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野蛮？谁又是所谓的文明？ (疯狂动物城 影评)

晓溪

简直是一片好评的汪洋大海中，我诚然怀疑是否自己的观影趣味出了严重偏差。事先声明，所有关于这部影片的褒扬之辞，顶尖的一流技术，完美的商业作品，萌爆了的出场动物，上佳的娱乐表现；凡此种种，我都无条件赞同。然而，从头到尾，看完之后，被非常愉快地entertained的诸位观众中，在这动物狂欢的气氛里，是否还有人会想一想：请问，在这个故事里，谁是野蛮？谁又是所谓的文明？

1. 前半部乏味的青少年追梦篇：

说迪斯尼的长处在人物设定上吧，这样一个一出场就十好主角，机智勇敢大萌兔，性格外貌都毫无缺陷的光辉人物，能有什么角色成长的空间呢？说真的，从前十分钟开始，全片几乎不出一小会就要看到小Bunny蹦蹦跳跳的念口号似地说“everything is possible” 真是油腻得很；凡事都要勇于尝试，别像爹妈似的一辈子窝在农场只安于做个农夫，这直白粗暴的灌输让人觉得导演的重心根本不在好好挖掘角色关系上，而是，Sam大叔征兵广告般的价值观劈头盖脸的浇下来。

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主角兔子朱迪，因为它乏味极了，像是一个保守主义者用他最有限的想象力挤出的结果，她（还偏偏是她而不是他），一个小镇青年（少女？）仅仅凭着“正能量”和“努力”，就脱颖而出，达成当警察的梦想，而所谓后来到了大城市所遭遇的所谓挫折简直不值一提，才到岗一周不到就破获大案，成功扭转所有人的Bias，成了智勇双全的警界明星，尔后又仅仅是凭着自己的觉悟，回家种地，再通过偶然的机会，机械降神，完美地破获了案件，顺便还收获了友情（爱情）？说真的，一个正义感爆棚的兔子？连罚单都能贴出职业精神的兔子？一路开挂的好公民，人民的好警察？你们那么讨厌圣斗士星矢但是却爱死这个毛茸茸的朱迪兔？再粗劣的青少年追梦片也不敢这么做角色设定吧？好，于是要有和完美角色对应的痞里痞气的小狐狸来平衡掉一点故事的那股正义爆棚的邪乎劲儿，这点上，戏剧考量和相互交织的角色呼应倒是堪称完美。

2. 后半部定性定调的荒蛮与文明之争：

看电影的时候，我一直对Zootopia的设定感到不安的原因，是它如此公然大大咧咧地搅碎了自然的食物链。要知道，Predator 更确切的翻译，是“掠食者”！大错特错的地方在于，对不起，正如Herbivores没有选择一样，掠食者也没有选择！而食草和食肉的翻译的区别，则显得好像吃什么只是一个悠闲的中产在计算哪一餐热量不会过剩而已。这完全是人类傲慢极了的视角才会带出的世界观，所以片中的牛警长惊诧莫名，野蛮化？那是stone age时代的事，是的，正是从stone age开始，人类便开始了不被纳入食物链的进程，早就忘记了被吃的恐惧，也开始了对其它生命完全不对等的剥削和压榨。

可是这么多生命要存活下去，靠什么呢？兔子可以种胡萝卜没错，片中大大地交代了一番，然而掠食者们怎么办呢？要和兔子做朋友了，怎么可以吃兔兔了，他们要靠什么才能活下去呢？影片故意忽略掉这一点的话，那就是撒了弥天大谎。主创们勉强给出的一个解释是——吃虫子，吃虫子做成的汉堡来补充蛋白质。那么，只有哺乳动物才能享受这个特权咯？虫子不算动物咯？那海龟海鸟算不算动物？鱼类算不算动物？微生物？细菌？地衣苔藓？说好的自由，平等，博爱，和食物一起手拉手做朋友的大同世界呢？以牺牲虫子的性命为代价的动物托邦到底是什么？这样的文明，不叫伪善的文明叫什么？

请问，在Zootopia的文明眼里野蛮化的动物们，是谁呢？

在这个繁荣的，城市资本文明为特征的，科技导向的现代动物托邦里，只有认同这个文明，加入这个文明，成为这个文明一体的动物们，才是对的，值得保留的；而其它“蛮性未消”的文明，都需要带上嘴罩，关押，用以警察为代表的国家机器暴力清除。请把以上句子中的“动物”二字换成“美国”，再读一遍。

对迪斯尼的技术顶礼膜拜的人们，说这这是最完美的合家欢电影的人们，殊不知，你们自己的文明，在迪斯尼的眼里，也是“荒蛮”而已。

我很遗憾在这样一个萌萌的动画片里，带入这么神经质的政治解读，然而若非如此，它又到底在向我们这些似乎仅仅只想被娱乐的观众说些什么呢？是的，它是在讲种族融合，但是这是有条件的融合，也就是你融入我，而不要想让我来迁就你，仅仅因为你在我的眼中，是“野蛮”的。更可笑的是，片中对“野蛮化”的解释，归咎于毒品，这真是有着清洁光亮厨房的阶级最缺乏想象力的悲悯心了；是满西方受过良好教育，闪着耀眼同情心的男男女女们，敞开国界欢迎难民，而对难民所在的世界一无所知，一厢情愿的结果，好像只要控制好“毒品”，就可以让everything under control的傲慢。

讲回小狐狸的角色。既然都津津乐道与《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作比较，但其实两只长相相似的狐狸站在彼此完全对立的立场上。安德森的狐狸爸爸，正义是站在荒蛮一边的；迪斯尼的尼克，正义是站在穿衣服的动物文明一边的，一个是自在的，落魄的，掉了尾巴依然野性尚存的贼；一个是因为想要加入食草动物阵营而不得委屈大哭的... ...掠食者。前者认同的是为兽的尊严，而迪斯尼这次不要论人性中的兽性了，连兽的兽性，都给你洗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一个完美的美式文明的终极形态，就是一个巨大的，迪斯尼乐园。

我一点都不怀疑这是一个“导演集体创作”出来的故事，也只有“集体创作”，才能把属于个人的私趣味全部拿光，把角色的生动性完全教科书化，把价值观凌驾于真实和情感之上，精心算计过的一流大卖商品，果然，这次只怕是配配角的周边都要卖到断货，萌即正义，萌即利润。而夏奇拉那段恶俗到爆的美式民俗大汇演和难忘今宵根本没有本质区别，依旧，只不过，完美地承接着迪斯尼不唱歌跳舞，不最后欢腾，不在集体狂欢中深化“建设美利坚，靠你靠我靠大家”的意识形态烂梗，影片就绝不能结束的僵尸形式，真让人崩溃。

John Lasseter 这一次是执行制片。天知道我多么怀念跳跳灯的Pixar, 没有被收购的它至少还关注着机器人的爱，破玩具们的命运，一条小鱼的爸爸的牵挂，去它妈的种族大融合，谁在乎梦想追求爱的美好立场。

然而，一切都败给了资本。

PS: 我真的不是迪斯尼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