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的山谷》：不负责为生活解惑，只提供思考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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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的山谷》：不负责为生活解惑，只提供思考的契机

《惊奇的山谷》剧照几张空旷的桌椅，一抹灯光倾泻的简洁方块，舞台上是彼得·布鲁克一如即往的“空”的空间。和两年多前来到中国的《情人的衣服》一样，戏剧大师近两年的新作《惊奇的山谷》呈现在观众面前，仍然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北京演出结束，仍有观众深觉遗憾：生不逢时，没能现场目睹大师演绎莎翁、创造经典的鸿篇大作，如今触手可及的，只是晚年的小品。然而《惊奇的山谷》虽然简单平静，却丝毫不平淡。大师89岁时创作的剧作告诉人们：年龄并不是失去好奇心的理由，以及一切事物都可以搬上舞台的。
《惊奇的山谷》得名于波斯苏菲派诗人阿塔尔的神秘史诗《鸟的会议》。30只鸟踏上寻找真理的旅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必须穿越七座山谷——探寻、爱、知识、独立、惊奇、死亡。到达最后遗作山谷的时候，他们被挡在真理的门外，再也无法前进。大门打开，鸟儿们看到了它们自己，真理也存在于它们自身。

《惊奇的山谷》：不负责为生活解惑，只提供思考的契机

《惊奇的山谷》剧照
场灯灭，舞台灯起，这些饶有深意的诗句为戏剧开篇。在彼得·布鲁克的这部剧里，“惊奇的山谷”代表着人类奇妙的大脑。大师在暮年对人类的神经和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因此创作出三部曲。1992年，他将奥利佛·萨克斯的小说《错把太太当帽子》改编成《那个男人》（The Man Who）；1998年，布鲁克又把神经学家亚历山大·鲁利亚的《天才的记忆》改编成话剧《我是一个现象》（Je Suis un Phénomène）。 《惊奇的山谷》由彼得·布鲁克和老搭档玛丽·伊莲娜·伊斯坦尼联手打造，依旧聚焦记忆，故事仍然由《天才的记忆》发展而来，讨论的却是更具体的问题——联觉（synaesthesia）。
与学生时代语文中常说的修辞方法“通感”类似，联觉即意味着一种感官能够带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观。著名作家纳博科夫被认为是一个拥有“联觉”的人。他经常与别人讨论“这个词是蓝色的”。而法国诗人兰波也在曾在自己的诗篇《元音》中写下“A黑、E白、I红、U绿、O蓝：元音们有一天我要泄露你们隐秘的起源”。
布鲁克和伊斯坦尼带领观众跟随一个拥有超凡记忆力的女子萨米·考斯特的脚步。在她阅读时，数字和字母在她的眼前次第呈现，在她听辨时，话语如颜料般在她面前泼溅。她甚至会形容到“走廊里嘈杂的说话声像橙色一样刺眼”。每当听到一个词，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将其转化为图像，或者立即联想到一个具体情境，然后将这些图像和情境精确印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她先是因此丢失了作为记者的工作——理由是工作对于她的惊人记忆力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她参与认知科学研究之中，然而她大脑的秘密并不能被完全解释。科学仪器绘制的直线波浪，无法诠释她眼前的颜色和情景。后来，她来到剧团，与魔术师同台演出，向观众展示自己的超凡能力。
这项天赋的能力带来了观众的掌声和爱，也最终压垮了萨米。“告诉我用什么办法能遗忘？”舞台上，被记忆塞得满满的萨米哽咽失声，向两位研究认知科学的医生求助。安慰送走她后，两位医生坐下来感慨：“我们从来都是研究如何帮人们记忆，但忽略了忘记也是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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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的山谷》剧照
穿插在萨米故事之中，还有另外两个案例：28岁的男人，他能够将听到的爵士乐转换成绘画；一个年长的男人，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
在认知科学研究所，无论是拥有超凡的能力还是陷入不幸，前来的人都被称为“病患”。萨米和年轻男子初来时，也曾局促不安。他们害怕，因为自己身上无法被解释的能力，而被认定为异类，受到排挤和嘲讽。比起最终在自己满满当当的记忆中饱受折磨的萨米，这些“奇才”最初的惶恐更让人心酸。他们让人联想到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对于未知事物的扼杀和排斥。这些细节并没有被刻意放大，彼得·布鲁克的舞台上，人性和生活一起，随着诗意的语言缓缓流淌。
2014年8月，《惊奇的山谷》在巴黎北方剧院首演，之后行程遍布英国、美国、日本等地。在美国演出后，《纽约时报》的剧评这样评价：“似乎是创作者认为我们会为内容，人类大脑的运作，感到惊奇，所以他们不需要大喊大叫。”平静是贯穿75分钟的主题。两男一女三个演员，自由穿梭在医生、病患、魔术师之间。剧中唯一的热闹段落也来自魔术师与现场观众的互动，这一刻，彼得·布鲁克的空的空间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喧闹的现代表演场所。所有的音乐和声响都来自舞台右侧的键盘手，必要时，他也成为舞台上的演员。

《惊奇的山谷》：不负责为生活解惑，只提供思考的契机

《惊奇的山谷》剧照
75分钟的精炼篇幅，简单的故事，近乎空白的舞美，不提供任何解答的结局。在观看之后，很多观众的共同感受是意犹未尽。全剧最后，不堪记忆困扰的萨米辞去剧场的表演，决心为认知科学的发展奉献自己的力量。剧场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不像《情人的衣服》中化解政治和历史浓墨的平淡如水，《惊奇的山谷》的平静源于题材——人类大脑的所有奥秘，至今也没有被完全解开。从某种意义上说，平静也源于诗歌的加入。从开始时分，诗句就穿插于剧中，诗句中凤凰涅槃的故事、男人的得失似乎与大脑、记忆都并无关联。但在彼得·布鲁克和演员的眼中，诗句仿佛放大镜，为具体的生活提供了一种更宽广认知的方式。
诗意不仅存在诗句里，也存在于演员在台上的每一句对白、每一处动作。仿佛中国水墨画中刻意的留白，这些语句、手势都被一种无形的寂静包围。这种寂静更像是一般是演员松弛的表演方式自然带出，一方面也是彼得·布鲁克刻意营造的剧场效果：去思考我们如何思考，去感受我们感受的方式。就如同诗作《鸟的会议》中暗示的那样：真理存在于我们自身。不像毛头小伙子兰波，89岁的彼得·布鲁克不会叫嚷着“泄露隐秘的起源”。话剧《惊奇的山谷》并不负责为生活答疑解惑，它提供的是对我们生活和思考的自省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