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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姨父刘淮捱不过北国的炼狱之苦,暴毙他乡,也就没有了后半生的纠葛,所谓一了百了。可他,九死一生却挺过来了,释放回乡了。 他回到的,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家乡。他也许没有想到,在他走后,这里跟他一起经历了一场社会主义改造,没有笼里笼外之分。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他接受的更多的只是身体上的而不是文化上的改造,北国的荒蛮之地也可理解为避难所,而笼外的人们,则从文化上重塑了自我。 姨父刘淮的归来,是一次文化的入侵和又一次对家庭的伤害。二十几年的割裂,使他总是难以与时代合拍,找不准以“当下”的方式与儿子对话、融合的感觉。和发妻之间呢?怎么开始重新磨合?是否有了距离?我无从知晓。而对于儿子刘汝君来说,面前这个老者,虽为血缘上的父亲,实为精神和文化上的冒犯者,“父亲”的归来,使本已愈合的精神伤口再次揭开。好在,改革开放了,更好在,刘汝君是坚强的,因为几十年来他有太多让自己沉沦的理由。 我听说,回来后的姨父刘淮悲愤过,彷徨过,也绝望过。我听说,就在他回来前后的那几年,儿子已经搬出去住了,没有跟他住在一起。我听说,姨父刘淮摆起了小摊儿,倔强地活着。如果说当年身处北国,倔强地生存,是因为有什么期盼和目的的话,这次的倔强是否还有什么来支撑?姨父刘淮的心有没有死?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姨父刘淮的晚年是清贫而幸福的,有一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女人陪他到老,只可惜这个女人不是发妻,听父亲说,姨父刘淮的发妻也是个好人。最令姨父刘淮欣慰的,应该是能以“正式”的国民党员身份,接受政府慰问吧。 刘汝君兄,姨父刘淮归来前带给你的痛苦,是他不能决定的,归来后对你的伤害,如果有的话,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到过更深伤害的老者而不是“父亲”带给你的。因为对你来说,作为精神和文化上的“父亲”,你应该早就让他死去了,从你青春年少最为委屈的时候开始。既然早已不再是你父亲,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就象宽待邻家老人一样宽待他,如何?让逝去的和活着的都安宁吧。 姨父刘淮是令我敬重的老者,“敬”是因为他顽强的生存意志;“重”是因为他是我辈之长者中命运最坎坷的一个人,极而言之,这个“重”也是民族伤痛历史之于我们后辈的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