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21点30分,享誉江海的著名老诗人、老报人陈白子先生因病去世,享年94岁。
(陈白子先生生前照)
陈白子先生1952年从南通市总工会宣教部调入《南通市报》社,除了文革停刊的几年,他直到退休之前一直在报社工作,是新闻工龄最长的老报人之一。他撰写过大量的作品,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文学青年,在南通诗坛享有崇高的威望。2006年,在他欢度80大寿之际,他的60多位学生和诗友纷纷撰文作诗,给他出了一本20多万字的《诗意人生》。
这篇原题为《绚丽的人生之歌》的序文,是上世纪50年代下叶曾担任南通日报社党组书记、总编辑,后来担任过中共南通市委书记的朱剑同志生前为《诗意人生》所作,原文较长,编者做了节选。另外一篇《陈白子的趣闻雅事》为江苏电视台原台长苏子龙所写,上世纪60年代初,他也曾在南通日报社和陈白子先生共事多年,结下了深厚友情。重新推送此文,深切缅怀德高望重的老诗人。
【朱剑叙说的白子往事】
陈白子和朱剑(左一)等在一起
我与白子同志出生于同一年代,他比我长一岁,在同一个城市里相处交往已长达半个多世纪。上世纪50年代下叶,曾在《南通日报》共事多年。白子同志自1952年从南通市总工会调至《南通市报》(后改刊《南通日报》)至今,从未“转业”,也从未搁笔过,是连续从事党的新闻事业和文艺工作时间跨度最长的一名资深老报人。1999年在喜迎中国第一个记者节之际,他曾被推举为南通新闻界新老报人的代表而光荣“上镜”。我与他还有一段诗歌情缘,即1989年白子出版第一部诗集《青藤颂》,约我题写了书名。《青藤颂》获南通市首届文艺创作二等奖,此后白子的作品在全国多次荣获一等大奖。
从与白子长期相处相知和他的创作成果中,我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两句话:除了弄文、做诗、交朋友之外,什么也进不了他的生活圈子;除了爱党、爱国、爱人民之外,什么也进不了他的思想境界。由于有了这两个方面相辅相成的内在潜质与独特气质,一旦与情感之花融汇迸发,必可醇化为美好的自成一体的诗词歌赋。这大概正是白子在多年的文艺工作中独以其诗人桂冠傲立于江海文坛的精神内核吧。
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新闻生涯中,白子同志做过记者、编辑、文艺科主编等,社会兼职亦多,致使他所接触的生活相当广泛,特别是由于深深扎根于广大劳动人民群众之中,浸润于深厚的江风海韵之源,所以他从厚实的积累中,提炼出的诗题文意颇为深刻而鲜明。近些年白子的作品在融入多种诗歌风格的同时,始终坚持着主旋律不变。这在《诗意人生》这本书中的一组自选诗里体现得尤为明显。
白子诗歌创作中多元化、多样化的精品力作,留存在我心中久久地挥之不去的尚有三类诗篇:一是咏月的,二是赞鸟的,三是颂牛的。古往今来,诗人望月抒怀是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不过,白子的赋月二首,却非同于常见的“冷月”、“清辉”、“疑是霜”那样的凄然沉寂,而是让人感到他那烈火似的情怀里有股强大热流在“花前月下”奔涌。
其一《上弦·月中藕》写于1997年中秋节,时值党的生日又值香港回归,因此,在诗人心目中这百年一遇的双喜大庆乃是“天人合一的精典”,就连“嫦娥也亮出上弦/多少多情的藕笛齐奏”!一扫历来的“冷色调”,但依然不失“月华”赋予的静美。此诗的下半阕则是期盼台湾回归,诗人深情地表达:“母亲上五岳召唤/两岸急流应和”!而当今的台岛兄弟姐妹却深陷于“蟋盆”之中“苦吟如铁”!何等动人魂魄。“上弦”象征着祖国的统一是任何逆流也阻挡不了的。
另一首《下弦·休闲镰》取材于农业,借助月到下旬,半弯月牙挂在夜空,从诗人想象中引发的多层变幻,先变为“镰刀”,又变为“渔舟”,再变为“竖看似醒横看若醉”,如此幽美的诗情、诗趣,最终轻轻落题于:“梦里也在/抢种抢收”!我读这首诗所引申的联想,是一位耄耋老诗人为充实伟大民族的诗歌宝库,披星戴月,正忙于“只争朝夕”地奋力笔耕。这两首诗虽短,但外延的张力却很大。
我国是一个享有五千年文明史的诗歌王国。但,历来的诗人大都安贫乐道。白子也不例外。近些年常有机会去白子家访谈,他的居住条件又何曾“旧貌换新颜”?他和老伴曹翠华仅住60多个平方米的“蜗居”。文化人少不了书橱,但白子家连书橱也无“容身之地”。有一次我女儿晓丹去他家,说“他家里的水果好多呀”!其实,绝大部分书籍他不得不用“水果纸箱”装着。书籍的营养比水果高多了。一张旧沙发用了三十多年,至今还在迎候着来自各方的文朋诗友。今年盛夏大热,这位年迈的老先生却整天骑着一辆自行车,为文友们出书、座谈、撰文,在“新世纪大道”上辛勤奔波。不久,终于病倒住院,却又秘不示人,这是他考虑到不该惊扰了一大片。
(陈白子与相濡以沫七十载的爱人曹翠华)
所有这一切,令我想起白子曾以多首诗写“牛”,他是实实在在地在咏叹并践行着鲁迅先生的“孺子牛精神”:“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
血。”他从年青时起患有慢性支气管扩张症,易咯血。许多文友在文章中记下了“老师一边咯血,一边写作”的感人情景!他的诗是认认真真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是的,白子的八十年就是这样一曲生动的歌,就是这样一组绚丽的诗,这不是完整的真善美是什么?
【子龙笔下的白子雅事】
白子先生已年逾九旬。不过我总觉得他不像。他那鹅卵型脸庞上的笑魇依然那么灿烂。
我特别欣赏白子的笑,那不仅是眉目和唇间的局部的笑,而是一脸的笑,真诚的、童稚般的本性的自觉流露,顽强的生命力、旺盛的创作欲和不老的心态的真实体现。
我与白子相识40多年。他虽然是店员出身,却文采风流。他的诗大都来源于生活,而他对生活的观察又有他独到的视角。在他八十寿诞的时候,想起了朋友们谈起的他生活中的一些趣闻,和我亲身经历的一些事情,觉得很有意思。先说几则趣闻。
〈都是我的学生〉
有一次,报社和文联的几位朋友应邀到观音山一家企业作客。去的这批人中,有报社的副总编、主任,有文联和作协的秘书长、副主席,也有的是知名作家、记者。
入席后,白子起身,向东道主一一介绍了市里来的客人的头衔和姓名,然后稍停了一下,说:“他们都是我的学生。”
五人合集《五谷集》作者在狼山合影丨左起:鲍冬和、陈白子、苏子龙、冯新民、李军
〈吃了闭门羹〉
某次,市作协在如皋开会。陈白子是作协的副主席,会务组在下榻的宾馆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晚宴后,醉眼朦胧的陈白子回自己的房间。他掏出钥匙,摸索着插进锁洞,可是左转右转怎么也打不开。
突然,房门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白子勃然大怒,喝问:“你是谁?你怎么可以在我的房间里?”说着便要往里走。那女子堵在门口说:“是你开错了门吧!”说罢,“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白子一愣,这才想自己的房间是在走廊的斜对面。
〈不知死活的酱鸭子〉
李松林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年过中秋节,报社采购了一批酱鸭,职工每人一只。酱鸭,自然是经过厨师精心加工过的熟食,三岁小孩子大概都会知道的吧,可是白子不然。
松林说,那天他打电话通知白子来报社取酱鸭。白子在电话那头问:“酱鸭是死的还是活的?”上面这几个小故事,文友们在和白子聚会时,每每都会戏说几遍,有时还会不断有新的故事补充进来,比如说他坐电梯不懂按电钮,头皮破了不会贴膏药等等,每每都会乐得众人捧腹大笑。白子本人不但不作气,反而跟着大家一起笑,憨憨的样子。他心里大概在想: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其实,大家在讲他的这些笑话时,全无损他的意思,而是觉得生活中的陈白子是太纯真、太可爱了。在别人看来,白子当街盯着女人的胸脯看,也许会生出什么非分之想,而白子看到的却是“两只小兔子”,这样地观察生活观察人,怎不会有好诗出来?醉眼朦胧中的陈白子突然看到房门口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一般的人也许会笑脸相向,而白子却是大怒,何等正气!至于不知酱鸭之死活,说明他对日常生活常识的缺乏,但也说明他不甘被琐事烦忧,甚至连大家津津乐道的生活福利这些值得欢呼的事情都无所谓,可见此人在物欲横流的时代是何等地高洁。他把那些作家、编辑、主编说成都是他的学生,听起来似乎过干夸张,有点抬高自己的意思,但一来这是一句大实话,二来从中看出他对受到过他培养帮助而成长起来的晚辈又充满着一种自豪感。白子还有许多吃亏上当的事,以至于有些事成了他长久的心痛。提到这些事,我们的笑声便会辄然而止,转而为他不平起来。
与江海文坛名宿徐应佩(左四)、周溶泉(左五)等文友合影
我与白子,既是忘年之交,又有着师生般的情谊。上世纪60年代我在报社的时候,他是文艺副刊的编辑,我是跑工业的记者。但我喜欢诗歌、散文,所以每天报纸到手都是先看副刊版,因而常常看到陈白子的诗。他的诗我虽然有些读不大懂,但却对白子这位诗人生出许多敬仰来。当时他三十多岁,高挑个儿,白净面皮,一举一动潇洒自如,像个风流才子的样子。开始我想接近他,但他的一口道地的如皋话让我不知所以。语言交流上有了障碍,我就试着写诗请教,谁知他满腔热情地帮我修改,还鼓励多写。到后来,我们渐渐接触多了,终于成了师生一般的好朋友。一晃就是几十年。200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我的诗集《蟹语》,白子看了后,既欣喜又赞赏,说《蟹语》寥寥数行,却寓意深刻,可称“经典”。他还写了一篇长达9000余字的评论《追随时代,还诗于民》,分三次在《南通日报》连载,之后不久便被《文艺报》、《文艺理论与批评》和《中华文学选刊》等中央级报刊全文转载,引起了诗歌界的注意。2003年我筹划出版诗文集《两京诗话》,后来由于不慎摔了一跤,拖到2004年春伤愈后才定稿。我将书稿呈送白子请他作序,他欣然应允,竟在病中捉笔,经过三次修改,写成了一篇3000余字的序文。《两京诗话》面世后,我在给白子的赠书扉页上,写了四句感言:“子龙写诗话,白子作序文。相交四十年,此书可传情。”
不久前白子因劳成疾,遵医嘱在家养病。我去他家里看望他时,坐下不久,他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几份报纸。我打开一看,都是我在《江海晚报》和《南通日报》上发表的文章。他说我在外地做事,可能看不到这些报纸,便将它们收集保存起来,时间跨度三年多,现在全交给了我。我既惊讶又感动。这哪里是那个吃过闭门羹、不知酱鸭是死活的陈白子?他分明是一个细腻、深情、乐于助人的、洁白无瑕的真君子。
【白子走了】
冯新民 白子走了 在病床上 在天福园厚泽厅 在虚幻飘渺的烟雾里 跪拜着的泪水 已无法挽回一个人的告别
白子没有走 在田头铁铺里 在悬湖里 在伍老贫摸着石头过河里 在鱼尾纹传奇里 在一页页修改了又修改 还没有定稿的纸张里
生命燃烧了诗歌 诗歌燃烧了生命 从一条街拾起的诗 是这条街上行走的足印
这行足印没有终点 他的诗友他的酒友他的朋友 他的学生他的晚辈 都会记住 他的微笑他的豪爽 他的包容他的襟怀 他一掷千钧的豪气和友情
谁也无法用三言两语或者千言万语 来描述他概括他 他是一行诗 诗的内涵总是深深的海洋
这行诗 现在刻在他的墓碑上 一半写着 他走了 一半写着 他还在
(作者系市作家协会原主席、著名诗人)
来源:南通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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