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我们夫妇和小妹去南通给二舅拜年,从如皋到南通也就个把小时车程,小妹的女婿小平驾车,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我的思绪也不断变幻。
我有三个舅舅,大舅邓美山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听父亲经常叫他是“呆美山”,可母亲说他一点也不呆,人忠厚点罢了。“人善受人欺,马善受人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小舅舅邓美圣,外婆46岁才养他,是我们小时候的“伢儿头”。二舅邓美俊一直在南通工作,我们习惯于叫他“南通二舅”。
我们小时听妈妈说,南通二舅自小学习聪明,考上扬州美校学美术,毕业后就分到南通市通剧团做舞台美工。从我记事起,二舅就只有他放假回家才能看到。
在我从小的印象中,二舅邓美俊人如其名,又美又俊,清瘦的身材,白晳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俊美的脸庞。那时,二舅还单身,一放假我就喜欢到南通二舅那里住几天,因为南通对我来说就是大城市了。二舅每天晩上有演出,睡觉比较迟,第二天早上起不来,就给几分钱让我上街自己解决早餐。一般我花4分钱买2个斜角烧饼,省下二分钱找个看连环画的小摊子坐下,一看就是一上午。
因为我常去南通看二舅,弟弟知道了也想去,一次小舅舅说好骑自行车要带我去南通,弟弟也跟着要去,但自行车只能带一个,我和小舅舅一起骗他,让他在加力公社灌溉总渠等我们,结果我们从另一条路上了南通,弟弟等到天黑也没等到我们,等我们回来讲起这事,我说“你呀,真是一个小呆瓜!”
二舅和我妈妈感情甚笃。那时他们经常通信,每次放学我路过公社传达室,都要看妈妈的收报箱里有没有信,取到信老远就冲妈妈喊:“二舅来信了”!看到妈妈喜滋滋看信的样子,我就知道二舅又有好消息了,每次等妈看完信我也看上几眼。在二舅和妈妈不断的通信中,我知道二舅入党了,二舅恋爱了,二舅“三结合”当上了剧团领导了……。
记得有一封中二舅对妈妈说:“是党的培养,是三姐和三姐夫的关心帮助,才使我从一个无知的青年成长走到今天,我要永远不忘党恩,永远记住三姐和三姐夫的情”。
二舅所在的南通通剧团后来撤销改为越剧团,我记得他们上演的“朝阳沟”、“阮文追”、“江姐”等剧目都很好看。越剧好看也好听,在家乡很受老百姓欢迎,演出场场爆满。但当时我闹不明白的是,台上那些相貌堂堂、正义凛然的男主角,到了后台卸装后为什么都是女人身?后来二舅告诉我,越剧团都是女演员,所有男主角也都是女扮男装。
二舅到了年近30才成家,据妈妈说追二舅的女孩很多,二舅也谈了几个都没成,最后找到现在的二舅母,是个下放知青,因家庭出身一直未谈恋爱。二舅找到她很喜欢,跟她瞒了几岁年龄才追到手,但打报告结婚时,组织上认为女方家庭出身不好,要二舅这个“又红又专”的青年慎重考虑。二舅坚定选择了爱情,又回头干起了舞台美工的老本行。
这一选择他终身无悔,实践证明他选择对了,他们夫妻恩爱几十年,漂亮贤惠识事体的二舅母,悉心照顾二舅和一家,我们私下里都夸奖她。
二舅对我这个外甥特别亲,年纪小小就给我介绍女孩子。记得那年我13岁,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暑假到南通二舅那里去玩,八一节有场慰问演出,是慰问驻通解放军的,二舅搞了两张票,让同事家的女儿陪我去看,说是让我们单独接触接触。
晚饭后女孩来带我,我一看女孩长的很好看,杏仁眼,瓜子脸,个子比我还高点,当时我就有点羞涩,但女孩一点不难为情,拉起我的手就走。大街上,路灯下,女孩一路走,一路问起我乡下的趣事。我紧张的一路踢着石子,一路支支吾吾的应答。那场演出我不知是怎么看完的,结束后象逃了似的赶紧回到二舅的宿舍。那个女孩是我13岁之前单独在一起的女孩,因为紧张女孩子的名字我都没有问起过。
二舅退休后在家养花种草。他家小院里、窗台上摆满了好多好多花,他闲情逸致,把这些花草服侍得服服帖帖,去他家总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我知道,他是学美术的,对美的东西总是分外专致,美图、美景、美食、美人……,他都很喜欢,格外上心,花花草草又何尝不会给他美的享受。
二舅烧了一手好菜,家中来了客人他都要亲自掌厨露“两手”。他也喜欢喝两杯,每当有什么喜事,都要自己先把自己灌醉,他做人就是这样实沉。
二舅有一儿一女,男的帅气,女的漂亮。表弟当了3年兵,曾在南京军区联勤部指挥自动化工作室服役,退伍后在南通市电视台工作,虽不大富大贵,小日子过得倒也稳定。表妹本来是学游泳的,和当初“五朵金花”林莉她们是一波的,也曾参加过南通市“城市小姐”的选美,谁知一场车祸让她半身瘫痪,至今仍靠轮椅运动,这是二舅最大的不幸,也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好在表妹是坚强的,二舅和二舅母对她照顾也好,真希望将来科学发展了她能重新站起来。
二舅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帅气的阳光少年了。前几年二舅和二舅母到我这里玩,妈妈还在世,他们姐弟俩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后来妈妈病逝,二舅好伤心,眼泪汪汪的哭个不停。在妈妈墓前,他跪拜后久久伫立,仿佛姐弟俩仍有好多话要说…..。
二舅老了,身体不是这里出毛病就是那里不舒服,但他经常把自己当个“老小孩”,二舅母有时电话或微信中“告状”说,老头子不听话,叫他不吃的东西非要吃,吃出毛病进医院了吧!这时我就打电话给二舅,连吓带哄让他听二舅母话,不要自己折腾自己,二舅“噢,噢”地不知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二舅老了,去年终于住进了濠河边上的一家护理院,因为二舅母年纪也大了,再也搬不动二舅了,家中还有残疾的表妹需要照顾,她无奈之下还是送二舅进了护理机构,好在护理院条件不错,又靠近表弟上班的地方,二舅母每天坐地铁可以看他几次,二舅倒还适应。
一路回忆,车子很快进了南通市,妻子与二舅母联系后,我们先到二舅家接上二舅母,径直开到护理院,电梯上了三楼,来到二舅的房间,二舅见到我们来看他,自然一番欣喜,拉住我的手象久别的亲人一样,迟迟不肯放下。
在一间接待室里,我问二舅这里好吗?二舅告诉我好倒是好,吃的不错,生活也规律,每天都有各种活动,就是要请假才能下楼,不大自由。
说起护理院的生活,二舅又发挥起他的表演才能,他说这里的老人有领导,有厂长,有教师,有医生,但到了这里都是“老小孩”、“老顽童”,二舅学老人咳嗽的声音、打鼾的声音、放屁的声音,各种怪声,学老人坐禅的样子、卖萌的样子、淘气的样子,惟妙惟肖。看到二舅的表演,我们都笑出了眼泪。
告别的时候到了,二舅依依不舍,送我们到电梯口,在挥手的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愁怅和酸处。看到曾经风光无限的二舅,如今这般状况,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人啊,为什么要老呢?不老有多好啊。
世上的事都是如此,一段情缘,如果注定要离别,那相遇的意义,就是珍惜遇见的美好,感受陪伴的温暖,体会过往的快乐……
来源:漫山秋枫 南通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