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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曹 展
昨天早上,手机屏幕忽然跳出朋友转发的一则讣告,名字赫然写着“马汉坤”,我的心猛地一沉。后经证实,马汉坤,这位我们南通县最后一任县长、通州市第一任市长,走了。马老生于1942年,享年84岁。
1993年1月,南通县撤县建市,改称通州。第一任市委书记是潘宝才、第一任市长是马汉坤。不久,潘宝才调南通任副市长,马汉坤接任市委书记。
马老的微信名为“马三快”。起初我看到这个微信名时还笑过,心想这名字怎么像个江湖绰号。后来才明白,那是他对自己的调侃,也是对岁月的一种轻描淡写。他曾是“马半夜”,因常年深夜伏案、下乡调研、开会部署,办公室的灯总亮到凌晨;他也曾是“马前卒”,为百姓跑腿办事;他一丝不苟,严谨得近乎苛刻。
我和马县长相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是县广播电台一名普通记者。他矮小个子,说话带点南通口音,算不上出众。他刚调任县长不久,风尘仆仆地来到我们与南通接壤的人口大县。第一次和他接触,是一个暴雨如注的深夜。
那是夏天,台风过境,狂风卷着暴雨横扫全县,庆丰公社大片农田被淹,房屋倒塌,还有农妇不幸遇难。凌晨时分,我接到通知随行采访,赶到县政府时,只见马县长已披着雨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电筒,脸上全是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汗。他二话不说上了车,一路颠簸驶向灾区。
车灯在泥泞中划出两道微弱的光。到了村(那时叫大队)里,我们踩着积水前行。在一户农家门口,看到一位农妇倒在屋檐下,被雷击中,已无生命迹象。她的孩子蹲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我抬头看马县长,只见他怔在那里,嘴唇微微颤抖,眼角泛着晶莹的光。那一刻,我也不敢开口。那滴未落的泪,比任何语言都沉重。
回程途中,他一句话没说。但一进广电局,立刻召开广播会作抗灾动员。结束时,他忽然问大家:“我今天讲的话,能传达到老百姓耳朵里吗?”在场的广电领导面面相觑,没人敢答。我鼓起勇气说:“线路老化严重,能传达到一半就不错了。”他眉头一皱,当即拍板:“不行!农村广播是抗灾的耳目,必须畅通!”几天后,一笔专项经费下拨,全县广播线路全面检修。那一年,我们的广播覆盖率提升了近四成。 后来撤县建市,他成了通州市第一任市长。我策划了一场“炜炬杯——获奖农民歌手大奖赛”,想借文化活动提升通州影响力。起初只是个小设想,没想到马市长听说后,眼睛一亮:“改成‘通州怀’怎么样?”我立即协调资源,邀请著名作曲家龙飞、沈浦生当评委,争取企业赞助,让这场赛事办得风生水起,连上海电视台的主持人都来主持。一时间,“通州”二字在长三角传开,百姓脸上也多了几分自豪。
那时民间流传一句话:“一号牛逼马汉坤,二号牛逼是汉森,三号牛逼季汉生。”听起来像是玩笑,却道出了他在百姓心中的分量。他从农民做起,做过工人,当过技术员,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却始终记得泥土的味道。他办公室的里常年放着一双旧胶鞋,下乡必换;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各村的困难户名单,谁家孩子上学难、谁家老人看病贵,他都挂在心上。
最让我难忘的,是一次深夜的敲窗。那晚十点多,我家窗户突然被轻轻叩响。我披衣出门,见是市政府办公室的秘书。“马市长让你马上准备一个参评‘全国双拥模范县’的电视片。”我愣住了。这任务太重了——我是广播记者,虽学过一点电视制作,但从未独立完成过专题片。更何况,这是首次参评,全省瞩目。更让我忐忑的是,马市长是出了名的“文字控”,一篇稿子能改七八遍,连标点都不放过。
那一夜,我翻出所有采访资料,第二天一气呵成万字解说词。接着几天,顶着烈日拍摄,与制片人一起剪辑、修改。经分管县长审片,片子送上去后,省人大一位副主任看完,连连称赞:“真实、动人、有力量!”最终,通州成为全国首批“双拥模范城”。庆功会上,马市长只说了一句:“功劳是大家的。”
马县长下乡从不搞前呼后拥。有次下乡去调研,路经同乐镇,正逢农历初三赶集,街上人山人海,车辆堵得水泄不通。他二话不说下车,卷起袖子就和交警一起指挥交通。我记下这一幕,写成通讯《县长“交警”》,发表在《农民日报》上。没多久,他看见报纸,笑着摇头对我说:“你写我干什么?我只是顺手帮个忙。”可正是这“顺手”,让百姓记住了他。
退休后,他渐渐淡出公众视野。我们加了微信,但他几乎从不发朋友圈,偶有动态,也只是分享几首老歌或一段养生文章。我始终没敢打扰他,怕惊扰一位老者的清静。
如今他走了。可我闭上眼,仍能看见那个暴雨夜中沉默前行的身影,听见他在广播会上掷地有声的话语。他没有留下豪言壮语,却用整十年的脚印,在通州大地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马半夜”、“马三快”,通州人民都记得这位老县长(市长)、书记。 南通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