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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3 i$ K4 e; d* L$ `% N$ X m2197年我住在一个很低的位置,我很少出门,从不清理屋子。一直到秋天,没有光泽的地毯上积了一层死灰,上面很少有脚印,偶尔有几个,我会想要用手去抚平,否则看起来会不舒服。
1 q; ~, x4 o/ i! ]但是也只是想想,很难做到。做不到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我行将报废,是一台机器——也是人,这个时代只有这样的人。旧时代有一种会自然死亡的人类,那还是在不远的过去。现在没有了:人工进化、统一进化、强制进化。科学往往就是这个样子,虚设美好未来,幼稚得像个孩子,故意放弃不良假设,其实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好奇,想去看看天翻地覆以后的真实世界会如何发展。表面的宗旨是为了人类未来的美好,仗着如是冠冕去满足自己无道德的好奇心罢了。又何必虚伪呢?, [, Z; N i0 O7 u! R
反正现在都不是人了。现在是秋天。我听见它爬行的声音,将眼珠转动一个角度,看到一些笨拙挪动的线脚。接触的墙壁微斜,是坟墓中独有的角度。我动不了,除了眼珠转动我没办法做更多的动作——法令在减少新人类的数量,即便生命可以永恒,竞争仍旧存在。法令原来并非这样说的,帝国政府颁布的时候,曾说会保障每个新人类的生存权力。现在连宪法都改了,即使宪法的第一条即是“不得修改宪法”,但还是照样改了,一百年都不到,帝国公民的特点,就是特别容易妥协跟遗忘。
d! Z, R/ N, m+ A这个星球还有什么救呢?被遗弃的人还有什么指望?弱肉强食就是弱肉强食,不要说它很美好;活得幸福的人看不见的地方,悲惨的人躲在那儿。我是个悲惨的、需要被报废掉的人,这个所谓的临终坟墓,也不过是暂住,最后还是会拿去作为火电站的燃料使用。在这个年代,星球资源已经基本枯竭,而外星开采还没能衔接,地球的四百亿居民,现在也可以拿来做燃料使用了——政府这样做,逻辑上是正确的:没有食物的利维坦为了存活下来,它的内部必须消耗自己,它会消瘦,会受伤,但是不会死亡。职能的骨架、最被需要的那些人类依旧强健,他们的身体保养良好。而那些可以牺牲掉的,牺牲掉也不可惜,维持这件事,好像什么时候就悄悄披上正义的外衣了。
7 m5 x# z8 K: h3 s4 ~$ H3 T. r公民有没有基本权力?公民在大部分时候没办法履行任何权力,可以说你拥有基本权力,你也可以相信你拥有。但是很多没有的例子在,你记得,或者你忘记了。或者受了愚弄,或者欺骗自己,一回事。而国家的怪兽还要反复宣扬正义、平等和自由呢。! \0 j" s' x" Q
一切都有区别,一切本无平等,也没有自由。你在这里,你就在牢狱里;你不在这里,你就在坟墓里,最后连坟墓都得失去——世界上的基本状态有两种:一种是痛苦的生,一种是痛苦的死。其间有一些痛苦稍轻的部分,也可能是我没见过幸福。要知道我在这里,我回想我的一生,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从出生,一些无聊的事,再到被置换机械化了的零部件,努力工作,惨淡生活,直到被淘汰掉,被送进坟墓等死的那一天。我看过一些曾经认为是美好的事,那是因为我当时的心情并没有太糟。我知道一些人认为美好是存在的,还有爱情,遇见了大概就可以相信,可惜我没有遇见过,而现在一切都晚了。9 W( a# x7 S. A/ Q' }/ x& z
在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曾经吃过一只蜘蛛。我为什么会去吃掉它我也不知道:我是指,为什么会选择蜘蛛呢?有些人觉得螳螂好吃,有些则喜欢蝗虫——年幼时候的地球是一个饥荒屠场,菜人的历史在各处重演,吃虫子算得了什么,吃人也不算什么了。地狱之后,只要离开了地狱,不管在哪里都是天堂。对吧,我吃过蜘蛛,所以蜘蛛也会吃掉我: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因果轮回。9 S$ r1 J2 Q0 C- C7 n m' _6 t
我想我在讲一个无聊的故事,讲故事就是写小说。小说这种形式不会过时,人总有收集做梦素材的需要,什么时代都是如此。书会过时,纸张早已经过时了,小说不会过时,总有讲述者在的。他们有时务求精确,有时没有条理、思维跳跃。你可以说你讨厌一篇小说,你不喜欢,却并不是不好,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讲述水平有好坏,连真假都难辩,但就是一个故事,你在故事里想看到什么,你的事,没人取悦你,你自己在取悦自己。9 {3 j8 s T7 w
在我年轻的时候,写过小说。人总是想要试着写小说的,因为收集的人也都有讲述的欲望,付出和给予是对等的事。我写过小说,自己觉得写得很糟,但还是可资一看,我去寻找出版,但是失败了,我显得懊恼,那时候想不清楚自己在懊恼什么,其实只是想倾诉吧,其实只是觉得孤单了吧,但是孤独又是什么呢?还有比独自死亡更孤独的事么?
: C! @( q1 c# R$ x我的灵魂疼痛,身体已经将我抛弃,我是一个垂死的人了,很多事情都想看淡,但是还是会觉得遗憾呢。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无数次地思考临终,其实想到的不见得会是事实:誓言就是誓言,想象只是想想而已。事实是一种黑色幽默,它必须首先发生,然后拿来证明你的愚蠢,才会有机会发笑。我现在说的也还不是事实——死是这样一种事实,必须在那个分界线上、生与死的分界线,在离开的一瞬间——你知道无穷小吗,无限接近于零,可以说是最终会消失的量,最终不可分辨的微小时间,某种穷竭:如同平面的厚薄、直线的宽度等等,大概那样。我想说的是,在那个时候,死的时刻,我知道了死,但已经晚了,我的记忆终止了。/ K/ k3 x& q5 r# Z!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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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灵魂,就这么回事。连悲剧都不能称得上的,什么都没有了。虚无,完全的虚无。活着是虚无,死了还是虚无,什么都是。 ?2 g9 Q2 W" R4 |
蜘蛛是从气窗的缝隙里闯入的,我看到了,然后又看不到它。我知道它驻扎于此便不想再走。这房间有它两个同伴,一个腿脚如丝线纠缠,爬行的动作笨拙,时不时从墙上落下,然后再缓缓悠上去。. s4 e* g; ^+ e. ?) W$ {2 {6 n
另一个是我。* E5 l$ y1 }; e+ R$ k0 U( @& ^
你们知道蜘蛛爬行的声音是清脆的么,我知道。我想起了柯西不等式的证明,辅助函数法吧,内积空间、劈开的剑矢。还有什么,你看天空,会想到拉格朗日点么?我曾经学过分析数学,但我已经忘记了,人的大脑呐,无能的东西。到最后只剩下两只多脚生物的角力。! [) x1 z6 e7 Y9 T
我有六只脚,为了工作而被改造成这样子。我一生都在辛勤工作,但并没有迎来美好生活:我在物质上贫乏,精神上空虚,灵魂孤单。我活着如同我死去,现在我就要死去了,我检视回忆,找到一些褪色了的开心的事,新产生了一些愿望,可以说是遗愿吧:
; o0 b3 u t* ^( h) N( r! S: m我想还原成人的样子死去。
: _: F* x5 [' E# T1 ~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了的,这个身体。该死的利维坦,我要建巴别,我要拥抱奥菲利娅,我要解救西西弗斯——我要吞噬掉你,我的毁灭就是你的毁灭。, p5 L. l* u/ [
是离别的时候了。
- b) [0 C. g3 B# b' L有一道光落下,清脆的蜘蛛爬行的声音。我吃掉的蜘蛛,从我的灵魂深处爬出来,它复活之后又来找我,注视我的将死;我生命的火焰,从我的灵魂深处爬出来,它复燃之后又来找我,注视我的新生。我听到沙沙的蜘蛛清脆爬行的声音,我听到它最终落在了我的肩上。* N3 E5 o. w, x+ q, Q
坟墓在明天就会迎来新的主人。7 Y' N( ?6 |8 z o- C
这是个秋天的夜晚,夜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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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属于“大宇宙纪年残片”系列)南通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