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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南飞雁:在夜深人静时进入那座城池|长篇小说《省府前街》创作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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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4-6-7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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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发表于 2021-10-29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江苏省南通市
    一座城有一座城的命,一条街有一条街的命。城的命,街的命,其实就是人的命。
    ——南飞雁
    开封距离郑州很近,从我的住所到开封省府前街,六十公里露头,开车一个半小时,骑车五个小时。最近这些年,这条名为“郑开大道”的路我不知走了多少次。路尽头的那座城,一千年前是帝国的首都,六十五年前是河南的省会,现在,那里只是一座城,全国293个地级市中的一个。
    打动一个写作者的,往往是一句话,一件事,一个人。这样的打动通常会在作家心里盘亘良久,像老牛卧地,不时反刍,最终溶于血脉,消化进四肢百骸。但这一次不同,打动我的是一座城。这样的打动是反刍不得的,因为它森然耸立在面前,如山,如海,如雾,它不会向你走来,只能你走进它的深处。所谓“城不过来,我就过去”,可即便能过来,要想进入,也得靠自己的双腿和双脚。
    想进入这座城,是个悠长的过程。我尊敬的李佩甫老师说过,小说要养一养,不着急写,养大了再写。《省府前街》这个小说养了好多年。既然我不着急写,它也就不着急长,就这么两两相望,我养它长。养一部长篇小说是很艰难的事情,不比养孩子轻松。在这个悠长的过程中,我先做了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在我的脑海中,建上一座城。准确地说,建了一座1938年到1954年的开封城。
    1938年,开封沦陷,花园口决堤,中日两国军队隔黄泛区对峙经年;1944年,豫湘桂会战,河南几乎全境沦陷;1945年,抗战胜利,开封光复;1948年,开封解放,成为关内第一个获得解放的省会城市;1954年,省会迁郑,河南省委、省政府迁往郑州。对一个城市而言,不到二十年的时光里,几乎将它千百年历史中所有的兴衰荣辱,全都经历了一遍,这该是何等绵密、波澜、动人的历史。而这段历史的圆心,则是整整七十年前,新中国成立。一个旧政权的退场,一个新政权的成立,在任何意义上都是天翻地覆的事。在这样天翻地覆的公共事件里,在挣扎与蜕变、嬗变与坚守、惶惑与新生中的这座城池,是我最渴望进入的场域。
    建这座城,并不容易;建一座那个年代的城,更为不易。但建不起来,就更谈不上进入。这是一切的基础。而这个基础的基础,正是新中国成立前后这十几年里,作为中原核心的开封城,究竟充盈着何样的气氛,究竟跳动着何样的脉搏。于是我找到了这样一段话: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它是谁?是开封,是河南,更是中国。我要建的这座开封城,是即将到来的航船,是喷薄欲出的朝日,是快要成熟的婴儿。这座城,这座城里的人,都在朝这样的未来、不可逆转地行进着。当我看到这样的场面时,有个声音悄然而至:可以开工了。
    开工不是动笔。这是不折不扣的开工。在动笔之前,我得一砖一瓦,把开封城搭建在我脑海里。我必须清楚地知道,城里有几座戏院,戏单怎么写,海报怎么画;我也必须清楚地知道,哪条街上有哪个衙门机关,机关里有哪些科室部门;城里各色人等聚会,一般喝什么酒,拿什么下酒,聊什么话题;太太小姐们在哪个铺子做衣服,从哪个洋行买化妆品,打麻将有什么规矩;青年们追什么电影明星,看什么流行杂志,读什么国内外小说;我甚至需要知道,从这家门里出来,走上多长时间,能到那户门前,要经过什么路、什么街、什么巷子,能顺便买什么样的点心、礼物,哪里小偷多,得留点神——我像是个强迫症患者,看着千辛万苦淘到的老开封地图,一看就是半天,边看边想,看是真看,想是真想。有时光看跟想还没用,还真得出门上路,跑到开封城里,踩到实实在在的土地上,隔三差五就会去一次,用脚步丈量,再把丈量出的分寸感一点点添砖加瓦,继续筑城。
    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我变成了一个考据癖成瘾的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我太想做到一点,那就是我所用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地名、每一处建筑,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有其实在出处,经得起实证主义者推敲。我需要再三确认无误——1938年的沈奕雯从省府前街沈宅出来,到北土街三九四号去,要向东经寺后街、鼓楼街到南土街,再向北到北土街,这段路步行要多长时间,开车要多长时间,会不会有地方让她稍稍停留,会不会中途遛个弯,买点什么;1949年住在省府前街沈宅的几个房客一早上班,有的要去乐观街的开封市委,有的要去裴场公胡同的黄河修防处,有的要去南关的火车站,有的要去北土街的市政府,有的要去自由路的市工会,还有的要去磨盘街的市文教局,他们出了门要怎么走,想追求沈奕雯的三个小伙子若想拦住她表白,会选择在什么地方——在小说里,这些人可能永远不会这么做,但我却不能不替他们想。我很清楚,像这样毫无用处的想象,占据了筑城中90%的砖瓦建材,而呈现在小说中的,不过10%而已,换言之,90%的心血和考据,是读者永远看不到的。不过我也很清楚,如果没有这毫无用处的90%,就不会有其余的10%,更不会有这部小说。我们看到的永远是世界的一部分,没有看到的另一部分始终存在,世界如此,开封城也是如此。
    我之所以这般不辞其劳地筑城,为的只是一个契约。这个契约是写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这个契约意义重大,有关于小说的本质,也就是虚构。而虚构的终极目的是真实、可信。福柯曾经说过,“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故事的年代”。我讲述故事的年代是当下,而故事讲述的年代却是七十年前,让当下的读者读到真实可信的七十年前的故事,就必须把这座城的基座打结实。这是一个漫长的、除了下笨功夫之外,别无选择的工程。面对这个工程,只能正面强攻,无法迂回讨巧,任何试图“四两拨千斤”的举动都会导致可笑和后悔。我进行“正面强攻”的勇气和底气来自于两个方面,一个是多年来积累的图书资料,我书桌旁有个四层的移动书架,装满了有关河南、开封的文史志书,图文资料,硕博论文;另一个是田野调查,幸得开封与郑州近在咫尺,可以随时说走就走,实地丈量。
    小说是最吃细节的文体。情节好编,细节难凑。细节就是一砖一瓦,就是支撑历史本来的市井烟火,就是充满褶皱的、毛茸茸的生活。小说固然是虚构的,但历史事件、真实人物、用度器具、饮食男女、世情秩序,都要经得起推敲、考据和调查,这些都是细节。细节真实了,在其上滋生的行为逻辑、人情事理、言谈举止,就都真实了。如果一个写作者行走在正确的的道路上(细节真实),那么即便是他在“胡编乱造”(情节虚构),也是真实可信的。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对创作而言,或许是灾难性的事情。
    这样的筑城似乎一直持续到2016年。我在中国人民大学读研第二年的某个夜晚,我躺在红三楼那个狭长如车厢般的宿舍里,闭上眼睛,回到七十年前。我分明看见了沈奕雯,崔静姝,夏昶达,沈徵茹,赵贻海,范书芃,我看到他们行进在历史之中,有的人到达,有的人掉队,有的人跌跌撞撞,一路踉跄,有的人义无反顾,悲壮地倒在了黎明之前。城在那里了,人也都在那里了。
    故事有了,如何去讲它,而且要讲好,这是门大学问。以我对长篇小说浅显的理解,结构关乎命运。中国的长篇小说不缺故事、情节和人物,弥足珍贵的是那一口真气,以及从源源不断的真气中蓬勃丰沛的创造力。我想,结构应该是这口真气的载体和熔炉。我的硕士论文研究的是日本作家远藤周作,他的《沉默》是我尤为关注和解读的文本。从这部小说中,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也逐步确定了《省府前街》的结构、视角和节奏。
    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也是冒险。我想任何一个职业的从业者,选择突破自己已有的舒适区,去做没有多大把握、充满了风险的尝试,都是很艰难的决定。
    具体到小说中,将外在材料转纳为内在体验,并以文学创作的结果面对读者,每个作家都会有自己熟悉的做法,久而久之,形成了所谓的“风格”。在我的概念里,“风格”其实就是“舒适区”的另一种称呼。舒适区是需要突破的,需要背叛的。唯有如此,或许可以激发出某些意想不到的敏感和创造力。所以在《省府前街》中,我尝试加入了“书信”这一文体。书信是带有强烈主观性的笔法,可以最大限度地屏蔽写作者的介入感,直接进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中。书信体当然是长篇小说中最常见的做法之一,《沉默》即是如此。我有意识地将常规叙事结构中一部分功能剥离掉,在书信中以亲历者的视角予以还原、解密、反转、布置悬念,以求增加叙事空间和层累的维度。我渴望在多维度的叙事中来回往复,章节之间相互独立又暗暗勾连,在共时性和历时性上达到某种程度的契合。
    在小说中,我还试图赋予“书信”和“叙述”这两种文体不同的语感,通过两种不同文体、语感、场域的切换,予以明确两者的边界,以求在历史背景和时代意蕴上实现对话的意义。沈奕雯是常规叙述中的核心,赵贻海则是书信中的核心。前者从旧政权走到新政权,场域在开封;后者从旧政权逃离到海外,场域在香港。人物、场域、经历截然不同,又相互补充,将留下来的人与逃离的人,建设者与局外者,新生者与沦落者,用类似复调的结构呈现出来,而在这一复调的多维度背后进行对话和对照的,是站起来的新中国与殖民地的香港。这就是我在这部小说中的努力之处——写作一个跟自己以往的结构不同的新结构,对自己的突破和背叛。这样的尝试,我现在还不知道将是何种收获,但我知道,即使收获到的是苦味,只要我倾心注入了努力,就已经是我的里程碑,是我自我放逐出舒适区的一块里程碑。
    写作是从2016年开始的。差不多两年时间,锱铢积累地完成了。写作的艰难困顿自不待言,得以坚持下来,是写作者的本分。定稿之后,一直没有勇气回头再看,等拿到样书,翻开去读,却是无比的陌生。那座城,那些人,那些事,跟我似乎完全没有关系,城也好,人也罢,都有其自己的运命,这些也跟我毫无关系。所以我在将小说终结于1954年,沈奕雯随着省会迁郑的队伍,坐着嘎斯车,从开封到郑州的那天。所以那些人后来的运命,也就留给了他们自己。像是沈徵慕,建国后一直工作和生活在新疆,直到1989年病逝于库尔勒;沈徵莼、沈徵葑兄弟投奔徵慕,成为解放军战士,前者在1950年牺牲于朝鲜长津湖新兴里,后者于1954年复员回乡务农,2008年病逝于中牟;赵贻海在1976年病逝于香港,两年后,曾清明也去世了,两人并没有生育子女;1978年,终生未娶的夏昶达病逝于黄泛区农场五七干校,时任尹坡村小学教员;侯翔然在武汉大学读研毕业后,一直留在武汉,2009年去世;而早在1952年,曾经和他同住在省府前街沈家的何咏清,已经牺牲在了闽西剿匪战斗中;范书芃在郑州铁路局工作,1960年牺牲于陇海铁路豫西抢险现场;1955年,沈奕雯和范书芃生了一个儿子,名叫范亚非,在1979年牺牲于越南柑塘;同样是在1979年,沈奕雯终于回到开封,继续做小学教员,直到1999年去世,再未离开过……
    从1938年到1954年,开封城里发生了好多事,中国也发生了好多事,这些事跨越山和大海,一直影响到今天。写这段历史的作家很多,作品也不少,我只是其中一个。前辈作家们生活阅历、人生体验和笔力技术都足够,故而我辈作家中,愿意写这段饱含社会风云、政治跌宕、历史错综的岁月的同行,终究还是显少,久而久之,竟仿佛成了前辈作家无形的专利,后辈作家有意的回避。不过我看来,却觉得至少可以写一写那时的青年,跟我一个年纪的群落。在2018年全国青创会上,我的研究生老师杨庆祥在他的演讲中说:“众所周知,自现代以来,青年就不仅仅是一个生理学的概念,它更指向一种热烈的青春气质和丰沛的创造性力量。青年写作的图景,也不仅仅是一种文字的自动表达,而更是一种心灵形式和历史形式,就前者而言,它’内图个性之发展’,就后者而言,它’外图贡献于群’。这两者的综合,奠定了整个中国现代写作的起源和经典谱系,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沈从文、赵树理、孙犁、柳青、路遥、汪曾祺,这些卓越的创造者正是以一种深刻的’青春性’从历史中获得了形式,并将精神性的光谱,折射进推动民族解放、社会进步和美学构造的实践行为中去。由此,写作不仅仅是在解释和想象世界,同时也在改造和建设世界”。
    现在,我每每在夜深人静时进入那座城池之际,就会想到庆祥老师这段话,就会意识到这部名为《省府前街》的小说,正是将七十年前那群青年身上的“青春性”,与七十年后的青年身上的“青春性”串联贯通在一起,就会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段岁月理应也必须有不同方式的呈现,题材、思想、写法,理应也必须有“青春性”的介入和表达。尤其是小说中那一批建国初期共产党员的形象的一个共同特性,就是对理想与信念的执着追求精神,而这种执着在当下的中国弥足珍贵,急需重拾、重构,与重建。
    这部小说就像一把盐,写七十年前新中国成立的汗牛充栋的文学作品就像一缸水。这把盐撒进水里,盐自然是找不到了,水还是原来的样子,不会多也不会少,但我的所有努力的些许意义,便是水中或许已经有了一些味道。
    作者简介
    南飞雁,男,1980年11月出生,汉族,中共党员,本科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获文学学士学位,研究生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创造性写作专业,获文学硕士学位,200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高级研讨班学员,河南省文联兼职副主席,省作协副主席,省文学院副院长,郑州市作协主席。
    出版长篇小说《省府前街》等七部,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红酒》、《天蝎》等多篇,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天蝎》。作品曾获中宣部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人民文学》年度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选刊》年度中篇小说奖,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河南省杜甫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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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1-10-30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江苏省南通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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