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照例整理一下碗柜,发现一堆旧的碗碟下面还摞着三只蓝边海碗。没有记错的话,这几只碗还是从乡下带进城来的“古董”,至少也有着三十多岁的“年纪”。于是,旧时岁月里与它们朝夕相处,唇齿相依的一幕幕又在突然间从记忆深处缓缓流出。 以前,乡下人家吃饭盛菜用的大多是质地比较粗糙的瓷碗。那碗,口大底小,碗口宽而碗底窄,下有碗足(土话碗底驮驮),高度一般为口沿直径的二分之一,一碗能装上差不多半斤的米饭。这种碗工艺粗糙,碗体呈白色,碗边还都印有两条蓝色的带子,质量更次的可能还有黑点麻点等瑕疵,更谈不上细瓷釉面。计划经济时代物资短缺,城市居民的粮食虽也都要凭票供应,但吃饱饭还是不成问题的,加上城里人的粮食是根据年龄和所从事的职业定量的,大部分人饭量小吃饭少。因此,城里人吃饭用的碗也就比较小。但乡下人就不同了,当年的农民不仅是靠天吃饭早不保夕,而且劳动非常辛苦体力消耗也大。所以,乡下人使用的饭碗大都比较大,有的能赶上几个普通碗的容量。于是,老百姓就给这样的碗取了个十分形象的名字——“海碗”,“海”即“大”的意思,希望它能像大海一样盛得多,让主人吃得饱。 旧时,乡下人家的厨房炊具和碗碟品种是很少的。能够用来盛菜盛饭的碗碟无外乎盘子、碟子(比盘子稍小)、盃头,海(大)碗、法(中)碗、灯(小)子碗等几种,其中用得最多的是海碗。小的时候也曾跟随大人到城里人家吃过饭,那时城里人吃饭的碗真是小的可怜(也就是相当于现代人家吃饭用的灯子碗),一碗饭最多只能抵到海碗的三分之一。但乡下人不仅食量大,而且用惯了大碗吃饭,坐在人家的餐桌上又怎么好意思吃上个三碗四碗。因此,八成都是要饿着肚子回家的。
碗是沉重的,端碗人的心情更是沉重。在那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年代里,碗虽是大的,食物却是清汤寡水的。所以,人们在盛饭时不得不多盛快吃,以能使自己的肚子尽量吃饱。 因为穷,真正能衣食无忧的人家很少,“早上大麦粥,晚上粥麦大”(早晚两顿都是喝粥)就是那个时候真实的写照。青黄不接的时候,不少人家还要用南瓜、山芋、芋头等粗粮替代米面来填饱家人的肚皮,如此状况下吃饭,碗大自然也有着碗大的优势。 小时候家里的碗筷都是在络上(luò niàng)去街上赶集时买的。一摞用草绳捆着的海碗(10只)不过块把钱,家里一般过个两到三年都要添置一批碗盏。再后来也有一些来自外地的商贩挑着担子走村串户送货上门的,送上门来的这些碗盏虽然质量不高但价格低廉,比较符合村民的消费水平。最为关键的是不一定要用现金购买,也可以用稻谷、黄豆等农副产品交换。所以,每每来到村里颇受村民的欢迎。 清贫的年代里,饭碗也不只是现代人普遍理解的谋生手段(岗位),对于农家来说,有没有饭碗是直接影响到他们能不能吃上饭吃好饭的问题。曾经的采访中也真实地记录到某地的一家4口仅有3只饭碗的窘境,现在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碗筷却成了这户人家每餐都必须面对的生活难题。过去,不少人家对自家的碗碟都是非常爱惜的。新买的碗碟往往都要预先请人用金刚钻在碗底做上记号刻上字,通常都是刻上主人的姓名,代表这只碗碟真正的主人归属。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左邻右舍在相互借用中弄错。因为过去村里人家举办红白喜事,所用的桌子板凳,碗碟筷子都是从邻居家借来的,有了标记归还时就不易弄错。碗碟也是易碎品,再怎么小心总有打碎的时候。但在那个时候,打碎的碗碟也不会随意扔掉。只要不是粉身碎骨,还有一定的修复价值,就一定会等着钉碗匠上门的时候修补好后继续使用。 农民勤劳朴实要求不高。参加生产劳动不仅时间长,而且强度大,唯一要求就是能够吃个饱饭。那个年代,村里的成年人基本都是用海碗吃饭的,盛上一大碗饭(粥),就着青菜、萝卜干就能“呼啦呼啦”吃个一干而净,食物虽差吃得却很香,从事重体力劳动的男人们每顿吃上满满的两海碗那是常态。“人是铁,饭是钢”,一点不假,能吃才能干,用海碗吃饭的村民们,挖渠道、挑河泥、开夜工,刈稻、轧稻连轴转,虽油水不足但有了海碗的饭量,就能确保肚子不饿身强力壮。 乡下人实诚好客。谁要到村里人家里做客,他们照样用海碗待客,用海碗倒水、用海碗喝酒、用海碗盛饭。尽管食物短缺,但他们宁可自己不吃或少吃,总会热情地倾其所有地招待你,生怕你吃不饱,委屈了肚子。旧时,在乡下是很少有人家喝得起瓶装白酒、敬得起啤酒的。喝的基本都是自己家里酿的米酒,用缸盛着、用坛装着。尤其是过年过节凡有会喝酒的亲戚朋友上门,主家都要捧出当年新酿的米酒招待。在每人门前一只只的海碗里“哗哗啦啦”倒上满满一碗,直弄得客人端不起来,只得先低下头咧开嘴贴着海碗边沿“嗞溜溜”抽上一口让酒位线直线下降后才能正常端起碗来喝酒吃菜。 在村里,无论是农忙还是农闲,海碗的身影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大忙时节,生产队里都要组织村民参加抢收抢种,人们往往都是“鸡叫做到鬼叫”,脚跟不着地,人影不归家。所以,社员们都是带上一瓶开水,一只海碗到地里干活。来不及回家吃饭的还要将午饭装在罐(盃)头里或者由家人送到田间地头,这个时候在田埂上喝水、吃饭海碗也总能派上用场。农闲时,海碗陪伴主人的机会和时间就更多更长了。早饭时分,主人舀上满满一海碗白(大麦)粥,搛上几块萝卜干蹲在家门口或者墙角里晒着太阳吃着早饭,思考着家里的大事小情,并与不时路过的村里人打着招呼唠着家常;中午或晚饭时分,同样是盛上一大海碗的米饭搛上几筷青菜萝卜,端着碗左邻右舍地随处溜达(土话“唠饭碗”),与邻居唠着收成拉着家常。客气的邻居也会请其坐下来一起吃点桌上的炒菜点心,关系比较好的也就会“老诚不客气”地搛一点自家没有的菜品或点心“尝尝”。不过,有时在与他人嚼嚼白趣讲讲老空中也会因“政见”不同突然间产生一些口角,于是就调转身子把碗筷背在身后气呼呼地走开,回到家后用力把碗筷往灶头上一扔,仿佛是那只盛饭的海碗与自己有仇似的。 在村里,海碗还是邻居间增进友情的使者。那些年,农村穷东西少食物单调。一有空闲农家人也会想着法子把仅有的几种粮食做出不同的花样,裹馄饨、扠 (chā)糍团、做饼、蒸馒头,每次做了新鲜的点心或菜肴也总是会第一时间与邻居们分享,拿上家里最大的碗——海碗,将满满一碗食物让自己的孩子或自己亲自送过去,邻里亲情也就在这海碗的一来一往中得到了延续和升华。 过年时,海碗的用处也远远大于其他碗碟。做扣肉时要将肉一块块切好整齐地码进海碗浇上酱油黄酒放上白糖等佐料,然后放进蒸笼里蒸熟,趁其尚未冷却凝固,把盛装扣肉的碟子扣于碗上面,翻过来,去掉海碗,一盘香气扑鼻,爽而不腻的扣肉就做成了。凡有亲戚朋友上门拜年吃饭,主人也一定会拿家里最大的海碗来盛菜盛饭,以显示主家的客气大度。 前些年过年时也喜欢随大流地去店家订些传统预制菜。焦溪的二花脸扣肉,老顺兴的糟扣肉、酒香蟮段,令人惊奇的是它们都无一例外地用带有蓝边的粗瓷海碗装着,不得不佩服店家营销手段的高明,既让恋旧的人们在享用美味的过程中回忆过去体味传统,又在产品大开销路的同时节约了成本。端在手里又不禁令人想起家中老屋的竹(碗)厨里那些服务了自己许多年的海碗,那质地朴实的碗里不仅盛满了过往岁月中的甜酸苦辣,也装满了小小乡村里那浓浓的烟火气、人情味。 来源:乡居小唱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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