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与布克哈特：两种人与两种不同的哲学

南通亲子鉴定

本文摘自《》（[德]阿尔弗雷德·冯·马丁著，黄明嘉、史敏岳译）第七章 “两种人与两种不同的哲学”。点击下图了解更多。

“古典的”文化概念是与一种信仰紧密相连的，亦即信仰各种超越时代的“永恒的”价值。人们甚至必须提出这些价值来与时代对抗——时代越是“衰败”，越要大力强调它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布克哈特面对报界提出“永恒性的”东西，即“古典的”“真善美”价值，以反对“时下”通行的赤裸裸的单一价值。

布克哈特尚被固定在社会中，与人文精神上的关系也还没有显现古典精神解体的迹象。所以，史学家不是“创造历史者”，布克哈特毫不动摇地保持那个“古老的”信仰，即信仰这个“尘世”的“彼岸”有个理想的世界和纯洁存在的“形而上”世界，在这世界的怀里安息着永恒的理想和永恒的准则，它们不因“这个”现实世界的不断变动而变动。布克哈特秉持这个人们亟待获取并坚持的坚定立场。失去根基的尼采，这个永远漫游的人，从其社会学状况看，似乎命定成为反叛者和叛教者。

“我们这些失去故乡的人……我们讨厌一切理想”——至少讨厌迄今通行的一切理想。“我们什么都不保存”。所以，现行的价值须一股脑儿连根拔除，也就不存在“形而上”信仰：“另一世界是人生的世界。”

“神圣的”东西一概不存在，“在变化的背后没有‘存在’”，不要柏拉图，而要赫拉克利特（[译注]Heraklit，公元前540-约前480，古希腊哲学家，认为火是一个有秩序的宇宙的基本物质要素，认为世界秩序是“永远有节奏地燃烧，并且正在有节奏地熄灭的火”。令人联想尼采为何著写《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ANANKE - Greek Primordial Goddess of Necessity

尼采与赫拉克利特靠近，就感到“温暖，就比在任何别的地方更舒心”：他在赫拉克利特那里找到了与他类似的东西，是迄今思考出来的东西。而“永恒的价值”则是一种无根据的“假设”。柏拉图对“善”和 “真”的（类似宗教的）信仰“也是假设”。这一切无异于研究子虚乌有的“虚构的东西”。所以，赫拉克利特总是有理，说‘存在’就是一种空洞的假设”。相信客观事物“全部是虚构”。

尼采的“突然坠落”，也就是从唯心主义向生物学“极限”坠落，这时有两件事在此会聚。

其一为“失重”，它使尼采把每一个存在的“意义”搞得混乱不堪，使尼采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虚无主义者”；其二是寄寓在尼采内心的灾难性癖好：他本人谈及自己“在休养生息中对世界做整体观察”让他感到极度厌恶，也谈到另一种思维方式给他带来的“魔幻”和“魅力”，此思维方式绝不否认世界“使人惴惴不安、谜团一般的特性”。尼采的力本论世界观只是个人天性中做心理调节的思维反映罢了。

尼采一方面是“现代”典型的神经质者，他需要主观的美学情感冲动，以便“享受”人世，即享受作为一出令人兴奋的“有趣”戏剧的人世；另一方面，他的唯意志论又转变成积极精神的能动主义，具有因生物学上的欠缺而寻求力量感和“权力感”最大化的癖好，这种力量感和权力感存在于艺术创造的理念中，直至强化为登峰造极地创造世界的理念。

所以，没有什么东西是“固定的”，有的只是不断的新变动，永恒的更替，持续的变化，好让“这个世界”由“自由”创作的“形式主义艺术家”之手来塑造，塑造成他的创造精神的“艺术品”。

世界不再是一个客观存在的、被上帝创造的艺术品——正如几百年的宗教哲学认为这世界谦恭而敬畏地沉入宇宙的秘境——而只是混乱一团。混乱中，一位富于哲理，非古典主义本性的“文艺复兴人”依据其浪漫—主观的、摆脱一切客观规律和准则的“自由”理想，按照自己的图像凭空“创造出”一个世界。

因此，当然是“艺术比真实更有价值”，一如尼采的“形式主义艺术家福音书”所言。因此，“虚构的力量”比真实更值得珍视。

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就已迫使像里奇尔这样富有人情味且胸怀广阔的评论家对其作出批评，说尼采利用艺术来对付认知，尼采本人事后也承认：他的美学和“生命”哲学使所有科学都成了疑问。这个生命哲学纯粹是在意识之内故意构想出来的，它只承认“这个”世界和“这个”生命。

Dionysus riding a panther

相信某种真实的价值就是“相信一个有别于这个生命世界的另一世界”，就是“柏拉图式的基督徒信仰”，亦即信仰一种“神圣的”、安居在上帝内心的真实。

对于尼采的怀疑主义来说，这种真实与神明一样少之又少。只要具有“动物特性”的人依赖某些“健康成长”的先决条件，那么，“认为某事是真的就很有必要”，虽然如此，“但那事毕竟不是真的”。

“真实与谬误相似，没有它，人就无法活下去”。它是主观的真实替代品，一个生物学—实用的概念。“为何要认知呢？”这个思想王国里的新独裁者——“生命”问道，“为何不情愿自己搞错呢？”“为了生活，我们需要谎言”，因为真实“败坏生活的兴致”。

所以，我们恰恰需要“无知的意愿”做生存“条件”，需要“自由精神”对“幻想”的赞美。因为那些“还相信真实”的人都是柏拉图的信徒，自觉或不自觉的基督徒，简言之就是一些“远非自由的精英”。

对于这种怀疑此岸世界的梦幻癖而言，“存在着形形色色的‘真实’，但结果确是不真实”，有的只是主观的真实态度作为最高的美德，而主观的假设和“意愿”是“这种”哲学的真正内涵和精义——与对真实的认知南辕北辙。“这种真实”与“我的真实”是同一个意思。这个必然反保守的“无故乡者”再也不知“保存意志”为何物了，只一味扬扬得意于“不断创造的”主观主义和“创造的假设”。

那么，这种与生活紧密相连的“真实”，其相当主观的标准自然仅是“权力感的增强”罢了。因为此权力感仅为增强的自我感觉，因为“享受力量”仅仅是享受增强的自我，因为这一切都是从最初原的“动物”角度思考出来的，因为这种新创造是一种“持久的”创造——真是浪漫透顶，所以结论必然是：狄奥尼索斯（酒神）的“残酷”属于“狄奥尼索斯的”感性生活，所以也要“享受”那“摧毁的力量”；而“阿波罗”（日神），这古典主义的、总是思考“永恒”之神说到底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Apollo

尼采在教授“一种坚定的虚无主义”。在他，“对毁灭的肯定”，恰恰是他哲学中“具有决定性的东西”：“我们必须做摧毁者！”他们内心分明充溢着破坏的快意。他知道，“群居人群的保存条件在于，它们感到这种价值是不容讨论的”，所以他用极端的权力意志取代保守意志。这不取决于现存事物是多么“高贵”，多么“好”；革命者尼采要的就是tabula rasa ［白板］——布克哈特因为其历史—保守意识而对此极度反感，尼采正是对“毁灭至珍之物”和“现存的美好之物”感“兴趣”，此兴趣也与“对将要到来的事物和未来的事物感兴趣”相勾连，这是肯定的，而且怀着一种无政府主义者的“胜利感”。

对布克哈特来说，最不合他心意的事，莫过于那“持续修正”的意志，他认为这个意志便是1789年以来仍在延续的“革命时代”的本质特征，他自知与其格格不入，而尼采越来越以精神智者自居，“不再与时代合宜”。布克哈特必然深度触及尼采在美学上的反科学态度，必然触及尼采对本来毫无疑问具有最高价值之物的瓦解性质疑，比如真理认识论，比如智慧——尼采对“智慧”是加引号的，将其称为“一个反人生、废除性的原则”。

布克哈特正是因为把静观默想（kontemplierende sapientia）同强有力的艺术元素结合起来才成了真正的人本主义者。他对艺术诸事和对认识论问题均有高度的理解能力，但也善于保持可贵的平衡：一种“古典主义”天性。他是具有艺术想象力，具有“图像”意识的非凡之人，是仔细进行观察和审视的智者，而且也不乏“神秘”意识，所以他拒绝承认某种枯燥的、理性主义批评的科学思想是他自己的思想。

布克哈特有着强烈的诗意感觉，对真正创造性的东西他全部吸纳。其内心与变得客观起来的晚期浪漫主义紧密相连，但是远离早期“浪漫主义流派”的主观主义及其美学倾向和不道德倾向，尼采便是此流派的革新者。如此，布克哈特的艺术概念也就成了与锋芒毕露的任性相对立的东西，它是与美与和谐的古典主义法则相关联的。

德国古典主义美学家温克尔曼，

他用“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来评价古希腊艺术

尼采与布克哈特：

对话中的两个精神世界

【德】 阿尔弗雷德·冯·马丁著

黄明嘉史敏岳译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尼采与布克哈特，一个是倾向人文理想的人本主义者，另一个越来越成为人本主义的对立面，他们是两个对立的精神世界。我们的全部注意力就放在对这个主题的论述上，即论述何者在生平和个性方面具有更高更普遍的意义。我们想了解的是，这两位人物如何借助其内在本质，而必然对另一方产生影响。

本书突出一种超个体和超历史的旨趣，这或许让读者获悉两者生平事迹的愿望落空了，但说到底，尼采和布克哈特只是时代的代表罢了，他们两人最终理解的精神史就是“为获取精神价值的奋斗史”。

作者介绍

阿尔弗雷德·马丁（Alfred V. Martin，1882-1979）是德国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也是德国社会学创始年代最后一位代表人物，以历史社会学和文化社会学研究见长，先后于法兰克福大学、慕尼黑大学和哥廷根大学任教。1932年，迫于政治局势，马丁失去了大学教职，转而对文艺复兴表现出了学术兴趣，同时，他对纳粹政权持明确的反对立场，《尼采与布克哈特》（1941）一书由此招来了纳粹新闻界的攻击，《雅各布·布克哈特生活和思想中的宗教》（1942）的第一版则被盖世太保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