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世上最终一只白马 (美人鱼 影评)

汤豆丹

作为喜剧演员的周星驰总给我一种落寞的感觉，标志性的仰天大笑，低头的一瞬，眼角却满是寂寥。江湖传闻这位爷性格古怪难以接近，乖戾得似乎还有隐隐的忧郁症。我猜是这样。

周星驰的喜剧自成一派，开门立户，此前的喜剧地位没这么高，之后的喜剧回味没那么久。其实他根本是在秉着认真严肃的创作态度和处世良知在做喜剧。就不列举影坛经典《大话西游》系列了，几乎每一部周式喜剧都能在惹人发笑之余，再添上几笔追索与沉思。譬如「坏人奸，好人要更奸」，简直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再譬如回眸一笑的娇嗔问答，「秋香姐，你觉得华安我怎么样？」「我觉得……你是个傻瓜~」——爱过后再听这句，几乎心酸而欣慰地笑出了泪。

而作为导演的周星驰，口碑似乎就不太硬喽。

也是，如今人民群众获取各类影音书的渠道越来越多，口味也被养得越来越刁，动辄便翻着白眼大肆吐槽。《西游降魔篇》已经输了不少「西游系列」的口碑，三年后的《美人鱼》，单从故事层面和拍摄技术而言，大约也不能满足众人对星爷的高期待。

维持「神」的体面是容易的，急流勇退就好啦——留给时代一个辉煌的背影，此生下世永远被怀念。而固执地在过了巅峰期依然维持活跃的人，一定是要么活开了不再吝惜羽毛，要么实在是太热爱了，怎么也离不开，或者，两者兼有。我不敢用电影里夸张的腔调说周星驰是个伟人，但他至少占了二者其一。

说起来，星爷所有电影好像都是同一套模子，直率、泼辣、锲而不舍的草根性。那个标记，是他从何而来、如何起家的凭证，或许也是他心里久久不灭的梦。对「梦想」的鼓吹，来自衣着光鲜的鸡汤主持或励志成功的皮裤摇滚，难免有几分可疑与可笑，但从演惯了也的确是从小人物一步步踩过来的星爷口中讲出来，就自然而然地令人信服——嘿，是他，是这样。

《美人鱼》大场面3D特效说真的并不多也不算出众，剧情在恍惚之间也像是童年用DVD播放的旧式港产片。当下的电影市场，除了周星驰这位老顽童，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孜孜不倦地拍出这样一部执拗地停留在上个世纪的电影。而影片所弘扬的不计金钱的真善美价值观，在充斥着消费、欲求和挥霍的资本大潮中，就更显得落落寡合了。

穷苦出身的高富帅和肩负拯救族群使命的人鱼小姐，眉飞色舞地唱和《世间始终你好》，竟然酿造了我的第一个奇怪泪点。人鱼小姐素净的脸和身板，看久了竟有点潸然。那样素，那样薄，那样简单温暖彪悍勇敢，何尝不是周星驰失意的赤子心——守着最初那点清爽，与胸器时代对峙，同奢靡威势抗争。

真难得。这么多年，娱乐圈摸爬滚打，还能坚持几乎脱节的善意与信念。哪怕影片不尽如人意，我依然拥护周星驰是个令人尊敬的导演，一个依然纯执地相信朴素本真的导演。尽管宣传文案那句「我们都欠周星驰一张电影票」实在不高明，亏欠式绑架的煽动性哪比得上孤独老人的呢喃自白——不如镜头对准鬓发苍苍的星爷，眼神涣散，笑容疲惫，沉默片刻，他说：或许时代已然彻底转变，我不确定你们是否还会笑，但我真的用心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