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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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迟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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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窗檐上压着厚厚的雪，被卷一样垂下来，我大爷踹开小屋的门，一群亲戚大呼小叫地把我爹抬上门板送去医院，我蹲在门口，从冻得硬邦邦的靴子里把我爹的脚趾头一个个敲出来，揣进怀里。
我以为它们还能接上。
那时候，我以为医生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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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了之后知道医生不是无所不能的，我还知道做一个医生要很多钱，我的寡妇妈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我就去读了一个护工学校。老师很喜欢我，男护工很少，而我是个男的，而且足够有力气。
0 r- M, M2 \1 _: o8 ]* T你知道给一个一百八十斤体重长褥疮的病人翻身有多难吗？肉像液体一样顺着你手臂流下来，皮肤上找不到一个着力的点。要半蹲下来，扎起马步，两个护工一起扶着病人的身体用力，一二三，翻过来了。
! j$ h6 \0 J6 e  E' |" e* k- @% q再后来，我们被战地医院征去，倒是容易多了，医院里躺的都是精瘦的小伙子，偶尔有几个胖的会送进特护病房，不归我们管。门口满地肠子、血，还有紧急截肢下来的手脚，我们从散发着臭气的临时急救室把病人推出来，用不了几天多半又会把他们推到散发更多臭气的太平间去。
我认识了一个护士，她不怎么漂亮，但是笑起来有一嘴洁白的牙，声音很好听。我们说好了战争结束就结婚，可是不到一个月，她被调去了望沙市，三天后那儿挨了一颗氢弹。
- a' \8 ?  ^, D. C9 a- J! y. f9 ^& `战争结束的时候，又是一张调令，我和几个护工就去了南方。
- f1 Y# c! `# O! }  L; S# S越往南走越热，再往南又慢慢变冷，我们坐火车换飞机，一直到南极。那地方天蓝得吓人，地不是白的，地是黑的。炸弹炸过。他们给我们发了很沉很沉的衣服，说必须穿着，不穿就会死，核辐射，这个我懂。
9 G! x; D& g0 M' H4 Z0 P6 c战地医院很快搭起来，明明不打仗了，但还是打仗那一套。
送进来的人却奇怪得很。
六个指头两个脑袋，四条腿一根胳膊，而且胳膊长在屁股上。我知道这是外星人，和我们打仗的那种，每一个都冻得硬邦邦的。像我爹死的时候那样。
6 o( F! l1 I4 L6 o医生很专业，他们搭起很多很复杂的机器和很多管子，他们说这样就可以给这些家伙化冻了。
5 D0 F$ H9 ?, Z! b/ c1 Y我恨这些玩意儿，恨透了。它们掀起了战争，它们丢下的炸弹杀了我打算娶的媳妇。但是我是个好护工，医生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共六个外星人，全都送进了化冻舱，慢慢提高温度，一切谨慎行事，医生们看起来很紧张，也很小心。
- M8 z/ k+ y! p. [8 |) x  U$ R然后红灯就亮了起来，非常非常亮，警报使劲儿响着，那些化冻的监护箱自己爆开来，流出很多臭水，很臭很臭的那种。
9 K! g0 N# Y3 P' h6 y( l0 v- }$ C那些外星人都死了。
我帮医生们收拾残局，用刷子洗地面，用抹布把那些臭水沾起来拧进烧杯，医生们说，还要继续研究。
随便他们折腾去吧。
我回到大陆，辞了职，找了一个县级医院上班。娶了个寡妇，她有个很懂事的男孩，会管我叫爹。
有时候，我会梦到我小时候的那个晚上。我爹从雪地里挖出了一些四条腿两个脑袋的生物。冻得硬邦邦的。他打算把它们卖钱，但是那天晚上格外的冷，冷得要命，比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冬天都冷，而那些硬邦邦的东西在非常非常冷的那个夜晚活了过来。
他们碰了我爹一下。
我爹倒在地上，他的脑壳裂开了，他的脚趾头留在靴子里。
8 R/ l6 L$ Q& x& x' B, {他冻得硬邦邦的。
; x4 k$ z9 a7 a& ~, u' X也许有那么一种生物，在很冷的时候会变软活动起来，在不那么冷的时候反而会变硬。
我没告诉那些医生。
因为我始终记得那一天，我记得我哭着在雪地上拼命奔跑，我以为医院能救活我爹。那些奇怪的生物已经离开了，我爹的脚趾头揣在我怀里，一点点融化，血和水湿透我的棉袄和衬衣，在我的胸口上流淌。
8 l$ L; ^9 C+ i1 X$ d/ V" a0 q6 X（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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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0 A% F$ g" F小编的话：另一种小人物
什么是小人物？一种是在天文台扫地的清洁工，却没有忘记仰望星空（《望星》）；另一种就是这样的，在外星人面前，没有好奇，也没有创造历史，只是怀着这样的信念：你整死我爹，我就整死你。
真实是小说的力量。

尧点

迟卉姐有向韩松韩大大方向发展的趋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