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文化是南通江海文化的组成部分(子文化),也是江南吴文化北延的一个分支,历史源远流长。沙地文化起始并至今仍覆盖的区域,主要是南通市的海门、启东和上海的崇明,后来延伸至通州、如东的北部沿海乃至海安、东台、大丰等地,本期专题设置《沙地文化》栏目,展示沙地文化特色,希望能有更多人关注和研究沙地文化,延续和创造新的沙地文明。
南通地处长江三角洲的东北部,东濒黄海,南靠长江,系江海交汇处,她北接盐城,西邻泰州,南与上海、苏州隔江相望。在五千多年之前,南通的先民就已在现今南通境内的北部生活,从事稻作渔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南北相浸的外部文化环境,催生了南通区域内相对独立而又相容并存的文化圈。其中崇启海沙地文化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化圈(文化板块)。探索沙地文化圈的渊源及其形成的轨迹,对于突破行政区划的框架,打造长三角经济区以崇启海沙地文化为内核的区域经济,具有积极的意义。
△ 长江入海口“三水交汇”夕照
壹
万里长江奔腾而下,像一柄利剑,将大海“一劈为二”,南为东海,北为黄海。就在这三水交汇处,大自然造化,先后孕育了崇明、海门、启东三块风水宝地,而启东又是其中最年轻的土地。据资料显示,今天的崇明、海门、启东区域原是长江入海口的外浅海。奔腾不息的长江水从上游带下的大量泥沙,在入海口因江面变宽、水流减缓而逐渐沉积,形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沙洲。这些沙洲,潮涨没入水中而呈一片汪洋,潮落则不时露出水面而呈一片片淤泥。水冲沙,洲挡水,沙洲涨坍不定。在数千年的运动变化中,有一部分沙洲相对稳定连成一片,加上人们登沙种青(种芦苇)促淤、筑堤围垦,终在唐末年间,连洲成片,形成崇明本岛以及崇明外围的一些比较稳定的沙洲,相继设海门县,1928年又将崇明北边新涨的11个沙洲划出,单独建启东县,与崇明分治。
据《启东县志》《崇明县志》《海门县志》记载,历史上崇启海三地曾经历了分分合合的过程。后周显德五年(958),于东州镇始置海门县,今启东吕四以南、汇龙镇东北一带为海门县区域,上隶通州。元末到明朝中叶时期,长江主流移向北泓,海门县首当其冲,四迁县治,至清康熙十一年(1672),海门民户所剩无几,不能成县,改为乡,并入通州,吕四改隶于通州直隶州。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割通州19沙、崇明11沙及新涨10个沙在裙带沙建置海门直隶厅,隶于江苏布政使司,后改隶江宁布政使司。1912年海门厅改为海门县,今启东中部地区属海门县,隶于沪海道,北部地区属南通县,隶于苏常道。1920年,崇明县在外沙(今启东的汇龙镇)设行政公署,1928年3月在崇明外沙建置启东县,隶于江苏省。新四军东进通如海启,抗日民主根据地建立后,1941年9月启东县与海门县合并,建立海东行署,12月改称海启行署。1946年3月,启东、海门两县恢复建置。1946年12月启东、海门两县再度合并为东南行署。1949年1月,启东、海门两县重新恢复建置。
△ 启海平原成陆演变示意图
又据《崇明县志》,崇明曾先后隶属通州、扬州路、苏州府、太仓州。民国期间,先后隶属江苏南通、松江。新中国成立后,隶江苏南通专区,一直到1958年12月1日才改隶上海市。资料还表明,崇、启、海三地不仅行政设置分合交替、历经变迁,而且境域也是几经变动。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胶着难分。崇明、海门、启东实为一体,分治而已,而且从三地形成过程看,崇启海三地实际上也是江南在长江口的延伸,其因是长江口似龙头摇摆不定所致。
崇启海三地居民都是外来移民。据《崇明县志》,崇明岛上的移民早期主要来自江苏句容一带,也有来自江北。以后又有通州、江阴、常熟、嘉定、苏州、太仓等地人登岛定居。也有来自河南、四川等地的移民,先迁句容、太仓等地,再迁居岛上。据《启东县志》,启东的移民先期主要来自崇明、常熟、海门、南通。市镇出现后,宁波、绍兴、镇江、扬州、徽州、上海,还有广东、福建等地商人纷纷来设店经营,相当一部分人便定居下来。太平天国后期,镇江、扬州、无锡、句容、溧水及浙江、安徽、福建等地一些人为避战乱而来定居。崇启海人都称自己为沙地人、沙上(浪)人,把自己的文化称为沙地文化、沙上(浪)文化。启海人与崇明及江南人可以说是同宗同源。正因为如此,启海人把沙上人以外的,统统称为“江北人”,言外之意,自己是江南人。可见,启海沙地人虽身在江北(其实当初崇启海同在长江口的浅海,很难划分江南江北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江南江北的问题),但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还是江南人。十分有趣的是,启东、海门虽与同属南通的海安、如皋、如东等地接壤,而且都属苏中片(江苏按地理位置分为苏南、苏中、苏北),但在潜意识中,从来都把自己归入苏南片。
△ 宋代江岸线示意图
需要指出的是,吕四一带居民其实也是沙地人。吕四是老沙亦称北沙,启东中部也是老沙亦称上沙,曾几度坍涨,而南部是新沙,又称南沙(下沙),也称崇明外沙。启东有一本文学期刊定名《沙地》,有人认为,把吕四给忽略了,其实是误解。启东的全境都是沙地人。
由上,启东和海门,包括通州地区、如东县沿江沿海的部分地区以及大江对面的崇明,虽位于江北和长江口,但从地缘、人脉以及文化渊源看,都与江南同源、同脉、同根,都为吴越区域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人把崇启海的先民称为吴越的北上开拓者,这是恰当的。崇启海沙地文化是吴越文化北进和相融的结果。如果说吴越文化是一棵参天大树,那么崇启海沙地文化就是这棵大树上的茂密分枝。
贰
崇启海的先民拓荒者,来自江南以及全国各地,如果说当年泰伯南下,将中原文化与当地文化交融,形成吴越文化,那么沙地的先民们,又将吴越文化、淮海流域的江淮文化、黄河流域的汉文化与江海早先存在的青墩文化以及近代的海派文化,兼容并蓄。在不断向江与海索取、向江与海拓展生存空间的生产、生活过程中,原有的农耕文化融进了江与海的元素,形成了垦牧文化、盐业文化、海洋捕捞文化、治江理海的水利文化。人们的语言、风俗、生活习性,都融进了江与海的元素。
沙地人在与长江和大海的相伴相争相依中,形成了自己的特质,既有长江的灵动与执着——迂回曲折、百折不挠、义无反顾地奔向大海;又有大海的开放与包容——兼容并蓄、自信豁达、纳百川乃大。那么,沙地人的这种特质的“内核”是什么呢?我认为,沙地人文化特质的内核就是拓荒精神或者拓荒者的精神,只要仔细考察就会发现,沙地人的方言土语、风情习俗,沙地人的生产生活方式,沙地人的处世处事的态度和行为方式,都内含拓荒者精神的元素。拓荒精神体现在沙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 人工围垦现场
豁达开放,包容会通。沙地人因为自己是移民,因此从不自闭和自大,胸襟豁达,相容性比较好。有眷土恋乡之情,但老乡观念不重,不搞小团体,主张五湖四海,在家不排外,外出善于沟通,学人所长,容人所短,很能与人相处。沙地人“拿来”意识、模仿能力和接受新事物的意识极强。这在一个地方经济发展初期,乃至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转型过程中,借力发力不失为发展自己的一条成功捷径。上海是国际大都市,沙地人很早就确立了接轨上海的发展战略,但一直苦于长江天堑的阻隔。为此,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在江上先后架起了苏通、崇启两座大桥,使自己融入了上海大都市的经济圈。这些正是沙地人开放包容特质的体现。
和合有度,合作共赢。沙地人主张和合,凡事有度,留有余地,不做绝,给人一条出路,给自己留条后路。敢争一流,但举措稳妥。这些理念也体现在处世处事的态度上,如“笃悠悠,二石九,急悠悠,三石缺一斗”“心慌吃勿得热食”“进三出二”“床歪歪被凑凑”等;体现在启东的一些地名上,如“和合镇”“合兴镇”“共和镇”“合丰镇”“合作镇”“惠和镇”等;体现在人名上,沙地人叫“和平”“和国”“和珍”“和芳”“和香”“和丽”“和玉”“和凤”“和清”“和琴”“和芬”“和萍”等等的特别多。总之,沙地人的骨子里是和,行为举止上是合。
博采众长,择善乃众。20世纪60年代,启东引进浙江慈溪的植棉技术,时隔几年,启东海门开始向外输出植棉技术,植棉能手前往全国各地指导棉花种植,近到大丰、射阳、盐城、沙洲县(今张家港),远到山东、河南、河北、湖南、湖北、陕西、福建等省。据资料,最盛的年份,仅启东派出去的植棉能手有数千人之多。20世纪80年代,上海的“星期六工程师”应邀来到南通各县乡镇企业,进行技术指导和培训。启海地区的乡镇企业蓬勃发展。20世纪八九十年代,启东有个村“四百巧匠下江南,个个捧回金娃娃”(《新民晚报》报道的标题)、南通铁军打天下、天汾电动工具“三分天下有其二”等等,都是沙地人在经济发展中开放包容、博采众长理念的充分显现。
吃苦耐劳,勤劳俭朴。沙地的先民都是移民。当年大多是因贫因困、迫于生计而携家带小结群前来另谋生存空间,或受雇登沙垦荒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沙洲涨坍不定,潮来一片汪洋,潮落一片淤泥,水是咸的,淤泥是咸的,海风也是咸的。当时沙地先民们的生活、生产劳动的条件艰苦和环境的恶劣是难以想象的。正是这样的客观环境,造就了沙地人吃苦耐劳和勤劳俭朴的品质。只要仔细观察和比较就会发现,沙地人集镇上的茶馆很少。旧时一些所谓的“茶馆店”,也只是民间自治说情话理、处理一些乡情和矛盾纠纷的场所,而非真正意义上喝茶品茶的休闲场所。因为沙地人根本就没有这个闲工夫去品茶。
你还会发现,沙地人也不像北方和南方大多数地方那样,逢集全家老小都去赶集,沙地人只赶早市。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人们就提着篮、担着筐、推着车往镇上(集市)赶,或买、或卖,又急急地往回赶,回去还要开早工。沙地先民因生活如此艰苦,所以更加珍惜劳动成果,养成节俭的习惯和品德。沙地人虽十分好客,出手也大方,但决不会“今日有酒今日醉”。沙地人善于精打细算,持家过日子“有经纬”,称之为“做人家”。沙地人主张“坛上面省起”,意思是从一开始就要节俭,计划着花钱。
叁
当年,启海的沙地先民们,一根扁担,一把铁锹,登沙种青促淤,筑堤围垦,将盐碱地改造成万顷良田。在向大海要地的同时,或造船下海捕鱼捉虾,或利用海水煮(晒)盐,或挖塘养殖。在长期的拓荒、垦牧实践中,不仅摸索出了一套向大海要地、向土地要粮的经验,还形成了精耕细作的理念。这种理念不仅表现在沙地耕作生产上,还表现在处世处事的态度上。沙地人做事总是有根有底,决不虎头蛇尾,也不半途而废,做事考究,极其认真。沙地人心灵手巧,多才多艺且做工精细。沙地的男人“一根芦苇做到头”,他们就地取材,用芦苇编织成各种各样的生产、生活用具用品,编织成反映生产、生活、寓意风土人情等文化元素的工艺品。沙地的女人,则“一朵棉花做到头”,种、培、管、拾、轧、弹、干、纺、浆、经、匀、织、裁、缝……“十八般工艺”样样精。
沙地人挖沟开塘,挖出的泥块方方正正,沟坡干净利落,沟底平坦笔直。水利工程结束验收时,如发现岸堤沟坡上有一小摊散落的泥块,也会及时清除,决不“拉乌拉带”。沙地人种“花地”(庄稼),埭头笔直,株距匀称,整整齐齐,四平饱满。沙地的渔民,每每出海归来,必定将网具及时清理晾晒,沙地人工地上干活收工时必定将劳动工具收拾起来,放得整整齐齐。沙地人做饭做菜讲究色香味,精心搭配,同样的菜料可以做出几种甚至几十种的菜肴,而不是一锅煮、一盆端。沙地人睡的床,被褥总是干干净净,铺得整整齐齐。沙地人堆的柴垛,方方正正,四边像刀切过的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沙地人农耕制式上的“套种”可以说是一个特色,一茬庄稼还未收割,新一茬的种子已播种下去,或者,高秆和低秆作物夹杂着种,比如玉米红薯、玉米黄豆、玉米蚕豆、玉米棉花等等,“高矮结合,共生共荣”。沙地人的这种“套种”模式大大提高了土地的利用率、产出率,缓解了人多地少的矛盾。
沙地人讲信用,凡答应的事,肯定会办,而且尽力办好,决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不告而弃。所以,在外打工,多受客户欢迎的还是沙地老师傅。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的文化,是这一方人在生产生活中自然形成的不同于他方的语言、生活习俗、性格习性、处世处事理念和方式,以至包括宗教信仰等,这种文化的形成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而这种文化一旦形成逐步固化又难于被(外力)改变的,所谓子子孙孙、传承延续,具有独特的强大的生命力。沙地文化是吴越文化的一个分支,我们研究沙地文化要把它放到吴越文化视角下去考察和考量,进一步厘清沙地文化的渊源,从而提升我们文化研究的厚度和张力。
(作者简介:启东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江苏吴越文化研究会理事)
来源:史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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