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英伦味道 (评论: 浮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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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我最喜欢的是第一章，甚至有惊艳之感觉。开篇第一句就很吸引人。叙述者纠缠在幼时、二十四五岁时、如今这几个时间维度中，安布鲁斯、瑞秋、被行刑者诸多形象交替出现，现实、回忆、幻想交织，文字中混杂着忧伤、迷惘、忏悔，颇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味道。欣赏下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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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5 V4 p* Z4 r, k      安布鲁斯，那个十八年前大步走在大道上的他，是我所效仿的人，我现在身上穿的夹克大概就是他曾经穿过的，就是这件肘部贴着两块皮子的有些陈旧的绿色猎装。我变得如此像他，简直就是他的阴魂……这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和他一样，有他的个头，有他的肩膀，有他弯腰的姿势，甚至也能有他那样的长臂和显得笨拙的双手，他那突然的一笑，还有他在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时的羞赧，以及厌烦喧嚣与热闹的场面……最近我时常在想，他在死的时候，心是否被疑虑和恐惧所笼罩，备受折磨，在那个我不能抵达的可恶的别墅里深深感到被遗弃的孤独，他的灵魂是否已离开肉体，找到我，附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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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说作者在第一章把所有结局都交代了，甚至瑞秋的死，以及纠结于她究竟有罪还是无罪。但因为没把具体事情讲清楚，留给读者的悬念反而更强了。从第二章起，小说开始进入线性叙述，文字风格突然从20世纪回到19世纪（她的作品在当时常被批评为belongs to a bygone age），是那种事无巨细，工工整整得叙述，让我想到简·奥斯汀的小说。可能是常常阴雨连绵，英伦人有一种强烈的倾向，即把生命之意义灌注到一切日常琐碎，谈起园艺、庄园、马厩之事喋喋不休，舞会上焦点话题永远是谁又会娶谁，谁又该嫁谁这种俗事。达芙妮对英国西南康沃尔郡风物的眷恋，体现在她对庄园事无巨细的描述，在她的笔下，庄园里的人际关系是如此温情脉脉，郡主和佃农、仆人、管家间是一种鱼水的关系。那些人物的那种保守，或者说对“过去秩序”的坚持，对“变化”的强烈抵制，是如此的“英国”，《唐顿庄园》简直跟它一脉相承。看看这段，当消息传来，安布鲁斯娶了瑞秋，可能会搬回康沃尔住时，管家思考比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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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6 I0 |: {: T& {, i2 e, C7 V       “我不知该说什么，菲利普先生，”他低声说，一副忧郁、无奈的神情，“家里有个女主人，会把一切都翻个个儿，让我们不知所措”……我劝他别傻了，没有他，我和安布鲁斯会过的一团糟，可是他却摇摇头，板着个脸不停在原地来回踱步，而且不失时机地对未来做出种种凄苦的假设：什么就餐时间毫无疑问要改啦，家具要换啦，什么大家伙儿会被呵斥着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打扫房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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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H2 X/ U' a6 W   多么生动地描写，多么典型的一个英国人，仿佛生命的一切意义就在于维护那些既有的routines！

; u; a/ ^, }$ m& s5 b       这些都是对瑞秋出场的铺陈，作者真是悬念的大师，人还未到，各种人的反应已吊足了读者的胃口。到真的女主出场时，反倒是没花太多笔墨在她的容貌上（从第一次见到之后倾心，男主对她到底长得如何有很大的转变），而突出她对他的反应上——一切都是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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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全身着黑，显得脸色格外苍白。她的脖子上手腕上都绑着丝带，头发是棕色的，分成两边，在后面低低地盘了一个髻。身材很匀称，身上唯一大的是一双眼睛，一见我，就像认识我一样猛地睁得很大，目光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就像一双鹿的眼睛，慢慢的从认识变成了迷惑，又从迷惑变成了痛苦，然后又像是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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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I9 s6 a) f' ~" P" x$ W! ^# t4 T4 }      两人感情升温后，作者又适时把安德鲁斯的遗信扔出来，设下了一个巨大的悬念：瑞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来到英国究竟为了什么？但私以为作者对男主到底如何想缺乏令人信服的描写：他懂得把无意发现的安德鲁斯的信笺扔进火炉里，懂得把另一封信埋到山里的大石头下，为什么不懂得去求证心中的各种迷惑，接下来还那么忘情地要给瑞秋送那些贵重的项链，到最后不惜把所有财产都让渡给她呢？没有想过瑞秋一拿到财产就离他而去吗？或者瑞秋拿到财产后还有什么理由再嫁给他，再把财产拱手相让吗？既然还有所顾虑，就不可能倾其所有，不留退路。用“情犊初开的小男孩被熟女迷得丧失理智”显然无法解释——或者说作者即使想表达这个——如书商在中文版封面上打的噱头“因为爱你，我变成了一个疯子”，也没有用足够说服力的文字展现男主的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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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以为作者选择了一个男主的叙事视角，就在布置悬念方面面临一个天然的悖论：不写他求证瑞秋是怎样的人，他的疯狂实在来的有些不近情理；写他求证，又可能会过早地暴露瑞秋的本性，破了梗，之后家产相送都失去立足点了。另外私以为作者作为女性，在描写男性心理上还是隔了一层，不知她为何选择男性视角（一种解释是她本身就有同性恋倾向）。但读完全书，真的觉得有心人完全可以以瑞秋的视角写一个全新的故事，两相对照会非常有意思。

      读完全书再回过头来把第一章读一下，又会有不一样的感受，第一遍读时不明就里的地方，通通有了答案。作者插入被行刑者的故事，是有自己的深意的，爱是伟大的力量，但同时它又能产生巨大的妒火，这种不理智常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多么熟悉的主题，想到《奥赛罗》吗？我同意达芙妮是storytelling的大师，是安插悬念的鬼匠，是营造气氛的高手（虽然我喜欢的第一章的伤感基调没很好地贯穿全篇，有一个脱节的问题），但在纯“故事”以外能把它引到什么更形而上层面的意义吗？not being "intellectually heavyweight" 如果不是，为何强调她打破了通俗小说和纯文学的界限呢？缺乏些智性层面的深度也许是她不为知识分子推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