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璋：霁峰园和他的主人

京度年词岸

一
* N! X5 {) I$ F  A, f% ^% r9 L    “徐家花园里看戏——吃饱了来。”这是一则如皋流传较广的歇后语，是说请人做事不招待饭食。徐家花园在如皋北门城里，安定书院对河，主人是富甲全县的盐商。清朝中期，北大街南起廒巷，北至甘蔗巷，西到内城河，这一带的房屋都是徐家的，因而人称“徐半街”。徐家有自备的戏班子，经常在霁峰园里演唱，任人进园观看，从不收钱。逢到夏季天热，看戏的人不多，徐老太太嫌冷清，吩咐仆人要招待凉茶，还每人赠送一把芭蕉扇子和一顶草帽。
    如皋还有一个流传较广的故事。说徐家花园的老太太有一天和儿子闲谈说：“几十年来，我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不是赏花就是看戏：可惜没有到北京去过，不知道‘金銮殿’是什么样子。”她儿子说：“这也不难，我也砌个‘金銮殿’给你看看。”于是立刻雇工匠、买材料，在花园里砌建了高大华丽的楼台殿阁。消息传出去，有人想敲徐家的竹杠，说徐家私造“金銮殿”，准备造反。徐家听到此话，魂不附体，不知如何是好。即使将新建的殿阁拆掉也说不清楚。有一位门客献计说：“不要紧，就说是当年老太爷病危，求神时许下的愿心。赶紧将新建的殿阁改成‘玉皇殿’。”“玉皇”是天上人间最高的神仙，殿子再雄伟华丽也无妨。徐家听从此计，请来塑匠，连夜塑造了“玉皇”和天神、天将像；又找几个道士；置备了钟鼓法器和匾额、楹联。殿子上悬挂“郁罗阁”三个金字的匾。这一来纷纷传说徐家砌的“玉皇殿”，是谢答上苍对他家消灾降福的。一场灭门大祸消于无形。
, O, e3 p: }7 S: a; S* z8 V4 ?' ^5 q+ `: ^    上述这个故事虽然有些渲染成分，但也不是“无影子造《西厢》”。清嘉庆《如皋县志·古迹》有“霁峰园”：“在伏海寺堤西，即水竹居。初为常德通判徐建杓憩游之所。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子宁绍运副观政解组归，更拓地十数亩，叠石巉岩，疏池植木，气象万千。每于既雨新晴，藓痕如洗，螺黛欲流；透夕阳于疏林，飞余霞于绝壁，俨然富春道上。此水竹居之易名为霁峰园也。中间若八钟楼、一窗山、懒云窝、画雨楼、来鸥阁、石笏庵、春水船、香屿、九松堂、潇湘阁、水云寮、啸虹亭、竹堂、桐屋、罗汉堂、晚春堂，又各具一丘一壑之胜概焉。”
    县志记载，如皋兴建园林始于宋元，盛于明清。清朝康熙中叶，“四方宾至如归，联镳方轨，殆无虚日”的水绘园，兴旺了二十多年，即已‘荒芜三径对烟霞了”。乾隆年间，国家太平，皇帝六次下江南，游山玩水，歌舞楼台，盛极一时。大江南北一些城市也兴起了建园林之风。富绅大贾挥金如土，争奇比胜。如皋城里的徐家建造了一座水竹居，后来又拓地增建成霁峰园：延续了当年水绘园的凤台水榭，林峦葩卉和文采风流。
二
* T' d0 G& c. [' a    《江苏艺文志》载有如皋徐家祖孙五人的小传：
3 D% X5 ^! z! D    （一）徐勍，字而强。康熙间以明经为陕西陇州同知，因疾请归。以孙建杓贵，赠资政大夫。著有《徐而强诗抄》，邑人朱凤台为之作
) Z! }2 d' |+ _2 \* [: ^/ s    （二）徐宏成，字自西。附贡生。徐勍次子。旌表“孝子”。著有《爱月轩诗稿》。
    （三）徐建杓，字文度，号甸岩。 勍孙。雍正二年选湖南常德府通判。……后檄督京饷，以除夜雨雪，役夫遗鞘，削职归里。于乡里修葺学宫，建立书院，助膏火以培士，扩地基以育婴。足智，多勇力，善技击。晚年以直赈复原官。助饷候选知府。捐授资政大夫。有《水竹居诗集》两卷，《燕越从游草》一卷。“督京饷，”是监督运送至京城的军饷。“遗鞘”，是遗失木桶贮的银子。“直赈”，是直隶赈灾。“捐授资政大夫”，是捐了银子赏—个“资政大夫”的虚衔。
    嘉庆县志“附录”还有一则记事。说徐含山（宏绪）病危，呼仆人张允恭至床前，以七岁的儿子建杓相托。含山殁后，族人见他家富厚，儿子年幼，谋害死孤儿夺其资产。因畏忌张允恭“善击技，尚节气”；伪造蜚言陷害张，告至县官。官访问清悉，薄责张而释放回去。族人不死心，奸谋更甚。此时建杓在塾刻苦读书。张允恭说：“家安则习文，家难则习武。”幼主文弱，族人如虎窥伺，恐有危难。于是以自己的技击尽力教授建杓。学习二年。设宴请族中强横者饮酒比武。是日，族中二十一人来，集聚于堂。酒过三巡，张说，我早已知道诸位欲害我家少主人；今天能否和他较量一番。族人自恃人多，纷纷离席齐奔建杓。建杓从容应付，众人败退。此后此辈不敢再欺侮建杓。
! r# [# G) T( h8 b0 r% O5 t  W' T    白蒲姜恭寿在徐建杓《水竹居诗集序》中说：“先生藉父相簪缨之盛，负绝人之资。少即孤露，克荷其门业；长而折节读书，尤精熟骚（离骚）、选（文选）、庄（庄子）、列（列子）、史（史记）、汉（汉书）、世说之言，雅善属文而喜攻诗。”早年的诗“淳厖而雍容，铿鍧而镗鞳。”“璨如云锦之张，烂如朱霞之丽”。中晚年的诗“苍凉而古直，磊落而英多”。“劲如疾风之过草，洁如峨眉之天半。洶洶乎如大海之回澜。”
8 ~6 R, P, }: `! |    （四）徐观政（1724—1808），字宪南，号湘浦，又号抱瓮子。建杓之子。好读书，耻为章句。父知其才，为援例由中书授浙江盐运副使，历署湖州府乌程镇同知、台州府通判等缺、俱有循绩。乐善好义，葺学宫、书院，捐田为诸生膏火资，修桥梁、寺观皆竭其力。……整理盐务，剔除积弊，商民便之。……倡修邑乘，延名宿数辈属稿露香草堂中，越五载书成，竟以剧疾殁。“援例”，即“捐纳”之讳称，是缴钱买官。“修邑乘”，指修纂嘉庆《如皋县志》。主修人为县令杨受廷和左元镇。
    （五）徐珠（1769一?），字生庵，观政子。少随父读书西湖。洽闻强记，不事章句。通易理、星象诸书。诗古歌行沉雄豪宕，不名一家。行草书郁勃离奇、生气远出。晚年归卧霁峰园，山亭水榭重加修葺。与诸名流觞咏无虚日。暇则作擘窠书。有《草堂诗集》六卷，附《草堂词集》一卷。
    徐勍之长子宏绪，字含山。曾任湖南安仁知县，以病早逝。一子建杓。建杓长子观光，曾任刑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次子即观政。
    通州状元胡长龄有一首《徐湘浦招饮霁峰园》：“最羡陈髯是古狂， （原注：谓陈检讨维崧常客水绘庵）华灯屡醉得全堂。风流主客今看似，丁甲文章下取将。五亩早成归老计，一春不负落花香。中年哀乐须陶写，好听清歌对艳阳。”他将霁峰园比拟为水绘园：徐湘浦风流好客，仿佛冒巢氏。袁枚曾多次来霁园作客，赋《霁峰园同徐湘浦主人兰泉煮茗》等诗。他在《随园诗话》和《子不语》中曾多次谈到如皋城北徐家。嘉庆《如皋县志·艺文》还载有武林朱文藻《霁峰园十八咏》。
( ~; A8 T: z) Z4 u, h; s. o    霁峰园主人虽然称为“簪缨世家”，但祖上官并不大，有的是捐纳来的。他家的财富来源于盐业。“盐运副使”是以盐商而兼任盐官。徐家与扬州盐商一脉相承，生活豪华，而又轻财好客，乐善好施。编纂嘉庆和道光两部《如皋县志》都是以霁峰园为“办公室”的。道光年间，云南范仕义交卸如皋县令时，曾暂住在霁峰园。后来两淮盐法改革，盐商由此衰落。徐家子孙众多，有的坐吃山空，因而将霁峰园的北半部房屋三十多间卖给政府，改建义谷仓。又将北大街府第卖给沙姓；此后子孙分居各处，有的则住到霁峰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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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前，我在南淮中学读书时，霁峰园尚有遗迹可寻。大约原来是东西短而南北长的曲尺形。正门在伏海寺山门之西，与水绘园故址遥对。是府门式，与现在的水绘园朝西大门相似；门上有一块棕漆底、石绿字的横匾，“霁峰园”三个大字。由此向北是一条小巷子，巷内朝东仅有一个常年关闭的义谷仓大门。巷东原来是傍伏海寺而建的“仓圣祠”。“仓圣”即造字的仓颉。民旧初年，仓圣祠改为女子师范传习所及女子小学堂。后来女子师范并入县立初级中学，这里是霁峰小学。如皋沦陷后，霁峰停办，房子被拆去建兴皋剧场。南淮中学创立后，将空地平整作为体育场。两边砌了—道砖墙。小巷北端，转弯向西是义谷仓的后门，朝北，门前有一条无水的小河北，小河是江西会馆。这时八钟楼尚在，其余亭台楼阁多已成为粮仓。八钟楼约一丈五尺见方，原来无钟，是因可以听到附近八处寺庙的暮鼓晨针而得名。园门进内有一带临河的亭轩，与安定书院改建成的南淮中学教室楼隔水相望。山此向西是一大片菜田、废池、荒地和几户人家。还可看到一些散乱的石块。东边是小河，与南淮中学相对。西边原来的土墙已残缺，行人可以穿园而过。一座栅栏式的后园门还在，门外是因园而得名的“花园巷”，斜对门有一座愿修庵尼姑庙。再向南是玉皇殿改成的女工传习所，这时传习所己停办，房子作为“游民感化所”。所谓“游民”是一些吸鸦片、打吗啡针的人。门朝南，在道士祠巷，与灵感观后门相对。
    日本投降后，新四军进了如皋城，南淮中学并入县立初级中学，校舍还给安定小学。游民感化所的房屋于1946年被国民党军拆毁，砖瓦木料用于砌碉堡。1949年后，义谷仓与伏海寺合并为粮库。“大跃进’期间，碧霞山被推平，将泥倾入安定小学四周的露香池。霁峰园残存的一些水榭轩亭也片瓦不存了。
+ O# u7 ^- s( w% E5 t: U$ {    倒是当年徐观政颇为达观，他为水竹居戏台撰写的楹联是：“明知异日成荒地，且与斯人乐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