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怜

唔嫌早

同病相怜
6 Z9 i3 R, Z; `! p5 M　　一
( W: F8 ^' l2 }; G3 @　　耿志站在人行横道的一端等待绿灯，从他身旁过去好几个男女，嘻嘻哈哈地在还是红灯的人行横道上鱼贯而过。尽管此刻的马路上来往的双方向已无车辆通行；尽管此刻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也颤巍巍地径直穿过了斑马线，慢吞吞地消失在不太宽的马路对面楼区的拐角处，耿志还依旧耐心地等待绿灯的放行。这是一条较为僻静的不太热闹的马路，来往的车辆很少，但还是被有关部门安装了人行横道信号灯。
　　十分钟过去了，对面依旧还是红灯。
　　耿志一个人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用钉子钉在了那里。
　　一辆工程作业车懒洋洋地开过来停在了耿志站立在一端的斑马线上，从上面下来三四个工人，慢慢悠悠地来到人行横道信号灯的柱子前，有人嘴里嘟囔着：“到是有活儿干了，上个月刚换完新的又坏啦。”来人慢慢腾腾地更换着信号灯的某个零件。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有的抽烟，有的吃起自带的早点，有的索性坐在地上打起了盹。
, ?8 ?8 `2 m1 W. o. A3 c　　原来是信号灯的电路坏了，所以一直都是红灯，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是法律法规还是规章制度，甚至是墙上贴的地上写的各式各样除了小广告之外的告示或提示，他都认真阅读后遵照执行。耿志坐公共汽车的时候是绝对不坐写有“老弱病残孕专座”的座位的，既便是那座位上空无一人，而全公共汽车的人都有座位坐，这种情况只要让耿志遇到，他宁可一个人站在颠簸摇晃的汽车里也决不去坐那个专座。尽管售票员多次提醒甚至动员他可以坐在那个座位上，就连司机都用车速快站着容易磕着碰着来劝导他坐下，他都置若罔闻，对那空空的座位视而不见，我自岿然不动地将目光射向车窗外的远方而无动于衷。
  s$ g+ B# ]& l( ~& u　　于是这样的景象出现了。在一辆疾驶的公共汽车上，全车的乘客都坐在座位上，只有一个人凭窗而立在一个写有“老弱病残孕专座”的空座位旁，宛如雕像一般目不斜视地望者窗外。与其说他是一名个性饱满的乘客到不如说是一根木头更为恰当。
　　白纸黑字，只要是明文规定，他决不越雷池一步，哪怕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他都要井井有条地去办理，而且一定要将事情做到极致！
　　他每次下班和外出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一定要将外衣全部拖下来，直脱到冬天只剩下秋衣秋裤，夏天只剩下一条齐头短裤，一手举着脱掉的外衣，一手拿着一把非常精致的小笤帚，从防盗门里走出来，站到自家大门口的楼道中首先将笤帚夹在掖下，再只用两条胳膊肘将手里的衣服轻轻抖动几下，似乎是抖落了上百年的尘土，然后再抽出腋下的笤帚仔细的将手里的衣服上下扫一便后这才舒心地回到家里，将双手用香皂洗三便再用清水洗三便，然后在做其他的事情。无论乌冬立夏一年四季都是这个程序。从高中毕业步入社会参加工作起这个习惯已经陪伴了他二十多年。
　　在五年前，耿志之所以自己要买车的原因不是老搭同事的便车怕麻烦别人，而是他实在是受不了坐别人车的感受。他搭同事的车总是要求人家这人家那的，诸如要系上保险带啦、别超速啦、注意别压黄线啦等一大串叮咛。人家心里烦他，嘴上还是说：“你说的对，放心吧不会违章的。”
　　让同事小王永远难忘也是最受刺激的就是他拉着耿志去郊区办事，开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驶。一路上他想和耿志聊聊天来打发漫长枯燥的长路。而耿志始终紧闭着嘴唇不说一句话，交通法规有规定禁止与司机攀谈，在这一点上是绝对不能马虎的！
　　一路上闷声不语的气氛，给新来的小王腻烦的不知不觉地把气力全用在了脚底下的油门上，霎时间疾驶的汽车似乎要飞起来一般。
3 u0 ~2 `5 @* }' `　　“停-车！”驾驶室里终于有了说话声。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恐怖。小王吓了一大跳慌忙下意识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紧急停车带上，惶惑地看着耿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因为他分明看到眼前的耿志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睛里冒出的是愤怒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他看了足足五分钟后，一字一顿地说：“你-刚-才-超-速-了！你-违-章-了！”说完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坚定地下车，对着驾驶室里的小王说：“你自己开车走吧！”
9 F6 v% J6 V7 u" Y　　尽管离目的地还有一半的距离，尽管这是在高速公路上，没有公共汽车，无论小王怎么解释，这一切耿志统统不管，他迈开自己的双腿算是坚定地回答了小王：他宁可要步行也不要超速，违法的事情坚决不干！
" Z2 h% n* r5 Y( [　　耿志终于下定决心买了一辆私家轿车，从他自己开车上路到现在都快五年了，从未违犯过交通法规，一分钱没罚过，一分未扣过。
　　自从他自己开车到现在，五年内自己的车总共被碰撞过五次，反光镜被刮掉过八次，都是别人违章造成的，都是别人承担全部责任。
　　第一次被追尾是在既可以右转弯又可以直行的最外侧车道上。耿志在黄灯闪烁的时候将车停住了，他是直行的。而就在他将车停在停车线以内的一刹那，“碰”的一声，被后车追尾把他的车向前推出去近一米，越过了停车线。
　　耿志的车被撞后他下车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车后看而是跑到自己的车头前，当他看到自己的车越过了雪白的停车线近一米时，他简直是愤怒了，他下意识地伏下身来伸出两条胳臂将两只手按在前保险杠上，用劲全力向后推车，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把车推回到停车线以内。但是他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车子丝毫未动，两只黑乎乎的轱辘实实在在地越过了停车线像是两只黑乎乎的眼睛在挑衅着看着他。
　　耿志气急败坏地窜到肇事者跟前，用毋庸质疑的口吻命令她往回退，而全然不顾自己的车被撞得如何，他甚至连往他的车尾部看都未看一眼。后面的车主是个年轻的女士，在他威严的目光注视下诚惶诚恐地钻回到自己的车内，将车向后退回了几米，耿志迅速跳上自己的车将车也退回到停车线以内才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才慢悠悠地下了车再次来到车头前确认了车子的确停在了停车线以内，才掏出手机拨通了112交通报警台。
　　他的车第二次被追尾并非在马路上而是在居民小区内。耿志开车到一个居民小区办事，一进小区大门口便以时速五公里的速度行驶，因为他看到路边的警示牌提醒车速五公里。当他的车刚拐过弯后就被后面的一辆车追上了，后面的车就是那个小区的居民。他自认倒霉，几天后，让耿志取回修好的车后，还不忘了提醒他说：“哥们，您以后是不是开快点呀，也忒慢了点呀。”
9 \) g% a" ^  t5 h# R4 G. N　　耿志听后简直是受到了侮辱，他瞪着眼回答说：“你眼睛瞎啦，那不明明写着：限速五公里嘛！
" l4 e  C: u2 x　　耿志接二连三的被追尾和刮蹭都是他严格遵守规则的“代价”。还都是对方违章的结果。
　　耿志第五次被撞是最为惨痛的一次，因为这次事故他被抬进了救护车。
, o( r( n$ h6 d1 y4 u1 S# {  u　　二
　　张扬被憋在车里二十分钟了，他非常羡慕地看着从眼前飞速驶过的国宾车队，闪烁的警灯，成三角型排列的摩托车队威风凛凛，这些都使他内心痒痒的。
/ Q/ f  B  u0 ^6 s6 B. {, T　　张扬是个公共汽车司机。他之所以要开公交车有三个原因：一是在路上跑的公共汽车比别的汽车个大；二是走公交专用道，那是享有特权的体现！三是还有车载扩音器能喊话。唯一使他遗憾的是没有警报器，不过这也不要紧，能每次进出车站通过扩音器亲自向车外喊话：“注意啦，注意啦，汽车进站啦！从前门上，后门下啊！”而不用事先录好的报站语音器是他的津津乐道的。这样才足够引人注意，才够威风。他的如此举动还受到了车队领导的表扬：“看看张扬多麽爱岗敬业，能让乘客听得清楚，不怕喊坏嗓子，你们都应该向他好好学习！”
　　他就连放个屁都要争取比别人放的响亮，从而显示出与别人不同来。张扬千方百计地向别人淘换到一张准许左传弯的通行证，将它贴到了自己的那辆经过改装的夏利车的前风挡玻璃上，早上兴高采烈地上路了，晚上垂头丧脸地回来了，通行证被警察没收了不说，还被罚了二百元。原来那张准许左转弯的通行证是假的。警察罚完款还没忘记告诉他说：“你的那张左转弯的通行证前几年还行，这两年不好使，我们交通队早就取消它啦！”
% g0 Y% U9 k( J　　张扬喜欢大白天开车时打开汽车大灯，这是因为他在电视上看到，凡是参加汽车拉力赛的汽车都这样耀武扬威地开着雪亮的汽车大灯，即使是白天也是如此。不光这样，而且汽车销音器是绝对拆除的！只有这样汽车才如猛虎下山一般，个个嘶吼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呼啸而过。他也把自己爱车的销音器从排汽管子抽出来扔了，不单如此，还安装了一个警车专用的鸣镝喇叭。无论上班还是回家，只要人们听到没有了销音器的轰鸣声以及只有警车喇叭才能发出的低沉肃穆的“当当”声时，都知道是张扬开着他那威风凛凛的夏利车从单位门口或小区门口进来啦。
　　认识他的人都习以为常了，然而他的这个举动在马路上却惹来不少的回头率。当人们驻足观望一个疯狂的、发出轰轰隆隆吼叫的、不时还夹杂着警用汽车喇叭 “当当”声的夏利车呼啸而过的时候，张扬在车里无比自豪地接受人们向他投来的注目礼，而全然不顾这注目礼的内容是什么。
　　张扬喜欢集会，喜欢活动，更喜欢参加大型活动。凡是有举办场面宏大活动的地方他必去无疑。
　　在某交通台举办的现场直播车友会上，张扬有幸被女主持人亲自点上台来回答有奖提问。他至今都记得女主持人将他请上台前时是这么说的：“有请前面第一排第一个，个头最高的那位戴红色毛线帽子的大哥上台领奖！”
　　在人们羡慕和热烈的掌声中张扬睁开了双眼，还是在自己的车里，又是个梦，尽管在短暂的等待国宾车队通过后放行的时候。这样的梦他已经不知做过多少回了。
5 a/ K- m2 I0 w　　三
　　国宾车队终于过去了，憋在驾驶室里的张扬终于被放行了，他迅速发动了马达，右脚很劲地踩下了油门，没有了消音器的夏利车轰鸣着向前窜了出去。
　　张扬一心想着向前冲，似乎要追上国宾车队，竟然连看都没有看到前方的路口已经亮起了红灯。他此时仿佛自己置身于国宾车队之中，耀武扬威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咣”的一声，闯红灯的夏利车重重地撞上了正常通过路口的耿志车的侧面，耿志一下子就昏迷了。
　　当耿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救护车里。他想坐起身来，才发觉自己的两条腿被固定在了担架上动弹不了。
* H. Y- C! ?8 F* p& E) I2 `　　耿志这才发现救护车里还有一个人，只不过不是像他一样躺着而是直起身子坐在对面，脑袋晃来晃去地向车窗外张望。这个人就是张扬。
- A! @8 b. [9 C6 ^  o8 A5 o　　救护车鸣响着钻心的笛声飞驰在不算宽阔的马路上，闯过了一个红灯，又闯过了一个红灯。下一个路口就在眼前了可路口的信号灯还分明是绿灯！
/ |! R" h" P' I; {　　张扬看着前方路口的那个信号灯始终还亮着绿灯时，他的心情也沮丧到家了，他此刻的脸有些扭曲，不忍心再看到那个该死的信号灯到现在居然还是绿色，因一点变成红色的迹象都没有而大为难过。
3 o3 b& G3 v/ n( q* E8 Z　　救护车在上班早高峰的路上飞奔着。路人司空见惯地各自低头赶着路，偶尔也有向拉着响笛的救护车瞥上一眼的，而正好和救护车上向外张望的张扬的目光相遇。而张扬却似乎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分明带着几分羡慕！在这个拥挤的街道，在这个狭窄的路面，在这么热闹非凡的景象中，一辆雪白色的，刺眼的，拉着响笛的救护车，这么气派地在拥挤的街道上穿梭，还接二连三地闯红灯、走逆行，对限速标志根本不放在心上，就连路口的警察都不放在眼里，一路狂奔如入无人之径，不，不是无人之径而是人海，是航行在人海中的一条幸福的快艇！
$ ?' n, @8 G* |9 [: E% w4 B　　张扬看着看着，终于忍无可忍地哭了，他太激动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样，以致于哭出了声。
　　与此同时，一个更加响亮的哭声犹如晴天惊雷一样，响彻在救护车里，都要把响笛声盖过去了。
" w7 h- y0 ]( {　　张扬惊扼地扭回头发现躺在他对面的那个腿上缠着绷带的人，正在号啕大哭，并且几次试图坐起身来，而又无能为力，动弹不得。
  J* M% Z6 ]- z5 h% W　　耿志躺在救护车里眼睁睁地看到拉着自己的汽车一连闯过了好几个红灯，又接着闯入标有禁止驶入的单行线，这还不算，他居然看到仪表盘上显示这辆车竟然以九十多公里的速度超速行驶在限速四十公里的路段上！他此时只有一个心情就是要立即下车，这简直比杀死他还要难受！自己这多年的习惯被如此无情地践踏了，而且又如此的被动。他想坐起身来，可是双腿被牢牢的固定在了担架上动弹不得。他想大声喊叫，可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声嘶力竭的哭声。这辈子都没这么哭嚎过了，此时他觉得哭比喊叫似乎舒服些，于是只是让哭声响亮些、再响亮些……
　　在飞奔的救护车里，张扬看着耿志；耿志盯着张扬。
; n: n0 V3 B% X/ {& |. E8 @% a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救护车里的两位伤者不由得各自向对方伸出一只手来，并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此时此刻，他们都相互认为对方跟自己的感触是那么的一样，是那么的幸福与不幸。他们四目相对，任凭泪水从自己扭曲的脸上不断地淌了下来。
" z0 b$ ?& J7 m0 l. V, b　　因张扬强烈要求去大医院，此时的救护车拉着刺耳的响笛还在飞奔着，离救护站越来越远了。
. Q( a/ i- D" s  O) l) s+ T　　完
* _' H/ X) W4 T1 B　　2007-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