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旌旗展,一座粗犷的石刻牌楼跨道而立,上书三个金色的篆字“岱宗坊”,我在惨淡的阳光下望着牌楼发呆:上周我在南通与7788的狐朋们兽三成群,昨天还像个招财猫似的在徐州走亲访友,为什么今天我会在这儿呢? 事情要追溯到半年前的一天,我在一次户外的意外中摔伤,左腿胫骨平台粉碎性骨折,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扭曲变形的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像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每次下床,肿胀淤血的小腿上传来的剧痛就使我汗如雨下,而每天夜里,疼痛和麻木令我辗转难眠,甚至安眠药都不能让我入睡,世界在我眼里仿佛成了黑色。 第二个月,伤势开始好转,我能拄着拐杖活动了,我用右腿蹦跳着上楼下楼,好似传说中的远古神兽独脚夔,受伤的左腿却像变了心的情人,总是和我若即若离,我像搬行李一样把它抬上抬下,除了偶尔传来的疼痛,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医生、朋友、家人都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劝我以后要少活动,要远离户外。 第三个月,我摆脱了拐杖,用两支登山杖支撑着身体,像地主老财一样,开始重新学习走路,由于长时间卧床不活动,左腿肌肉严重萎缩,左膝关节增生粘连,每走一步,膝关节的骨头就相互挤压产生剧痛,让我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但是,一个强大的信念始终支撑着我:我要尽快恢复,回到我热爱的户外中去,还有无数壮丽山河等着我去跨越,去征服。 很快,受伤至今已经半年了,除了膝关节还有一点点不灵活,我已基本恢复,还参加了7788的漓江徒步和一些短途的旅行,但是,为了那魂牵梦萦的独龙江、雅鲁藏布江……,我想给自己一个考验:我要去登山,看看我还能不能参加大强度的户外运动了。 春节,我和老婆孩子到徐州丈母娘家过年,每天吃吃喝喝,陪老人打打麻将,无聊透顶之际突然发现,此地距离泰山只要两个小时的动车,于是,鬼使神差般,我买了火车票拔腿就跑,在大年初三的早晨,一个人来到了这岱山脚下。 泰山,古代叫岱山,也叫岱宗,是万代山岳之宗的意思,又称为东岳,被赞为五岳之首,天下第一山等等,数千年来,有12位皇帝千里迢迢来泰山祭天封禅、无数文人墨客用最华丽的词藻赞誉泰山,使这座既不高大,也不险峻的山被强大的精神意识所环绕,被赋予了中华文明发源地等尊贵的称号,成为世界首个联合国自然与文化双遗产地,但是我对泰山始终不感兴趣,觉得孔子说的“登泰山而小天下”、杜子说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都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贡嘎、梅里、喜玛拉雅等伟大的山,而发出的井底蛙鸣罢了,这次来,纯粹是当作一次体力锻炼而已。 8点,我从红门开始上山,泰山高1545米,自红门始南天门终,登山的台阶达到6666级(也有统计说超过7000的),平铺开的路程长度为10公里,正常的登山时间大约4-5小时,对我的左腿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幸亏今天风和日丽,那就Let’s go吧。 过了红门,就到一天门,再向上是中天门、龙门、升仙坊、南天门,最顶峰是玉皇顶,体现了从人间到天上的含义,沿途有东岳祠、泰山奶奶庙、碧霞祠等著名的寺庙,全程都是青石雕琢的台阶,正值春节,很多游客扶老携幼,不辞辛劳地带着香火,希望上山祈福还愿,我对精神寄托的玩意儿不感兴趣,很快地超越他们,在沿途无数高大的古松中穿行,泰山的古松柏很多,有相传秦始皇上泰山时为始皇挡雨而被封的五大夫松(早已死亡,现在的是200年前补栽的赝品),汉武帝种下的6株汉柏,还有六朝松、对松亭、万松林等等,可笑的是还有一棵被人为砍成与黄山上那株同名同貌的“迎客松”,万松叠翠,龙蟠虬结,遮天蔽日,气概威严。 登至中天门,我开始气喘,抬头仰望,石阶犹如天梯扶摇直上无穷无尽,看看身边很多老人,相互扶持着上山,环卫工人辛苦地清洁着垃圾,我不禁脸红,深呼吸几口清冽的山风,我继续上行,蹒跚上到龙门,我已经是气喘如牛,路边石碑上写着,从这里向上,就是著名的“十八盘”了,十八盘到南天门,是泰山登顶路线中最险峻,最崎岖的一段,垂直上升四百多米,山路仰角为70-80度,共有台阶1540级,远远望去,朱红色的南天门在蓝天下俯视着芸芸众生,显得高大而威严,山道上,手脚并用者有之、汗出如浆有之、仰天长啸者有之、跌坐于台阶上做痛苦万状者有之,就是没有一个放弃努力下山的,我混迹于中,喝完手中最后一点红牛,平息一下狂跳的心脏,继续对南天门发起挑战,终于,在3小时40分钟之后,我以胜利者的姿势,站在了南天门之上,俯视脚下苍茫群山,心中油然升起自豪之感:我成功了,左腿骨折之后半年,我登上了泰山,我回到了户外! 南天门上,居然是一条乱哄哄的商业街,名曰“天街”,贩夫走卒与游客摩肩接踵,显得嘈杂而混乱,令威严尊贵的五岳独尊气势大打折扣,穿过天街,一片世界上最大的摩崖石刻群出现在眼前,高大的山壁上,从唐玄宗封禅泰山留下的1008个贴金大字的《纪泰山铭》,到毛主席诗词,各种颜色,各种字体的石刻比比皆是,此处称为大观峰,是泰山题刻文化最集中的地方,引无数专家学者竞折腰,但是在我看来,眼前这些石刻,却和路边墙角刻画的那些“王小二到此一游”毫无差别,脚下的每一块石头,都有着几亿年的生命,亘古以来,它们就在这里,默默地看着荒芜的大地上,生命慢慢诞生、进化,人类从爬行到直立,从穴居到文明,谁有权利在它们的身体上乱涂乱画呢?看着眼前的满目疮痍,我仿佛听到了山的哭泣和呐喊,站在泰山之巅,我向西北望去,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山在微笑,人类在它脚下匍匐,雄鹰在它脚下发抖,那才是值得尊敬的大山,那才是万山之王。 为了完成到此一游的任务,我跑到泰山最高处玉皇顶,在零下十度的寒风中发了一会儿呆,开始下山,下山的路乏善可陈,与上山唯一不同的是:无穷无尽的台阶让我的小腿开始发胀,发酸,看来明天小腿的疼痛是逃不掉了,但是,欣慰的是,我始终担心的左腿膝盖,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成功地经受住了这次登山的考验,为这次泰山之行,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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