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 一个新闻人的纪念——朱学东读曾彦修

捅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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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做人，一生无悔

——曾彦修《平生六记》读后

文 | 朱学东

曾彦修老人是新闻出版界的前辈。

吾生亦晚，过去在新闻出版界工作，对其事迹也有一星半点的耳闻，知道他曾当过南方日报的总编辑、人民出版社的总编辑。但《平生六记》这本书中所记述的他在人生六大关口的选择，大多没有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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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当代历史稍微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在1949年之后，土改、三反、镇反、肃反、四清、反右，这些重大的政治运动，曾经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社会的进程，直至今天，其造成的阴影，仍然未能从社会上消除。

每一个经历过这些运动的稍微有点文化和地位的人，或者说干部和知识分子，都有过自己的选择，无论做出的是何种选择，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抑或被迫的选择；选择的结果，无论于己，还是于那些受这种选择影响的人，可以说，命运都曾经做出过残酷的裁决，几乎没有幸运者——躲过了一次，或者政治上选择对了一次，未必在所有的运动中政治上都选得对，就算政治上选对了，其命运也仍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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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种情况，是真正的选择对了，在历史和时间老人的裁决面前——那就是凭良心做人做事，虽九死一生而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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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彦修老人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平生六记》，就是记述自己一生所遇六次重大政治运动时，凭良心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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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改记异——在广东地区参加土改时，根据所在地区的特殊情况推进土改，而不是一味唯上大搞特搞，所以“记异”。

打虎记零——在三反（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中“打虎”时，将心比心，表态打老虎完全取决于是否有可靠证据，没有倾轧落井下石，所以“记零”。

镇反记慎——今天公开的资料，在所谓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中，是极其残酷的，在广州镇反时，因一篇报道，曾彦修出于对事态的慎重态度，不惜惊动华南的主要领导叶剑英，也不怕得罪社会部的人，坚持慎重的立场，虽然未能最终改变那些人的命运，但其坚定的慎重行事态度，是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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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反记无——肃反的残酷性同样有案可查。但是，在人民出版社的肃反中，不但没有增加一个有问题的人，反而是给一批人解除了困惑。这也是很少见的。

四清记实——曾彦修自己认为，“一生真正谈得上是做了一件工作的”，就是“1965年在’四清’运动中，为被审的三十来个工人及干部，全部洗清了汉奸、特务、政治骗子、反动资本家……这一类的怀疑或帽子，全部彻底以书面撤销了这些怀疑。”而这却与四清的目标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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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右记幸——1957年，曾彦修是人民出版社反右五人领导小组的组长，“要我无缘无故地去把十几个人，甚至几十个日打成’右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除了自杀，就是被捕。要我划二十人以上‘右派’才能交差，我丝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报’‘右派’为最好。这样，我一开始就可以离开反右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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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彦修果然这样做了，他自我申请当了右派。这样的人生选择，非常人所能。

当然，《平生六记》记述的不仅是这六次运动关口曾彦修的选择，也包括他在胡耀邦为“六十一人案件”平反过程的态度，这些故事一并向读者还原了当年部分历史场景，也向读者展现了这位老人当年的风骨和良心。

“人迟早得选边站，如果还想当人。”美国历史学者裴士锋在《天国之秋》结尾所引的这句话，在读《平生六记》时回味，更是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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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在这些历史关口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曾彦修选择了站在良心一边。尽管他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如他所说：“世界上很多事情，常常都会有例外的，唯独有一件事情，我以为绝不能有例外，那就是：良心。”

当然，历史的巨浪常常会吞没良心，所以，曾彦修老人这样的故事，虽然也不少，很多人甚至以死抗争，但相较于躲避倾轧出卖背叛落井下石，仍数量有限，所以，黑暗才会如此猖獗。但是，即使在如此黑暗中，曾彦修这些人，良心行事，个体自救，不甘于沉沦，随波逐流，已经在巨浪中为同时代的人和后人，立下一座座照亮前路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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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六记》看似平淡从容的自述背后，其实都是血雨腥风的历史悲剧。我们从这本小书中，也可以看出政治、政策的荒诞残酷，对社会的摧残。设若这样的运动少一些，我们这个国家何至于今天，浪费的不仅是时间，财力，更有生命和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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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曾彦修老人以及后来能够被文字记录下来的受迫害者的故事，那些在运动的大潮中被淹没的无辜的底层百姓，他们在命运转折的关键时刻，没有遭遇曾老这样凭良心尽心做事的人，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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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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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平生六记》，恰恰从那些因为遇上曾彦修儿改变命运的幸运儿们的小故事，其实是从另一面向我们预示或者一定程度展示了那些被历史浪潮淹没者们的命运。

这是历史的悲剧，应该镌刻在这个国家的纪念碑上。

“我写此书，有一个微小的愿望，即：对任何人的生命和声誉，均应该予以无比尊重，这是人与非人的界线，千万不要去做相反的事，或颂扬相反的东西。”

这样的话，今天听来，依然振聋发聩，余音绕梁。

不做亏心事，生活或局促，但一生却从容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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