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的《老炮儿》与柏拉图的《理想国》 (老炮儿 影评)

陳尛丠

有个姑娘十七岁开始到处旅行的姑娘在朋友圈里说，很怀念在北京的日子，很有安全感。就算深夜三四点一个人走在大望路，就算每天呼吸着雾霾还动不动来场沙尘暴；却依然喜欢北京的老胡同，后海的酒吧，喜欢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到天安门，公交车售票员的一口京片子，当然还有铜锅涮肉冰糖葫芦和京酱肉丝。

遛鸟讲规矩插科打屁，年近落幕的老炮儿们和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一样，忙着生活。借根葱，吃着邻居家端来的饺子，跟警察掰斥道理，一码归一码。在这条胡同串子里，人人都尊敬地叫一声六爷。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城中乌托邦，又像当今时代中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所臆想的理想之国。
迷之北京。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却不想出来。或者像那只鸵鸟迷失在城市中的鸵鸟，不小心探着脑袋出来看看，总还是想回到自己的家里去的。

老炮儿们所面临的困境，与古希腊时期雅典城中的哲学家们所面临的问题在先后顺序上相反，却完全相通，礼崩乐坏，新世界急于确立新的秩序，于是柏拉图写了本《理想国》，花了十卷之长来论述这个规矩；六爷来不动文绉绉的那一套，面对即将确立的新制度，就和他从前的兄弟们拿着家伙，把老规矩的挽歌立在了北京城野湖的冰面上。

他们用一生奉行的正义和仁义，就是德性。这个相对抽象的伦理学概念可以理解为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美德和道理，无所不在。小到一个人，大到贯穿于一座城邦，一个国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人类自由全面发展之后的必然结果和体现。

在《理想国》的第一卷中，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与色拉叙马霍斯辩论正义到底是什么，正义会不会究竟会不会让我们获得利益，而利益又是否能作为衡量正义与非正义的标准。口沫横飞四个回合，最终当然正义万岁。

其中苏格拉底所代表的就是六爷那一派，懂规矩，讲仁义，贫穷一生，最终也命丧于此；色拉叙马霍斯就是新时代的既得利益者，所谓的官二代富二代们一边享受着新时代给他们开的通行证，及时行乐，一边感慨弱肉强食，世界本该如此。

哲学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在这场激烈的辩论中，苏格拉底获胜。于是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理想状态下，我们应该捍卫正义，做智慧，美好，强大的人，获得更高层次的幸福，兼爱非攻，打破城邦壁垒，最终世界和平，没有王国。

但现实让我们每一个人羞耻而尴尬——生活所迫，摊个煎饼果子还想绕二斤葱花，正义的人常常受到陷害，非正义的人却假借正义之名得到更多财富和名利。人的欲望并不是柏拉图理想中的那么单纯而不善妒——或者说，不义之人自有解决之道，他们亦有信仰之神，前半生做尽不义之事，后半生青灯古佛，吃素上供，与一生待人接物恭谨谦慎却没有多余钱财拜神的平民来说，死后又会少了哪些神之恩典呢。就像克法洛斯所言“有了钱财他就用不着存心作假或不得已而骗人了。当他要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时候，他也就用不着为了亏欠神的祭品和人的债务而心惊胆战了”。这句为不义之名的开脱有理有据，阅读时产生的种种不适感轻易就被现实掩盖了。

于是我们一边在朋友圈疯狂给《老炮儿》点赞，感慨六爷的局气和仁义，放下手机，年轻人供奉着色拉叙马霍斯的那一套，不甘于做鱼肉，便做了鱼肉他人的刀；人到中年开始供奉着克法洛斯，虔诚地寄希望于赎罪和神明，安慰自己年少时的不义不过是为了为安度晚年积累资本。

管虎的《老炮儿》是对这个时代的怀念。旧时代并没有完全过去，因为晓波开了聚义堂酒吧，因为我父母也会教我向人问路的时候有礼貌，敬酒的时候杯子端低点儿。野湖上的每一道裂纹和坑洞就像浩瀚宇宙的缩影，六爷只是其中无线渺小的一点，悲壮也苍凉。但他的规矩却在中心。

公元前431年6月，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历时二十余年，以雅典失败告终。时代总在更替，从来就没有最好的时代和最坏的时代，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社会形态和规矩。我们无需惋惜，只需像《老炮儿》这部电影一样，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时代打上一个标记点。

新时代中但愿还能继续做一个理想主义者，保持六爷留下的规矩，不为身外之物所累。抛开宗教的因果束缚和道德绑架，我只是认为人类都应当有一点情怀才当之为人。

哲学的另一个有趣之处也在于，相信总会有理想世界的存在，就像画素描一样，万物归于透视点，也就是哲学王心中所向往的理想世界，千年万年，总会有这么一个时代会到来。那个时代没有小李飞刀中的江湖，也没有钱权当道的利益关系，只是那个时代再也不是弥漫着烟火气息的北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