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照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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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5-2116:22江苏

落日熔金，白发照流

纪红军作

暮色漫过窗棂时，1991年的秋风正卷着细尘，在老木桌上勾勒出时光的纹路。恍惚间，李清照词中"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瑰丽与苍凉，竟与眼前的黄昏悄然重叠。老人枯瘦的手抚过案头锈迹斑斑的钢笔，忽觉这物件像极了易安笔下那把锈剑——既是未竟的执念，也是被岁月锈蚀的残梦。


西天的云霞烧作熔金，将残阳裹成一枚淌血的琥珀，恰似李清照词中"染柳烟浓，吹梅笛怨"的凄艳。他独坐窗前，看暮色如墨渐渐洇染天际，暮云低垂，似要将人间悲欢一并收进穹庐。颤抖的手指拨开油灯灯芯，昏黄光晕里，茶杯腾起的青烟与天边流云悄然相融，分不清是茶雾氤氲，还是愁绪蒸腾。那些谈论黄瓜新茶的琐碎话语，原是他藏在柴米油盐里的"生当作人杰"，而凉透的茶汤，早已凉透了少年时"九万里风鹏正举"的豪情。


白发如霜，在夕照里泛着冷光，恰似易安词中"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孤清。脱落的牙齿像崩解的城墙，守不住往昔锋芒；浑浊的双眼望穿暮云，却望不见年少时驰骋的疆场。他忽然懂得李清照"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怆——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不过是泛黄书页里模糊的墨迹，连配角的戏码都被时光剪得支离破碎。


秋霜漫过屋檐时，凉意沁人的露水沾湿衣角，他倚着雕花窗棂，看南飞的雁阵掠过熔金般的天际。落伍的孤雁哀鸣，恰似易安笔下"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的怅惘；熄灭的火塘里，再燃不起"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炽热。街角年轻恋人相携而过的身影，惊起满地碎金般的落叶，恍惚间竟与记忆中少年策马的英姿重叠，可转瞬便被暮色吞没，只剩寒鸦数点，掠过"梧桐更兼细雨"的寂寥。


布满皱纹的掌心，握不住流逝的流沙，更握不住命运的缰绳。他常于黄昏独坐，听李清照词中"如今憔悴，风鬟霜鬓"的叹息在耳畔回响。世人皆在烟火人间奔忙，有人垒砌现世安稳，有人编织锦绣繁华，唯有尝遍沧桑的老者，方能读懂易安词中"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沉重——生命的大风掠过，熔金般的繁华背后，皆是无可挽回的荒芜。


当他拖着佝偻的身影徘徊在旧日街巷，枯叶簌簌落在肩头，竟与李清照词中"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的残景重合。藏在房梁、树洞的泛黄信笺，写满爱与痛的私语，何尝不是未寄出的《漱玉词》？暮色渐浓，落日熔金的光芒渐渐黯淡，他的身影被暮色拉长，与古老城墙的剪影融为一体，恰似易安笔下那道倔强的孤影——即便岁月将风华碾作尘泥，仍在残阳里倔强地等待，等待后人将不属于自己的勋章，刻进布满裂痕的生命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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