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水之名

没借口吧

作者:Kij Johnson译者:Zor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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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正跑去上课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她稍放慢脚步，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匆匆一瞥屏幕：未知号码。它还响着。她平时从不接这种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但这一次她突然很想接。不清楚这一次情况有什么不同，除了那堂可怕的课她要迟到了。大概是这个电话可以推迟她面对上课、面对课业打击的时间吧。
! D% }- G3 _7 m. B* o“你好。”她接了电话。
没有人回答。只听见她手机常见的背景白噪音。虽然某些时候她更喜欢将这白噪音想象成相隔千里的两个人之间的分子的微语，但这应该是她那小便宜货扩音器上的裂缝引起的，大概是微波吧。
0 F6 B, H* F' R0 t, ?, ?: y9 }手机在她耳边咝咝作响。她走过工程楼的饭厅，那里挤满了将水珠从他们夹克和雨伞上抖落的学生。其中的一些看起来和她一样被课业打击了。快到期末了，他们大概没有一个睡得和她一样多吧。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外边正下着雨。车子经过洛夫林街，穿过湿漉漉的草地，轮胎划出一层层的水雾。
她的学习不怎么顺利。这是她攻读工程学位的第三年，但拿学位仿佛是不可触及的目标。科学倒是挺简单的，但数学却不容易，那狡猾的迷宫般的复杂变项，她简直要在里面迷失自我了。她想退掉这门课，转去简单点的专业。但是，如果她不成为一个工程师，她还能做别的什么呢？
“我是哈拉，”她说，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是谁？”这是她最后想到的可能：一个被遗忘在背包里的手机，不小心被一本教科书压着了。或者，更坏一些，是某人的恶作剧。她努力地想听出对方的呼吸声，但只听到持续的咝咝声。不对，那声音并非不变的，也许是她之前没有仔细去听吧，它改变着，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又变小，像有交通工具经过似的。好似有人将手机扔在了一条繁闹的大街上。
她对那条街充满了好奇，如果那真的是一条街——它应该在哪座城市？会有怎样的小车怎样的公车怎样的自行车经过它？也许它在另一座城市，一座遥远的传说中的城市。孟买，东京，威灵顿，圣地亚哥。这些名字像符咒一般召唤出那些不知名的地方，不熟悉的味道，和新食物的滋味……
上课时间到了，学生们都进入了教室。她应该加入他们，找一个座位，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但她是如此不愿意让这新奇的仿佛散文诗一般的时刻溜走。她放下她的包，将手机更贴近自己的耳朵。
+ K2 @/ i7 q2 x2 s  |2 ?声音在她的耳朵里仿佛潮起潮落。不，这不是一条街。贴近她耳朵的手机是一块贝壳。她突然明白了梦想与衰竭的逻辑，她明白了她听到的正是水的声音：白浪拍打着岩石，冲上海滩，或者在大洋里嬉戏。手机里没人说话与呼吸，这正是因为是水在跟她说话啊。
她对它说：“太平洋。”这是离她最近也是她最了解的海。它此时正撞击着离她学校一小时路程远的海岸。当学业还不是那么紧张的时候，周末她会走过那些生长在悬崖上的厚厚的阔叶植物。波涛将自己抛向巨石，爆炸成浪花，让空气里都充满了盐与臭氧的味道。黄昏时分，向西方看去，太平洋看起来无边无际，但其实并非如此。它离最近的大陆六千英里，当太阳在地平线上时离它九千多万英里，除此之外，离第一颗出现在天边的星星，也有着虽遥远，但仍可测量的距离。
哈拉喜欢这个突发的灵感，也就是说如果她对话筒说出对应的名字，它会比咝咝声回应得更多。“大西洋。”她说。她想象着充满了鱼布满了蟹，没有电缆在其中的水。“北冰洋。印度洋。”绿松石一般的冰蓝色和蓝宝石一样的水在她脑海里浮现。
4 ?; n$ E( m' ?: {6 u: m+ `波浪保守着它们的秘密。她还没有给它们安上合适的名字。
4 a$ K7 n8 j7 J# S( H% b' P5 ?她说着海的名字：地中海，波罗的海，大澳大利亚湾，红海，黑海和死海。他们是包含了大轮船的隆隆声与珊瑚和银莲花的寂静的咒语。
当这些不再有效时，她说出了那些她记住的湖的名字：“苏必利尔湖，维多利亚湖，的的喀喀湖”。它们也有波浪。水被风，而不是被月球表面那遥远的引力，推动着，洗刷着它们的岸。黄昏，鸟儿们从河岸湿地上的芦苇飞散，拂晓又归来。老鹰们翱翔在玄武岩悬崖的热量之上，寻找着水里的鱼。“贝加尔湖，大熊湖，马拉维湖。”
% I& f# V( V2 b# Y& F大厅现在空荡荡的。也许她弄错了这是哪一种水，所以她尝试其它的名字。小溪，小河，渊：那些被重力召唤着，被哄着骗着或被强迫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水。入海口。池塘和水池。雪和蒸汽。“积云，”她说，想着那些在夏天午后堆积在堪萨斯上空的云朵。“层云，高层云。”台风，水龙卷。有那么多的水，那么多的可能，但是即使她想象出每一滴水的名字，每一种称呼冰的语言，她还是没有得到正确的回应。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她记起了当她冬天拜访她在威斯康辛的父母时，烧结在她车子的挡风玻璃上的雨雪。她记起了童年时的一条小溪，抓不住的桃花鱼的鳞片在水面下闪闪发光。密西西比河，在流经圣路易斯时像湖一样宽广。在八月里，它的颜色像法式咖啡，闻起来有泥土和柴油废气的味道。有一个世纪那么老的农场老屋那儿，白霜给星形图案的窗口穿上了大衣。浴缸里挤满了薰衣草味的蓝色泡泡。这是真实的东西，但是它们是错误的。它们不是名字，只是记忆。
4 J7 Q) v" f7 l% r对方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水，她想。它也许是梦想之水。“记忆，”她说，给藏在心灵深处的海命了名，“渴望，死亡，喜悦。”她耳边的声音发生了小小的改变，仿佛在遥远的地方风开始吹得猛烈起来，浪潮开始转向。但这样还是不够。“子宫。爱。希望。”她重复着，“希望，希望……”直到对方变成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
这就是真相。它是一种水，滚动着拍打着海滩上的沙子，但是那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沙子，有着遥远得似乎不可能的距离。它是未知的，不可知的，不能解答的谜，使用着一种她永远不会再听到的异世界的口吻。
( F! ?( j& i) C幻觉终于疲劳了，她知道这声音不过是白噪音，她一直都知道的。但是她如此地渴望它真的是什么——无论什么，只要足够她伪装自己。因为现在她迫切地需要一种力量，能够克服她在课业中的无法自拔感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真是滑稽的回应。“很好，”她说，像一个受伤的小孩一样，“你甚至不在这儿。”她按下了结束键，电话安静了下来。那不过是一个挤满了电路板的无生命的塑料外壳。它是空的。
复杂变项课。她永远也不会弄明白今天的课，因为她迟到了十分钟。她提起她的包，准备离开这座教学楼。她忘了拿伞，所以她必须淋着雨等公车。她向前屈着身子，希望她的头发能够挡点儿雨，然后走进了雨里。
( ?. U+ D. B+ q1 @那辆她刚好错过的公车开进一个水坑里，溅出一个优雅的高阶贝塞尔曲线。雨水在草丛里低语，在水槽和排水渠里谈天。
心底里的海洋。
她从她的通话记录里找出那个未知来电，按下了接通键。手机嘟嘟地响着，一次，两次。接通了。有人——或者说有东西接了电话。
“哈拉，”她对着宇宙微波般的咝咝声说道，“你的名字叫做哈拉。”
“哈拉，”一个声音开口了，又响又近。这就像本地电话线路里不可抑制的回声，她知道那个。但是她也知道这是真的，这是一个来自不可想象的远端的声音，却是可以达到的。这是未来。
她将会在这门复杂变项课上得到C+。她将会转专业，改读物理，毕业后去研究生院研究天体物理学。七年之后，她会提出一个项目，专门用来搜寻来自韦布望远镜（将于2014年发射）的数据，并将此作为她的毕业论文的一部分。十一年六个月以后，她的五人团队将会根据结果矩阵发现在行星β莱奥尼斯（注：狮子座里第二亮的星星）轨道上的水的痕迹。层状硅酸盐的存在将表明这些水是液体。十八个月之后，他们的结论将被证明。
$ S- K2 V' L+ B从现在开始算起，一百四十六年之后，第一批移民将会到达行星β莱奥尼斯，他们将会把那片海洋叫做哈拉。
/ G+ U" g! B" G( }哈拉还不知道这些。她挂掉了电话，跑去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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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登于《阿西莫夫》杂志）

" i8 D# i6 U/ A5 u! U4 Y7 _小编：阅读这篇小说是一段奇妙的体验，故事在婉婉道来中，不动声色地层层拉开格局，一直到最后，接通遥远和未来。作者 Kij Johnson 擅长的，正是给读者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关于这个作者，她还有另一篇作品，让人不敢相信出自同一人之手，曾获得2009年雨果星云双奖提名，并获得2010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奖，因为口味实在太重，我只能转帖在小组里，感兴趣的可以 在这里看，承受能力差者请慎点击。作者通过这两篇截然不同的故事告诉人们，文字的无限可能。
+ j/ b' |# z' Y' g6 K这也是一个充满故事的作者， 这里有她的一个励志故事。她曾经想过自杀，后来是攀岩运动让她重拾信心，她最终成为了一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