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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rious Nonsense; book review of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Kongfu World, Journal of Historical Parody, Vol.3, 2016, pp.250-255
0 [# W0 z0 U6 M+ |+ b希尔瑞斯?郎森斯;《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书评,《帕洛迪历史研究期刊》,2016年,卷3,250-2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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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ed by, 著作者:
6 U1 e h$ x+ ]Serious Nonsense, 希尔瑞斯?郎森斯; J h! o3 P4 e! e S) e9 }- B
Alan Sokal Chair Professor, 阿兰?索卡尔讲席教授
. O' w; p6 S* x/ ]5 H0 z4 UDepartment of History, Oxbridge University 奥克斯布里奇大学历史系7 y0 }; b4 d' ]6 j. f( e* a"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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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lated by BoQiao 伯樵 / 译! v0 d' N; `8 l# T(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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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中国这样一个重视本国历史研究的国家而言,武侠史的缺席在很长时间被认为是不言自明的理所当然,甚至没有人想到为它的不存在进行辩护。除了陈山、陈平原、孔庆东等少数学者偶有涉猎这一领域外,武侠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看似无意地隔绝在了历史研究的范畴之外。当然,这或许与中国传统史学更为重视政治史、制度史、思想史,而忽视某些专门史的态度密不可分;另一方面,这种缺失也是囿于武侠研究的种种困境:档案资料的缺失或单一性、文革十年造成的研究人才断档和武侠世界自身所刻意保持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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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法国学者让-皮埃尔?希安(Jean-Pierre Sean,中文名:新垣平)以香港历史学家、剑桥大学历史学博士查良镛先生(1924- )所写就的十五部长短不一但内容丰富的武侠文献为基础,于2013年出版的《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Kongfu World: Based on Louis Cha's Works)无疑将填补我们对于中国武侠史认识的空白。 I8 d4 N, y* {+ h
- |: H' q: S9 I) m 新垣平本书探讨了从上古中国到公元1911年这两千余年间中国武侠世界的历史,并一举提出了包括华山武术论坛(即华山共识)、少林-丐帮体系、少林-武当体系、反魔教统一战线等诸多极富启发意义的学术范式,为我们了解中国武侠世界的制度及其发展,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f2 B. K6 [8 @0 `0 }
2 I, p6 n; x/ Q$ p: S9 z 本书共分4部分共二十章。第一部分系统探讨了从上古直至中世纪中国(Medieval China)的武侠起源,受限于包括焚书坑儒、梁元帝焚书等历史事件的影响,关于这一时期的文献记载相对较少,除了“会使剑的浙江籍少女”(越女)、游侠剑客李白(同时也是著名的诗人)、夜间出行的红拂姑娘(历史学家王小波曾经为她作传)等少数武者,我们对于这一时期的武侠历史知之甚少。新垣平博士以其惊人的史料挖掘能力,为我们揭开了武侠世界的起源、成因和早期形态,并仔细分析了包括《周易》、《黄帝内经》、佛教、道教在内的中国武学赖以生存的宗教和哲学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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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2 B+ K' S 而本书第二和第三部分讨论帝制中国时期中国武侠权力体系的章节,则是本书最为精彩的地方。新垣平博士创造性的提出了从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走向门派体系(Gate-ism)的理论框架,这堪称是唐宋变革论、冲突-反应模式之后,又一大重要的史学理论贡献。新博士认为,以三次华山武术论坛为标志,包括东方异教徒黄药师、北方乞丐洪七、南方皇帝段智兴、中央的先知王重阳在内的第一次华山论坛主要与会人物,在这次名为武术峰会、实为首届中国武术锦标赛的全国性竞技比赛上,确立了以个人而非团体为主导的武侠格局,并形成了限制大规模杀伤性武术《九阴真经》扩散的“华山共识”。而其后的第二、第三次华山论坛,作为时任襄阳军区政委的郭靖、襄阳军区参谋长兼全国乞丐行业协会秘书长的黄蓉、以及大型鸟类豢养专家杨过的出现,无疑将“华山体系”的个人主导性推向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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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武术断层问题的凸显,门派的出现逐渐取代了个人化的武林生涯,具有封建人身依附关系的师徒关系和逐渐成为武林共识的“武功知识产权”概念的兴起,使得门派这一具有高度技术封闭性和制度规范化的体系得以确立。新垣平博士以查良镛先生的著作《天之剑与龙之刀》和《江河与湖泊上微笑而骄傲的漫游者》为经典案例,指出在门派主导时期,“反魔(明)教统一战线”成为了团结武侠世界各种主流有生力量的主要形态,无论是六大门派在光明顶之役,还是旨在建立武林新秩序的五岳剑派共同体,都是建立在以魔教为假想敌的武林新共识之上。而在此大语境下,少林-武当体系逐渐成为了中国武术世界的两大支柱力量,双方之间既有一致对外的精诚合作(如劝说恒山派掌门人令狐冲破坏五岳共同体的成立,以确保少林-武当体系的排他性),也不乏隐性的地位竞争(如张三丰主政时期就“张翠山自杀事件”与少林寺爆发的冲突),但少林-武当体系的统治性秩序却从未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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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Z4 M- F9 W 本书的第四部分,新垣平博士重点讨论了晚期帝制中国(Late Imperial China)时期的武林世界,他富有建设性地指出“帮会”这一社会生态群落的出现,逐渐取代了僵死的武术门阀制度。有趣的是,门派时代及之前的武术团体,很少会直接干预国家政治事务的具体执行;而走入更为民间化的“帮会时代”,武术团体与上层政治统治者间则有了更为密切的互动:如康熙时期的鹿鼎公爵韦氏直接参与了捉拿权臣鳌拜和平定南方三省叛乱的政治军事行动、乾隆皇帝与“红色鲜花组织”的首领陈家洛就前者出生证明的秘密磋商——所有这些都显示了帮会这种底层秘密社团组织的强大力量。但由于门派衰落导致的武学秘密的失传,以及帮会在形成过程中重忠诚、轻能力的组织特点,使得武功这一构成武侠世界技术核心的主体逐渐消失。同时借由两次鸦片战争和洋务运动的兴起,热兵器逐渐占据了暴力世界的统治地位,从而正式宣告了武侠世界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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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p0 ]- W% K( `1 u( | 《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对于我们重新理解中国古代武侠世界具有非常深层次的帮助。【A】首先,它打破了“少林中心主义”这一意识形态霸权。此前,以河南嵩山少林寺为武学训练基地的宗教人士团体因其宗教信仰,一直被普遍被认为是武侠世界中最为核心价值的代言者,其不仅持有数量最多(72种)、强度最大(刚)和藏书最丰的武学资源,也经常被认为是无可争议的正义化身、当仁不让的(武林)世界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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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新垣平博士的研究则表明,少林寺虽然一直都致力于维护武林世界的平衡局面、推动双边和多边的武功学术交流,以及向非宗教界人士普及基本武术知识,但当自身主导地位面临威胁时,仍会采取种种方法维系其武林盟主的地位。除了上文提到的劝说令狐冲破坏五岳共同体的建立之外,在面临武当和明教的双重压力下,甚至不惜举行“全国武林扩大会议暨屠杀金色绒毛狮子王谢逊资格挑战赛”,试图重新梳理武林格局,并暗中借助峨眉派周芷若所领导的新兴力量,来打压武当和明教两大武术势力——这无疑是对少林寺“正义化身”这一传统认识的彻底祛魅(disenchan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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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其次,本书打破了传统学界“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武必赵宋”的旧观点。虽然“中华武术家战斗值排行榜(Top100)”绝非本书的研究重点,但对于武术能力的综合性探讨,仍然是每一位学者不可避免的问题。对于学界普遍认为的以两代“华山五绝”、萧峰、虚竹、少林清道夫在内的武功“唯宋论”观点,新垣平虽然没有明确地反驳,但他以门派制度的集体主义功能论和少数集大成的武术大师(如张三丰、张无忌)潜在地表达了对唯宋论的异议。更进一步的是,他借用华山派剑术大师风清扬的名言(“这世上最厉害的招数,不在武功之中,而是阴谋诡计”),将“武学虚无主义”拔高到了与“武学实用主义”同等的、乃至更高的地位,从而一举打破了“武必赵宋”的传统观点,将明代武术和权谋纳入到了武学考量标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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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8 H2 P( ]' l4 I- k% M 【C】再次,新博士此书还借用了大量的社会史研究成果和大量新出土的文物,从多个方位对其研究进行补充。比如对于门派内部的制度、伦理与话语建构的分析,新博士就依靠“日常生活”等新社会史概念进行了微观的分析:徒弟如何依附于师父,掌门在管理门派上具有怎样的自由裁量权但又如何受制于门规戒律。而同时对于新出土文物,新垣平也做到了陈寅恪所推崇的“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尤其是对陕西华山新出土的“魔教十长老骸骨”及十长老所遗留的墓志(内容多为辱骂五岳剑派)的研究,重新厘清了所谓正教与魔教之间的早期斗争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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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如中国古话说的那样,“洁白的美玉上也会有微小的瑕疵”,本书也同样存在着一些不足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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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2 e3 {' C6 U( z9 U6 s' V 【1】新垣平博士的著作完全忽略了另一位居住在香港的解构主义武侠史学大师古龙的著作。对于一部旨在全面描绘中国武侠史的学术著作来说,这种视而不见是不可想象的。虽然新垣平博士的一些支持者会辩称,此书主要是着力于查良镛博士所留下的档案文献而作的学术工作,古龙先生的著作不在讨论之列——但是,新垣平在本书中大量引用了其他一些并非查良镛博士所留下的武侠文献资料,如施耐庵先生的《在水边的英雄们:108位罗宾逊的故事》(Legends: Heroes of the Marshes)、单田芳口述史系列中的《岳飞:中国的科里奥兰纳斯》(Yue Fei: A Life)、《宋代军功家族研究:以杨姓军官为核心(附:兼论杨姓军功家族之女性配偶在反辽自卫阻击战中的贡献)》。新垣平博士在史料选择上的刻意回避(尤其是完全忽视了古龙创立的“百晓生体系”),却对其他人所著的武侠史档案予以广泛的采纳使用,这种选择性的无视,无疑是令人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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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本书过度注重了从政治史、社会史角度上对武侠世界的解读,其基本观点带有极大的功能主义色彩:门派间的平衡、武林的生态、个人与集体的关系、各类门派帮会组织兴衰的社会语境——但这却忽视了思想史、观念史在武侠研究中的重要地位。比如在《葵花圣经》(a.k.a. 《邪恶所躲避的剑法》)的阐释学问题上(华山派的气宗和剑宗都坚持自己才是这本带有中性主义色彩的武学经典的原教旨阐释者);而在张无忌所修习的明教武学经典《将天空和大地移动的羊皮卷》中,更涉及到第七层的武学教义无法被应用到实践中的状况——所有这些重要的武学思想史问题,都被彻底的忽视了。0 H r g* g" c6 P' y' D
5 P- y3 M3 D$ V9 L8 P 【3】近三十年来,伊沛霞、高彦颐、曼素恩、费侠莉等欧美汉学家在关于女性研究资料相对匮乏、历史还原殊为不易的前提下,在女性史领域取得了令人生畏的学术成就,女性主义已然成为了中国历史研究中无法回避的问题。而在武侠史领域,我们可以如同列举自己家的珍宝一般容易地举例出无数重要的女性领导者,如:天山的童颜巨龄奶奶、影响王重阳的守墓人林朝英、作为佛教修女团体中坚的灭绝嬷嬷、以及日月神教的“神圣阿姨”任盈盈。但为何女性在武林世界中的地位会比我们寻常认为的女性历史地位高,为何查良镛所记载的文献中多位女性仰慕一位男性的故事母题(motif)重复出现——这些问题都没有得到妥善和完满的解答。在这个意义上,新垣平博士此书仍然充满了让人警惕的男性(Muscular)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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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伟大的哲人孟修斯(Mencius)曾经说过:“如果你全部相信书上讲的,那还不如没有书。”新垣平博士能够几乎以一己之力,在遍阅浩如烟海的史料之后,以其高度敏锐的史料辨析能力和对中国武侠史提纲挈领地总结,为我们揭示了纷繁武林事件背后的社会史动因和复杂的社会形成机制,这已经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2 W! L; N k Y& y9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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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存在着种种缺憾和忽视,但正如中国古话所讲:“一个人不能同时吃到鱼肉和熊掌”,新博士对于材料的取舍、观点的侧重,是他在经过无数思考之后的最终选择,我们无法要求一位学者将武侠史的所有面向,全部都写在一本书中。在现有的环境限制和条件下,新垣平博士已经尽其所能做到了最好。在这个意义上,《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无疑是一本大师之作,它代表了西方世界对于中国武侠历史研究的最高综合性成就。南通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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