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是今年最好的武侠片，真正讲快意恩仇 (老炮儿 影评)

gowhere

毫无疑问，《老炮儿》是今年最好的武侠片，这一观点至少在我看完《师父》之前不会改变。持反对意见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毕竟还有《刺客聂隐娘》这样的珠玉在前。侯孝贤的《聂隐娘》跟我们记忆中那些讲述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通俗武侠片不太一样，它肆意于一个更加纯粹的形而上文人武侠世界。《聂隐娘》重在意境和心境，故多数观众不认为它是一部武侠片，并且会觉得心理预期受阻。从外观上来看，管虎的《老炮儿》甚至比《聂隐娘》“更不武侠片”，但从其叙事和精神上来说它比《聂隐娘》要更接近于传统武侠片的内核。
之所以说《老炮儿》从实质上来看是一部传统武侠片，主要在于这个包容了复杂伦理情感的亲情故事从头至尾讲的是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而这一切是围绕着六爷这个角色建立起来的。冯小刚在《老炮儿》中远非耍耍嘴皮子嬉笑怒骂一番那么简单，这一次他真的是在表演，无论是眉宇之间还是举手投足之中可都是戏啊。其实冯小刚丫演的就是一老惹事儿的老混混，但他按江湖规矩办事的那股劲儿令人敬畏，而六爷骨子里那种英雄迟暮的感觉应该是主创们最想传达的。
复仇一直都是传统武侠片中常见主题，同样也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固有套路，电影《老炮儿》同样是借鉴了这样的外壳。六爷的叛逆儿子挨人欺负了，作为老子的他自然要去讨个说法，而传统武侠片中的侠客对决（即六爷所谓的茬架）也就顺理成章。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六爷的形象逐渐丰富起来，特别是影片一直想强调的昔日英雄形象被树立起来。传统武侠片中的豪杰虽有儿女情长，但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或许更有利于建立起侠客神话，但《老炮儿》中的六爷又绝非仗剑江湖的独行侠，他还是一个父亲因此受制于家庭，父亲身份是六爷这一角色的关键维度，毕竟这部电影的情感力量并非来自于正邪双方二元对立，而根基于父与子之间从隔阂到和解。而本质上来讲，六爷的困惑和焦虑便在于父权神话的崩塌。
影片中六爷这一角色的悲剧性在于，他始终都在力不从心地维持着一个业已消逝的英雄神话。对于热爱西部片的影迷来说，冯小刚又像极了《与狼共舞》中被摔下马背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某种意义上六爷就是个与时代脱轨的“胡同牛仔”，他极力维护牛仔们的强硬姿态，而他曾经风光无限的北京城总能像老西部一样引起乡愁。影片中有个细节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六爷戴着墨镜坐在出租车上，他那双洞穿人世的双眼被隐藏在深渊，这时泪水滑到脸颊上我们却始终看不见他哭泣的模样。
陈平原在其研究武侠小说的论著《千古文人侠客梦》一书中提到，言及武侠小说很难不从“侠”的观念入手。套用梁羽生的话来说就是：侠是灵魂，武是躯壳。而正是基于这样的逻辑，使得《老炮儿》更接近于一部传统武侠片，而影片中六爷的江湖规矩恰恰就是“侠的逻辑”。冯小刚饰演的六爷其实是有侠客情结的，影片中李易峰扮演的儿子始终站在他的对立面，看似过着年轻人糜烂生活的他其实有着要开酒吧的宏大理想（这恐怕是大部分文艺青年的夙愿吧），而六爷则半开玩笑说这间酒吧干脆就叫“聚义厅”。
除了聚义厅这个梗，影片在其他地方也援引了传统武侠文艺中的段子。武侠作为中国民间文化的一部分，流落于评书、大众读物、武侠片等各式通俗文化中。比如片中六爷单刀赴会之时，说书人这一形象以画外音的形式出现，他讲到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长坂坡，这一插入式叙述与六爷的慷慨就义相互交织，重塑的不仅仅只是常山赵子龙的神话，更是六爷本人逝去的神话。英雄间的惺惺相惜很难不令人动容。此外，六爷背上军刀骑着自行车行进的画面，极具武侠片的仪式感，而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与《天注定》中姜武卷旗扛枪那一段如出一辙。
根据陈平原的研究，“侠”这一概念，最早见于《韩非子》的〈五蠹〉：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这里，“儒”和“侠”是作为两个对立形象出现的，但有趣的是“乱法”和“犯禁”其实都可看做是侠客行为，其实这并不矛盾，武侠片中儒侠形象并不罕见，读过李白诗歌的人都知道中国的读书人自古以来就做着侠客的美梦。在影片中始终坚持要按规矩办事的六爷其实是在维护着侠客的气节，而这完全与传统武侠片殊途同归。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张涵予扮演的角色对于揭示侠的主题同样至关重要，他那句“活的憋屈”估计会让不少人感同身受，而类型片（特别是武侠片）为愤愤不平的普罗大众提供了发泄的出口，这也是大部分观众从武侠片中获得快感的根源。生活中大部分的不如意最终还是要放在电影中来解决。
在影片开始没多久，六爷与执法人员对峙的场面大有武侠片中侠客与官府对抗的快感，而恰恰是影片的这一开局暗示了侠的风骨并没有完全被经济现代化所湮没。其实在官方文化中，侠客是不受待见的，一直都是反动力量的象征，这种来自民间的力量极易破坏现行的体制。在乱法与执法这一冲突的解决上，导演是需要做出抉择的，茬架归茬架，作为巩固秩序的执法部门还是要掺和进来的，并且六爷本人还是愿意将铲除贪官这样的行为交由官府处理，而远非持不信任态度的侠客杀富济贫那么直接。而恰恰在这里，《老炮儿》与传统武侠片的不合作主义分裂了，它仿佛也承认了六爷之辈奉行的不过是一种狭隘的英雄主义，有些事情远非咱小老百姓所能想象出来的。
讲述父子情深之外，《老炮儿》也是一曲关于友情和岁月的悲歌。由于影片本身的精神就接近于武侠片的内核，所以六爷与昔日老友之间的情谊更像是江湖儿女之间的忠义。《老炮儿》将故事背景置于现代化冲击下的北京，这是一个三环十二少兴风作浪、人们忙着赚钱求生的时代。六爷昔日好友的命运也是如此的不同，有人修车，有人卖煎饼果子，也有人富甲一方，但在这部“父为子而战”的影片中昔日的燃情岁月满血复活了，而当片中经典歌曲《啊朋友再见》的旋律响起时，一种微妙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感萦绕心间。
当然，《老炮儿》的大部分快感来自于双方兵戎相见的场面，特别是六爷和阿彪的互撕太他妈解气了。除了隐忍的暴力，性的元素也为影片注射了一剂兴奋剂，许晴胸器侧漏的画面估计引起了无数直男的舔屏冲动，而我此时忍不住想起《美国往事》中枪口抵住胸器的性与暴力二重奏。
出于商业考量，电影《老炮儿》对于小鲜肉的消费能力也非一般脑残青春片所能比拟的。比如六爷的儿子就是李易峰扮演的，而wuli凡凡则出演了一位吊吊的官二代，更出乎意料的是几乎天天以刷屏模式霸占热门话题的TFBOYS也友情客串了。片中李易峰被打成脑震荡躺在病床上，TFBOYS前来看望，整个场面像极了粉丝见面会。当然，他们仨并没有台词，但看嘴型应该是在对着昏迷不醒的李易峰唱着“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或许，有人会觉得“《老炮儿》是今年最好的武侠片”的说法有点不妥，更像是在扯淡，而我的判断更多是基于直觉。当然，如果只是生搬硬套地按照类型片的分类法来看，《老炮儿》肯定特么的不是一部武侠片，但管虎的这部市井小民的荒诞剧确实复兴了一种不复存在的侠义精神，这也正是自《火烧红莲寺》以降观众醉心于武侠片的情感基础。遗憾的是，这种直截了当的快意恩仇甚至在如今所谓的武侠片中都很难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