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一)

杨白劳

                                                过年「一」杨玉栋。
         
      车站候车室像一个沙丁鱼罐头，里面挤满着各式各样回家的人。有满身污泥的农民工，行李最多、最大，几个编织袋、帆布袋，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紧绷绷的，放下可以随便当凳子坐，只要你不嫌那上面的泥灰；有貌似出差的中年人，鄙夷地瞥一眼那些农民，尽力向旁边让开去，像怕瘟疫一样，防止农民身上的灰沾着自己，手里拿着那始终不离手的公文包，似乎整天有处理不完的公事；女人以中、青年居多，留着好看的披肩长发，右手拖着一只拉杆箱，左手必定是抓着一只手机，一有空闲，即使在人缝里站着，也必定是低着头，身倚着箱子拉杆，在翻看着手机，偶尔还会举起手机，像照镜子一般，拍上几张照片，立即喜滋滋地传上网去，不一会，朋友圈里便会收获一阵惊呼、几声赞誉……也总有小孩子挣脱了年轻父母的手，泥鳅一般钻入被或干净或脏污的各色鞋子套裹着的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腿的丛林，引来一阵惊慌的呼喊或呵斥。
       年，像我们幼时那被牛皮油纸浸润透了的中秋月饼，被期待的馅儿填得实实的、香香地来了！
      过年，必须回家。十三亿人的返乡大军，已被誉为全球最大的人类迁徙，其壮观的规模和气势，绝不亚于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马、野牛等的动物迁徙大军。牛马们随季节迁徙是为了吃草、生存，中国人随春节回乡则是为了过年。
  J2 C1 b6 w+ G' Z4 V0 }      年，是一棵关乎祖居、祖宅、祖权的千年老树根。即使那老屋久无人住，已衰漏破败得像门前树杈上吊着的那根干丝瓜络，只要主人过年回来， 在乡下，是断无人会去抽走那老屋一根朽木、拔掉那墙缝里一根枯草的。在中国，有两大主人绝对会跟你玩命的大忌、世仇：挖你的祖坟、扒你的房子。所以，再穷困的农民，也不会打人家房子的主意，除了现在的开发商有这个胆。无论是肩扛蛇皮袋子的，还是夹着公文包的，或是拖着拉杆箱子的，进了家门，必要拜望邻近的父母，送上或贵或贱但包装一定很好看的烟酒食品或衣物，顺便站在邻居的屋前，很响亮地寒暄、说笑一番。往日沉寂着的乡村，顿时如一只被惊飞的鸡，泼辣辣地有了无限活气。
       扛蛇皮袋子的男人口袋里有两种烟，上衣胸口袋里放一包好烟，借那无用的乳头的力气顶着，仿佛藏着一个装满钱的皮夹。裤袋里的一包烟是自己平常 抽的，回家首日不便示人，只在没人时自抽。男人见得邻居，便主动从前胸口袋里掏出那包有些压扁的好烟，大方地掏出一支，放在手里捋捋直，递给对方。看对方美美地抽上一口，才会离开。在村子里转上一圈，直到夕阳红红的，像锅子里已经烙熟了的南瓜饼，上衣口袋里也已经瘪瘪的了，男人方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回家第二天，必定是修整房屋。门前凹凸的碎砖、窗上有破洞的玻璃、朽歪着的门框、屋顶被猫蹬散的瓦片……不出三天，再衰败的老屋也会像隔壁那改嫁的寡妇一般，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伶伶落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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