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的人儿 南通的事儿+绝唱 大家庭的阖家大团圆饭

岁安

绝唱：大家庭的大团圆饭

1965年，那年，爷爷86岁，依然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耳不聋、眼不花，一点也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那年的大家庭团圆饭的热闹场景，尽管已经过去了50余年，但至今想起，然历历在目，不能忘怀。

爷爷是个极方正、极传统，有许多规矩、而又是极有威信的家长。他的每一句话，一大家子几十口人，没有一个不敢听的。他的三个儿子虽然都已经分门别户、成家立业了，但每年的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必须按他的规矩，要放在一起吃。所以，这个大家庭的团圆饭，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最热闹最幸福的时候。以往的大团圆饭，因为爷爷的二儿子和小儿子均在上海工作，几个大的孙子又分别在南京南通工作，他们不是每个春节都能回来。所以，每年的大团圆饭总有几个缺席，都有了一点小小的遗憾。1965年的那次大团圆饭，上天大概垂怜这是最后的大团圆饭，所以冥冥中安排了这个家庭所有的32个成员一个不拉的都到齐了。因此，这次的大团圆饭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中饭过后，按照以往的自然习惯，大家就按部就班的忙碌起来。男人们忙着布置。两个人从屋檐下取下有十五六米长的两节木头组成的木柱子，在庭院中间挖个坑，把木头竖起来，作为挂天灯的灯杆。天灯要从年三十晚上，一直要挂到农历二月初二为止才熄火落灯。老大家的老二字写得中规中矩，十分漂亮，于是就由他书写对联和福字。一大家子十几间房子十几个门，每一个门上要贴两幅春联（门上及门框上），每扇窗板（房子没有窗子，门的两边各是三或四扇窗板，白天取下便通风透光，晚上装上便闭拢安全）上都要贴上福字，够他忙乎一大阵子的。其他男人便忙着贴春联贴福字，在庭院里的树枝上裹红纸条。还有两个人忙着在正堂屋的东北角布置供桌，北边墙上挂上五个条幅，条幅上是五个穿着先朝服饰男性先祖的画像。条幅下方的桌上放上五个升（一种木制用来量米的量具），分别放满稻子、麦子、高粱、玉米和黄豆，还贴上写有“五谷丰登”红纸。布置好了供桌，再把庭院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用布袋装上石灰，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都屯上囤子（石灰印子），意为驱邪祈福、风调雨顺、收成满满。最忙的要数女人们，要准备晚上的团圆饭。因为已经分门立户，团圆饭不可能在一家灶上煮，所以，她们按照爷爷的指派，每家都煮几样菜，然后并起来就是一桌桌丰盛的家宴。而我们这些小孩子，难得没有了大人的管束，成了最快乐的小鸟，可以尽情的玩耍，打铜墩、弹弹珠（一种玻璃球）、丢纸三角，女孩子则是跳皮筋、踢毽子、跳房子等。大人们是做得不亦乐乎，我们小孩子则是玩得不亦乐乎。

一切就绪，天也黑了。这时，天灯点起来了，鞭炮放起来了，正堂屋里排好了四张桌子(是坐8人的方桌)，桌子上放满了丰富多样、热气腾腾的饭菜。供桌上也放上了鱼肉豆腐等供菜，长香点起来了，儿臂粗的大烛燃起来了，屋梁上还挂上一盏平常不用的压气助燃的煤油汽灯（当时还没有电灯）。供桌的西南角还有一盏用灯芯草（一种植物的茎）作灯芯燃豆油的整夜不灭的长明灯。整个堂屋里似白天那样明晃晃、亮堂堂。大家穿上了新衣服，聚集在堂屋里，由老爷子带头，按辈分大小依次向老祖宗跪拜叩头。当时的那种一本正经、规规正正的情境，至今想起，既让人感到是那样的虔诚庄重，又有点假模怪样的让人忍俊不禁。跪拜叩头结束，大家纷纷入座。老爷子身着新衣服，气势轩昂的坐在头桌头位，陪伴他的只有儿子儿媳和长孙。其余的则坐在二桌三桌上。我们这些小屁孩就只能坐在四桌上。团圆饭开始，老爷子照例要发表多少年来一成不变的演说：想当年，我爷爷的爷爷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坐着他的两个双胞胎的儿子，一家四口由金沙北边的十八总出发，一路向南，晃晃悠悠，悠悠晃晃的来到了当时陆地与海（那时人把长江当作了海）的交界处的海界河（海界河，是通州和海门的交界河，至今还在），看到这里地广人稀，土地肥沃，于是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至今已有100多年，繁衍九代子孙，长房北支现在已是四世同堂三十二口人，南支（双胞胎的弟弟后来搬到了今位于海门市的海界河南，形成南支）也有近三十口人了……

老爷子演说完毕，大团圆饭才算正式开始，可以咪点小酒（是自家做的米酒），但不能喝得太多，因为下面还要守岁，是不能睡觉的。大家相互进进酒，吃吃小菜，聊聊天。聊天的中心是他们几个在外工作的人，说的都是大城市里的形势传闻、奇人轶事，让我们这些见识太短的乡下人听得是宛如天方夜谭，不甚明白而又津津有味。这时的气氛真的是亲情毕露，温馨和睦，其乐融融呀！真不愧为是大团圆饭哪！

   团圆饭吃好了，还得守岁。饭桌收掉了，桌子是放上了平时难得见到的水果炒货，有苹果、柿饼、杏仁、长生果（花生）、年糕等，大家边吃吃，边聊聊家长里短。几个戏心重的人也玩起了长牌、扑克牌。半夜时分，灶君回来了，新的一年开始了，于是重新在供桌和各家灶龛（灶君住的地方）前点香燃烛，跪拜叩头，燃放鞭炮。此后，大家才意犹未尽的回房睡觉。

  春节以后不久，爷爷忽然病倒，撒手人寰。紧接着，文化大革命开始，破四旧、立四新，把以前的那些风俗习惯规矩都给破掉了，我们那一大家子的阖家大团圆饭也就寿终正寝，再也没能进行。1965年的那次阖家大团圆饭成了我们这一大家子的绝唱，成了最后的晚餐。

事情已过去了50年了，但至今想起，那热闹的场景、融洽的亲情、温馨的气氛，仍犹在眼前，历历在目，令人唏嘘不已，久久哪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