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评）两代阿萨德的领袖崇拜 (评论: Ambiguities of Domin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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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比较政治学领域研究的芝加哥大学教授Lisa Wedeen在1999年出版了自己的博士论文《统治的暧昧性》描述叙利亚前总统老阿萨德政权是如何实现稳固统治的。2013年，她又针对进行中的叙利亚内战发表了一篇文章，分析巴沙尔·阿萨德的统治和叙利亚冲突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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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8 W# q6 d. Z不同于主流政治学，Wedeen认为自己从事的是一种“政治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用社会理论和实证材料去研究政治的过程。从这个角度出发，她把老阿萨德时代的统治称为“符号-规训式的”，而小阿萨德使用的则是新自由主义的控制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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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A: K& F2 N在1999年出版的这本书里，Wedeen分析了公开集会表演，政治语言，反抗叙事和政治笑话在叙利亚政治中的作用。她认为，老阿萨德没有建立一种真正的领袖崇拜，而是让大家尽管不认同他的统治，却反复表演和展示一套对他的推崇。Wedeen引用阿尔都塞对“实践”的解释，指出这种排演其实是反复证明了阿萨德地位的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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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een解释到，在叙利亚的近代史上，曾经政变频繁，政治空间非常活跃。但是随着阿萨德的上台，政治空间被一步步压缩。阿萨德通过控制阿拉维派主导的军队，获得了镇压任何反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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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0 D* ~: C$ v- }7 T正因为反抗不可能成功，而阿萨德又要求人们表演各种政治效忠。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反抗的被镇压和政治效忠的全面而普遍就在日常生活中结合在了一起。Wedeen指出，因为阿萨德的符号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所以人们会倾向于认为阿萨德政权是全能的，这种联想使得人们会把反抗当做直接带来镇压的肇因。于是，尽管看起来叙利亚不是一个拥有现代规训技术的国度（比如人们不排队！）但是政治上阿萨德的这种符号展演却让人们自我在政治上进行规训，成为了说起话来小心翼翼的顺从者。尽管阿萨德政权乏善可陈，政治腐败，经济落后，但当人们参与政治表演，进行政治言说时，必须装作自己好像（as if）是在全新全意认同这套体制。从而，阿萨德政权的地位得以稳固。

2 o5 a6 M- D. G& s6 B" @* o在2013年的文章中，Wedeen论述到，小阿萨德和他的父亲有着非常巨大的不同。老叙利亚的经济是落后的，在一个著名的叙利亚政治戏剧里，主人公被抓到小黑屋里实行电刑，他嘲讽地说：“没想到电通到我身上比通到我村子还快！”但是随着巴沙尔·阿萨德的一系列改革，自由市场经济被引入，旧的阿拉伯复兴社会主义被抛弃。在这一局面下，流动性，个性自由成为了新的幻觉，而巴沙尔的核心家庭正好也展示着这种新兴中产的美妙生活。大马士革的城市也出现了变化，咖啡馆，新的饭店琳琅满目，商品楼盘也遍地开花。

所以，在这种情境下，统治不再需要像原来那样用符号-规训使人们伪装，中产会真心对阿萨德产生信任。这种信任来自于一种梦境般的意识形态询唤（Wedeen是个阿尔都塞粉），夹杂了高端品味，世俗化理想，社会流动性等等。Wedeen进一步说，在这样的新自由主义时代里，所有这些东西只能通过一种社会形态——新自由主义来得以实现，于是在最后，她似乎带着我们回到了从卢森堡到齐泽克和巴迪欧的一贯悲观见解：要社会主义，还是要野蛮？
6 x% _) d( c5 z: Z不得不说Wedeen的研究对政治科学来说必然是一种异端。且不论方法，但看引用里大段的法兰克福诸理论家，阿尔都塞，马克思，齐泽克和巴迪欧就可见一斑，更不用说性别理论，弗洛伊德了。如果能让这些理论进入主流的政治学研究并产生对话，当然再好不过。不过Wedeen也不断吐槽说主流学界其实并不听她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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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y  j5 p" J" _$ F. m7 E但另外一方面，如果用社会科学的角度审视Wedeen的这套“政治民族志”研究，问题还是颇多的。一方面，她似乎有滥用理论之嫌，比如不假思索地把齐泽克，弗洛伊德，阿尔都塞搬到一起，但看得出她并不那么熟悉结构主义的分析框架，似乎并没有真的在理论层次上把握住一些关键的脉络。比如意识形态询唤/梦境和主体，客体，性别理论之间的重重关系是怎样的？（想到有友邻说“读不懂拉康才去读齐泽克”——虽然我自己也是这样，但的确颇有道理）理论在Wedeen的作品中表现为了海洋中的一个个孤岛，这还是颇为遗憾的。也难免会让人说欧陆理论更多是拿来卖弄。

另一方面，Wedeen的研究虽然充分运用了各种各样的叙利亚文化符号和戏剧、电影等文化产品，但缺少对人的生活，言说和实际行为的具体观察。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的研究方法与其说是“民族志”，不如说是夹杂了一定民族志方法的“政治文化研究”。这使得她的很多论点停留在表面的材料上，让理论停留在理论上。比如说，在分析戏剧和电影的时候，这些材料和观看者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笑话会在什么语境下被言说？人们期待什么样的言说效果？这些统统没法在她的研究中展现出来，因为材料被从日常生活情境中剥离出来，变成了罗列，像是博物馆展览展品那样。当然，必须承认，一次性读完几十条叙利亚政治笑话，还是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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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诸多不满，但毕竟Wedeen的研究提供了研究威权/集权的颇为有益的思路。如果我们能够用更细致的材料，把更紧凑和灵活的理论思考整合起来，也许对我们研究某处政治也是有裨益的，当然，能不能发表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