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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去西班牙,而不是回来的路上读的《太阳照常升起》。! y+ h$ n: g6 P$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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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在书里写的是西班牙北部,纳瓦拉自治区的首府潘普洛纳的奔牛节。我去的是主要是南部,目的稀薄,所谓文化景观之旅,却不知怎的竟在马德里稀里糊涂地跟导游去看了一场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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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3 b; l+ l4 f) I 那天炎热得很,我从提森-博内米萨博物馆出来已近傍晚,匆匆赶回旅馆加入了我们不到十人的小团。马德里的斗牛场Las Ventas位于东部的萨拉曼卡区,是座巨大的圆形红砖双层建筑,结构有点像福建土楼,内部宽阔宏大,能容两万五千人。我们随人流涌进巨大的场地,四围的热烈氛围就像一场美国棒球赛,群情振奋的男人们一手拿啤酒,一手拿从小贩那里2欧租来的屁股垫坐在露天看台上蠢蠢欲动,大声喧哗。当然也有女的,大部分都是像我们这样的游客,瞪大眼睛傻乎乎地也以为接下来面对的就是场不痛不痒的棒球赛呢。- w6 f5 e6 T$ L: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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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斗牛的描述,没人能比海明威写得更好。他的语言干脆利落,都是短句子,把潘普洛纳的圣费尔明节写得节奏分明,尤其奔牛和斗牛,精彩得仿佛体育解说一样令人身临其境。这其中最让人难忘的便是年轻的斗牛士罗梅罗在前一晚和犹太人科恩恶斗之后再上斗牛场,那种带着悲剧宿命感的优雅,那种在生死搏斗中无言的生命情感流露,读得人心里发疼。比如这段:8 l& b1 D" A9 C8 ]" {8 m# B-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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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柔而稳健地把牛引开,然后站住,稳稳地和牛面对面,向牛伸出斗篷。公牛竖起尾巴冲过来,罗梅罗便在公牛面前舞动双臂,脚跟着地旋转。他湿润的、沾着泥巴分量加重的斗篷像船帆一样张开鼓满,他就在牛身前鼓着斗篷转身。一个回合末了,他再与牛面面相对。罗梅罗笑了。公牛又要来较量一番,罗梅罗的斗篷便再次胀满,这次是朝另一个方向。每次他都让牛极近地擦身而过,以至于人、牛和在牛面前鼓风旋转的斗篷全变成轮廓鲜明的一体。一切是那么缓慢,那么有节制,好象他在把牛轻轻摇动,哄它入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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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 r7 M+ t1 v- g 现实中马德里的那场斗牛却斗得拖泥带水,看得人异常惊恐。海明威书里说担心的牛伤马的顾虑早被马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盔甲给打消了。盔甲马上的一个骑士手执长矛,上场来没兜两圈就一投手下去给公牛背上结结实实扎了一茅。扎完骑士和盔甲马就离场了,愤怒的牛在圆场里惊慌地扑腾,背上留下鲜红的血。斗牛士这才真正入场,身后跟了四五个助手,各拿一面小红布分散牛的注意力。这以多对一的场景让我很是诧异,想象中一人一牛优雅的死亡之舞原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位斗牛士的身手也远没书中的罗梅罗俐落,数次刺牛才结束缠斗,场内沙地迷漫的不是尊严,只有死亡的恐怖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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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我又把《太阳照常升起》读了好几遍,试图从书中理解斗牛这项我看来残忍野蛮的运动,为什么让那么多西班牙人趋之若鹜。海明威在描述罗梅罗终于刺杀公牛时对人牛瞬间融为一体的意向有所点拨,但更透彻的似乎更是书中那个迷一样的放纵女人勃莱特。1 G; x( ?0 v7 Y( M$ Z1 T1 [( H: t" X
8 P; Y$ D3 y8 _. M) G! B( x 她首先是美的,生机勃勃的,不管不顾的恋爱的美。不管是周旋于伯爵、“我”还是未婚夫迈克之间,不管是在众人的目光下旁若无人的舞蹈,还是见到罗梅罗之后不顾后果地私奔,这个女人的生命力都令人倾倒。什么是美?绝色的容颜和曼妙的身姿固然重要,但这二者却都比不上一个人从内心深处绽放出的生命之光,那种明亮到让命运也为之让路的义无反顾的生命的力量。勃莱特就是具有这种光芒的女人,她与生活中这些角色一一来往的过程也是她与命运过招的过程——旋转、直面、擦身而过,最后直击要害。勃莱特是命运的斗牛士,她与“我”的绝望爱情是书中那没直接描写的一切的起因,她必然被击倒过,但她并未因此便向生活服软,她在持续不断地追求爱。这种不屈服的追求,使她美丽。( [; D# m9 e: P4 X
$ h" Q4 m0 U5 U6 {( H( ?7 u3 ] 她又是悲怆的。在她午夜巴黎大喊大叫一定要见“我”的夜里,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梅罗无法自拔的目光里,在马德里寒冷冬天的计程车里,作为读者的我都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悲哀。勃莱特搏击命运,可她也像斗牛场里的斗牛,被刺伤,挣扎流血,注定拥抱失望。这个人物,与“我”巴恩斯和她的未婚夫迈克一样,都代表了“迷惘的一代”——他们不屈服于时代和命运的安排,但面临战争遗留的社会与人性创伤,在精神上却不知何去何从。这种像海洋一般汪洋蔓延的巨大悲怆感,反衬出打不垮的生命力之璀璨夺目,简直就是划过黑色夜幕的颗颗流星,短暂绝望,故而凄美。: |2 J( X- J' S; ^) q# a! j,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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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唯一一个负面人物只有犹太人科恩——精神萎靡,缺乏个性,优柔寡断。但即使这样一个人物,也有其可爱之处——他学习拳击的初衷,他娶了第一个对他好的女孩,这不也是对自己极度自卑精神状态的某种抗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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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是,科恩打败了,在他对勃莱特的追求里,在他与罗梅罗的恶斗中,尤其后者,一个才十九岁的孩子,一个真正的与死亡亲密舞蹈的斗牛士,被击倒十几次也不肯罢休,直到虚弱得坐在地上起不来也还要用尽全身力气给科恩脸上狠狠一拳回击。勃莱特当然要爱罗梅罗,“我”也爱,所有的迷惘一代当然要爱上这样的罗梅罗!这就是向死而生啊,这是迷惘者在放纵、徘徊和一次又一次次抬头中所最终追寻的精神力量,在通往死亡的途径上毫无保留拥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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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m, _/ M1 R* t “在斗牛场中央,罗梅罗侧向我们,面对公牛,从红巾褶缝里抽出短剑,踮起脚,目光顺着剑刃朝下瞄准。随着罗梅罗朝前刺的动作,牛也同时扑了过来。罗梅罗左手的红巾落在公牛脸上,蒙住它的眼睛,他的左肩随着短剑刺进牛身而插进两只牛角之间,刹那间,人和牛的形象浑为一体,罗梅罗耸立在公牛的上方,右臂高高伸起,伸到插在牛两肩之间的剑的柄上。接着人和牛分开了。罗梅罗身子微微一晃闪开,随即面对着牛站定,一手举起,他的衬衣袖子从腋下撕裂了,白布片随风呼扇,公牛呢,红色剑柄死死地插在它的双肩之间,脑袋下沉,四蹄瘫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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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我读过最浪漫的一本书了。所谓斗牛的真谛,与莫西子诗那首《要死就死在你手里》的内核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人在迈向理想途径上背向死亡最真挚热烈的情话。海明威的语言刚性而平静,简短有力,节奏斐然,不拖泥带水多讲一个字。正是这样的语言,于平静中包裹烈焰,点滴见无垠,让人久久震撼。. o, R) i+ J" [ y m) u: V6 ?
2 b4 s6 r$ ?, V( j 原来这就是巨大而真实的浪漫,让人在终于领悟之后无法多讲一言,只有深深的,深深的感激。南通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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