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痛苦成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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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帅插画:阮飞行“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左京看着自己的PCR实验结果，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语气问我。我看了一眼计算机最终处理结果，着实愣在了那里。
' Z/ x5 V& d6 a. k: L* g事情要回溯到一年以前，左京得了一种怪病，他开始无缘无故地出现血尿。作为他的好友，我陪着他做了几乎所有的检查，B超、CT、MRI、组织活检，最后一怒之下做了骨穿探查血液系统的毛病，一无所获。后来回想的时候，才觉得那只是一个征兆。
& z$ e9 W. a  q3 z在那之后，左京逐渐地失去了痛觉。这是我偶然发现的。有一天他换了一双新皮鞋，当他翘起二郎腿露出脚腕的时候，我吃惊地看到他的脚跟正在渗血，血已经透过了棉袜。我忙问他怎么回事，他淡淡地回答我没什么啊，只是鞋不太合适吧，有点磨着的感觉。我吃了一惊，要他把鞋脱下来，他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脚跟已经被有“磨着的感觉”的鞋磨得血肉模糊。
“喂，你不疼么？”
0 C9 b5 s" u2 I4 u1 i: |! B. ^他摇摇头，迷惑地看着我。
这却不是终点。没有痛觉就相当于失去了很重要的自我保护机制，可是左京还是不太一样。一年后，某天的左京发烧烧到39度，带着一脸不正常的红晕欣慰地来上班，告诉我说最近觉得精神非常好，那种愉悦是从身体某处扩散开来的。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4 n* u9 |& T+ W, F“哪里觉得愉悦呢？”
4 |2 A3 A5 X! C4 f* P左京摸了摸下腹，最后在脐部右侧停了下来，用手指戳戳那里：“这儿。”于是我二话不说，拉着他到医院做了MRI平扫，然后发现这家伙已经是阑尾炎穿孔了。
左京去做手术，我坐在手术室外，抓抓脑袋，觉得事情大条了。为什么原本会痛的死去活来的阑尾穿孔会让他那么兴奋，难道是神经系统的毛病？待到左京出院，我活拖硬拽地带他去了神经内科，医生的做遍了所有的反射，连半个病理反射都没见着，头颅CT也是。
- \) b9 ?, ^. Y  |, u7 a% [% y虽然不再去医院了，但是左京的异常越来越明显——他爱上了“痛觉”。在他那里，我已经不知道那究竟还是不是正常人的痛觉。或者说，他开始认为疼痛才是带来快感的方式，愉悦和舒服的感受才是痛苦。
; f! Q2 F% f" i& c. B5 _我无意中发现他喜欢买不同种类的小刀，从美工刀到手术刀片，从瑞士军刀到磨锐的铁尺，然后顺理成章地发现了他身体不同部位的伤口。不论夏天有多热都不会完全脱掉上衣让自己的上半身裸露，因为在他的第十一肋到十二肋之间有一圈细密的伤口。与日渐增多的伤口相对，左京的表情越来越柔和，就像找了一个贴心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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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忍受不下去那种颠倒错乱的左京。某晚，我拍着桌子问他：“你到底要对自己怎么样？”
左京悠悠叹息，道：“其实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苦行僧。你会动不动就去寻找快感么？那比较不符合人类的生活定律吧。我也不会随意去需找我的快感，更何况我需要的快感必定要在身体上留下些什么。正常人借助美食、美景、性欲得来的快感，在我这里完全被颠倒了。对我来讲，充斥了整整一个世界的痛苦啊。你想过么？是不是我才是进化的最终产物。人类通过对快感的追求填充自我，可相伴的痛苦却是实际上的永恒，于是我的身体就将痛苦进化成了快感。”
他说得我哑口无言，观念永远定植于肉体之上，发于感官，并回应于自身的需要。我沉默了一会：“若是说符合进化论，那么……你是不是什么地方突变了？”话刚出口，便隐在了窗外簌簌的雨滴声音之中，左京的表情也是一样。
- v/ R- n8 V- |" A左京和我是大学好友，现在都在一个生物化学研究所供职，于是我们动用私权，擅自开启机器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左京，总是带着淡淡的离群感，但若在他身边久了，你会知道他的温柔正来自于那份离群感。当我在油镜下费力地找出了他的染色体时，发现他的17号染色体变得很粗壮。左京开动了PCR机器，提取了17号染色体的基因序列。然后他说了开头的那段话。
9 N+ X" M& e& a# a6 d$ j4 F* K  p他17号染色体中的好几个碱基对配对错误，这就是关键。一刹那，我们两个人什么都说不出来。左京抓着他最喜欢的一支笔，像耗子一样咔咔地咬着笔帽。
任何一种生物，身体中的细胞都在不停地自动更新、分化、复制、衰老、死亡，不知何时，哪一天的哪一秒，左京体细胞的染色体有一个小小的片段突变了。然后突变的细胞逐渐侵蚀了他的身体，最后由量变到质变，带给了他翻转的感受。
左京完全不打算去改变什么，他说，既然进化带给我这样的感受，我就要以我的目光直视你们的痛苦，背负你们的痛苦。然后他笑了一下，只不过在非常愉悦的时候我一定会记得去检查一下身体。
) x, h7 K: `( a4 j0 U之后左京辞了工作，临走的时候只有我去送站，正是金黄色的秋日午后，他站在逆光处，浑身被阳光所覆盖，我看不清他的脸。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偶尔有着几封邮件留在我的邮箱里。闲暇之余我不由得想象，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见到了怎样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又承受着怎样卑劣的愉悦。
0 K' c" U7 X4 D% y我不得而知，只是在一些充满阳光的午后会非常非常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