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南通籍的大生董事长徐静仁先生

难得清醒

               

                              一

   自一九二二年大生董事制度改组，大生一、二、三厂的董事长素由张謇、张詧、张孝若担任，弟兄、伯侄、父子相承，似不成文惯例。

   一九三五年十月张孝若不幸遇刺身殁。此时张謇去世已经九年，墓木已拱；张詧虽遇赦从大连归来，却隐居沪滨，不问世事多年。

   当此大生群龙无首、风雨飘摇的危难之际，董事们联席会议，一致公推徐静仁出任大生一、三两厂（二厂已停业拍卖）董事长。

   这是徐静仁第二次临危受命、支撑大生事业大局了。

                              二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帝国主义列强卷土重来，向中国倾销纺织品，以大生纱厂为首的中国民族纺织业由顺转逆。加上苏北垦区歉收，大生企业负债累累。

   与大生关系密切的上海银行业露出从来锦上添花、绝不雪中送炭的本来面目，不再为大生提供金融支持，反而登门索债，使得大生陷入经济危机。

   一九二二年张詧、张謇为统筹协调各项事业、应对危局，设立总管理处，并下设纺织管理处、盐垦管理处、实业轮步栈管理处。

    张氏兄弟“环顾知交，可与急难相恤，肝胆相见者，寥寥数人”，特聘徐乃昌为实业轮步栈管理处主任、江知源为盐垦管理处主任。

   至于居于核心地位的纺织管理处主任，张氏兄弟则属意徐静仁。

   徐静仁曾开办上海溥益纱厂，熟悉纺织企业管理，又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中南银行董事，与陈光甫、胡笔江等银行家同属镇江帮，关系亲厚。由他出掌纺织管理处，可谓最佳人选。

   不过徐静仁不是南通本籍，更非张家亲戚，一旦掌握了大生实权，顿时“环视则十目有余，猜忌则八面而集”，成了小人围攻的众矢之的。

   徐静仁向张氏兄弟辞职以明心迹，经张詧、张謇再三恳劝，才答应出任艰巨、勉为其难，只是言明以两三年为期，一俟整顿著有成效，即当引去。

    徐静仁一介书生，并非南通本地人士，何以得张氏兄弟乃至大生诸董事如此推崇拥戴、两度主政大生？

                              三

   徐静仁先生，本名国安，以字行。生于当涂，长于镇江，早年往返润扬之间，是故与“镇江帮”银行界有极深渊源，并深悉淮盐利弊。

   徐静仁出身寒素，自幼颖悟，弱冠入庠。此后弃举业而从商，在苏北盐业声名日著。

   辛亥革命发动，清廷两淮盐运使停止职务。张謇出任革命政府的两淮盐政总理，邀请徐静仁先生出任淮盐科长，此为张、徐订交之始。同时任职的还有松盐科长史量才、总务科长刘厚生。史量才就是日后的《申报》大王。刘厚生后来曾任实业次长，写了第一部《张謇传记》。

   两淮盐政工作结束，徐静仁投身实业，在上海创办溥益纱厂，又追随张詧、张謇创办苏北盐垦事业，担任大有晋盐垦公司董事、大丰盐垦公司董事长。

   一九一八年三月我国近代民族工业最早的行业性团体之一华商纱厂联合会成立，张謇和徐静仁分别担任了会长和董事。

   张謇赏识徐静仁才干，敬重徐静仁品格。他比徐静仁年长十八岁，却称徐为仁兄，情同手足。每逢疑难，常常征求意见，或者径直求助。《张謇存稿》、《张季子九录》里有不少张詧、张謇联名或张謇个人写给徐国安（即徐静仁）的函电。

   了解了徐静仁与张氏兄弟的渊源，也就不难明白一九二二年张詧、张謇力邀徐静仁出掌纺织管理处的想法，也就容易理解一九三五年徐静仁被董事们一致拥戴出任大生董事长。

                           四

    徐静仁出任大生董事长本是临危受命，不料两年后日军全面侵华，抗日战争爆发。大生虽偏处江北，但通海一带已遭日机轰炸。

    徐静仁大智大勇，决策实施“以德御日”策略，将大生企业抵押给德国企业，聘请德国人担任经理，德国军队保护，向德国领事馆注册备案，打出德商企业招牌，同时密报国民政府经济部备案。为免遭日机轰炸，徐静仁还命人在厂房屋顶涂上德国国徽，钟楼升德国国旗。

   一九三八年三月南通沦陷。大生各厂在德商庇护下仍能开工不辍。当时大江南北交通阻隔，苏北棉花价格大跌，棉纱价格暴涨。大生既可就地收购大量本地廉价原料，又无外来棉纱与之竞争，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盈利四、五百万元。加上兵荒马乱、货币贬值，大生在此期间居然还清了多年债务，摆脱了困境。

   日寇对大生觊觎已久，先是以谈判合作为幌子行胁迫之实。董事长徐静仁团结其他董事，与陈葆初、赵叔雍等主张对日投降的董事坚决斗争，不同意接受日方哪怕百分之一的股份。至于日方盗攫的大生官股，也始终拒绝过户。

   日方恼羞成怒，于一九三九年三月悍然宣布对大生实行“军管理”，驱逐德籍经理及其他中高级管理人员。

   徐静仁虽被迫避居上海，依旧派留守人员暗中侦伺日人行动。他刚强不屈，正气凛然，表现出崇高的民族气节，在大生董事会内部是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直到日本投降，大生都没有向汪精卫政府注册，股票没有进入伪交易所买卖，官股股票因公司拒绝过户也没有流入市场。

   一九四二年徐静仁还兼任抗战期间迁至上海租界复校的南通学院代理院长，帮助支持流亡师生弦歌不辍。

                            五

   徐静仁书生本色，一生酷爱读书，常对人说每日读书与饮食同等重要。不意这样一位恂恂儒者，却又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大侠者。

   徐静仁好友史量才接办上海开埠以后创办最早的《申报》初期经营困难，且被外资背景的竞争对手《新闻报》告上租界法庭。徐静仁以全部身家向银行抵押，取得八万大洋为史作保。友人担心他孤注一掷，可能倾家荡产。徐静仁慨然说道：“我本是白手起家，大不了从头再来过。”豪迈之气直冲云霄。史量才的《申报》卒能突破困局，成就中国新闻史上空前绝后的传奇。

   史量才后因发表抗日言论遭当局之忌，竟在自莫干山返沪的沪杭路上被狙击身死。量才身后萧条，徐静仁冒着被特务报复的风险，挺身而出，全力资助抚育史氏遗孤，直至其学成自立乃止。

                            六

   徐静仁自奉极为俭朴。开了两家纱厂，一辈子却只穿土纱袜。吃完饭的碗要用汤涮净喝下。如有饭粒掉在外面，更是必须捡起来吃掉。可他对慈善公益事业却是一掷万金，毫不吝惜。

   一九二五年建院的镇江弘仁医院是抗战以前长江流域规模最大的私人医院，对平民就医采取费用减免政策，每年亏损近万元。徐静仁是这家医院的董事长，每月拨款五百元补贴亏损。

    每逢灾害年份，徐静仁必要慷慨解囊、赈灾济困。一九三一年长江大水，安徽受灾特重。徐静仁与旅沪同乡徐乃昌等发起成立上海皖灾救济协会，并亲任常务委员，造福桑梓。

   至今徐氏后人还记得幼时家中厅堂堆满准备施给贫弱百姓的蓝布衣裤的情景。

    一九三四年黄山建设委员会成立。国民党元老许世英任主任，徐静仁和张治中分任副主任。次年许世英出任驻日本大使，徐静仁接任主任。黄山建设经费筹措、工程规划均由徐静仁一手擘划。

    徐静仁的眼光远大，特别重视黄山的野生动物资源保护。他亲自下令起草并批准执行的《安徽黄山取缔狩猎暂行简章》是我国近现代史上第一个同类法规。

   今日世人皆知黄山秀甲天下，是世界级的文化遗产，实在不能忘记徐静仁先生这位黄山建设、保护事业的奠基人。

   徐静仁是黄炎培创办的中华职业教育社的重要资助者，曾任职教社董事。以此关系，徐静仁邀请炎培亲来当涂，指导创办静仁职业学校。该校在战乱年代屡废屡兴。晚年的徐静仁尽管经济并不宽裕，依然不遗余力，促成复校。五十年代该校改为当涂二中，桃李遍及海内外。

   此外我国最早的蚕桑学校之一镇江蚕桑学校及镇江京江中学都得到徐静仁巨额资助。是故京江中学特悬“静仁堂”匾额，永志先生功德。

       

                            七

   徐静仁除一九二七年曾短暂出任南京国民政府首任盐务署长旋即辞职外，毕生从事纺织、盐垦、金融等事业。

   抗战结束，徐静仁已蟠然老矣。他隐居沪上，住所简陋，俭朴如故。他对前去探望的学生说道：“吾少也贫，老亦不富，此所愿耳”。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为实业救国、教育救国奋斗一生的徐静仁眼见国事日非、内战又启，心力交瘁，唯有日诵《金刚经》。

   一九四八年二月二十日晚，徐静仁先生因高血压病在上海逝世。他生于清同治十年（1871）四月八日，享年七十八岁。

注：京江中学系今镇江一中前身。南通学院系今南通大学前身。

本文参考书目：

1、《近代实业家徐静仁》，中国展望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八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2、《张謇存稿》，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四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3、《张謇全集》，江苏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四年十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4、《大生纺织公司年鉴（1895-1947）》，江苏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八年三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特别鸣谢：本文写作承蒙徐静仁先生后人提供素材、参考文献并提出修改意见。

远志

应该给大生建个纪念馆，把为大生有功的人塑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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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mez1

写的真好，这些都是有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