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47年,亡于2022年年底的大伯,在世得年75岁。 大伯的一生,是跌宕起伏的一生。 大伯的前半生是上海十里洋场中亿万富豪家的公子哥。 大伯的后半生是苏北农村里靠捡垃圾为生的破落户。 大伯的故事很长很长,如果想一一道来,事事都讲明白,讲他十天十夜,都讲不完。 大伯的故事又很短很短,在富贵与贫穷之间,就像昙花盛开,刹那一现。 大伯的一辈子看似很长,实则用几个字就能讲完,那就是:吃喝嫖赌瞎折腾。 对,你没有看错,大伯的一生,就是吃喝嫖赌瞎折腾。 妥妥的把个亿万富翁的家庭,折腾成村里有名的破落户。 大伯是我的亲大伯,我的祖父生了五个儿子,大伯是长子。 祖父的亲大哥,即我的大爷爷,自幼去上海滩闯荡。民国时期就创立了多家民族企业,比较知名的有上海国华煤球厂、胶州路橡胶厂、黄浦区木器厂等,在上海十六铺也有自己的独立的码头。 只可惜大爷爷创下万贯家财,迎娶娇妻美妾数位,却一直未能生下一子半女,于是过继了我的大伯,承了子嗣。 大伯一下子从家境贫寒苏北农村的农村娃,一跃成了大上海豪气冲天的富家公子哥。 由此开始了大伯这一生哭笑不得的悲喜剧。 大爷爷一家,在上海黄浦区城隍庙附近住着独栋的别墅,曾与名噪一时的青帮大佬黄金荣是师兄弟。名下的产业真可谓厂多、房多、工人多,自然积下的财富也多。 自从大伯过继给大爷爷做儿子以后,每年春节回到苏北农村,都带回上海滩最新奇特的玩具,把留在农村与亲生父母相依为命的四个弟弟羡慕到嫉妒恨。 大伯在他的童年、少年时代、可以有自己的自行车、玩各种新奇特的汽车、青蛙、手枪等各种玩具,每年过年都有穿不完的新衣服。 大伯人生中的第一个悲剧就是他亲手造成的。 在那艰难探索的十年里,刚20岁出头的大伯,开始崭露头角,年纪轻轻就成长为黄浦区的小头目,为了表忠心,他主动揭发了他的养父。 直接导致大爷爷被抓,后来被批斗致死。 大爷爷死后,名下的企业和房产,释数被充公。唯一庆幸的是,在抄家的前一夜,大伯和大奶奶及几个姨奶奶瓜分所有可转移的细软及部分家俱。 据我父亲生前的讲述,上海抄家后,大伯至少带回了3500多万的现金和银元,200多斤的黄金和各类金银手饰,还有各种红木家俱,不胜枚举。 大伯回到乡下后,第一时间,就建了一间在当时看来是非常气派的四开间大瓦房。房间内屋和外屋都安装了镶嵌了刻着各种吉祥图案的磨砂玻璃门窗,家里摆放着各种从上海带回来的红木家俱,这在当时是非常气派的。 而这气派的大瓦房,一住就住了五十多年,此后都未能再翻修,早就磨灭了气派和耀眼的光芒,成了村里为唯一的最破败的房屋。 而这破败的大瓦房也亲自见证了大伯从耀眼的辉煌到破败的寂寞。 大瓦房建好后,大伯娶妻生子,如果大伯能够娶得一名善于管家的贤内助,或许也能改变大伯悲惨的结局。 而偏偏,大伯娶的是一个啥事也不管的闲内助,后生得一女二子,都很好的继承了大伯夫妇啥也不管天天瞎折腾的光荣血统,这也从另一面加速了大伯一家败落的速度。 大伯成家后,开始立业,他立业与大爷爷在上海滩的立业,是有根本性区别的,大爷爷立业是发家致富,是让自己在大上海能站稳根基;而大伯的立业只有一个:加速落败,加速成为破落户。 随着新时代的改变,农村变得越来越自由,于是,大伯在村里开起来:炒瓜子厂、手套厂、胶鞋厂、铜器厂……,一时间,风光无俩,各种名誉傍身,真可谓豪气冲天。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大伯不管开什么厂,都无一例外的倒闭、欠款。 年轻时的大伯嗜赌如命,鼎盛时期家里每天都开免费大食堂,供赌友们吃喝玩乐。 没钱了,金戒指、金耳环、银元等等,十块二十块一个,往外卖,据说我们整个村里的老一辈人都从大伯手中买过金器。 大概在九十年代末,大伯就把分家时带回乡下的3500万的现金、银元和200多斤的黄金和各式金银手饰,红木家俱,全部败光。 98年,大伯的女儿出嫁,甚至都拿不出陪嫁品。没人知道,亿万家产是如何败落至此的。 此后,只听人说,大伯在外面欠了100多万,那可是,90年代末啊! 上了年纪以后,大伯开始去厂里做了几年保安,又后来,出了几次交通事故,断断续续的获赔十几万,进入老年生活后,大伯又迷上了收藏各类古董和钱币。 有一次,堂姐拿来一大沓崭新的第一代人民币,叫我看看真伪。我并不懂钱币的鉴别,但一闻到这钱币散发出浓烈的、刺鼻的劣质油墨味,我猜,这钱币,大概率是假的。 收藏古董和假币,又把前些年做保安和交通事故的赔偿款,祸祸了个精光。 再后来,感谢国家,大伯有些基础养老金,有了这些钱,多少保存了此后余生,大伯曾经做为亿万富翁的些许体面。 每天雷打不动的,去镇上的早餐店去吃早餐,吃完了早餐以后,随手带回些各种鱼虾瓜果,每年365天,大伯家的伙食是绝对棒的,有钱没钱,吃都要吃的体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钱,大概从十几年,大伯就开始捡垃圾。 此后,捡垃圾一直捡到去世。纵使是每天都会很辛苦的捡垃圾,大伯依然保持了每天去镇里吃早餐,每天都吃得好的体面。 2021年的春天,大伯确诊了淋巴癌、膀胱癌,除了生病初期去医院里确诊了一下,就回了家,后来一直到死,都有能够再去医院。 大伯虽生得一女二子,却就像从未生养过子女一般,在生病期间,儿女们钓鱼的钓鱼、赌 博的赌 博、炫富的炫富,从未有谁想过要救一救病中的父亲。 大伯的女儿生性老实,只因大伯当年问女儿的公公借了些钱款,一直没有归还,后来不得不把女儿嫁过去,就因为这,女儿在夫家没有少受欺凌。 女婿一家尖酸刻薄,精明小气,女婿性格暴躁,又喜欢喝酒,往往喝醉了就要打老婆。 过去的几十年,大伯女儿多次被打到遍体鳞伤,痛不欲生,但为孩子选择了忍气吞声。 因为大伯家里穷,大伯的大儿子过了正常的娶妻时节,后来不得不迫于现实,娶了苏南一个得过脑膜炎的女子,生了个儿子,后来苏南拆迁,大儿子分得了房子,或是性格怪异,大儿子却不能与妻儿共室,常年混迹于苏北农村,不务正业,终日寄情于鱼虾,常年徘徊于野塘沟壑,并以此为乐。 大伯的小儿子,是真正了继承了大伯衣钵的人——大半辈子吃喝嫖赌外加炫富, 要讲吃的好,全村就数大伯的小儿子家了,一年365天,每天都是山珍海味,各种时令瓜果蔬菜,市面上时兴什么就吃什么,什么贵就吃什么,是村里公认的吃得好的第一家。 还有就是赌,要说这赌啊,大伯的小儿子也是村里第一家。 别人家夫妻赌钱,但总有一个在赚钱,大伯小儿子夫妻俩,是夫妻双双把钱赌,夫妻俩都是嗜赌如命,诈金 花和南通长牌,玩得贼溜,每天输赢成千上万。 可能有人会说,天天赌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钱?没事呀,没钱了可以借呀。凭本事借的就可以不用还。就算欠了一屁股子债,也丝毫没有打消这夫妻俩赌 博的念头。再况且赌 博又不是天天输,也总有赢的时间。 2022年的时候,大伯的小儿子生了癌症晚期。没有钱看,赌友们见其可怜,给他凑了几万块,让他去医院治疗,后来还全家吃上了低保。 自从吃上了低保以后,大伯的小儿子一家吃的更好了,赌的更欢快了,毕竟再也不用担心没有钱去赌 博了,毕竟低保金每个月都会按时打到账户。 这小儿子一家,很好的继承了大伯的优良光荣传统,正如大伯这一生:把快乐留给自己,把苦难留给他人。 在大伯有钱时,他从未念及自己的亲生父母和自己的同胞兄弟,过得有多艰难,他只顾自己快活,从来没有想要救济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救济过就自己的同胞兄弟。 他甚至都不会顾及他的妻儿,他所有的财物都被锁在箱子里,钥匙别在腰间,谁也别想拿出一文半厘。 这一世,他身揣万亿家产,除了他自己,他一个人也没有顾上。换来的是,在他落破后,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同情他的遭遇。 他曾经的万亿家产、曾经的风光无俩,都不过是花红百日终有谢,尘随风抛自飘零。一切都是虚幻,唯一真实的是,大伯过世后盖在他身上那件破旧的深绿色棉大衣或许还残留着他的些许体温。 大伯过世后,他的家人们拿到了他腰间别着的钥匙,打开了他的那些神秘箱子,箱子摆放着一个个金碗、一双双金筷子、一把把金汤匙,还有很多很多的钱币和古董。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是真的,毕竟这么多的黄金不可能全部败光,或许也会留下一些。也有说是假的,是他用真的黄金换了一堆假黄金装些最后的体面。 显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伯看似很自在的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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