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小镇青年活得就像这个小丑

彭夫伸

2016年美剧新剧《小丑梦摇篮》（Baskets）在中国春节前开播时，不论从题材还是叙事来说，似乎都显得小众了一些，有评论担心第一季后就面临被砍的命运。
豆瓣只有几十位观众评了分，寥寥无几的英文影评也都不无遗憾地表示，虽然该剧由美国著名喜剧演员Louis.C.K.和出演《宿醉》三部曲（Hangover）的Zach Galifianakis共同创作，但是作为一部喜剧，故事的开头似乎过于沉重。
主人公Chip Baskets的老家在美国加州的Bakersfield。照理说，作为民主党的传统票仓，加州的社会风气是比较开放多元的，但Bakersfield却是加州最保守的城市。在2008年美国大选中，该市居然有过半选民投给了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同年，该市七成市民赞成了禁止同性婚姻的“8号提案”。
在这个以农业、石油和制造业为主的内陆城市，选择“法式小丑”作为职业显然是一桩不靠谱的事——因为这里的小丑是在斗牛场工作，和艺术完全沾不上边。
连脸上化的妆都不一样。

多少小镇青年活得就像这个小丑

Chip同学花了家里的钱出国留学，去的是法国巴黎的小丑学校。如果能学成归来倒也罢了，可他法语太差，不得不退学回到老家。如果能去大城市当正经的演员，也算光宗耀祖了，但是他只找到一份在老家斗牛场当串场小丑的工作。这让他全家都引以为耻。
每天工作的内容是满场飞奔，一面吸引斗牛来顶他，一面保护自己不被牛顶伤，累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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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是挣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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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义妻子——明确向他声明是为了美国绿卡才嫁给他的法国女同学——还要问他讨钱看收费美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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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倒霉透顶，Chip还是不愿放弃斗牛场的工作。他宁愿用自己的法国小丑艺名“Renoir”拿低薪玩儿命斗牛，也不愿去快餐店当收银员，后者的收入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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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压抑的故事设定让该剧观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轻松。笑点主要来自Chip犯傻、发急、倒霉的重复，以及女主角保险理赔员Martha的冷面滑稽。这些幽默手法在脱口秀中可能奏效，但是在每集30分钟的电视剧中恐怕难以为继。毕竟，主流观众更喜欢迅速、搞笑的喜剧，一分钟抖个包袱，开开打嗝放屁的轻松玩笑。
不幸的是，《小丑梦摇篮》并不是这样的喜剧，它试图提出一些所有人都面临的问题，在中国春节前后人们热议“返乡笔记”的异国背景下，居然毫无违和感。
比如：回不去的家乡。
乡镇青年经过巴黎的熏陶，就算退学，也沾染了些文化人的习性。比如，Chip听母亲的车载音乐《谁不爱我家乡Bakersfield》实在不入耳，非要调到古典频道听莫扎特；他对逢年过节的民俗活动心存抵触，全社区老老少少都去教堂做复活节礼拜，唯独他逃出来抽烟，顺便大闹了教堂，搅和了复活节的和谐气氛。
再比如：成功的标准。
Chip的母亲虽然很爱自己的孩子们，但是只有说起其他几个工作体面、收入颇丰的孩子时，才满脸骄傲。她特意请邻居来做客，因为想让Chip见见别人家的孩子——人家是宇航员。Chip的双胞胎哥哥Dale是一家职校的校长，自视成功人士，对穷弟弟粗鲁刻薄。
此外还有一些看似走在成功路上的角色，比如念函授课程的保险公司经理、应聘快餐店店员的无业青年，他们混得再差，也自认为好过没有走上正道的小丑。
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在其代表作《区隔：品味判断的社会学批判》中认为，无论听音乐、欣赏绘画、阅读经典这些高雅品味，或者日常生活中的饮食偏好、衣着打扮，从中都可以看出审美的等级划分与社会等级区隔之间的对应关系。这些区隔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习性、资本和场域相互作用的产物。
就像《立春》中的王彩玲，她热爱歌剧，除此以外别无他求。如果他们停在了巴黎、北京，他们就有机会，但在保守的bakersfield和县城，人们嘲笑Chip和王彩玲的理想，连同他们的生活方式一起嘲笑，希望用舆论迫使他们的生活走上“正轨”——是男人就该去找一份能挣大钱的工作，是女人就该找一个男人结婚，“理想”应该是一种可实现的、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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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种对立和斗争，在每年春节从我国沿海地区返乡的Sophie、Tony们身上一再上演。一旦接受并习惯了都市的生活方式（布迪厄所谓“更高级的审美”），他们对个人选择、成功标准的看法会和二丫、二蛋们的价值观渐行渐远。
然而，这个过程中充满了不断自我否定的痛苦。钱锺书说，“生来是个人，终免不得做几桩傻事错事，吃不该吃的果子，爱不值得爱的东西；但是心上自有权衡，不肯颠倒是非，抹杀好坏来为自己辩护。他了解该做的事未必就是爱做的事。这种自我的分裂、知行的歧出，紧张时产生了悲剧，松散时变成了讽刺。”
对这些痛苦的特写，也正是喜剧《小丑梦摇篮》击中人心的地方。
在第一集末尾，Chip意识到小丑这个职业太穷，难以留住妻子，于是决定在斗牛场做最后一次真正的小丑表演。他穿着古典的戏服，斗牛场的喇叭播放着怀旧的音乐，仿佛置身于巴黎的舞台。
戏剧性的是，牛从他身后冲出来，把他撞了个狗啃泥。观众还以为是故意安排的桥段，一片鼓掌叫好。斗牛场老板很满意，鉴于小丑职工只剩下他一个人，于是给他加了几块钱时薪。Chip筋疲力尽，把高档的法国艺名改成了自己的姓“篮子”，作为向自己理想的告别仪式。始终去不了北京的王彩玲，在跨进婚介所的那一刻，才算是和现实妥协。

多少小镇青年活得就像这个小丑

该剧第一季总共10集，目前IMDb评分7.3分，评价两极。2月23日，喜欢它的观众终于松了一口气，FX宣布续订《小丑梦摇篮》第二季，将于2017年初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