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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峰和方茴的生活,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郭峰是南京人,方茴远在石家庄,两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
然而,命运把他们放在同一条船上,让他们演绎了一场“白色生死恋”。
这份苦难里开出花的爱情,包含了生活中最辛酸,也最本质的那一抹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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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郭峰还是南京一个996的程序员。有车有房有房贷,有妻子女儿和一份收入与付出成正比的工作。
然而,女儿菲菲在两岁半那年患上了白血病。
为了给菲菲治病,夫妻俩几乎倾家荡产。苍天有眼,在上海,经过长达两年的治疗,菲菲康复了。
只是,依然还需要服用抗排药物,且体质要比普通孩子差许多。 为此,妻子不得不全职照顾孩子,家庭开支只能靠郭峰一个人的收入苦苦支撑。
菲菲生病后,他们夫妻俩再没添置过一件新衣服。 他们只有一个愿望:
只要女儿健康地活着,吃糠咽菜的日子也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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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料到,尽管那么小心翼翼,菲菲六岁那年,还是因为一场普通的感冒,让她的白血病复发了。
他们先后去了全国各地的好几家医院,但医生给出的结论都无比悲观。最后,在病友的推荐下,他们又去了位于燕郊的一家专科医院。
一轮又一轮的化疗下来,菲菲的各项指标始终不乐观。 打一针一万多,是保命的。
医生问:“打还是不打?” “打。”郭峰和妻子异口同声。 然后,妻子陪着女儿治病,郭峰四处借钱。
但,这时的他,打十个电话,有九个是没人接的。其中一个接了,也是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兄弟,对不住,我也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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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燕郊三个月后的一天,妻子留下一封信,悄悄走了。她说:“老公,对不起,我实在承受不了了。”
不是承受不了因病致贫的生活,而是那种“天气预报说寒潮来了”,自己便如临大敌,心惊胆战的滋味。
承受不了菲菲一年四季无论走到哪里都得戴口罩时,旁人那些异样的眼光。
承受不了一次又一次腰穿、骨穿时,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老公,放弃吧,也许这样对你我,对菲菲来说,都是解脱,我在南京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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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郭峰能理解妻子的选择。
这些年来,她每一天都活在担惊受怕和煎熬之中。
他的妻子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老了,头发几乎白了一半。
家有一个病娃,足以让他们变得没资格去过,哪怕一天的正常人生活。
没了工作,失了朋友,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还会失去什么。 一年可以,两年可以,但如果一辈子都要这么活,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
但郭峰没有选择回南京,他辞了职,准备陪女儿和疾病斗争到底。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决定并不理智,可是女儿那句“爸爸,这儿是不是离北京很近,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爬长城”,让他决定留下来。
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对未来还有那么多憧憬。
他既然没经她同意就让她来到这世间,那么,他就要为这份憧憬负责到底。
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可是,让女儿多活哪怕一天,也是爸爸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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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郭峰和妻子离婚了。
他对她说:“好好生活,别管别人说什么,咱们仨,总得有一个人活得正常点。”
离婚后,妻子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管别人怎样骂她,郭峰从没埋怨过前妻半句。
离开并不意味着不爱。 或许对于菲菲来说,最好的疼爱是手放开。
可是,郭峰放不开。 或许不全是为了菲菲,也因为是自己想不开、放不下、舍不得。 这是爱的本能,也是爱的自私。 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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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郭峰带着菲菲在燕郊定居下来。
在接受骨髓移植之前,必须做化疗,直到各项指标达到要求。
医院床位紧张,且住院的费用较高,所以进仓之前,他们只好在离医院不到一公里左右的小区租了个一居室。
郭峰住的是19楼,因为医生说,白血病的孩子必须呼吸新鲜空气。
郭峰那个小区住着无数个菲菲的病友,他们来自全国各地。
住在那里,还有一项治愈功能:看着其他同样不抛弃不放弃的父母和孩子,你会觉得自己的遭遇并非个案,你要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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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回不去了,为了维持生计,郭峰从程序员变成了外卖员。
这样,既能照顾菲菲,也能有个收入来源。
郭峰送外卖的时候,就把女儿托付给楼下小燕子的妈妈方茴。 小燕子四岁,跟菲菲是病友。
方茴在女儿生病之前,是一位中学英语老师。 女儿生病后,她停薪留职,靠着接一些文稿翻译来维持生活。
一年后,老公跟她离婚了。
好在,之前的同事同学知道她的困难,会积极帮她接更多的翻译活,让她能够维持基本生活和女儿的治疗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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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郭峰实在不放心菲菲一个人在家,又不能带着她东跑西颠。
于是,他提出让方茴帮忙照看女儿,每月给一些托管费。 方茴也希望小燕子有个小伙伴,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我还可以顺便教娃们学点英语,这样,生病了也能学习,会让她们觉得自己跟别的小朋友差别没那么大。”
方茴的话,让郭峰心里一酸。 患儿家属的心愿就是这么简单而奢侈:让孩子像普通孩子那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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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了小燕子这个朋友后,菲菲开朗了许多。
从前,郭峰每次出门,菲菲都舍不得让爸爸走,但现在她盼着爸爸早点去工作,这样自己就可以去小燕子家了。
而小燕子呢,有了菲菲姐姐的陪伴,好像第一次拥有了童年。
每天晚上,当郭峰去接菲菲时,两个小姑娘都要上演难舍难分的戏码:
“再玩五分钟。”
“再玩两分钟,说话算数。”
“再玩十个数。” “菲菲姐姐,你明天早点来找我,不然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我现在就想你了。”
两个孩子耍赖地要求多玩一会儿,两个大人就聊上那么几句。
三句话不离白血病的医学术语,孩子最近的化验指标,进口药的价格,谁谁家的孩子进仓了。
进仓就意味着希望。 他们在别人的希望里,鼓舞着对方和自己的心气。
虽然只是每天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可是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份特别的排解。 至少,他们不是孤身一人在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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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菲菲的复查结果出来了,血小板低得可怜,且疑似出现肺部排异现象。
医生给开了药,价格贵得郭峰都不敢说出来,只能用手指给方茴比划。 郭峰跟方茴说这些时,嘴唇都是颤抖的。
为了掩饰这份慌乱无助,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
准确地说,是半根烟,问方茴:“可以抽吗?” 方茴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帮他点着了香烟。
“以前,在单位时,我最讨厌同事抽烟,现在,也沾上了这个坏习惯……
可哪有实力抽啊,就买一包烟,一根撕成两段,实在扛不住时,就抽一口。
每次抽完,特别自责,就问自己:病在孩子身上,你有什么扛不住的,矫情个毛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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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烟烫到了嘴唇,郭峰才带着几分不舍掐灭。
方茴帮他把另一截烟也点上了:“算我请你的,明天买一包给你。”
郭峰的眼圈红了又红:“我做梦都想替菲菲生病,老天对这孩子太残忍,生了这么重的病,妈妈又走了……”
两个孩子的笑闹声不时传到门口,和两个大人的心境对比得不要太强烈。
那天他们就站在屋外,开着门,方茴用说别人家事的语气告诉郭峰:“小燕子爸爸是在她确诊后的第三个月,外面有人的。”
给出的解释是,他觉得精神压力太大,所以开了小差。
而事实是,婆家及前夫不愿再在小燕子身上多花一分钱。 他们觉得有这些钱,还不如再生一个孩子。
后来,见方茴死活不肯,前夫就跟她闹离婚,目的就是止损。
方茴不哭不闹地跟他和平分手,不为别的,小燕子才四岁就得了如此重疾,她不想再让孩子看到人世的任何丑陋。
病属与病属之间的交流,不能治愈,却可以安慰。
那晚,两人以毒攻毒般地聊了很久,虽然无法解决眼前的疾苦,但至少彼此都觉得各自不是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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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天之后,郭峰和方茴的关系近了许多。
菲菲的病情加重,他们都很清楚孩子很可能等不到二次进仓的机会。
郭峰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菲菲上最好的药。
为此,他发疯般地跑单。
以前是早6晚8,现在是早6晚11。
这期间,方茴帮了他很大的忙,不仅仅是帮他托管菲菲,更重要的是,她给了菲菲母爱。
每天给她扎不同的小辫,教她唱英文歌,春天外面的细菌病毒太多,孩子容易感染,她就带着两娃在家里画画,过家家。
有时晚上,菲菲不想回家,方茴就对郭峰说:“那就让菲菲留下吧,我也享受一下左拥右抱的二胎感觉。”
郭峰过意不去,方茴就说:“你好好睡一觉,明天继续做单王,这样它就没法跟你抢菲菲。”
这个“它”,指的是死神。
彼时,他们都很清楚,菲菲的生命多活一天,就挣一天。
多活一天,郭峰就少一点遗憾。 为此,他要做那个跟死神赛跑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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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11日,菲菲还是走了。
走之前,郭峰和方茴都在身边。 短暂的清醒时,久病成医的孩子对郭峰说:“爸爸,谢谢你,对不起,我知道你好辛苦啊!一定要好好爱自己……”
郭峰把自己的胳膊都要掐烂了,他强迫自己要以硬汉的样子,永远定格在女儿的脑海里。
菲菲临走前,弱弱的问方茴:“我可不可以叫你一声妈妈?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妈妈了……”
方茴摸着她苍白的小脸,说:“菲菲,在我心里,你跟小燕子一样,都是妈妈的女儿。”
“妈妈……”
叫出这两个字后,菲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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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无亲的燕郊,无人在意一个小女孩的离开。
还好有方茴,全程陪着郭峰走过这最伤心的日子。
走出殡仪馆,她对郭峰说:“所有退房手续我来帮你办,你直接买车票,回南京,回到正常的人生里去,就像菲菲说的那样,好好爱自己。”
郭峰真的就走了。燕郊,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他给自己留了一张火车票的钱,剩下的钱都微信转给了方茴。
郭峰说:“你如果不收,我这辈子都不安心,萍水相逢,你是我和菲菲最大的恩人,没有你和小燕子,我们挺不到今天。”
方茴收了,微笑着跟郭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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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下了火车,郭峰才意识到,自己在南京已经没有家了。
房子早就卖了,工作早就辞了,曾经的朋友也都成了陌路。
他曾经在春节时,给两个特别要好的大学同学发过问候微信。
结果,两个同学回复内容大同小异。
一个说:“那五千块钱不用还了,别放在心上。”
另一个说:“大家都不容易,你多保重身体。”
在嘉兴老家,母亲早逝,父亲再娶,父子感情生疏。
在郭峰落魄后,更是几乎与他中断了联系。
世界那么大,郭峰却发现,菲菲走了,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生存,他第二天就出去找工作。
尽管有好几年的时间没做程序员,但基本功还在。
一周后,郭峰便找到了一份工作。
但三个月后,他辞职了。 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每天除了工作,大家都在讨论房子、车子、孩子升学的那种日子,他实在融不进去了。
在燕郊,每天累到希望能睡上三天三夜,可是现在,有时间可以睡了,却几乎夜夜失眠。
失眠的时候,脑海里回荡的全是燕郊的那些事。
不知道,小燕子最近的体检指标怎么样了?血小板上来了吗?有望进仓吗?
好不容易回到正常的生活,却无法正常生活,郭峰整个人都处于失重状态,像行尸走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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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郭峰回到了燕郊。
可想而知,他的出现让方茴母女多么意外。
他直截了当地对方茴说:“回不去了!给我一点资格,让我留下照顾你们母女吧。”
都是苦难中人,三言两语,甚至什么都不说,彼此就懂了。
但方茴对郭峰说:“别跑外卖了,在北京找一份工作吧。”
郭峰含着眼泪说:“好。”
那感觉,是投奔,是归来,是收留,是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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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郭峰在北京找了一份工作。 单位距离燕郊四十公里,他每天坐顺风车上下班。
下班回家,吃完饭,他就带着方茴和小燕子去潮白河边遛弯。
有了郭峰周六周日的顶班,方茴又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这样,收入也就增加了一些。
疾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高悬,只是,多了一个人,以家为单位去面对时,三个人的心态都不一样了。
希望,就这样一日日地生长出来,好像幸福跟他们又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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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16日,小燕子进仓的前夜。
郭峰和方茴聊了一个通宵。
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也说了许多与未来相关的话。
是那种随便哪个话题,都感觉可以三天三夜聊下去的倾诉与倾听。
小燕子的病,交给医学,他们内心的隐痛,交给彼此。 未来三年,郭峰和方茴还要继续在燕郊生活。
就算彻底治愈,小燕子的一生还是需要重点保护。
好在,郭峰和方茴都有思想准备。
人生呢,就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命运如此安排,叫人无奈,但他们也学会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说到底,只要有奔头的人生,就值得好好活着。 只要爱的人在身边,再大的困难,好像也能够面带微笑,灵魂宁静地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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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光阴、离合,都有人赋予它们意义。
而人类与其他事物的区别,可能就在于这一点意义吧。
就像小燕子进仓时,郭峰发给方茴的那句话:
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成为彼此的庇佑,再也不必惊动神明,天地间,自有强大的温柔,风雨不改,彼此坚定忠诚。
众生皆苦。 但,一份不由分说的陪伴、了解和分担,就是半副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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