皮话,让那两个耶稣会士大为倾倒。大使兴味盎然地度过了愉快的一天,这才返回索洛尔,临走对我说,等到他捎信告知肖夫兰先生抵达的消息时,马上就把我请去吃饭。 那个和蔼可亲的人,我是在凡尔赛的舒瓦瑟尔府上认识的,他在两天后到达此地。刚一见面,他就认出了我,并向他的夫人作了介绍,她并不认得我。由于我的座位恰好安排在某夫人旁边,我兴致勃勃,讲起了很多有趣的事情。肖夫兰先生说,他知道一些有关我的轶闻趣事。 “可是,”沙维涅先生说,“您却不知道他在苏黎世的故事吧。”于是,大使就给他讲起了这件事。 肖夫兰先生对某夫人说,为了能够效劳于她,他宁愿变成一名马车夫,而某先生却说,我现在就像惊弓之鸟,因为那位让我反感的女士如今已经住进了我那所乡间租屋。 “我们打算去拜访您呢,”肖夫兰先生对我说。 “对呀,”沙维涅先生接着这个话茬说道,“我们一块儿过去。” 于是,他当即就请我把那间精美的接待厅借给他办一场舞会,时间不迟于下个礼拜天。 沙维涅这位老朝臣发了话,舞会就省得我亲自操心了。这是一场铺张奢华的舞会,只有大使本人才有资格举办,我是不能擅自越权的,因为来宾是那些计划在索洛尔逗留五六天的外国显贵,所以说,我若是揽到手上,不仅大错特错,而且还得承受一笔巨大的开销。 席间,大家谈起了在伏尔泰先生那里上演的一些剧目,自然就提到了《苏格兰女郎》,我邻座的某夫人则因受到称赞而娇羞脸红,样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丽耐看。大使邀请我们明天去参加他的舞会。我起身回家之时已然疯狂地爱上那个楚楚动人的美妇了,她天生是个给我带来人生忧伤的俏冤家。具体情况还得由列位看官自己评判。 到家时,我的女管家已经就寝,这让我感到一阵欣喜,因为我当时已被某夫人那对勾魂美目撩拨得没有一点理智了。第二天早上,女管家看出了我的忧伤,于是不无善意地挖苦了几句。我们坐下吃早饭时,F太太的女佣突然跑来,交给我一张字条。我说我要写封回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大使捎来一份请柬,请我参加他的舞会。我的答复是,我身体欠佳,但若是到了晚上有所好转,我就去参加。我认为,既然我住在您的家里,我就该与您同行,否则干脆不去。假使您不想与我作陪,那就求您帮个忙,就说我生病了。此时此刻,如果说我产生了违背君子协定的想法,还请多多原谅,因为此事至少可以对外显示一种良好风度呢。” 我看了怒火中烧,奋笔疾书道: “夫人,您终于找到一个漂亮的借口了。届时将会宣布您已经生病,因为我放弃与您同行的殊荣,旨在享受彻底的自由。” 看了那个女人写的字条,我的女管家可乐坏了,并且表示,F得到我的这么个回复,真可谓自取其辱。我封好了复信,派人送了过去。那天夜里的舞会让我度过了一段非常快活的时光,因为我与自己所钟爱的女人在一块儿说了很多话。听了我给F的复信内容,她就哈哈大笑,但又不以为然。她说:“因为她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旦发作起来,天晓得将会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留在住所里,星期天一早,大使手下的仆役们便把舞会和晚宴所需的一切全都带来了,而且还着手为乐队和屋内的照明做起了准备。我在吃早饭时,大使的总管跑来向我鞠躬行礼。我请他坐下,同时感谢他的美意,给我派来这么称心的女管家。他虽然不再年轻,但却生得一表人材,办起事来挥洒自如,得心应手。 “你们两人中间谁上当更多些呢?”他问我。 “我们谁都没有上当,”小寡妇迪布瓦说,“因为我们彼此都很满意。” 夜幕降临时分,首先来到的是某夫人及其老公。当我向她介绍我的女管家时,她丝毫没有显出诧异,而是彬彬有礼地与后者说话。她说,带她前去看望F太太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只得勉强顺从。后者满脸堆笑,貌似友好地接待了我们,还在某先生的陪同下,一起走进花园散步。遛完一圈时,某夫人叫我和她前去看望她的保姆。 “你的保姆是谁?” “房屋守护人的老婆,”某先生答道,“我们到夫人屋里去等你们啦。” 途中,她对我说:“女管家肯定和你上过床吧。” “没有,我发誓。除了你,我不会爱上谁的。”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留下她,没人会相信的。” “我才不管呢,只要你不相信我和她有这种关系就够了。” “我只相信你说的话。她的确是很漂亮。” 我们拜访了看房人的老婆,她一见面就对某夫人百般爱抚,嘴里一个劲地呼唤着“女儿”。然后,她就进到里屋去为我们倒柠檬汁了。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们俩,我就与她热吻起来。她在一件府绸连衣裙里面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衬裙。天哪,这是多么令人着迷呀!我想,要是她的保姆善解人意,猜到我们多么需要她耽搁片刻的话,那她肯定就不会马上回来了。结果,两杯柠檬汁很快就倒好了。 “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是不是呀?” “不是,先生,我的动作就是快嘛。” 这么单调的一问一答,把我那位天仙逗得哈哈大笑。某夫人在走向F太太房间的路上说,既然时机老是不凑巧,我们就该等一等,等到其夫拿定主意搬过来了,那时就可见机行事。我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他也答应过来。 F太太把蜜饯拿出来摆在我们面前,她盛赞一种榅梨制成的果酱,请我们务必品尝。就在这时,某夫人踩了踩我的脚。事后,她告诉我说,她怀疑老公已经中毒了呢。 舞会非常气派,晚宴也很气派,不仅有供一百多人享用的冷餐会,还有两桌正席,每桌可坐三十人。我只陪肖夫兰太太跳了一曲小步舞,整个晚会期间几乎都在陪她丈夫谈话,此人的智力颇高。我翻译了他那首题为《七大罪恶》的短诗,他阅后大喜。我答应有空就去都灵拜访,他这时问我是否带上我那女管家,我说不带。他一听就说,不带是不对的。人人都认为她美丽可爱。大家都催她上场跳舞,但却不曾有人把她说动。事后,她说,她若是接受了跳舞的邀请,那末所有在场的女人就会与她为敌了。而她的舞艺是很棒的。 肖夫兰先生于星期二离开,我在那个周末收到了于尔菲夫人的一封来信,她说她到凡尔赛去了两天,为的是催办我所关心之事。信里附有一份国王为某先生的表兄所签署的赦免令副本。她说,部长已将赦令正本寄到部队去了,因此那个罪犯可以官复原职了。 我们刚一收到此信,就下令备好马车,我要把消息带给沙维涅先生。我满心欢喜,到了大使面前也不掩饰,他向我道贺,由于我的干预,某先生分文不费便如愿以偿,不然就得耗费巨资为其表兄弟买来一份赦令。为了让这事显得格外重要些,我请大使本人亲自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某先生。他当即写了一张便笺,叫他马上过来。 大使一见面就把赦令副本递给了他,同时还说,他因此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那个可敬的先生在大喜之余,开口便问,应该付我多少钱。 “除了友谊之外,不要别的报酬,但是,您如果对我有所表示的话,那就过来陪我小住几天,实在是闷得慌呢。您叫我做的那件事看来还是很容易的,瞧,这么快就让您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很容易?我已经忙活了整整一年啦,上天入地都没有办成哪。而您只用了两个礼拜就办妥了。我这一生就听您使唤了。” “和我拥抱吧,要来看我的呀。一想到能为您这样的人效劳,我就觉得自己是世上顶顶幸福的人呢。” “我现在就得回去告诉我的太太,她听了一定会欢呼雀跃呢。” “是呀,去告诉她吧,”大使说,“明天来吃饭,就我们四位。” 沙维涅侯爵为人睿智,这位老臣想起了宫中旧事,颇有物是人非,不堪回首之慨。他当年追求于尔菲时就知道摄政王正在偷偷地爱着她。她那“女谋士”的雅号就是他给起的,因为她每次孤枕独眠时,都会从一位守护神那里知晓一切。接着,他与我谈起了某先生,认为后者必定对我怀有了深厚的友情。他坚信,要想接近一位有个吃醋丈夫的女人,保险的做法就是首先征服这个丈夫,因为从本质上讲,友谊会摒弃嫉妒。 翌日,我们四人共餐时,某夫人在丈夫面前对我所表示的态度并不亚于他,两口子答应下周去我那里小住三天。 某日下午,我发现他们来到了门前,但是事先并未通报一声。只见她的贴身女仆也从马车上下来了,我是一阵欣喜,顿时心跳也加快了。然而,有两件事却冲淡了我的这份喜悦:首先,某先生宣布说,第四天必须赶回索洛尔;其次,某夫人说,时刻要让F太太陪伴在侧。我当即将他们领进了事先选好的套间——这对于实施我的计划再合适不过了,它在底楼,正对着我的房间。卧房里有个摆着两张床的凹室,两床之间有个隔层,隔层设有过门。有两个休息室连通卧房,其中一间有道通向花园的门。这些房门的钥匙我都有。侍女被安排在他们卧室的楼上。 遵照我那位女神的旨意,大家一同前去看望F太太,后者热情相待,但却婉言谢绝了连续三天相陪的要求,还美其名曰,要多给我们一点自由。但我对她说,我们的口头协定仅仅生效于本人独处之时,她听了不得不作出让步。女管家没等我明说就留在自己房中用餐,那两位夫人也不曾动问一声。晚餐以后,我把夫妇俩送到了他们的房间,接着不可避免地要把F太太送回其住处。然而,我在她的化妆室外及时停住,不管她如何催促,我都没有进去。在我向她道晚安时,她投给我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说,我表现得这么规矩,因而理当如愿以偿才是。我并没有正面回答。 第二天傍晚,我对某夫人说,各个房间的钥匙我都有,因此随时可以进入她的卧室,爬到她的床上。她回答说,她有预感,老公今夜要和她同房呢,因为他对她表现得殷勤有加,他一旦动了欲念就有这种表现。不过,咱倒是可以挪后一夜,因为他从未有过连续两夜求欢的先例。 晌午时分,我们看见沙维涅先生来了,于是立即给他添了个用餐席位,但是当他发现女管家被安排在自己房内用餐时,他大声表示不满。在场的女士全都认为他说得有理,我们便来到她的跟前,叫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结果,她就成了左右餐桌的灵魂人物,她所讲述的关于蒙塔古太太的趣事让我们听得入了神。某夫人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地对我说,我是不可能不爱这个女管家的。我说,我没对女管家动心,并且会向她证明这一点的。说完,我请她让我在她怀里躺两个小时。 “不能,亲爱的,因为他今天早上说了,中午月亮神就改变主意了。” “那他非得有月亮神的准许才可以行使夫道么?” “一点没错。根据他的占星术,这是他保持健康,并且按照天意生养儿子的一种办法,假如老天不肯从中相助,我看是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我只好笑了笑,克制一下,再等一天。我们俩一起散步时,她说,已经为月神牺牲了一个夜晚,为了万无一失,并且消除忧虑,她打算说服他增加一次房事,然后他就会美美地入睡了。接着,她又补充道,我可以在半夜过后前去找她。 幸福就在眼前了,我觉得满有把握,因此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于一个长期处在渴望状态的情人来说,此时此刻当然会欣喜若狂的。这是我所能指望的唯一一个夜晚哪,因为某先生已经决定翌日返回到索洛尔去睡觉,而我也不能指望第二夜会比第一夜玩得更加热火朝天。 吃过晚饭,我把女士们送回各自房间,然后,我就回到自己的寝室,还借口需要写信而把我的女帮手支了开去。 我等到半夜一点多才走出房间,由于漆黑一团,我摸着墙根走到房屋半中腰处,然后就朝我那位天仙所在的房间走去,正想推门而进,却发现门是开着的,我也没想到要问问个中缘由。接着,我就去推开第二间休息室的门,这时却被一把抓住了。她伸过来一只手捂上了我的嘴,不让我开口说话。咱俩趁势朝宽大的沙发床上一倒,我顿时欲火中烧。那天正值夏至,天长夜短,只剩两个钟头就要天亮了,因此我连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我把这段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向我怀中那国色天香般的女人纵情倾泄着如火如荼的爱。我想,她临时改变主意,没在床上等待我的到来,实在是颇具远见,否则,我们的热吻很可能会把老公吵醒呢。她的欲火好像比我还要旺盛,使我神魂颠倒,飘飘欲仙。我坚信这次情场得手,胜过以往任何一次,因而足可引以为豪。 钟声响了,提醒我该及时离开呢,我在给了她一连串甜蜜的亲吻之后,就起身回到自己房中,接着便心满意足地睡下了。九点钟醒来时,只见某先生带着满意的神情来到我的面前,把表弟刚刚写来的那封带着好消息的书信拿给我看。他请我到他房里去喝巧克力茶,因为其妻当时还在梳妆打扮。我立刻披上一件晨衣,准备跟某先生过去,就在这时,F太太走了进来,她以欢天喜地的口气向我道谢,还说眼下正要赶回她在索洛尔的家中去。 “请稍等一刻钟,我们要去和某夫人吃早饭呢……” “不了,我已经向她道过早安了,我要走了。再见。” “再见,夫人。” 她前脚刚走,某先生就问我,她是不是疯了。他的这种想法倒也不无道理,因为她受到了无懈可击的礼遇,至少应当等到这天晚上与某先生夫妇一同离开才是。 我们开始吃早饭,边吃边对她的突然离去议论纷纷。然后,我们来到花园散步,在那里遇到了女管家,某先生就朝她走了过去。我发觉他太太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就问她夜里睡得怎么样。 “我白白等了你好长时间,直到四点才睡的。你遇到什么意外,这才没有过来赴约呢?” 这个问题是我万万意想不到的,我一听,浑身的血都冰凉冰凉的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我无法驱散心中的诧异。我搂在怀里的女人竟会是F太太?想到这里,我顿时不寒而栗。我赶忙就躲到树篱的后面,以便从出人意料的刺激中回过神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了。为了防止跌倒,我把头靠在树上。这时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却立即抛弃了的念头是,某夫人在故意否认我们的私会吧——曾在暗处委身于他人的女子有权加以否认,或许咱也没法指责她撒谎呢,但是,我太了解这位夫人,无论如何不能想像她会这么背信弃义,只有那些真正让人感到耻辱与恐怖的魔怪才会如此卑鄙。与此同时,我认为,她若是纯粹为了吓唬我而声称空等了一回的话,那她就是没心没肺,不懂体贴,因为遇到这种事情,哪怕引起一丝怀疑,都会是对真情的玷污。于是,我已经认清了真相:是F暗中取而代之了!她是怎么得逞的呀?她是怎么探知底细的呢?这都是应该思索一番的,而在心情极度压抑时是没法正常思索的,非要等到心中的压力消除以后才行。看来,我只能认定一点,那就是,我曾与一个来自地狱的怪物厮磨了两个钟头,不能否认的是,当时确曾有过快活的感受——想到这里,我简直是痛不欲生。正因为此,我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差异极大,而我的感官往往能够作出十拿九稳的判断。但是,这一回视觉与听觉却未能参与进来呀。不过,这是不足以自我开脱的。其实,对我来说,光凭触摸就够了。我诅咒爱神,诅咒造化,诅咒自己的懦弱,当初不该容许这个怪物住进我的房子,她诋毁了我心爱的美人,还迫使我瞧不起自己了呀。当时,我就给自己判了死刑,然后,我毅然决定,要在死前亲手把这个给我带来莫大不幸的恶妇碎尸万段。 就在我全神贯注于狠毒的复仇计划之时,某先生来到跟前,见我面色苍白,他惊恐万状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他说,他太太正为此发愁呢。我回答说,我之所以从她身边走开,是因为感到一阵眩晕,现在感觉好些了。我们重新来到她们身边。我的女帮手给我擦了“卡尔姆水”,还揶揄道,我是因为F太太的离去才受到了这么大的刺激。 某夫人的丈夫因为要跟小寡妇迪布瓦说话在而拉开了一段距离,直到这时,我才对她说,让我感到心烦的是,她刚才的话,想必是句玩笑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亲爱的。所以,请问你昨晚为什么没有过来。” 听到这个回答,我只觉得自己浑身瘫软,快要完蛋了。我实在没法向她说出真相,又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我心情沉重,哑口无言,完全处在犹豫不决的状态之中,就在这时,迪布瓦的小侍女给她送来一封信,是F太太派遣信差送来的。她拆开信封,将其中写给我的附信交给了我。我把它揣入兜里说,等到方便的时候再读。他们倒是没有催我,只是哈哈一笑而已。某先生说,情书就是那么回事嘛。随他说去吧,我渐渐地恢复了自制能力。听到开饭的通报,我们就朝屋里走去。其实我吃不下东西,饭菜还是端到了我的面前。我迫不及待,要去读信,但却必须等待时机。等到大家用餐结束后,我说我感觉好多了,于是就喝了些咖啡。 某夫人没有赞成打“皮克牌”,相反却说,还是在树阴底下散步更为凉爽,建议大家好好利用这种机会。我把手臂伸给了她,而她丈夫则把手臂伸给了迪布瓦太太,于是大家朝园中走去。 等到她丈夫和迪布瓦太太走远之后,她马上开口对我说: “我敢肯定,你夜里是和那个狠毒女人睡的,虽然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这很可能连累到我呢。亲爱的,你全都说出来吧,这是我第一次受牵连呢。不过,我要打听就得打听个一清二楚。我相信你肯定是爱我的,唉,可别让我认为你已经变成我的死对头了呀!” “老天爷呀!我变成你的死对头?” “那就把真相全都告诉我吧,而且至少要在读到刚才收到的那封信之前讲出来。我以爱神的名义恳请你,什么都不要瞒我啊。” “长话短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在午夜过后走进你的房中,刚到第二层休息室就被拽了一下,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不让我出声,我就把你揽入怀中,一同倒进了沙发床。我当时以为肯定是你,这是没法怀疑的呀,你明白么?所以,我没和你说一句话,也没听见你对我吱声,我就这样度过了一生中最最痛快的两个小时,这是可憎的两个小时呢,这段记忆对我来说,只要一息尚存,就会痛不欲生。我是在三点一刻从你那儿出来的。其余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你要在半夜一点来我房间的计划,该是什么人告诉给那个狠毒妇人的呢?” “我心里根本没底呀。” “你得承认,在咱们三人当中,我是最最可怜的,而且也许是唯一不幸的人哪。” “看在上帝份上,千万不要这么想,我正打算去亲手把她捅死,然后自杀呢。” “这样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到头来我就会成为最最倒霉的女人啦。咱们还是冷静一点吧。把她写给你的信拿出来,我闪到树后面去看一下,你等会儿再看。他们要是发现我们在看信,我们就不好意思不让他们看了。” 我把信交给她,随即就朝某先生走去,他正被我的女帮手逗得笑弯了腰呢。经过上述对话,我的神志已经趋于正常了。她如此果断地坚持要我把恶妇来信交给她,这使我感到欣喜。我很想知道其内容,但又极不情愿去阅读它。它只会让我怒火中烧,而且我也生怕一怒之下引起不可收拾的后果。 某夫人与我们会合一处,等到再次分手之后,她才把信交还给我,还叫我闪到一旁去平心静气地读完。她要我以信誉担保,若不事先求得她的意见,决不就此采取任何行动。如有任何想法,可以通过看房人的老婆向她转达。她说,我们不必担心F会把此事说出去,因为她一说出去,首先就等于自出洋相了,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佯装不知。她说,那个女妖怪还警告我好自为之,可别置若罔闻。听她这么一说,我就更加迫切想看看那封信了。 我那可爱的天仙讲得句句在理,她边说边流泪,虽未影响美丽容颜,但却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为了缓解我那外露的愁容,她还带着眼泪朝我浅浅一笑。那个心地狠毒的F无疑是知道我们之间存在一种不可示人的默契——这一点某夫人心里非常清楚,我对她那高尚而宽阔的胸襟是再了解不过的,因而不会不理解她此刻的难堪心境。正因为此,我深感一筹莫展,几近绝望。 她在七点钟与丈夫动身离去,我以率真不欺的言词向后者道谢,使之无法怀疑那是纯洁友情的自然流露——而在道谢之时,我也确实不曾骗他。如果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而该女又有个丈夫,那末什么样的自然情感可以妨碍他向丈夫表示最最真挚而又深切的友情呢?很多法则只会增加各种偏见。我与他相互拥抱,而当我亲吻他太太的手指时,他则表现得相当地慷慨,还叫我拥抱一下她呢。回到房间,我急不可耐地展读起那个给我带来莫大不幸的女妖来信。以下就是来信的真实内容(我只对少数词语作了一点更正): “先生,我十分满意地离开了贵府,这倒并非由于与您厮守了两个小时(因为您和别的男人并无不同之处,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是我好奇的结果),而是由于成功地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您在私下里对我不屑一顾,我已经原谅了,而您在公开场合对我的轻蔑鄙弃,我当然就要报仇雪恨了)。通过揭穿您的不良图谋和您那位情妇的虚伪嘴脸,终于达到了报仇的心愿,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在我面前故作正经,居高临下了。我让她白白地等了您一个通宵,今天早上您在饶有兴趣地与她交谈时必定会使她明白过来,她这是中了我的调包计——我就是这样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我还可以让您从此死了一条心,不再相信她是天生尤物,因为您把我当成了她,而且发觉我并没有不同于她的地方,通过这件事,您就不该继续为她着迷,对她崇拜,把她当成出类拔萃的女人啦。如果说我让您开了眼界的话,那您就该感激我做了件大大的好事,可我不需要您对我心怀感激,甚至我还准许您对我怀恨在心,只要您不来妨碍我的宁静生活就行,今后,我若是发觉您有侮辱我的行为,我就会把整个事件抖落出来,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我是个寡妇,凡事自我做主,面对任何人的任何议论都可一笑置之。我是不必仰人鼻息的。而您那位某夫人却不得不顾全脸面。可我不得不在此警告你,为只为让您明白我的善良心地。 “先生,您要知道,我身染微恙,十年未愈。您昨夜所为,足以惹病上身,劝您马上就医。我警告您谨慎行事,不要传给您那位美女,否则她就会不知不觉地传给她的老公,老公再传给别人,到时候这事就会把她坑苦了,而我也会于心不忍,因为她毕竟是从来没有伤害或者虐待过我。我想,您俩眉来眼去,可别让那个做丈夫的戴上绿帽子,既然如此,我就搬到您那里住了下来,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结论并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我不曾需要借助于外人,就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了。我在您熟悉的那张沙发床上空等了整整两个通宵,到了第三夜,我决定再等一夜,结果大功告成了。屋里不曾有人发现我,而我的贴身女仆也不晓得我的夜游举动是出于何种动机。如此说来,就指望您不声不响地将这段插曲掩盖起来了。 “又及:您若是需要延请大夫,务必让他保持沉默,因为索洛尔的人晓得我患有这种小毛病,到头来人们就会议论您的病是我传给您的啦。那就有辱您的尊严了。” 这封故作傲慢的来信,使我诧异之至,几乎失控狂笑。我深知由于我对她如此冷漠,F当然会对我恨之入骨,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对我采取如此极端的报复手段。她已经把自己的恶疾传染给了我,目前虽然没有发现症状,但我对此深信不疑,并且已经为即将进行的治疗而担惊受怕了。我不得不放弃恋爱,甚至还得转到别处去求医,以免招来不怀好意的议论。经过两个小时的冥思苦想,我作出了一个谨慎的决定,就是秘而不宣,但要等待时机,一报还一报,严惩不贷。 由于中午颗粒未进,晚上我的确需要好好地吃一顿,美美地睡一觉。晚餐期间,我与女管家坐在桌前,由于心怀忧伤,因而始终没敢正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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