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零人

babyf

作者:迟卉0
" b9 S+ t0 Y9 w- M0 Y" [* \" f# G这个词跳进我塞满狗屎的脑袋的时候，我正在和另一个宅女一起吃饭。我们往嘴里塞着很甜很高热量的蛋糕，并且认真探讨为什么我们不想要男人的问题。
“听说有些国家的男人精子存活率已经低于警戒线了。”阿翟认真地说着，叉起一块蓝莓蛋糕。
“我前几天看到一个数据说是卵巢癌啊子宫癌啊发生的几率在增加。”我叉走了一团巧克力球。
“但是这和想不想生孩子以及想不想要男人没关系。”阿翟恶狠狠地说着，抢走了那块五成熟的牛排。
4 e, ?& C. q; ^5 G5 ]) q( k0 N“确实没关系，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孩子变少了。”我耸耸肩。
% }7 I  n- E, e+ g我们都不想要孩子，事实上，我们甚至不想要男人。我们没有欲望，尽管生理健全身体健康，但是我们不想要性，没有性的需求。我们，两个，都是。
4 z1 J$ s9 r- ?) P" M“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变态？”阿翟提出了最严肃的一个问题。
. F5 A2 H. Q1 V- k1 I$ W“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个办法知道。”
0
我跑去填鸭论坛发了个帖子。
4 K# o4 t$ ]+ f2 f【好奇】你们有没有谁一点也不想要男人/女人？
==呃……提出这个问题也许很奇怪，但是我和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都已经三十岁了，我们一点也不想要男人，为防误解，先声明，我们是女的，而且我们也不想要女人，我们不想和任何人/动物/东西发生性关系，我们完全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我们是不是很奇怪？==
——第二天我点开帖子，发现里面有好几十条回复。
/ ^+ u1 Z/ M+ t! E7 k  w小楼无雨 Re：【好奇】你们有没有谁一点也不想要男人/女人？
==楼主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
天哪 Re：【好奇】你们有没有谁一点也不想要男人/女人？
==天哪，真的有和我一样的人！我是男人，但是我也不想要女人，不想要任何性关系！==
哆啦B梦 Re：【好奇】你们有没有谁一点也不想要男人/女人？
==楼主需要心理医生。==
卡卡 Re：【好奇】你们有没有谁一点也不想要男人/女人？
2 D' h- }* |+ W5 N% U% s==楼上错了，楼主需要检查身体。==
……
5 O& Q% T1 s- C  w' }$ e……
9 u1 a/ |2 e9 O+ T……
- W) i5 k: A" o我粗略数了一下，四十多条回复里，刨去冷嘲热讽和建议找医生的，还有三个人表示了自己和我们一样/自己身边也有和我们一样的人。
6 T" E/ A/ D% ^# k我兴奋地喊阿翟来看。
8 @! O' y$ s: E+ |; G0 V; W“没啥可看的。”她嘟囔了一句，继续去看戏曲频道的《二堂舍子》了。
9 m/ b; Z" M1 }$ N) h, M+ R那个帖子并不热点，但也没有很快沉下去，它缓慢地以每天十几个回复的速度增加着。第六天，有个家伙发了一个很有趣的帖子。
6 i. }, @( \( V0 c5 a中间人 Re：【好奇】你们有没有谁一点也不想要男人/女人？
==我是个男人，但是我不想要男人或者女人，或者什么东西，事实上，我可以诚实地说，我不能立起来。我曾经找医生诊断过，包括心理医生和男科医生，他们认为我非常健康非常正常，除了不能行使性能力之外。我没有被治愈，因为看起来我根本没有病。性和性别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因此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宁愿称自己为“0人”，或者“o人”，你们知道的，就是男女符号去掉了箭头和加号之后剩下的那个圈。==
2 g" e( j0 ~" d. e* w我楞楞地看了那个回帖好久，突然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好主意。
) c) \% n: G& [) i) n" s/ Z我组建了一个“零人俱乐部”。
2 V- v; R% H) P4 s0
. |$ h  j, O& p5 s/ S  a# Y为了避免公文上的麻烦，我把这个俱乐部注册为健身俱乐部，而事实上我们一般也会在一家恒温游泳池及附近的茶楼聚会。
棉城本地的“零人”很多，有男有女，各行各业各形各色的人都有，年龄倒是出奇的一致：全部在35岁以下。
我们聚会，扯蛋，聊天，八卦，偶尔探讨一下我们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问题。每次聚会少则五六人，多则十几人，倒也自得其乐。
% a7 B7 f6 a# F# F  Y俱乐部的入会条件很明确：你必须是一个零人。一个对任何男性/女性/东西都没有性欲的人。要验证这个很麻烦，一般来说，男人的验证比女人容易，我是说，一个男人如果有勇气承认他是个零人，那么十有八九不太可能是撒谎。但女人就不太容易，她们会为了任何事情撒谎，甚至仅仅因为听起来很有趣就把自己装扮成零人。
和阿翟简单讨论之后，我们决定不去验证。
因为，真正的零人总会留下，而假的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 m8 C( i% d( G! w2 W, U" ?不过，在俱乐部里伪装时间最长的家伙倒是一个男人，他有恋茶杯癖，而我们聚会地点多半是各种茶楼。所以直到某天我们发现他把茶杯套在自己竖立的老二上，才一致投票把他赶出了俱乐部。
偶尔，我们会讨论一下我们为什么成为了零人，一般来说是在有新人加入的时候。
2 v3 n' _' l: v0 Z' a( h“现在全世界的生育率都在降低。”明子说。
“精子畸形，卵巢癌变，也许我们身体健康，但是大脑里头管生殖的部分出了问题。”苏苏说。
& n* _) }: Q) G8 d1 Q“至少不是心理问题。”阿白——她是一位资深心理咨询师，每天为别人解决心理问题，并因为自己是零人而得以超然其外——说。
' p9 }" e$ o; b3 q' O“也许是基因问题。”阿翟晃动着手指，她是个前生物学者，目前是一个死宅Soho，“我觉得也许是我们的基因觉得人类太多了，所以就告诉我们的身体：关闭性欲吧，你们不需要再生啦。”
! ]4 Q. Q% q( T/ L7 ]1 M我笑了起来，“靠，你说得好像基因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独立存在似的。基因是神吗？是上帝吗？”
, k" h6 o) n2 a0 G* {2 w3 ~( Y她抬起头，幽深的近视眼从镜片上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不是。”
我哑然。
茶楼里陡地弥漫开阴森的气息，仿佛每个人都感觉到头顶上悬着一只名叫“基因”的冥冥之眼。
0
这些年来，零人俱乐部一直在聚会。
% d8 ~0 ~; n2 S0 W  }) c我是说，一直。这个词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俱乐部曾经一度在和平时期扩张到几千人，每个城市都有线下聚会。有些人离开了，有些人加入进来，事实上我们从未间断过聚会，即使是在战争期间也从未中断。饥荒迫使我们把聚会地点从茶楼挪到了土豆地，但是聚会本身仍在继续。最初的几个人也始终保持着联系。
作为一个俱乐部，我们坚持不懈地聚会长达三十年之久，至少每三个月一次。我们始终是零人，自始至终都是。
但最终，零人俱乐部还是解体了。
俱乐部的解体并非没有先兆。那时候世界已经从核冬天和死灰中间爬了起来，我们最初的一批老会员里有三分之二已经过世，阿翟去了火星种水稻，偶尔会捎来远程消息，她提到了一些事情，而我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最后一次聚会在棉城。当年我们聚会的茶楼早已不复存在，露天游泳池也不见了。于是我们选在人民广场，阿翟花了一大笔钱，从火星打了同步电话过来。
我们相望无语。时光无情，我们现在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和老太婆，而且依旧单身。
我看着我的俱乐部会员们，决定说出最可怕的话语。
5 e. n# E# q' j7 e2 L+ Q“现在地球上的人口只有一点二亿。”我说，看着他们的表情，我知道他们知道我想说什么，“看起来，我们的基因现在决定告诉我们该生育了。事实上，昨天我发现我对一个男人产生了性的欲望。”
! u  }% p2 v( S$ k: C' O) P我看着每一个人，他们都鸡皮鹤发，垂垂老矣，脸上却焕发着小姑娘和小伙子才有的对性的饥渴。
" k! \' z, u, R$ k6 t“和我一样感觉到欲望的人，请随我一起把手举起来。”
我举起右手，四指握拳，中指向天。
4 W+ t4 g- I3 f5 U一只一只青筋暴露骨节粗大的手随着我举起来，一根又一根颤抖的中指指向天空，那里有没有一只冥冥中注视的基因之眼？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不在乎。
我和我的俱乐部会员们一起向天空竖起中指，大声怒吼：
“X你妈！”

迟卉，女，曾用笔名雪舞风华，银河奖获得者，新一代科幻作家中的代表性人物。曾任《科幻世界》编辑。她的长篇新书《星云8 卡勒米安墓场》现已上市。

/gkimage/2y/f6/jd/2yf6jd.p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