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规则,实在地考虑问题,解决问题,察言观色,保持卑微和合作的态度,和别人谈论自己的时候不要美化自己,不用大的词来形容自己。还有不能滔滔不绝地引用大作家的话,因为大家的出身来源不同,是配不上的,要说自己相信的东西。”在一档播客节目里,作家沈大成这样描述自己的“小职员”信条。 谦逊、内敛、甚至有些怕生。说话时手里总不自知的捏着什么东西,有时是一小叠餐巾纸,有时是写满笔记的采访提纲。暂时离开办公室,坐在咖啡馆里接受采访的沈大成仍然在某种程度上恪守着自己的“小职员信条”。言谈中那些突然蹦出的奇妙比喻,则像是一种提示——面前的沈大成,已经出版了多本短篇小说集,笔下的故事常常天马行空,有着不受拘束的想象力。 在星空剧场瞥见宇宙奥义后逃离日常的人,负责看管星球大战战备物资的仓库值班员,废弃多年却仍与小镇居民共生的百货公司……在新作《迷路员》中,得以延续的是沈大成一贯的奇崛想象。与上一本《小行星掉在地上》相比,以往诙谐、狡黠的笔调中又增添了不同的色彩,“随着年龄增长,你会不由自主对身边的事情失望,但同时又想要开一点玩笑。” 沈大成 摄影:杨明 “名字会透露秘密” 在大多数上海人的心目中,“沈大成”这个名字指向一家老牌糕团店,开在街头巷尾,作为笔名,除了指向此人可能是个上海作家之外,“沈大成”三个字没有透露任何信息,甚至不辨雌雄。 “名字是会泄露很多秘密的。”沈大成的小说中不太写人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你我他、ABC这些代称,在短篇写作里,倒也不至于混淆。“秘密”可以指一个人的成长背景,也可以指他/她所属的地区城市。“这些秘密会像铆钉一样把一个人固化在一个地方……我希望笔下的人物既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是他,甚至可以处于另一块大陆上。就像村上春树笔下的故事和人物,是一个个生活单元,可以植入任意一个地方。我的小说也在写平均化的人和城市,能够代表一些共性,使文本有更强的可译性。” 作为七零年代生人,沈大成的学生时代读知青文学和武侠小说长大,前者多呈现特殊时期现实的苦痛,后者充斥天马行空和刀光血影,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在写城市里的生活。当时间来到2000年代,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一整套村上春树文集,新奇的故事大量涌向沈大成及同时代青年人眼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村上春树写资本主义社会的城市生活,故事里的主人公听音乐、喝咖啡和威士忌。他的小说告诉我可以去写一个“袭击面包店”的故事,可以写当下所处的城市生活。” 虽然成长、读书、工作都在上海这座城市,但沈大成的写作却始终没有明确的城市色彩,她笔下“平均化”的城市无法让人产生与上海有关的联想。“也许就是因为我没有那么热爱具体而微的某个地点、某条街道,没有那么投入的热爱生活。”她坦言。 “虽然我一直在上海生活,但我好像并不占有什么,想利用什么东西还得绞尽脑汁,比如我要寻找一个接受采访的地方,也不得不苦苦地搜寻。”她似乎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漂浮于现实之上的小宇宙,只有凭借开阔的想象力才能徜徉其间。 工作是人的外骨骼 正式开始专栏写作时,沈大成是广告公司的小职员。写到第三本书出版时,她在《小说界》做编辑,仍然珍惜自己的小职员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像刘慈欣一样,在岗位上安安稳稳干到退休那一天”。在现实中,她把工作比作楼房外面的防坠网:“两根线组成网,一根是收入,一根是人际关系,结在一起接住你的生活。”在小说写作中,工作是她笔下人物的外骨骼,用明确的经济来源和时间安排支撑起一个人的真实感。 沈大成最早接下专栏写作的理由很简单:这件事情与工作完全无关。“我没有把写小说的事情告诉同事,因为从中体会到了一种隐秘的快乐,它也帮我排解掉了一些烦恼。”广告公司的文案工作一方面让她养成了短篇写作的习惯,另一方面也满足了沈大成对各式各样工作状态的兴趣——在客户公司的会议中,她默默观察一个公司如何运作,悄悄积累创作素材。 1999年大学毕业、千禧年间进入职场的沈大成,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理解当代年轻人关于工作的种种烦恼,她将这归结于时代因素。“在我的时代里,当小职员还是一件蛮好的事情,那是一个最稳定、最舒适的状态。小职员通常不会遇到什么大烦恼,大事情都由领导团队的大领导来承担和消化。但是现在,好像二向箔开始袭击这个世界了,不管你是打高尔夫的老板还是小职员,都要在这个二维的世界里和你的老板共担命运,小职员变成了一份辛苦的工作。” 从广告公司来到杂志社的沈大成,如今已经拥有一份看起来是理想中的工作,但并没有完全摆脱世俗的烦恼。“世俗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它需要你做一些很具体的动作去应对,这很消耗时间和精力。如果生活中世俗干扰很多,很难有很轻盈的想象。我希望世俗困扰能少一点。”沈大成坦言。“但这些东西是维持生活秩序所必要的,我不可能少做一点,生活再精简我依然要做。我不知道如何找到时间来充分的写作,这个真的很困难。” 普通人的洞见时刻 对沈大成来说,写过的东西就变成了历史,她并不喜欢再对其加以阐述。“我经常会收到年轻朋友的微博私信,他们问我这篇什么意思、那篇什么意思,我不太回应。”读者倾向于自我代入,隐隐希望那些描写小职员日常压力、关于社会模型构想的篇目是在抨击些什么,但这并非作者的本意。“我只是把我发现的生活中有趣的细节拿出来,展示这些细节,如果它显示出批判性,就说明它自带批判性。” “普通人身上的不普通之处”是沈大成写作的主要对象,什么是不普通?在沈大成看来,是一个人的洞见,即他/她对某件事情不一样的见解使其在某个时刻变得不普通,哪怕只是并未付诸行动的灵光一现,都可以成就一个不普通的时刻。《迷路员》收录的《大学第一个暑假》里,就写到了这样的“洞见时刻”。沈大成写到一个样子丑陋的商人,他在酒醉后对儿子的同学说:其实人这一生的神奇经历就停留在大学第一个暑假,一切奇遇到此为止。那个时刻,一位普通的父亲开始有几分钟的熠熠生辉时刻。 “我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沈大成早已习惯了现有的生活节奏:每天本本分分完成自己的小职员工作,在工作的缝隙中有规律地写作。但她也期待重建一套生活秩序,能有时间去尽情、充分地写作。“小说中不断的有故事在发生、有人物在进步,那样的写作应该是蛮爽的一种体验,若有更多时间,我会尝试着写一写中篇小说。”沈大成憧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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