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十字街是南通城的中心,它也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如今十字街修得高雅大气,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她是个什么样子呢?大家知道,南通城不大,两平方公里内容纳了东西南三条大街,唯独没有北大街,十字街向北短短几十米就是钟楼和市府了,故十字街实际上是个“丁”字路口。旧时的南通十字街也没有什么大广场,然而就这么一个地方,却能使我有滋有味地回忆它的过去。在我的脑海里,十字街很紧凑、很繁华,很有人情味儿,有许多记忆至今难忘。 小孩子的回忆总是离不开“吃”,那么就先来说说它。十字街有什么吃食?南通两家大“茶食”(点心)店(犹如现今的食品公司):东街的“稻香村”和西街的“大隆”,就落户于此。这两家制作的茶食,譬如麻糕、脆饼、小麻饼、浇切糖、寸金糖、洋糖金枣、花生酥、重阳糕、松子糕、印糕、鸡蛋糕、苏式月饼什么的,全是手工做的。尤其是十字街往东一点的“稻香村”,给我的印象最深,店面亮堂堂、闻味香喷喷的,看了或路过颇有亲切感和口水感。后来工作了,六、七十年代在北京出差也光顾过当地的稻香村,方知外地也有这个牌子,不过连逛几次,丝毫没有找到小时候的感觉。联想“景物”这个词,不禁感叹,无物之景实无景,无景之物实无味。回过头来说“大隆”,因我住在东门,所以光顾大隆的机会比稻香村少多了。它位于十字街的西南角转弯角上,印象中店面临街还有几根大柱,颇有点岭南“骑楼”朦胧感觉。大隆隔壁的“源源”书店,却是我小时候响往的地方。那爿书店大概就是10平米的面积,按当今标准只能算是个大书摊,可里面不乏时新刊物和书籍。大人的书我看不懂,解放前上海发行的《儿童知识》差不多每期必买。书店老板总是把新到书刊放在店堂门口的一个立式挂架上,非常显眼,即便不进店堂也能望见。《儿童知识》以图画为主,是小学二、三年级以前的少儿读物,对我的启蒙教育相当大。记得有幅组画说解放前夕物价飞涨,画的是民国三十五年多少钱能买一头牛,到了民国三十七年,只能买一盒火柴了,看来还相当进步。前几年在上海出差,特别想淘到当年《儿童知识》,但几次均未果。再回到十字街东边一点,有个店号优雅的鞋子店,叫《步安》。当时老百姓一般还是穿的手纳鞋底的布鞋,但从橱窗看,店里新式皮鞋也已上架了。“步安”对面是一家“阜生”绸布庄。五十年代初上海出了一种精纺细纱布,当然是纯棉的,称为“府绸”,1954年我在那里选了一种淡褐色细方格的府绸布料做过两件衬衫,竟然从初中、高中到大学,一直穿到我大学毕业远去西北工作。十字街附近的老字号很多,偏东一点的“顺寿堂”中药店,座南朝北,老板姓缪,在另外一篇文章里写过,其子缪同春是我初中同班同学。除顺寿堂外,街北也有一家“瑞成”中药房。只记得药店有两个大橱窗,其中一个橱窗里常年陈列着海马,小时候觉得形状怪怪的,其实是一种常用动物性中药材。 十字街往南一点,是所谓“平政桥”。老早通城有条河贯穿东西,南大街跨越这条河的就是这座桥。由北往南走,下了桥路西边一块大招牌立入眼帘:“××记”提汤羊肉。门面不大,可一年四季总是热气腾腾的,南通人素有吃羊肉习惯,冬日时分尤甚。羊肉铺对面是卖馒头包子的一家饮食店,门面还不算小,印象最深的是卖所谓“解放馒头”,这名字有点“损”,那是解放初那会儿用麸子皮做成的馒头,颜色发灰发黑,平心而论口味并不差。口味不差的还有这家卖的“高脚馒头”,外形有点像英国皇家卫队士兵换岗时戴的高帽,那是用生面“镪”进发面而做成的,撕起来一层层的,嚼起来很津道。再往南走一点就是东、西牛肉巷,巷子口的饮食店铺就别说有多少了,单说东牛肉巷口进去不远的“大华楼”,真是个“好包子不怕巷子深”呐,大华楼的包子皮薄汁多馅儿大,卖到现在都是名气大大的。对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而言,那玩意儿实在是太诱人了,每次路过不由自主地要放慢脚步,似乎闻其香也能补偿一点点口福。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政府也当尝试过将十字街的一些店铺迁走,腾出地方建成一个小小的环形广场(叫空地更合适些)。因为地方实在太小,这一改,不幸把稻香村和大隆茶食店等名店也改掉了。步安鞋店成了十字街往东,座南朝北的第一家。幸亏在鞋店西边面对小广场侧墙上安置了一个阅报栏,对我来说这倒是一个蛮大的安慰。那时我快上高中了,常去那里看看报。当时没有“南通日报”,只有四开版的“南通市报”。市民称其为“市报”,犹如呼人名而不呼其姓,非常亲切。不知为什么,我非常痴迷于当年市报上的一些关于通城回忆文章,譬如城市某地名由来,典故之类的,往往报栏前一驻足就不想离开了。现在我爱看爱写“回忆”类文章,与那时的阅报偏好似不无关系。1956年,市报上曾登载我以笔名“珩淙”发表的一篇稿件,获稿费0.8元,我用它就在十字街钢笔修配店里配了一支好笔头,没有去大华楼买包子吃,倒算留了个记忆。 1958年南通拓宽街道,人民中路在一片呼隆声中随之建成,代价是东西大街的消失。如今,十字街地在名也在,可是我熟悉的那个十字街消失了,我心中的那个十字街永远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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