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

狼山的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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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 禁止缠足的消息伴随着嘉仪扭断脚板的叫声雷鸣般地冲了进来。四岁的小嘉仪除了哭和疼，在这个年纪唯一的印象就是这是个好时代。 嘉仪的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嘉仪的老爹是个卖布的小商人，手上攒着不多不少的钱，娶了不多不少的几房姨太太。好在老爹的管教有方，嘉仪从小没经历什么后院战火，长得娇娇嫩嫩，生活得舒舒服服。除了四岁的那件事，让她彻底成了一个半残，一只脚板折断之后，她走路总是带点跛。然而，她还有个青梅竹马，他俩门当户对，嘉仪便不至于担心以后没人娶，因此她总是说这真是个好时代。 小“竹马”康庆年幼时长得清清秀秀，流着一嘴的哈喇子，舔着糖，口齿不清地说着：“嘉嘉，长大了我娶你！”嘉仪等啊等啊，等到了康庆越长越帅，越来越富，有了越来越多的外室，甚至于外室里有男有女，有戏有娼，然而她总想这是个好时代，康庆终是会娶她的。 在漫长的等待中，嘉仪想着总要学着什么去打发这无聊的时间。于是，顺着潮流，高呼着男女平等的大潮下，嘉仪对着老爹死缠烂打要进入学校。学校的一切都让这个闺阁姑娘感到分外的新奇。嘉仪游荡在校园的每个角落，新奇却又小心翼翼，仿佛像个小偷躲躲掩掩，想要做什么坏事。“Someone likes ……”奇怪的音调，诡异的读法，让她定在那里。嘉仪伸长了脖子，头扭向窗框里，使劲够着，看见了一坨金黄色的脑袋，她又默默地低下头，想着：这是个什么东西？真吓人！非我族类，虽远必诛。嘉仪又矮着身子，慢慢挪动自己的身体，走向了另一边的窗框。这次，她看清楚了，那个顶着金色头发的移动物体长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像鹰嘴似的，皮肤白得吓人，他脖子被一圈波浪似的棉布裹住，着实像待宰的鱼。再一看，呵，这男人真高！别问嘉仪是怎么知道他是男的，凭感觉呗！望着这小山似的巨人，嘉仪渐渐退后了身子，她想这里真像个马戏团，什么奇怪的、好玩的东西都有，这真是个好时代。 在学校的日子既不无聊也不有趣。嘉仪总算知道那天她看见的是学校里的外教。等着康庆回心转意的日子是如此的漫长，从小学习的女红和女诫却完全违背了这里的观念。于是，嘉仪在学校吸收着自由的思想，但回家后就把它们通通扔掉。因为康庆对她说：“嘉嘉，你要是敢学习外面这些歪门邪道就别想我娶你！”嘉仪喏喏称是。“像花木兰、穆桂英那样的女中豪杰本是不输男子的巾帼英雄，然而最终都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皆是她们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女性的重要性，也可以说是在父系政权下，她们都只有依附夫权的思想，没有反抗意识。”老教授在讲桌上唾沫横飞，激情洋溢，因此有时嘉仪又觉得这些道理讲得对极了。校园里最不缺的就是桃色新闻。嘉仪凭借着还算出色的外表（当然瑕不掩瑜，小小的残疾被大家忽视了），当选了班花，居然吸引了同样一个皮相不错的公子哥。此时的嘉仪心里还是默默地有点欢喜，作为一个少女被人告白的粉色心情，转而想起康庆的警告，她又严词拒绝了公子哥。一日日过去了，班上突然冒出个姑娘，凑在嘉仪旁，气愤地说道：“太过分了，他们居然拿你打赌，还嘲笑你跛子。活该你拒绝他。”嘉仪并不认识这个“热心肠”的姑娘，她只好付之一笑，想着这真是个好时代，很多人都挺仗义的。 康庆终于答应娶嘉仪了。出嫁那一天，她穿着一身凤冠霞衣，摇摇晃晃地来到隔壁，新郎才醉醺醺地从床上被拖起来。嘉仪坐在床上，等啊等啊，等到红烛哭干了自己的泪，也没等到丈夫的到来。直到清晨，小差来报，她才睡下，原来康庆去了外室的小间。嘉仪并不感到十分的难受或是可怜，她就是默默地等着，默默地念着这是个好时代。 日子就这么像白开水一样平平淡淡地流走。终于有一天，康庆说自己找到了真爱，要与她远走高飞。结果第二天康庆真的走了，留下了嘉仪和她的儿子。这一次嘉仪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仿佛她的等待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等待已经成了一个习惯，甚至连嫁人都只是为了完成等待，要不然结婚后她反而像松了一口气。 等啊等啊，等过了北伐，等过了抗日，等过了解放，等成了一堆灰，嘉仪还想着：你看，我不是安稳地活到了寿终正寝，这真是个好时代！ 桂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