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绘画与叙事的冲突 (刺客聂隐娘 影评)

国际前沿

在侯孝贤备受关注的新片《聂隐娘》里，构图、打光等摄影部门元素极具考究之能事，事实上你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不有趣不让人凝神屏息的镜头。称这部电影是一组中国唐代的山水和人物画作因此是正确的。
电影作为一种综合了小说、戏剧、摄影、音乐和舞蹈等诸多文艺形式的媒介，自然可以用来做许多事情。有人用它来写诗，有人用来它来做哲学反思。因此，把绘画放在电影的中心是个合理的出发点。
没有人能怀疑画面在这部作品中的主导地位，它带着极大的美感卷开在我们面前，占据作品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并把语言降级成了次要的小配角，发配到电影的边边角角里。

然而在这种选择背后，有一个必须要得到解释的问题：这样无处不在的绝美绘画在作品里究竟起到什么作用？或者说：侯孝贤在用这些画面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有两个可能的答案：
一是侯孝贤在试验使用画面来主导叙事的可能，也就是说，优美的画面最终依然是服务故事的。
看看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暗线密布的故事有多复杂，就知道这种想法并不无理。故事里包含两代人的矛盾、地域政治斗争以及党派撕斗，单凭画面来讲这个故事的确是个勇敢的决定。
他成功了吗？这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多次的观看证明了，所有必须的信息，这部电影里都讲清楚了。观众只需要学会耐心的看，即可研究出人物间的关系。某种意义上这部电影演变成了一种猜谜游戏，邀请观众多次观赏，去感受忽然晓悟的快感。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导演的本意，但大量有关副线的信息冲淡了本来明白晓畅的主线，让人不由得想要分析出来。
况且用于叙事的不是单一的画面，而是一组画面。这些画面的排列组合亦是叙事的一部分。影片在大多数时候采用了一种极为质朴的剪辑方式，从一段直接剪向下一段。有时你的确无法搞清楚这剪辑背后的视点是哪里的。
这种矛盾的思路导致了一个影片中最大的讽刺：如此取消语言的试图最终还是需要语言来讲清楚很多事情。不仅发生在过去时间线上的重要信息需要语言来叙述，影片核心的主导动机“青鸾舞镜”也是离了语言完全无法传达的。

上述矛盾重重的分析结果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本片的画面还有另外一个作用：用来塑造“意境”，或者用西方的说法，营造“情绪”。在这种想法里，故事情节毫不重要，一种具有统摄作用的“情感状态”才是想要达到的目标。
砍掉那些繁枝细节的副线，这部作品想要塑造的应是一种孤独感。主人公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彼岸回归到七情六欲的此岸正是源于孤独感的消解。舞镜青鸾的曲高和寡警示着她注定孤独一生的危险。这便是磨镜少年存在的意义，她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也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看看影片的结尾，那是一种牧歌式的、田园式的归属。
问题在于如此感人而真挚的意境仅仅占据了少数部分，大多数时间则花在了张震所代表的复杂而纷繁的喧闹里。自然她要和这种生活决绝掉，但如此繁复的情节线还是冲淡了片子本该有的诗意。

因此，影片最终的结果是两种思路间无法停歇的争斗。这些画面与叙事之间并没有和谐的关系。这样看来，戛纳把单项的最佳导演奖而非更加全面性的金棕榈或是评审团大奖颁给本片是合适的。导演是这部作者电影里最重要的元素，他对自己的作品有一个规划有一个想法，并且成功地贯彻下来；但一部优秀的作品还应让观众能够理解这种规划背后的意图，至少它自己不应该在这一层面上站在几个选项上如此的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