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阅读权限
- 30
- 精华
- 最后登录
- 1970-1-1
- 在线时间
- 小时
- 主题
- 好友
- 相册
- 分享
- 日志
- 记录
- UID
- 520838
- 帖子
- 0
该用户从未签到
|
一$ v# y `* l6 Z4 x4 y4 ~1 ~
1921年本雅明在柏林的一个小型画展上见到了保罗·克利的《新天使》,两个月后他花了1000马克在慕尼黑买到了这幅画,并一直珍藏在身边。即使在流亡巴黎的时候,他也不忘托人把这幅画带回来。1940年6月巴黎沦陷,本雅明再次流亡,临行前他将《新天使》和自己的手稿交给了乔治·巴塔耶,三个月后的25日在翻阅西班牙边境时本雅明被拘留,晚上他服用了大量的吗啡不治身亡。布莱希特在诔诗中写道:“八年流亡,眼睁睁凶恶敌人崛起/最终面对不可通过的边界……”
. r- d" e- W% P7 e2 p1 @ 他死后第二天,边境开放,此前同行的人顺利通过,弥赛亚通过时间的窄门完成救赎的使命,使得本雅明的自杀极具隐喻性,像他笔下置于历史连续统的爆破物,承担爆破连续统一的历史过程的任务,所有那些被压迫者、无家可归之人、历史的被蹂躏者,借着本雅明的爆破通过了一个难以通过的边界,越过边界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两种不同的生存状态。本雅明留在这个边境小镇,状态如同保罗·克利的《新天使》,回望巴黎,承担拱廊计划的梦幻之都是他想留下的地方,然而“进步”的力量却像大风猛烈吹到他的翅膀上,在这样的状态下随自杀而来的停顿与静止,是否是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书写历史的无奈之举呢?
: \) V4 g# _8 ], ~* }$ q2 [ 二
. S% L; e$ u8 t 铺陈一下《历史哲学论纲》的写作背景,这18节短论写于1940年,最初只是为了配合自己的拱廊计划,让它充当波德莱尔研究工作的理论装备,但在这前一年的8月23日苏联和德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9月闪击波兰,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因着这场战争,《历史哲学论纲》成就了本雅明的历史哲学。莫根施特恩回忆说:“后来我在交谈中才明白,斯大林这一举动剥夺了他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信仰。我推测,在那个星期里他已经酝酿了后来写成的这一《论纲》的计划,其目的时对历史唯物主义做一修正。”# k+ u9 L1 N, S8 F& A' @
因此在《历史哲学论纲》中本雅明实际上有两个靶子,一个是历史主义,另一个便是流行的历史唯物主义,通过批判前者,修正后者,阐释了他所理解的历史唯物主义。《论纲》开头本雅明讲了一个小故事:& a+ y9 d, Z% D5 Z4 [( E
“有一则故事讲一个机械装置。这机械装置制作得十分精巧,它能和人对弈,且棋艺高超,对手走一步,它就应对一步。对弈时,棋盘放在一张大桌子上,棋盘一端坐着一个身着土耳其服装,口叼水壶烟的木偶。一组镜子让人产生幻觉,误以为桌子的每一面都是透明的。实际上,一个驼背侏儒藏在里面。这个侏儒精通棋艺,用线牵动木偶的手,指挥它走棋。不妨想象有一个与此类似的装置,那木偶就叫‘历史唯物主义’,它将战无不胜。只要借助于神学之力,它轻而易举就堪与任何人匹敌——而神学,我们知道,今天已经形容枯槁,不便再现于人前了。” S9 J' b: {& p" [ R1 V* \8 O8 c
这里木偶叫做“历史唯物主义”,相应神学就是隐藏在木偶背后的驼背侏儒,神学通过隐线控制着“历史唯物主义”,后者借着神学之力轻而易举战胜对手。对手是谁?一组镜子又作和解?幻觉与透明的桌子又意指何物?对于这些持续增生的疑问不同学者有不同的观点,我倾向于将上文提到的另一个靶子——历史主义作为对手,而镜子及其带来的幻觉、乃至透明的桌子都可以视为历史主义带来的问题。
* r6 p+ \! K7 N0 E 历史主义的透明在于它塑造了平滑一致的历史进程,仅仅满足于在历史上不同的时刻之间建立因果关系,如同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在时间中的自由展开,塑造了从开端迈向终点的线性进程,历史在过去—现在—未来的轨道上呼啸而过,旅行单调同质的风景伴随着历史主义的列车,只有史诗时刻(epic moment)如停靠的站点留在途中,历史的整全丰富在历史主义的建构过程中七零八落,删繁就简的结果造就列车开往春天的幻觉,没有人会去考虑没有上车的人。历史主义的最大问题在于它是少数人的历史观,是胜利者的历史观。任何时代的统治者都是历史上的胜利者的后裔,对胜利者的移情总是使现在的统治者受益,“直至今日,任何以胜利者姿态出现的人都会加入胜利者的庆典行列中;随着这行列,现时的统治者从匍匐在地的失败者的身上迈步而过。按照传统的做法,战利品要栽在车上随队伍展示。如今的战利品被叫做文化财富。”& g( {1 g4 @2 {# b2 }3 ?
统治者以文化财富的名义掩盖了历史征战过程中的残暴,试图使人们相信正是靠着那些非凡智慧才情的人士的心血才换取胜利的果实,然而掩盖的是与他们同时代的无名者的辛劳。历史主义以胜利者的名义将历史编纂成自己的一份传记,高举胜利的旗帜,无视文明发展过程中的野蛮记录。这样的观念受害最大的是被压迫的工人阶级、是那些被奴役的无名者,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的任务就是要对统治者的每一个胜利加以质疑,尽可能对它避而远之,因为在他看来,“他的任务就是要逆向梳理历史”。
# [, e9 l+ v% g1 x8 t( w* O8 D r 而在本雅明看来只有借助神学的力量,历史唯物主义者才能实现逆向梳理历史的目的。在第3小节中写道,“一个不分主次记述事件的史学家,所遵循的是这样一条真理:对于史学家来说,过去发生过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消失。确实如此。不过,人类只有获得救赎才能全盘接受他的沟渠——也就是说,人类只有获得救赎,其过去的每一刻才是可喜可贺的。到那时,它所经历的每一个都将受到嘉奖——而那时便是最后审判日。”( G( o, X+ k8 @# Z
弥赛亚的到来把当下带入到了“紧急状态”,在犹太教中弥赛亚的到来意味着这是最后的审判,善与恶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现存的秩序将会被打破,被拣选的那部分人会在另一片“应许之地”上重新建立王国,而当下的秩序——胜利者的每一次胜利——都被质疑,不过本雅明并不期望这样一个全能的“弥赛亚”真的降临,他希望的我们每一个人学会运用身上“微弱的弥赛亚”的力量。他的版本是这样子的:“哈悉德姆派(The Hassidim)讲过这样一个关于要来的世界的故事,这个故事说,那里的一切,会是现在之所是。就像我们的房间现在的存在/是那样,要来的世界里,它也是那个样;在我们的孩子沉睡的地方,在另一个世界中,它也会在那里熟睡。而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穿的衣服,也是那些我们会在那里穿着的衣服。一切都会是其现在之所是,只有一点不同。”
! u, g: k8 C* p" y% ?* e8 i7 X 这一点的不同使得本雅明不同于拉比的寓言,对他来说弥赛亚并不是另外一个世界,而是做了些许调整的世俗世界,但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差异使其把握到了自身与流俗时间的断裂脱节,因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决定性的差异。
1 d4 }3 Q3 \) O" a8 A% `7 @& Z 在阿甘本看来这细小的变动,指的不是事物的状态,而是其sense及限制。它(变动)并不在事物中发生,而是在它们的边缘发生,在一切事物与自身之间的安逸(ease)的空间中发生。这意味着,即便完满并无某种真实的变异(mutation)之意,它也没有涉及事物的某种外部状态,某种无法治愈的“(它)就这样(so be it)”。相反,这则寓言故事在那一切完满的地方引进的是一种可能性,在一切都已永久地完成的地方引进一种“否则/别样(otherwise)”。弥赛亚的时间并不与编年史时间一致,也不是直接将自己加诸后者,而是抓住每一个瞬间并将它实现,因为在本雅明看来,每个瞬间都是“让弥赛亚走进来的时间中的小门。”
9 d0 @, t6 X, _- U6 O4 V 三
9 v+ ~% Y" x3 W- k/ }4 b' Q# T 借助于弥赛亚的到来,本雅明旨在从历史主义遗留的废墟之上恢复一个整全历史的可能性。在《历史哲学论纲》第9节,本雅明描述的历史天使正是逆向梳理历史的形象,这段话太有名了以致于我不得不将其抄录于下:; K. X; U% ~5 Z3 v* d
“克利一幅名为《新天使》的画表现一个仿佛要从某种他正凝神审视的东西转身离去的天使。他展开翅膀,张着嘴,目光凝视。历史天使就可以描绘成这个样子。他回头看着过去,在我们看着是一连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只是一整场灾难。这场灾难不断把新的废墟堆到旧的废墟上,然后把这一切抛在他的脚下。天使本想留下来,唤醒死者,把碎片弥合起来。但一阵大风从天堂吹来;大风猛烈地吹到他的翅膀上,他再也无法把它们合拢回来。大风势不可挡,推送他飞向他背朝着的未来,而他所面对着的那堵断壁残垣则拔地而起,挺立参天。这大风是我们称之为进步的力量。”1 O6 {7 ^* e0 s$ V$ _ Q! ?& ~
逆向梳理历史所做就是要唤醒死者,把碎片弥合起来。历史主义兴起过程中以进步的名义不断制造着更多的废墟,就如同文明的另一面是隐而不昭的残暴。之所以寄予碎片希望,我们必须充分理解碎片的意义,意识到碎片本身是一个充满张力的特殊总体,它本身可能是从虚幻历史连续体的背景里捕获,因而每一个碎片对于历史连续体都会有一个毁灭性的意图,将传统从一致主义的桎梏中解救出来。
7 T* [5 S+ W8 Y4 F' Q0 c4 T 碎片的意象保留了本雅明早年“单子论”的思想,后者是德国莱布尼茨提出的一种客观唯心主义体系,认为精神性的单子是构成万物的基础或单元,单子因无广延和部分,不可分,具有能动性或“力”的特征,是真正“单纯”的实体。每一个单子都类似于灵魂,具有知觉或表象的本性,因而每一个单子都能表象其他一切事物,并能表象整个宇宙,如同一面镜子能够映照一切事物。借助于“单子论”的思想,本雅明寻觅的乃是重建现代性碎片的完整意义。因此重要的不是过去的连续体,而必须将历史时间的连续体打碎,将碎片化的历史客体作为辩证意象赋予它生命。这样各种历史客体被重新装配在一个星丛之中,组成一个辩证意象的全景。
6 C R% n- c9 _$ l4 s& a3 E% K( M 关于辩证意象,本雅明阐述说:“思想在充盈的星丛的张力中停顿下来之际,便出现了辩证意象。这是思想运动的停顿,而这种停顿自然不是随意性的,它……要在辩证性对立面之间的张力中最为尖锐的地方去寻找。”辩证意象是一种静止的辩证法,它并置多种不同的要素,从而使得客体相互之间产生疏离或震惊效果(蒋洪生),就像文学手法上的蒙太奇,后者让文本向解释开放,辩证意象是一个停顿点,是过去与现在时刻在星丛中闪过的一刹那,是历史客体的过去与现在之间的角逐,是人类孜孜追求的自由解放的理想,是弥赛亚到来时刻对历史的救赎,它象征着矛盾的极点,“每一个历史事件的状态都辩证地表现这种两极并形成一个场域,前历史和后历史之间的冲突在这个场域中较量”,我们可以很直觉地感受到辩证意象所散发的强度,它在马克思那里有个类似的称呼——革命,不过在马克思那里革命是带动世界历史的火车头,革命一步一步带动历史向前快速发展。在本雅明这里革命是这列火车的乘客紧急刹车的努力。这个意象所带来的断开或停顿,造成了对资产阶级编年史般连续叙事的打断,而它所携带的信息则使历史将在此断开、转向,开始一个新的纪元。
* J/ l4 t+ r! K6 k5 c! J 四
2 `, Y3 r% M2 X( H- D) s0 @ 辩证意象撑起了本雅明革命实践论的总体,它既带有神学的纬度,又带有辩证唯物主义的纬度。弥赛亚开启的未来新纪元同时意味着一种回归,它在当下的爆破中恢复的是原初的、完整的生存状态,这是一种对“伊甸园”美好生活的怀旧,在被资本主义全面异化的时代里,仅以弥赛亚的名义实践一种记忆的政治是远远不够的,因而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中革命的概念、阶级斗争的问题被本雅明为己所用。辩证意象张力的来源之一是阶级斗争,“没有它们,任何优美的东西都不可能存在。不过,在阶级斗争中,优美的精神的东西不是以战利品必然归于胜利者那样的方式而出现。它们追溯既往,不断对政治者的每一个胜利——无论过去的还是现在的——加以质疑”。
" u! ]4 Y4 q. k* g5 C 本雅明所处的时代盛行着社会民主主义庸俗的历史观,社会民主党人追求着自己心目中的进步,进步被看作是人类自身的进步,是与人类无限趋于完美的特性相一致,是某种无穷无尽的东西。进步是不可抗拒的,是某种自动循着一条直线或螺旋线前进的东西。本雅明对社会民主党“与时俱进”的反马克思主义思想进行了严厉批判,认为他们庸俗马克思主义的、机会主义与实证主义的历史观严重腐蚀了工人阶级,使他们忘记了无产阶级的革命使命,而满足于以技术为主导的劳动带来的物质满足一种错误的“进步”理论(孙善春)。在面对法西斯势力的崛起社会民主党的盲目乐观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实际发生的事实不由得人去相信唯有以革命的暴力才能对付反革命的暴力。
) s" {' P. I/ { 因此本雅明在《论纲》中提到了布朗基——这位巴黎公社的伟大领袖,希望借着他所代表的力量,让被压迫的阶级以历史被蹂躏者的名义再一次完成解放任务。
6 f: Q3 h3 `4 Y: @! T 对比近一个世纪前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我们便可以看到本雅明的革命实践在多大程度上是对马克思的回应:
; ?: q, [" [: a* k6 ^ “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行会师傅和帮工,一句话,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始终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进行不断的、有时隐蔽有时公开的斗争,而每一次斗争的结局都是整个社会受到革命改造或者斗争的各阶级同归于尽。”
& R ]! G5 J' g* @9 K 当然二者并不能简单等同,马克思将革命的力量寄托于一个阶级,尤其是当后者有自在走向自为的时候,革命的事业才能结下果实。本雅明继承了马克思“革命”概念所包涵的一切张力,但是他希望的是每一个人都意识到自己身上携带的微弱的弥赛亚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利用它,以现在(now time, Jetztzeti)作为立足点,悬置进步风暴并揭开一个异质的过往。每一个现在都不是某种过渡,每一个现在都意味着时间的停顿和静止,但这弥赛亚的静止时间并非虚无,本雅明曾提及法国大革命的一个特殊事件:在第一个抗争的夜晚,许多在巴黎的钟塔都因为纵火,而同时让时针静止。有位目击者写下:“谁会相信!有人说每个钟塔下都站着约书亚,好像对时间发怒一般,为了让这一天停止,火烧表盘。”弥塞亚是一个静止的立足点,在线性历史之外制造了断裂,脱离的异质历史,每个人都拥有此种微弱的弥塞亚力量,这就是革命(周郁龄)。
p( z3 G8 A. ~; ~3 K 五' D$ k0 h% R1 w! l y {. j6 t& h
再次回顾《论纲》,短短几千字或许撑不起一个历史哲学的宏大题目,但《论纲》本身也像是一份微弱的弥赛亚的力量,它或许只是些微的改动却让历史绽出多重可能性。历史主义的线性时间并不只是一片光明,它对于那些无名者而言却是灾难,更可怕的是它轻而易举地就会被统治阶级操纵成空洞的意识形态,进步的大风不断把新的废墟堆到旧的废墟之上,心向往之的幸福并不会如期而至,诚如第2小节所言,在我们的心目中,幸福和救赎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对史学所关注的过去的看法也是一样的。过去带着时间的索引,把过去指向救赎。在过去的每一代人和现在的这一代人之间,都有一个秘密协定。我们来到世上都是如期而至。如同先于我们的每一代人一样,我们被赋予些微的弥赛亚式的力量。当然我们不可能是先知,但只要不忘这些微的弥赛亚的力量,保持对胜利者的质疑,不共谋于技术专家与线性时间的空洞逻辑,在这样的状态下本雅明所描绘的拾荒者的形象、闲逛者的形象才越发凸显出力量,他们是那些被官方历史和文化拒绝吸纳从而面临湮没的残篇遗迹的搜集者,他们是自然确定平滑一致历史背景下的褶皱与断层,他们的存在在历史的连续体上爆破出一条条逃逸线,从而更多的对象被纳入,新的型构开始。% f0 [- o$ X) X4 y& f6 c
(参考:《历史哲学论纲》选自陈永国、马海良编著《本雅明文选》;本雅明《作为生产者的作者》,王炳钧、陈永国、郭军、蒋洪生译;孙善春博士论文《神学还是马克思主义?——读解本雅明的《历史哲学论纲》)
+ \! b# ~ e. H: p% N3 J: X 南通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