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马房角回忆
江苏南通是个小城,从其中心十字街往东一直到东吊桥,即今日友谊桥,习惯上称为东大街。不过窄义东大街是指从十字街到环城东路口较为繁华的那一段,因为记忆中从路口往东走去还有个不大唇形路段,唇角一头是那路口,另一头便是大街的延伸了。
“繁华”这个词儿,正是今儿要说的重点。我从幼童到青少年就住在那一带,有资格见证她的繁华。十字街往东百十米有个街口,北边是马房角,南边是丁古角巷。老百姓喊习惯了,干脆就称呼那个街口为马房角。因为家住在马房角东,小时候去那儿比去十字街的机会要多,买东西去马房角,即便没事也去那里找找同学,随便遛遛。从城市结构或城建的角度看,这地方民生设施多,故而方便热闹。离不远有南通首家电影院、南通首家百货商场、颇具规模的菜市场(即今城中菜场前身),不缺人气,甚至整日熙熙攘攘的;二是商店多,卖一般吃食的,五洋百货的,五金杂品的,粮油酱醋的,文房用品的,修补缝纫的,铁皮敲打的,卖猪头肉的,租小人书的,再早点拉洋片的,捏面人的,耍把戏的,以及老虎灶、缸爿铺、水果摊等等,样样都有。数起来当然以卖各种吃物的为多,而且从午后一直卖到深夜。那时城里人大都开个小店,赚钱不算很多但开销不大,南通是个鱼米之乡,物产丰富,价格平和,老百姓不是有啥吃啥,而是吃啥有啥,所以这里把马房角视为富饶南通之一角,或者夸大一点,将其市井万象称为"南通版清明上河图”也不为过。
下面就着重写写它的饮食供应,相信是一件大家感兴趣的事。 先说说南通人的“昼点”,即下午点心。马房角靠东一点有卖火饺、“油墩子”、“油圈烧饼”和“虾池”的摊子,下午三点钟就摆出来了。要是往东走几步到百货商场入口,有个点心铺还有卖“菊花池”、“金干池”和“草鞋点”的。这些名词,是南通人不用多解释;不是的话,要解释清楚篇幅也不够。就说“虾池”,南通临江靠海,河汊密布,不缺虾,和稀了的面粉上放三两个鲜虾一起下锅油炸,那捞出来的“虾池”那有不好吃的。工作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我一直奇怪,怎么其它地方没发现也有这玩意儿。 “昼点”收摊了,夜市方登场。马房角街口西南角是个酱菜铺,店是全天营业的,所卖酱菜主要是晚餐用的。为什么南通酱菜铺子多,且品种繁多,大概源于 “两稀一干”的饮食习惯。南通人晚饭吃“烫饭”(干饭用水煮一开),一般不另炒菜,配点下饭的,酱菜就是其中一种。什么甜包瓜、螺丝甜洋姜、红豆腐乳、臭豆腐乳等等。当然不光是酱菜,你瞧,借这家铺子的一角,卖猪头肉的小摊早就恭候你光临了。提起这,可能有人不屑一顾。半个多世纪前没什么胆固醇一说,南通人对付它确实有一套,把猪头上的肉做得如此香喷喷,汁水水的,这在全国也不多见。信不信由你,即便你今天去南通看看,还有专门做猪头肉的公司呢。当然,要是这些你都不想买的话,街口东南角的小摊上的小食物,什么兰花豆、油汆黄豆、五香花生米、茶叶蛋、咸鸭蛋、松花蛋、素鸡、卤豆付干等等,正等着你去选择。至于我,倒是特别欣赏马房角东北角那家卖的花生米,脱皮的,瘦长瘦长,很白很香,有那么一点“锔”的意思。不过更多时候是到街上小贩的担子上买上二两(老称)带壳的,装满小小一口袋才两分钱,边吃边走,能从马房角一直吃到十字街。 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了晚上八、九点往后,上场的是夜宵。马房角西北角是一个卖汤圆的摊点。南通“长米”(糯米)弄成米屑包起汤圆来雪白如玉,糯性十足。记忆中煮汤圆的那口大锅能盛下百八十个,锅开了还要“养”上一阵,你只见汤圆一上一下翻腾着,“堆心”(馅儿)甜的有小揪揪,咸的没有,绝对不会搞混。至于价格才两分钱一个,有的买了就坐在边上小桌旁进食,有的装在自带小盆里拿回家吃。 浓浓夜色下你不难找到路边烘蜜糕的。蜜糕也用上等“长米”磨粉加白糖做成,有巴掌大,上书“重糖蜜糕”四个大红字。蜜糕在小小炭火炉上烤得鼓起一个个大气泡,金黄金黄的,非常诱人。站在旁边,只见气泡瞬间拱起来,又突然一瘪,“哧”一声迸发出特有的香气,套用一句现在的广告词,叫做:你还等什么? 无论在哪里,恐怕烤番芋(红薯)从未缺过阵,马房角卖的番芋除了烤的外,还有一种煮山芋,摊主要么就在街边支锅,现煮现卖;或者在家里煮好装在小木桶里,上盖一层毛巾保温,再拿出来卖。 洋食品出现在马房角一带,大概是1954到1955年之间的事。就在那家酱菜店的西隔壁有家面包店,门面朝北,小食品柜里陈列着奶油面包和一些西式糕点。就说那奶油面包,金色黄油一圈圈地绕在褐色小圆面包上面,也就五分一个,大体上和大华楼的包子等价。那店铺还稍带卖起了上海来的棒冰(冰棍),也有小贩批发棒冰沿街叫卖,所以街上“上海光明牌格棒冰吃哎”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在时令吃食方面,要数马房角东边周家水果摊的糖炒栗子为最吸引人了。南通产不产栗子我未调查过,反正这是我的最爱。每次和家人从马房角归去,我总是骑着“高头马”(双脚前后跨,骑在大人肩上),手执一包糖炒栗子,边吃边看边嘟囔些什么,这个时候是我儿时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夜深了,你耳边会隐隐约约响起小巷深处传来的叫卖声,清晰、具节奏感,低回而流长。那叫卖声好象有意要追逐你似的,时而由远变近,时而由近变远。不过,我至今不明白,卖上海制的棒冰用上海话吆喝倒也算了,干吗卖五香茶叶蛋的和炒白果的,也要用上海话来叫卖?尤其是那句:“香是香来糯是糯,要吃白果快来数”,大概是上海话里”糯”和”数”发音相近,反正这叫卖声叫人一辈子也忘不掉。 马房角的夜,摊店灯火通明,街边人头攒动。那段时光,我等小人物无衣食之忧,三两成群,嬉戏打闹,或穿行于街市,或杂耍于人群,强烈烘托着那个时代欢乐祥和气氛。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些景像还像放幻灯片那样在脑中一幕一幕地掠过。这是一个童年男孩对家乡最难忘的回忆,这也是几乎所有南通人都能体会出来的一幅最美好的图画,南通版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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