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和超人都该死，只需留下那个妞 (蝙蝠侠大战超人：正义黎明 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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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还是《超人：钢铁之躯》，故事都讲得可圈可点。但当蝙蝠侠和超人放在《正义黎明》这一部电影里时，就有了消化不良症。一向乐观的超人遭遇阴郁的蝙蝠侠，结果也变得郁郁寡欢，眉头皱得能锁住帅气的小脸。原本就阴郁的蝙蝠侠更向下堕落，打破自己“不杀生”的原则不说，还几乎在嫉妒中灭了超人。最被批评的还是两位的和解，本来杀之而后快的两个对手，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之后，瞬间四目相对基情四射，变成恩恩爱爱的CP。这种超现实的秒速和解，让观众大呼臣妾不懂。

可以看出，导演其实想把故事讲圆。光是为了建立两个人的仇恨，导演就大费波折。电影一开始，超人大战佐德，拯救了地球，但造成城市大破坏。蝙蝠侠目击受害的惨样，认为是超人的超能力带来灾难，因此想消灭超人。建立了主角之间的对立之后，导演忽然把主题引向更深入的层面，即民众对超人的态度。从象征意味的超人雕像，到超人救人后被众人爱摸，再到听证会前粉丝的嘶吼，可以看出超人如同神一样的地位。但神话刚立，反对的声音就开始响起。议员担忧超人凌驾法律，卢瑟的小阴谋就引来媒体对超人的质疑。蝙蝠侠只不过是质疑者的一个代表。

这个故事内涵丰富，可以解读的角度也很多。超人是富有神性宗教性的。他的本事远远凌驾于地球人：钢铁身躯，飞翔能力，瞬间反应…… 如果把超人放到希腊神话里，他的能力也不逊色于天神。他的成长经历也简单，没有太多人性上的挣扎。超人成长中最大的槛是，养父为了隐瞒超人的能力，宁愿自我牺牲。但这种自我牺牲让超人走上了正义道路，养父被龙卷风卷走前的眼神更富有鼓励意味。所以在这部电影中，困惑的超人会在雪山顶想起养父。可以说，养父牺牲是打开超人神性的一把钥匙，很有天启的意味。超级英雄漫画找了一个科幻外壳，说超人不是神，而是一个外星人。但想想同样享有外星待遇的索尔，本来就是北欧神话中的人物。可见，外星来客的背后，是超人所代表的神性。

蝙蝠侠截然不同。蝙蝠侠父母的死充毫无和解的意思。匪徒、小巷、枪杀，凶案发生在人间的阴暗角落，灯光透过蒸汽照下来，照亮母亲的恐惧、父亲的无助。在这部电影中，蝙蝠侠总是梦到凶杀和墓地，然后从噩梦中惊醒。这是普通人创伤心理的特征。创伤回忆无法消解归档，只能成为不断重现的记忆碎片。蝙蝠侠调笑自己的年纪已经老过了父母，可在他的噩梦里，他还是那个惊恐的小孩。足见创伤之深。蝙蝠侠对灾难的反应无异于正常人，蝙蝠侠对仇恨的应激也和任何正常人一样：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宽恕不存在于蝙蝠侠的字典，就像宽恕不存在于人类的字典。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之所以成功，正是把蝙蝠侠的人性面推向极致，暴露他身为人的孤独，以便获得观众的同情。

把神和人放在一起，究竟谁该死？从能力上看很简单。第一次交手，超人玩蝙蝠侠像玩一只蚂蚁。可第二次交手，蝙蝠侠获得了能克制神的武器，几乎“灭神”。掀翻超人时，蝙蝠侠说了一句“你不勇敢，人类才勇敢”，足以让他所代表的人类感到骄傲。“灭神”是十七世纪理性主义以来的一大主题。一批哲学家、科学家、文学家启蒙了人类理性，教普通人大胆去认识世界，摒弃桎梏思想的教会。统治人类思想数千年的宗教在短短两三百年内溃不成军。理性主义就像是那根装有外星矿石的长矛，给了人“灭神”的勇气。只是与宽恕了超人的蝙蝠侠不同，人类真的用这根长矛插入了神的胸膛。无论是宗教本身，还是与神性相联系的王室、贵族，即使幸存，也成了彻头彻尾的摆设。当尼采宣布“上帝已死”时，所有人都赞同。

世俗者战胜了神，取得了一场绝对的胜利。人们迎来工业奇迹。蝙蝠侠在片中提到，韦恩企业的财富来自铁路等现代产业。一个现代人能享受的物质和医疗条件，是古代国王都不敢想象的。经济的成功给了人类叫板神的底气，蝙蝠侠式的人间正义也想要取代超人式的神话正义。现代的科学让人能够站在神的位置上，解释宇宙的运行。而帮助蝙蝠侠和卢瑟挑战超人的，一样是各种高科技装备。即使是个普通人，但呼吸着现代气，在内心深处对超人的神性早就满腹疑虑。国会爆炸后对超人的质疑，不过是疑虑的一次大爆发。现代敲碎了神坛，把神的尊荣平分给每个人。同样是尼采提出的“超人论”，其实在讲，个人凭着主观意志，足以成为一个超人。在这场个体化的自我造神中，我们心中已经把自己当神，自然难以接受超人这样的古典主义神灵。作为人类代表的蝙蝠侠，“灭神”势在必行。

但“灭神”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蝙蝠侠当然明白，即使超人消失，外星威胁依然存在。消灭了神，蝙蝠侠还失去了一位重要的盟友。同样，现代理性战胜古典神性，也没能解决问题。现代的伪善面具下，雇佣制充满压迫性，财富分配更加失衡，工业化的战争完全可以毁灭世界。超人是一个错的对手，古典神话也是一个遗憾的牺牲品。现代人把神话理解成虚幻的迷信。但在古希腊人眼里，神话才是真实的生活，而人世不过是神话的投影。神话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一部分，包含了人的生活的理想，也包含了人的自我约束。但当理性兴起时，人们狂热于攻击神话和宗教中的迷信成分，而把古老的信条一同抛弃。只可惜，现代理性不包含任何道德判断，无法作为生存图腾。于是，当现代人在为战胜对手欢呼时，世界大战爆发，纳粹兴起，种族大屠杀。就好像蝙蝠侠在打倒超人，享受虚假胜利时，不知道卢瑟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

蝙蝠侠大战超人，现代大战古典。超人的命门已经被摸透，古典也已失败。取而代之的现代，却难当大任，正如蝙蝠侠在怪物面前的束手无策。在这场“灭神”悲剧中，没有胜利者。导演用母亲的名字来消解蝙蝠侠与超人的矛盾，当然是糊弄。他还让神奇女侠披上火辣战袍，用一场性感的打斗戏，逃避前面的沉重话题。但就算糊弄又如何。观众们在现代办公室中被折磨了一周，被现代媒体狂轰乱炸，被个人成功鸡汤耗尽心力，早已经是斗败了的公鸡。看到神奇女侠这个美妞，观众大呼过瘾，导演大赚钞票，无人再问现代性问题。用娱乐来糊弄，大概是“灭神”之后无处可去的人类唯一的可去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