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你还有爱的能力吗?

我靠故我在

　　昨天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我看到她走了进来。她是某公司的一名业务员，这两年，一直都和我所在的单位有业务方面的往来；而我，则是这项业务的直接跟进人。老实说，我不太喜欢看到她，因为，每次，她总是要在我的办公室里耗很久，没话找话，令我觉得不厌其烦，更重要的是，这很浪费我的时间。不过，我隐约发现，她似乎很懂得走领导路线，而我，为了能集中精力完成就要到来的某项评估，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因此，也就不能把对她的来访的不欢迎甚至是反感都写在脸上，否则，万一她成功地说服了我的顶头上司，要我立刻和她签下一单业务的话，我可就惨了。

　　话虽如此，其实，我和她的关系，也没有到这么不友好的地步。我记得，大概是在去年年底的某一天，她来找我，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她所了解的、我们这个国家的现实，而这，刚好是我比较感兴趣的话题，因此，那一天，我们第一次谈得有点投机。再后来，她渐渐会和我说到她自己的事，比如，她来自北方某省的农村；初中毕业后，就开始外出打工养活自己，甚至是家人；还有，她比我小几岁，等等。有一天，因为她卖给我们单位的某一批商品中有一些质量出了问题，要退货时，她因为忙不过来，还让她父母来帮忙清点，我因此见到了她的父母。按年龄来说，她父母应该和我父母相差不大，不过，可能是因为一直在农村干农活的缘故，相当显老，而且，身为我们这个城乡二元化等级差别社会里的受害者的他们，也未能免俗，在我面前，会有那种农民面对所谓的城市“单位人”时所特有的谦卑笑容和表情。

　　总之，这近几个月来，可以说，我对她的生活情况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但不管怎么样，我和她之间，仍然只有着商业方面的往来。因此，春节过后，开始上班以来，我有时也会想，她大概又要来找我了……果然。

　　于是，一见到她，我就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很忙，腾不出空，所以，你还是等五六月那个时候再来吧。或许是因为，年前我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因此，她并没有特别的表情，而是当即解释说，她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只是刚好路过，就进来看看了。我当然明白她说的是谎话（后来，她无意中说的话，也证明了我的直觉是对的。她说自己并不是个盲目的人，比较有规划，比如今天下午，就计划好了要走访我们这附近的几个单位，看看能不能跑到一两单业务。），不过，我也实在没有当场拆穿她的必要，毕竟，活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有谁能一天不说至少一次的谎话呢？那或许是她的职业习惯使然，何况，对我也没有什么害处。

　　接着，她走到我身边，以一种投其所好的姿态，说起了正开得如火如荼的“全国两会”。当然，这其中，或许也不能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虽然是生活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她还是她和大多数的女孩子不一样，想多明白一些事情。于是，我们从“全国两会”一直聊到了“既然已经这样，我们该怎么办”。我当然只能说“我也不知道”。我记得，前几天，我一位大学同学来送喜帖时，他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也是这样回答他的。而且，我发现，每一次和别人谈“国是”时，我们总是从现实始，至“不知道该怎么办”终。但话说回来，我其实并不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们的出口在哪里，只是在一个半世纪以来的沉重历史里，有一个我们不得不接受的可悲事实，那就是：我们这个民族，一次又一次的，总是在似乎走到了接近出口的地方，又奔向了一条岔路甚至是绝路，于是，和最初的理想背道而驰，渐行渐远……所以，我说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于已经有一点绝望了，也是真实的心情。

　　但后来，我察觉，今天，除了职业目的之外，她更想和我谈到的，并非是时政，而是她自己的生活：她的艰辛、烦恼、压力、希冀以及期盼，等等。比如，她弟弟刚从大学毕业，想在福建这里找一份工作，可现在要找一份好工作是那么的难，以至于她半夜十二点还要去为她弟弟投个人简历。再有就是，她弟弟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因此，也就不晓得生存的艰辛，还没找到工作，却热衷于购买那些较昂贵的商品……至于掏钱买单的人，不用说，自然是她。还有，她本来想，如果她弟弟能先跟着她跑跑业务，这样，多多少少也可以增加一些社会阅历，从而更加适应这个社会，可她弟弟不干，而她的父母则一味宠爱着她弟弟，不能理解她的苦心。此外，她那刚结婚生子的姐姐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和她一起分担照顾父母和兄弟的责任。更麻烦的是，她那个谈了六七年的男朋友，又恰好是个始终一事无成甚至是要她养活的不可靠男人……

　　听了她的话，我不得不承认，虽然她比我小着几岁，也没读过大学，却实在是比我要能干得多的女孩子。就比如说，大学毕业以前，我从没挣过一分钱；至于大学毕业以后，也就只是能勉强养活自己而已。可她呢，看似柔弱，却担负着一家人的生活。我真的很佩服她，但显然，这对她并不公平。

　　还有，我总觉得，她来找我寻求那些关于人生的建议，似乎有“找错人”之嫌。因为，以我们这个社会的主流标准来看，比她还大几岁的我，显然是个很失败的人（按美国电影《阳光小美女》里的说法，就是一个loser）：不仅事业无成，幸福也很渺茫。像我这样的人，正如我弟弟曾说的，似乎都不太够格对这个社会说“不”；至于对着别人侃侃而谈“怎样才能获得美好人生”，显然就更不具备说服力了。而她，之所以会找到我，我想，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冷漠的人间沙漠里，那些“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人生圆满”的人，大都不会空出时间来听她说这些困扰她的心事，而承受着如此众多生活压力的她，必须找个人诉说，于是，就只好找到我了。可是，我又能给她什么好建议呢？

　　?好几次，看到她眼眶红了或者眼角湿了的时候，我其实很想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或握握她的手，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只是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后来，天渐渐黑了，站在暮色中，看着时而黯然时而微笑的她，我的心情很复杂。我知道，我和她的心是相通的，因为此时此刻，站在一起的我们，都是如民国时代的作家苏青所说的那种家中连颗钉子也要自己买、自己钉的女人，而同时代的另一位作家张爱玲也说了，这样说的女人到底是悲哀的。说实话，我倒不觉得自己有多悲哀，只是，我很明白，许多时候，我们只能独自去面对生命里那些无法忍受的难堪、铺天盖地的黑暗或者迎面袭来的不幸，没有人会帮我们，也没有人能帮到我们，所以，我们必须也只能学会坚强。

　　昨天晚上，之前临别时她说觉得自己压力很大，因此很想暂时摆脱目前的生活到西藏朝圣（她信佛教）那一刻的表情，总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除了没能适时安慰她之外，我也很惭愧自己没能给她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当然，很有可能，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并没真的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的人生建议。如果真是这样，我听她说话，显然就已经达到了她的预期。可是，我不能骗自己说，她说到的那些她的困扰和压力是不存在的，也不希望别人帮忙分担。从这个角度看，我显然就什么忙也没帮上。因此，我完全有理由感到惭愧。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愧疚之情，我想，或许和那个已经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有关，也就是：我究竟还有没有爱人的能力？（这里的“人”，既包括自己，也包括他人。）

　　关于什么是爱，我记得，曾经看到有人引用过《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里那段极著名的话，那或许也是关于爱最为世人所知的一种定义：“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不过，对我这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这个关于爱的定义，包涵的意义可能太多了，而我所理解的爱，首先，应该是能够敏锐感知自身或他人所处的困境、所遭遇的不幸或所承受的苦难，然后，自然而然地会有一种尽力去改变或帮忙承担的愿望，并且付诸行动。这既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行为，因此，它不仅需要精心培育，更需要不断练习。但显然，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太具备这种能力。――包括我自己。于是，无论是对于自身的困苦，还是别人的不幸，我们都习惯了漠然视之，或袖手旁观，甚至有时还会落井下石。

　　所以，很多时候，我悲哀地发现，爱这种能力，对于我来说，就像是许多文艺作品里那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当看到有人陷于困境时，出于物伤其类的本能，不由自主地会伸出手，想去拍拍对方的肩膀、摸摸对方的头发或者握握对方的手，以示安慰，可最终却只是伸到半空中停了一下后，又下意识地悄悄收了回来。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于是，明明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有一个地方是柔软的，且有温度，却不能给自己和他人以任何的温暖和慰藉。

我靠故我在

就算没有实际行动,有这份感觉和思考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