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毛姆的金句是格言，更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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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是英国历史上最富盛名的作家之一,也是二十世纪“拥有最多读者的作家”。“是抬头看月亮，还是低头捡六便士”已经成为“看重于理想，还是妥协于现实”的代称。

被如此多的读者推崇，毛姆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真的如自己调侃的那样，是一个“二流作家”吗？12月，正值毛姆56周年忌辰，读客三个圈经典文库在上海举办了“三个圈经典必读100讲”的第八讲。作家毛尖、作家于是、播客主播曹柠在茑屋书店和读者交流分享对这位作家的感受。

毛姆的人生，比他所有的书都更精彩

回溯光辉灿烂的二十世纪英国文学史，毛姆的地位不容小觑。创作了《月亮与六便士》《人性的枷锁》《刀锋》《面纱》等经典著作的毛姆虽自称“二流作家”，却早早名利双收，每本书都能卖出数百万册销量。即使他已去世50多年，依然拥有无数粉丝。

毛尖

“毛姆的人生，比他所有的书都更精彩。”毛尖这样评价毛姆。她曾撰文《我的叔叔毛姆》《毛姆的总结》，对毛姆的人生和作品有系统的研究。“毛姆一个人把我们十辈子的事情都做完了，他做过剧作家，做过间谍，开过救护车，做过助产士，有过同性恋、异性恋的感情，十辈子都不能定义他。”

严格意义上，毛姆的创作并不单纯依靠“想象力”，而是他人生经历的总和，是丰富的人生阅历，赋予了毛姆作品现实的内核。这一点非常吸引毛尖。很多时候，在阅读毛姆时，她会回到《毛姆传》。从《毛姆传》中，能看到毛姆许多小说中人物的影子，包括《月亮和六便士》《刀锋》等等。

作家于是也用了“人间观察员”一词来形容毛姆，多重的社会角色、社会身份给予毛姆创作中“腾挪闪跳的空间”，开阔的世界观使他成为更杰出作家。

于是

要月亮，还是六便士？

《月亮和六便士》被文艺青年奉为圭臬，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成为追寻理想不被世人理解的典范。

为什么《月亮和六便士》长盛不衰，且在许多种文化中都有持久的生命力？

“我个人认为，是因为我们现在的这个社会发展刚刚好到了这个地步。”于是说，如今大多数人的生活都陷入了“一眼看的到头”的模式，当看到“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这样的金句都会“心有戚戚”，“当你在写字楼中低头看到六便士的时候，你肯定会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脑海当中也有过诗和远方，谁没有过诗和远方呢？”

毛尖则从一个新的角度反转理解了“月亮和六便士”。在她看来，“月亮和六便士”的提法，在小说创作之初很明确，有理想的人是看月亮的，忙着赚钱的人则守着地上的六便士。但在今天，月亮和六便士的关系，已经被重新修订了。

《刀锋》书封

“在毛姆小说中追求理想的人，在今天看来，反而是比较躺平的人。”毛尖举例，《刀锋》中的主人公拉里，在经历过很多事情以后，选择回到美国做一个出租车司机。《月亮与六便士》中的斯特里克兰德则只想着作画，什么都不管。在今天的语境里，他们没有交换人生，但彼此已经产生了位移，“这也是毛姆一直被当代化的原因，他设置的议题，永远可以拿到新的语境中来做对比的地方。”

于是也认为，毛姆并未将道德观强加于自己笔下的人物，他的想法是十分超脱的。读者看《刀锋》觉得拉里是正面人物，但书中毛姆经常对他嘲讽。对斯特里克兰德也是一样。

“他们并不是简单的正面人物，毛姆也没有打算把他笔下的‘正面人物’写成所有人都要敬畏的存在，不如说是现在读者要把这些人解读为正面人物。这一点恰恰值得我们深思。”

《面纱》书封

毛姆是“二流作家”吗？

毛姆曾自嘲为“二流作家”，这也成为后世对他的刻板化定义。喜欢毛姆的人很多，但同时，读毛姆又被认为不够高级、不够深度。

“毛姆自我定义是二流作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重新定义了二流，也重新定义了作家。他为二流作家带来荣誉。” 毛尖一直非常喜欢毛姆。在她看来，毛姆虽然不是靠想象力取胜的作家，但他有自己非常擅长的地方，毛姆把人类两级的概念集合于一个人身上，在他笔下，很多原本被认为是“有问题”的人物都变得十分鲜活，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曹柠

曹柠也提到，毛姆是许多文艺青年的“入门阶梯”，也因此被认为“不够高级”，但多年之后回头再看，毛姆其实是非常精彩的，“他不是书斋型、思想家型的作家，就是体验型的作家。”

毛姆擅长讲故事，擅长把自己的观察放到笔下的故事中去。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都很成功，这在研究者看来，也是毛姆“二流”的一条佐证。

“我们都说一个三四流的文本容易改编成电影，好的文本改编成电影容易失败。例如《红楼梦》改编成电影就容易失败，《包法利夫人》改一次失败一次。越好的书，越容易难改编成电影。”毛尖认为这一成见并不适用于毛姆。毛姆以故事取胜，而且他的故事很容易传达给读者，读者可以在他的小说主人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是他的小说容易被改编的原因，但毛姆的作品深度不止于此。

《月亮与六便士》书封

曹柠称赞毛姆的作品“金句迭出”，毛姆的作品除了情节生动以外，更是妙语连珠。他曾在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中写到：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起头看到了月亮。正是巧妙的喻写，参透了毛姆创作的巧思与智慧。

毛尖解释道，“毛姆的话是金句，是格言，更是讽刺，处处蕴涵英式的幽默。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话不会出现在我们今天的弹幕上，因为他们的思想需要非常长段的文字才能体悟。但毛姆不一样，毛姆的每一句话都是时代的金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