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扬河畔的女人们
热辣辣的太阳终于又落了下去。暮色笼罩大地。聒噪不休的鸟儿也归林栖息了，天地一片宁静。月亮上来之后，癞蛤蟆、田鸡开始从黑暗的庄稼地里发出“呱呱”的鸣叫，此起彼伏。孩子们早已烧好了晚饭，用井水将打谷场洒过一遍，待暑气蒸腾散发过后，扫去地面上的浮尘，再端出小板凳、杌子、小饭桌，等着在烈日下炙烤、劳作了一下午的大人回家吃晚饭。蚊虫实在太多了，漫天飞舞。孩子们就点燃一堆麦芒或稻壳，接着用青草覆盖其上。顿时，家家户户门前浓烟四起——这就是乡下人发明的熏蚊虫的“蚊香”。 我帮着曾祖母卸下门板，搁在板凳上，盛好玉米糁儿粥，把装着老咸菜的碗摆放好。有时，我父亲觉得日子苦了，吃午饭时就会对他奶奶说：老太啊，晚上炒碗蚕豆吧。于是，曾祖母会把蚕豆炒到半熟时，拍一下锅边，再往锅里加水、放盐、煮熟。这就算是改善伙食了。劳作一天之后，父亲在油灯下拨拉算盘珠子给生产队记账，母亲闷头穿梭做尼龙手套，不时停下来拍打蚊子。曾祖母洗过碗之后，一天的家务终于告一段落，就盘腿坐到门板上，划着芭蕉扇，开始了她每天最后的劳作：给我讲故事。 曾祖母姓谢，出生在一户穷苦人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老徐家做童养媳。我的曾祖父长大之后，却不喜欢她，就跟同村一个姑娘相好并在一起过了一辈子，直到生病了快要断气时，才被用板车拉回我曾祖母身边。曾祖父和曾祖母生了个儿子，就是我的祖父。可惜，我祖父到二十来岁时，得病暴死在田埂上。那年，我的父亲才五岁。我的曾祖母年轻时失去了丈夫，后来又失去了儿子，只好与两个孙子相依为命。再后来，她的小孙子、也就是我的叔叔，年纪轻轻又得了脑膜炎死了。我父亲结婚之后，曾祖母为了徐家的香火延续，拄着拐杖，一步一颤行走了好几天，步行到南通狼山去求庙里的菩萨。也许，送子观音被一个裹脚的矮小老妇的诚意所感动，于是，我就来到了人世。一九七六年，我上到五年级就小学毕业了。暑假在家，看到一个画匠给老人画肖像，觉得很有趣。我就依葫芦画瓢，给曾祖母画像。画好之后，老人家眯着眼仔细端详了半天，最后认可了我有生以来唯一的也是至今仅存的一幅美术作品。于是，我踌躇满志地在画像顶端用毛笔题上五个字：徐谢氏遗像。父亲回来看到之后，直说晦气呀晦气，哪能人还在世就画“遗像”的呢？！曾祖母也不恼，抿嘴直乐，连说没事，为我开脱。过了不久，我给曾祖母画的遗像还真的派上了用场：这一年的冬天，曾祖母去世了。那幅画像就供在了堂屋的米柜上。不管从哪个方向看，曾祖母都笑眯眯地朝着我们看。其实，曾祖母从来没在我们面前诉过苦。她见人总是一脸笑，很开心的样子。现在人们回想起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总觉得日子太苦。也许，正因为那时还不知道“好日子”是个什么模样，曾祖母也就没觉得什么苦不苦的，日子就该是这样不淡不咸地过吧。 日子流水般地过着。上小学时，有一年中秋节，我母亲神秘分兮地拉住我和比我小七岁的弟弟，让我们去东边邻居家“送秋”。邻居家那个叫志梅的女人，结婚多年了还生不出孩子。中秋节那天傍晚，我带着弟弟径直大摇大摆跑到志梅的婚房里，我把弟弟抱到床上，打了个滚，又让弟弟撒了一泡尿在席子上。“送秋”仪式完成之后，志梅的婆婆塞给我们一人两块月饼。第二年，志梅果真生了个儿子。志梅做姑娘时，有个会算命的给她掐过“八字”，说她活到四十五岁就会死掉。这话传出去之后，很多年都没人敢到她家提亲。我家东边一个不信邪的后生，壮着胆子，“大义凛然”把志梅娶回了家。志梅有个小姑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从小就有心脏病。据说得了这种病的女人是不能嫁人的。志梅嫁过来之前只向男方提了一个条件：老姑娘的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必须出嫁。小姑子为此哭了好多回，眼睛都哭肿了。最后还是被父母硬着心肠嫁了出去。 通扬河的水静静流淌着，仿佛在诉说着两岸女人们的命运。其实，人总是要死的。尘归尘，土归土。死，不过是往生。这么一想，通扬河畔的人们就不再悲伤了。和他们的祖先一样，人们继续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波澜不惊。
南通0 | 
[复制链接]
苏公网安备 32060202000307号 © 2001-2019 0513.org All Right Reserved.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20-1-5 08:30
提升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抢沙发
显身卡
来自手机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