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卡佛，或其它 (鸟人 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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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卡佛，或其它》

巾城

      伊那里多的魔幻现实主义，讲述了一个不平凡的好莱坞明星演员转战百老汇的历程。里根?汤普森，作为曾经的好莱坞明星，不为名利所满足，反倒投入了所有的名利和金钱去排演一部对于娱乐群众来说非常小众的戏。片中一带而过的采访片段和花了一些笔墨描绘的剧评人，事实上是这群娱乐群众的代言和写照。正是他们捧红了很多缺少严肃的学术价值的娱乐作品和一种娱乐的风格。而显然，里根自认为自己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当一个人因自我认知而自以为将世界看得更清楚时，他不免就会有一些犬儒主义的惟我独尊，进而造成某种精神分裂。里根就是这样一个精神分裂的演员。他曾是鸟人。这个身份既给了他万人之上的好莱坞英雄主义式的优越感，也让他对自己的行业本身、对超级英雄片的价值产生了某种怀疑。最终他放弃了接拍鸟人续集，转而去攻克雷蒙德?卡佛。但他却不能完全抛弃这种曾经万人之上的优越感，而对观众思维的解读（他们只想要娱乐）也从一个侧面也加深了他的自我优越情结。他想要在剧场再次征服观众，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憎恨他们的肤浅，因而特别想要彰显自己的不肤浅。他想要的结果——包括他在酒吧对女剧评人的“辱骂”（当然这段话本身非常精彩）——是一种理想化状态下的群众对精英的膜拜。而这个在当今现实的美国社会中，是不可能的。正如里根的女儿在休息室对他说的那样，其实本质上，他和“他的对立面”——所有别的人——并无不同。“肤浅”的人蜂拥进电影院，通过观看超级英雄电影，通过挥发的眼泪和海量的可乐消费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他，一个在群众看来已经过气的演员，正通过改编一部60年代的旧小说证明自己的存在。既然都只是为了一种名片式的存在，那么，无论谁挣扎了，谁快乐了；谁制造深度，谁附庸风雅；谁站在舞台上，谁流落在街头，在一个中立者（这时候是他的女儿）看来，并无高下之分。
      （顺便说一下，这一点——人和人某种程度上并无区别——是我认为美国式的平等主义可以存在的最根本的核心。）
      片中，里根的挣扎从未停止。一面他肆意讽刺作为群众英雄的鸟人（和作为拍档的怪兽），一面他离不开鸟人的阴影。一面他不屑于名流，一面他时刻关注可能会来观看话剧的名流，包括好莱坞导演（当然是个相对来说很不错的主）。英雄，或名流，其实都一样。名流即群众榜样、群众英雄；他们有群众有意或无意渴望得到的地位和渴望享有的生活状态。这也是平等主义的最大悖论——一方面，它无法区分人和人的不同，另一方面，它却无法阻止这种理论上的平等依然会在不同人的心理造成不同形式的不平衡。我个人觉得，某种程度上，在当代社会中，“伟大”或“高级”作为形容词从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暧昧而已。而在这种暧昧中，里根迷失了自己。他的故事并不是深刻与肤浅的较量，而是身份与价值、自我认知与社会认知的博弈。
      作为一部以大量的对立面（包括最根本的——现实和魔幻；和技术上最根本的——长镜头和蒙太奇）为要旨的电影，片中对立物还有很多。比如好莱坞红人麦克，在舞台上他无所不能；但在生理上他却有难隐之痛。他的伪装和真诚都是显而易见的，这让他不止一次地挨了里根的打，却也让里根的女儿萨米尔爱上了他。萨米尔作为一个瘾君子，迷恋这种光环之下被密闭、亲密和悄悄话放大的忧伤几乎是一种本能的选择。
      片子临近，里根迎来了他的结局——尽管观众曾以为他想自杀，但等来的却不是一个悲剧。里根完成了公演，成了一个新的商标。他告别了自己的另一重人格——鸟人，完成了对社会的回归。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当里根成为“为百老汇，为美国戏剧带来新的潮流的人”的时候，这种回归比肉体自杀更像一个悲剧——他依然只是一个超级英雄，一个名流，一个被追逐的商标，一个媒体头条——一如他曾是鸟人之时。这就是大众解读信息的方式，无论你是鸟人，是卡佛，是小苹果或是莎士比亚；无论你演的是什么，在你自己看来有什么意义，在这个当代社会中，在媒体的眼中，要解读你，那就只有一种方式，就是娱乐的方式。巴赫金是对的，这是一个后现代的社会，这是一个全民狂欢的社会。酒吧里的剧评人事实上完成了她的许诺——我会毁了你的戏。而她毁的方式，是把它变成新的潮流。
      （所以我不得不提一个谁都知道的事情，就是这部片，它作为全民狂欢的一部分，拿了奥斯卡大奖。我想说，故意的。）
      最终，电影在里根从窗前消失的身影中，在他的女儿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的余音中，轻盈地结束。里根是死是活并不重要。他作为他曾幻想的那个人，在公演的枪声中已经死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活过；而他作为大众眼中新的光环，与很多很多其它的光环一道，依然无休无止地漂浮着，作为英雄，作为名流，作为鸟人、卡佛、小苹果和莎士比亚，作为话题，在万人之中，在万人之上，被崇拜，被谈论，被唾弃，也被遗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