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孽缘与巷战 (师父 影评)

liqiangli

不知道怎么写影评，这就是个观后感。

      陈识教了耿良辰，却公然说想毁了他。好理解么？好理解。

      陈识只身一人北上扬名。要说是为了利，有些冤枉他。开宗立派，名利自来。武人多想开宗立派。是人都知道名利是好东西，却未必开宗立派的直接目的是名利双收。只是入世争名，水晶环入面糊盘。

      若陈一个人去踢馆，死得透，没悬念。所以挑个天津人做徒弟。师徒之间有利益契约。我教你真东西，你替我扬名立万——你给我当靶子，你替我挡枪子。徒弟知不知道？知道的。双方玩的一开始就不是温情脉脉单纯美好的师徒情谊，而是一场基于武力的博弈。赌上身家性命，陈识赌耿良辰能赢，也能被毁，给自己打出天津卫的一席之地；耿良辰赌学到绝艺的是自己，全身而退的也是自己。

       看着《师父》，想起许多往事。第一次看《一代宗师》时是人生低谷，在黑灯瞎火的电影院里哭了又哭。哭得最凶的场面是，叶问一言不发，把练拳的木人桩劈成柴火。一个练拳的人，对桩的感情会很深。师父不在的时候，木人桩是师父。木人桩上记载的是一个人所有的过往和成长，桩手上每一处油亮的光泽都是自己一双手千百次的摩挲。国破家亡，战火之中颠沛流离，劈桩之痛，是摔琴焚稿或有不及。

      片中也有劈桩。原著中，是耿良辰想起自己挂着的桩手还没拿下来，临死之前仍惦记自己不小心会泄露门派机密。电影中拆桩的则是陈识。耿良辰死了，陈识拎一把斧子把他练功用的刀桩劈得七零八落。陈识是痛心。他明知耿良辰会毁，却也知道这回换来什么。耿良辰是大材，陈识终究不愿他死。师徒之间绝不止场面上的温情脉脉。往往有爱恨纠葛。功夫要发展，门派要立足，徒弟必然要超过师父。所以才有谢师锤，所以捱了谢师锤，师父要请客。武行明面上是忠孝节悌，内里终究是鹰，是狼。

       话说回来，“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师父对徒弟的感情，往往比徒弟对师父更深。废一个人比杀一个人难得多。《一代宗师》马三投靠日本，宫宝森想废了他，是能杀之而不忍；《师父》里林希文阴谋毁了郑山傲一世英名，郑山傲的两根手指已然摸上了林希文的眼眶，却最终没能按下去，抹林希文一双眼睛。徒弟是师父一生心血所系，如同铸剑以人祭，自己亲手成就的艺术品，宁可被他杀了，都不忍心毁了他。



      讲巷战。徐皓峰精细。天津街面上不见铁器，所有的长兵擎在手里，卷着草席。撤了草席亮出青子来，像个仪式。邹馆长：“让他见识见识天津的刀”，陈识拎着一副八斩刀的对战实在过瘾。

      巷战的本来目的是追杀，陈识跑了。

      这里面有个问题，是这一群人全都打不过陈识？我个人之见未必。

      天津武行，外表光鲜内里稀烂。口口声声说要拧成一股绳，实则各谋其利，一盘散沙。规矩也好，道义也罢，没有共同利益，不能对人产生实际的约束——这会导致追杀陈识形式大于内容。陈识一旦跑不出去就是个死，而武馆方面，任何人受了伤都是自己倒霉。兵刃近战，若不能“舍得一身剐”，还是直接认输算了。故而陈识在搏命的时候，其他人还在希望全身而退。

       巷战里面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就是十八般兵器倒了一地的时候冒出来的瘸子。这个人，连同陈识对他的态度，都太奇怪了。当时身为观众的我跟主角一样杀红了眼，看见自行车后座上坐了个瘸子就想一脚蹬过去——这是常规思路。但是陈识走过去，八斩刀对鸳鸯钺，走了两招，陈识：“你的兵器很有意思。”瘸子一言不发，双手把一对钺往陈识的刀上一挂。

       整个过程简直莫名其妙。且不说这两招根本无胜负可言，送兵器这种事也闻所未闻。

       首先为这场巷战定性：追杀。

       只要不拉开打，技术，功力，这些都可以进行较量，都有其适用范围。跟人是不是瘸子没多大关系。但是近战例外。所谓功夫两字一横一竖，使用所有手段，技术，功力，计谋经验，天时地利。用什么都行，阴谋阳谋都是谋，反正最终，我得站着，您得趴下。说瘸子奇怪，是因为他是追杀的大前提之下冒出来的——怎么打？没法儿打呀这个。

      陈识有道理被他的兵器吸引——子午鸳鸯钺是八卦门的独门兵器，奇门，少见。不计胜负，只为探讨地走几招，都没问题。问题是，一场追杀里为什么平白冒出个瘸子。

      ——除非这人本来就是看热闹的。

      就是想看看，一连踢了七家武馆的耿良辰的师父，是个什么角色。这么一来，此人在探讨性的几招过后，把一副鸳鸯钺送给陈识才讲得通——您也让我见识见识，鸳鸯钺怎么挂那几位大铡刀。

      至此神作出现。陈一拿上鸳鸯钺，身上的功夫分分钟全变成了八卦。咏春拳取中走直，八卦掌溜边钻缝，几乎是阴阳双生。大铡刀是形意门的东西，战场上流传下来的功夫。双方各方面对等的情况下，铡刀劈八斩刀，陈识很悬。换了鸳鸯钺，就换了全套身法功架。顺理成章，铡刀挂得银瓶泻水，毫无还手之力。

      个人认为，这是这部片子的神来之笔。常规思路，一门功夫的兵器是拳法的延伸。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讲，一门功夫的兵器本身就应该会说话，把这门功夫教给人。陈识握着鸳鸯钺，悟了八卦掌，是合情合理水到渠成。鸳鸯钺是陈识的师父。
   
      扯个闲篇儿。

      “拳术自古是秘传”，这句话有很多种理解。直白来说，旧社会，拳术是武人一生立身之本，衣食所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自然不能轻易授人。另一方面看，武术是杀人技。各家手法都是为了赢，那这东西知道的人多了自然不会有任何好处。

      抛却利益关系，这句话还有一个解释：功夫到了高深处不是师父想教就能教出去。道理就像点火。须得徒弟先有油柴，师父只需要往上扔一个烟头就成了。倘若徒弟是一盆浑水，师父就是点了天都没用。《镖门》里的戴海臣讲过类似的话。戴是刘安顺的师父，只教他形意拳的刚劲却未教柔劲，最后用一把无鞘之刀让大战之前的刘安顺自己悟透这一层——又是一个以兵器为师的例子。



       最后骂徐皓峰。什么玩意儿，剪辑剪了些什么玩意儿。打戏打得那么结实干脆，那么好，你拍了些啥。整部电影赶命似的快进。昨儿啥也没看清楚，今晚再刷。你搞一出砸的，我得贡献两次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